第二卷 狗日的生活 第四十九章 後事
豬肝聽到這話,驚得差點跳起來:「你說哪樣?修墳買棺?啥子意思!」朱自強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集中精神,整理自己的思緒:「二哥,媽不行了!她得的是癌症,晚期腸癌!說不定就是這兩天的事,如果再不把後事準備好,到時候誰他媽幫咱們啊?你也看到了,老媽病成這樣,那些舅舅就像擠奶一樣給了四百塊!四百塊!這能做什麼?老媽欠醫院一千多,洛永一聲不吭的就給結了……好了,現在你給我馬上去準備,最多兩天,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去偷去搶去殺人放火也好,媽落氣的時候一定要全部準備好,我不允許再讓她受到任何委屈!聽清楚了嗎?」
話說到最後朱自強狠不得是吼出來的,雖然音量不高,但是其中透出一種讓人不容反抗的氣質,這種氣質不是兇殘也不是霸道,好像他說的本來就應該是這樣,他的命令本來就應該去完成一樣,至於為什麼?好像不重要。
豬肝點點頭:「放心,我馬上就去,老三……你一定要讓媽撐住,等我回來看她老人家最後一眼,媽媽……太苦了!」
朱自強轉過身就走進病房:「趕快去吧。」五花肉倒下後,朱自強每天都要替母親換洗褲子、洗身子,從開始的生硬、羞赧到後來熟練而體貼的侍候,對於母親,朱自強覺得這一生恐怕來不及再為她做點什麼了,洗屎倒尿換衣裳,雖然朱自強是男的,幾個月下來,依然沒有半點反感。
進去給洛永把事情說了,病房裡只有母子倆人相對,不過一個昏迷著,另一個卻痴呆著,在這一刻,朱自強覺得生命是無比的脆弱,就像小時候看到人家生孩子一樣,無論你是帝王將相也好,乞丐流氓也罷,都是從女人的跨下鑽出來的,而人死也就像當年河灘上的死刑犯,腦溢血去世的父親和現在奄奄一息的母親,人這一輩子不在於要有什麼了不起的成就,關鍵是在臨死的那一刻能無怨無悔,就像鋼鐵是怎麼煉成的那段經典語言!
是啊,無愧今生,無悔今生,可是又有多少人做到呢?父親臨死的時候驕傲兒子考了全縣第一,可是轉頭間,卻撒手人寰,母親含辛茹苦供養自己上高中,可是一場投毒風波卻將最後的依靠無情地、徹底地擊碎!
人都是在不停地追逐利益,是的,利益!大哥為了錢六親不認,拚命鑽營,二哥為了錢傷人致殘,那些舅舅們為了錢,生死不顧,錢啊,真是好東西,怪不得有人說,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卻是萬萬不能的,可是這錢能帶進棺材嗎?帶不去又怎麼了?生前可以錦衣玉食,可以讓自己、親人過著優越舒適的生活,那些所謂的親戚只會對你笑臉相迎!
是啊,有錢多好,有錢的話,老媽就不用躺在這裡受盡折磨,也不用再遭受鄰居們的白眼和欺凌,不用讓那些自以為是的傢伙擺出一付同情憐憫的嘴臉!朱自強在心裡暗暗自責,為什麼沒本事照顧好家人?為什麼沒有能力讓媽媽過上安逸的日子?讀這麼多書有什麼用?錢,真他媽是王八蛋
「自強,我給你帶飯來了,吃點兒吧。」
朱自強不用轉頭就知道是楊玉煙,五花肉住院的這些日子,都是楊玉煙做飯送飯,楊少華也來過幾次,悄悄地給楊玉煙塞了兩百塊,這些朱自強都知道,只是他不想在嘴上說什麼,欠下的早晚要還。
朱自強搖搖道,輕聲嘆道:「先放著吧,洛永和我二哥來了,玉煙,不用管我,你先去上課,還一個月就高考了,抓緊時間!」
楊玉煙早在暗地裡流幹了淚,她不想讓朱自強再為自己擔心,看著心上人一天天地消瘦,那種折磨也是一種痛苦啊。「自強,多少吃點,你總不能讓伯娘看著傷心吧?」
每次都是這樣,楊玉煙只好用五花肉來壓著朱自強吃飯,她能說你為我想想好嗎?她說不出口,是的,她深愛著朱自強,哪怕是要割下她身上的肉,她也會毫不猶豫,可是從小到大,她知道朱自強明白她的愛,負出是甘心情願的,愛著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朱自強專註地看著玉煙,那種眼神就像要看到玉煙的內心深深處,就像要把玉煙永遠地留在心底,玉煙喜歡這樣的朱自強,喜歡這樣的注視,喜歡這樣什麼都不說,但是愛在心口蔓延的滿足。
「玉煙,我愛你!」朱自強輕輕,聲音無比柔和,就像在念一句詩,唱一支歌,或者說是一個信徒的禱告。
楊玉煙痴了!呆了!傻了!這麼多年來,她不就是等的這句話么?低下頭,一串水珠濺起滿池波紋,心內的漣漪陣陣盪開,此時,她多麼渴望朱自強能擁她入懷,那麼,即使世界為之毀滅,光明為之消失,她也會知足而笑,幸福而亡。可今天朱自強怎麼突然就說出這句話來呢?朱自強自己也不明白,他覺得這句話放在此時此刻是最恰當的,當所有的恩情累積到一定的時候,總要有個地方渲瀉出來。
許久許久之後,楊玉煙覺得自己的魂飛回來了,她低聲回應道:「我也愛你,一直……」
朱自強心裡充滿了溫馨,他比眼前的少女多了幾分戀愛的沉著,但是玉煙帶給他的感受卻是甜蜜而滿足的,李碧葉只能讓他勾起對女性的好奇,無論是身體或是感情上的好奇,但也不是說不愛李碧葉,只是那種愛,多了幾分生理上的欲求,少了幾分精神上的相融。
走到低垂著頭的少女面前,朱自強用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凝視著這雙從小看到大的黑眼睛,如果這是一片大海,那麼,我願意是一葉小舟;如果這是一縷陽光,那麼,我願意是一樹嫩綠;如果這是一地鮮花,那麼,我願意是一滴晨露。愛人呵,這一生,我要用多少的柔情來回報你的愛?
