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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雪之夢

《雪之夢》(Snowdreams)(又譯作《雪的夢幻》)是班得瑞的一首曲子,收錄於《春野》與《萊茵河波影》專輯中。它清新自然,富於變幻。這也是班得瑞的所有作品的共性。 閉上眼睛,聽著這首音樂,很容易會回憶起一些往事。曲中背景大概是一個初春,樹葉已抽出了嫩芽,花朵已長出了花蕾,可零星的雪花還在輕輕飄落。有個人獨自在廣闊的雪地中漫步,雪不是很深,這人微仰著頭,眺望遠方的樹林,嘴上帶著微笑。走到樹林中時,看到了某棵樹,記起童年時和朋友們爬樹摘果的樂事,就站著了,回憶著那快樂的時光,之後,就又微笑著繼續漫步。輕輕地走著,懷念著童年的美好,輕輕嘆息,不知不覺間有些遺憾。他的心中感慨萬千,像在抒情,像在沉思,對時光流逝感嘆,對時過境遷感慨。走出樹林,在薄雪上走過時,心情已沒有那麼輕鬆,而是變得有些傷感、有些惆悵。 《雪之夢》飽含情感,平和而不乏思考,愉悅而略帶哀傷,這使它成為了班得瑞的經典名作之一。《雪之夢》已由一首音樂轉變成為我們心靈的理想和追求的代名詞。雪是純潔無瑕的,夢想是人生追求的動力。 「你是我永遠的好同學」 7月10日上午,顏慕曦急匆匆地走進向淵辦公室。顏慕曦跟向淵說:「撞傷蔣國根的人抓到了,是一個社會無業人員,叫李龍彪。」 向淵一聽,立即站起身,問道:「怎麼樣?這個人是高海富指使的嗎?」 顏慕曦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這個人承認是交通肇事,沒有承認是受人指使的。」 向淵一聽,沮喪地坐下,說:「要他承認是受高海富指使,也沒那麼容易啊。」 顏慕曦回到自己辦公室,拿起辦公室電話,撥通了鄧煒的手機。電話那頭的鄧煒說:「哪位?」 顏慕曦說:「顏慕曦。」 鄧煒一聽,激動地說:「慕曦!你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 顏慕曦說:「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鄧煒興奮地說:「喲,今兒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但真是不巧,今天晚上加班,明天晚上,我請你?」 顏慕曦說:「你加到幾點?」 鄧煒說:「說不準,可能得到10點來鍾。」 顏慕曦說:「那就晚上10點,我在濱江河灘廣場等你。」 鄧煒說:「好,不見不散。」 7月10日晚上10點,顏慕曦準時來到了濱江路,一個人站在濱江路河灘邊,任由夜風吹拂,希望這清涼的河風能讓她焦慮的心變得平靜一點。 鄧煒在遠處把車停好,朝著顏慕曦飛跑過來。一口氣跑到顏慕曦身邊,鄧煒一邊喘著氣,一邊激動地說:「慕曦,不好意思,晚上有任務,實在走不開。剛一忙完,我就狂飆過來了,從支隊到這兒,我只用了15分鐘。」 顏慕曦看著鄧煒,心裡泛起一絲酸楚。她知道,鄧煒單戀自己多年,雖然一直得不到自己的回應,卻從不放棄。今晚自己貿然約他,他一定很激動、興奮,連開車都不要命了。但就在他最為滿懷希望時,自己卻迎頭澆一盆冷水?是不是太過殘忍了? 顏慕曦說:「你開車千萬小心呀,出點事可怎麼辦啊?」 鄧煒一聽,心裡一陣竊喜,假裝平靜地說:「沒事,快一分鐘你就少等一分鐘。」 顏慕曦說:「你不用這麼趕的,不是很急的事。」 鄧煒說:「沒事,你說的事對我來說那就都是急事。」 顏慕曦欲言又止地說:「嗯……李龍彪這個案子,你能不能想辦法突破他的口供?我懷疑是高海富指使他乾的。」 鄧煒一聽,臉上露出驚訝而又失望的表情,說:「你著急叫我來,就是為了談這個案子?」 顏慕曦說:「你先回答我,能不能突破?」 鄧煒說:「不太可能。李龍彪頭天晚上吸了毒,開車的時候神志不清,當時看到蔣國根邊過馬路邊打電話,他反應不過來,本想踩剎車,結果猛踩油門,就這麼撞上了。要讓他供認是受高海富指使,怎麼可能?」 顏慕曦說:「你搞了這麼多年審訊,肯定有辦法的。」 鄧煒覺得很納悶,好奇地問道:「為什麼一定要他供認是受高海富指使呢?」 顏慕曦說:「這個你別問了。」 鄧煒說:「慕曦,我們是多年的同學,你應該相信我。你對我都不信任,我怎麼幫你?」 顏慕曦說:「我認為鍾天崖是無辜的,我想救他。」 鄧煒不假思索地問道:「完全是出於公心?」鄧煒的這個問題,完全是出於一個男人的本能,特別是當這個男人深愛著一個女人的時候,這種敏感和懷疑幾乎是油然而生的。 