朱自強輕輕地把手搭在玉煙的肩頭,微一用力,已將她擁入懷中,幸福是什麼滋味?酸酸鹹鹹的,甜甜蜜蜜的,聽著他有力的心跳,靠著他堅實的胸堂,這輩子……夠了!
楊玉煙含著淚水的眼睛輕輕閉上,嬌嫩的臉就像開放的桃花,嘴裡喃喃地說:「我愛你……我愛你……」
五花肉早已經醒了,她眯著眼,看著眼前的情景,一臉的滿足和幸福,兒子長大了!一陣痰意上涌,她忍不住有些厭惡自己,但還是不小心咳嗽出聲。
被驚醒的年青戀人陡然分開,朱自強臉一紅:「媽,你要喝水嗎?」五花肉眼裡溢滿了笑意,轉動眼珠看著楊玉煙,姑娘的臉好紅好美啊,三兒真有福氣,接著天突然就黑了,耳邊傳來朱自強驚惶的叫聲,五花肉在心裡輕聲念叨:天黑了,媽媽要走了,孩兒要上大學……
醫生經過一個小時的搶救,最後只能無比抱歉地對朱自強宣布:搶救無效,病人已經去世!
朱自強雖然早就做好了準備,可是那一分鐘,悲痛還是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彷彿小時候第一次游泳,四周全是水,無盡的水,沒有聲音,沒有光明,所有的一切都好遙遠,一陣陣窒息湧上心頭,各種紛亂的鏡像在大腦里支離破碎,兒時的雞蛋飯,母親單薄卻溫暖的懷抱,還有那一句句夾帶髒話的親昵笑語,媽媽,兒想對你說,等我將來工作了讓你好好享福,讓你抱著胖孫子,幸福無憂;媽媽,兒想對你說,等我長大後,給你買把最舒適的搖椅,再給你建個最漂亮的廚房;媽媽,兒想對你說,兒要帶你到長城到海邊到草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媽媽……你為什麼不給孩兒一個機會?
淚水無聲地滑落,始終保持著一個永恆的姿勢,彷彿一直以來這個少年郎就坐在這裡,而他的淚水從了無生氣的眼中不斷掉下,沒有哭聲,沒有叫喊,心裡渴盼的奇蹟也沒有出現。
楊玉煙緊緊地抓著朱自強的手,可是手心為什麼那樣冰涼!玉煙別過頭,一塊白布掩蓋了五花肉了無生氣的臉寵,這一片小小的白色就陰陽兩隔了么?玉煙看著朱自強,輕輕地說:「自強,別哭……」可是自己的眼淚為什麼止不住呢?
一位護士走了過來,輕輕地拍拍朱自強的肩頭:「節哀順變!你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要趕緊想辦法操辦後事了。」朱自強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他現在只是在不停地怨恨自己。
楊玉煙點點頭道:「我們會很快的!」
護士嘆息一聲道:「醫院最多能停兩個小時,你們可以轉到太平間去先等著,怎麼樣?」
楊玉煙一手擦著眼淚一邊道:「麻煩你了!」
護士道:「沒關係,我去幫你們叫人,唉,人死不能復生,你多勸勸他,悲傷過度會損害健康的。」
接著護士熱心地請來了兩位醫院的臨時工,把五花肉的屍體搬到推車上,楊玉煙扶著行屍走肉般的朱自強緊緊跟隨。
太平間在住院大樓旁的一座偏瓦房裡,這裡有股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楊玉煙扶著朱自強,緊皺著鼻子跟了進去,裡邊有個老工人,穿一身滿是污垢的勞動服,腳上一雙反幫皮鞋,眼睛紅紅的,眼角沾著兩塊眼屎,臉色蒼白。楊玉煙有些害怕,緊緊地抓著朱自強。
這一抓反倒把朱自強給抓痛了,手臂上鑽心地痛,刺激得他集中精神,見玉煙被嚇得臉色蒼白,打量了一下問道:「玉煙,這是哪裡?」
楊玉煙回道:「是是…醫院的太平間…自強……」
朱自強拍拍她的肩,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轉頭微笑著看了她一眼,五花肉被兩個穿著臨時工抬到太平間的停屍床上,白布將五花肉的屍體襯出一具瘦小的浮雕。
老工人瞄了兩眼,淡漠地說:「是個小娃兒吧?估計才七八歲呢,唉……可憐了,你們是死者的什麼人?」
朱自強眼睛看著五花肉的屍體,聽著老工人的話,心裡一陣陣酸楚,母親在短短的兩個月竟然瘦得像個小孩子。
「是我媽。」
老工人眼皮跳了幾下,有些赫然地說:「對不起哦,怕是得了癌症,不然不會瘦得這麼厲害。」
朱自強點點頭,看來這人是見慣了生死的。老工人瞄了兩眼又繼續說道:「娃兒,先別難過了,得準備後事呢,死者為大,入土為安呢,我這兒有點香蠟紙錢,你先用用,趕緊安排人做好準備。「
朱自強這才一驚,剛剛讓豬肝去了,不能拖啊,「玉煙,你現在馬上坐車去狗街,跟我二哥說…說……媽已經去了,讓他儘快準備好,再叫上幾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