顏慕曦說:「這你就不要問了。」 顏慕曦的躲避更加深了鄧煒的懷疑,他緊皺著眉頭問道:「慕曦,你不會跟我說,你喜歡上了那個鐘天崖吧?」 顏慕曦沒有再迴避,說:「只能說是有好感吧。」 鄧煒對顏慕曦的這種驚人而又叛逆的愛情感到不可理喻,對鍾天崖這樣的殺人嫌犯居然能贏得顏慕曦的愛感到不可思議,為自己居然輸給了鍾天崖這樣的嫌犯感到憋屈,瞬間一股莫名的妒忌之火涌了上來,有點憤然地說:「慕曦!你是一名檢察官,怎麼能對一名判了死刑的殺人犯有好感呢?!」 顏慕曦顯然不接受鄧煒這種語氣,也有點憤然地說:「鄧煒,我不准你這麼說他!他是不是殺人犯,你心裡不清楚嗎?」 鄧煒說:「就算他是冤枉的,但他只是一個公司職員,他哪點值得你喜歡呢?」 顏慕曦說:「我不想和你討論這個問題,如果你覺得為難,那就算了。」在顏慕曦看來,喜歡什麼人是她的權利,除了她的母親,沒有誰有資格來干預她的感情。鄧煒只是一個追求者,以如此口氣質問她的感情,是她斷然不能接受的。因而,顏慕曦拋下一句話,一說完,扭頭便走。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麼來,轉過身,朝鄧煒走了過來。 顏慕曦遞給鄧煒一張光碟,說:「對了,這是我錄的曲子,送給你的。」 鄧煒接過光碟,說:「謝謝。」 顏慕曦把光碟交給鄧煒後,轉身離開了。鄧煒望著顏慕曦匆匆而去的背影,感到一陣心痛。這種心痛,有自己多年的愛戀終究無望的心痛,也有為顏慕曦陷入這樣一種無望感情的心痛。 靜靜的河風吹在鄧煒的臉上,讓他感到絲絲清涼,也讓他內心波濤洶湧的複雜情緒漸漸平靜下來。鄧煒想到,自己是深愛著顏慕曦的,但這種愛一直就是單相思,其實自己從未得到過顏慕曦的回應。原來,愛或不愛,真的就是一種感覺,遇到了愛的人,或許一眼就可以愛上,對於不愛的人,再長時間的追求也是無助的。多年來,自己一直在堅持,一直在幻想有一天能打動顏慕曦,但現在他明白了,靠堅持是不可能贏得愛情的。當然,他也不恨顏慕曦,他知道她是一個非常單純、善良的女孩,之所以沒有拒絕,是不忍心傷害自己,同時,她的內心也還沒有被人佔據。但今天,他知道了,她的心裡已經裝進了另外一個男子,愛情之門已經向他關閉了。自己深愛的人終於遇見她的真愛,他是應該難過,還是應該為她祝福呢? 想到這裡,鄧煒回到車上,將光碟放進車子播放器,鋼琴曲的旋律響起。鄧煒聽過顏慕曦彈的鋼琴曲,或許出於對她這個人的迷戀,他一直很迷戀她彈的鋼琴曲,之前多次向她索要過她錄的光碟,顏慕曦都婉拒了,這次終於得償所願。 顏慕曦錄的這首鋼琴曲是《雪之夢》。 顏慕曦將這首經典鋼琴曲演繹得如夢如雪,如詩如畫。鄧煒從琴聲中,聽到了顏慕曦對美好時光和真摯友情的懷念、訴說,聽到了她對純潔、美好愛情的神往和渴盼。聽著聽著,鄧煒的眼角已經模糊一片了。他突然感悟到,愛一個人,就應該讓她幸福,這種愛,才是真心的愛。 鄧煒擦了擦眼角,拿起手機,給顏慕曦發了一條簡訊:「對不起,我應該祝福你,終於遇見了自己喜歡的人。這件事明天我就搞定,等我好消息。」 顏慕曦到了家樓下,把車停好,然後坐在車裡,整理紛亂的思緒。顏慕曦想起這麼多年來,鄧煒一直默默地追求自己,自己卻一直對他冷若冰霜,他卻毫不介意。今夜,她突然提出要鄧煒幫助自己救她喜歡的人,他本能地拒絕,是完全應該理解的,而她扭頭就走了,不是更讓他寒心嗎?鄧煒苦戀自己多年,自己已經心有不安,如今還因為他拒絕自己的要求而生氣,是不是太蠻不講理了呢?自己雖然不愛鄧煒,但對深愛自己的人,是不是也應該盡量好一點,至少是不要去傷害他呢? 想到這裡,顏慕曦感覺對鄧煒充滿歉意。她拿出手機,寫了一條簡訊:「對不起,是我不該這樣要求你,希望我們還是好同學、好朋友。」顏慕曦準備點擊「發送」,又把手放了下來,有些猶豫,她想,自己一直都是鄧煒心目中的「女王」,這樣向他道歉,會不會很沒面子?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她一看,是鄧煒的簡訊:「對不起,我應該祝福你,終於遇見了自己喜歡的人。這件事明天我就搞定,等我好消息。」 看完這條簡訊,顏慕曦像被電觸了一下,內心猛然感到一陣感動、溫暖。她趕緊回了一條簡訊:「謝謝你!你是我永遠的好同學、好朋友!」 7月13日上午,顏慕曦興奮地走進向淵辦公室,高興地跟向淵說:「招了!」 向淵一臉茫然地問道:「誰招了?」 顏慕曦說:「剛才公安打電話來,說李龍彪供認是受高海富指使,故意撞傷蔣國根的。」 向淵聽完,沒有像顏慕曦那樣立刻興奮起來,而是對於公安機關能順利突破李龍彪的口供感到奇怪,疑惑地問道:「公安怎麼讓他招的?」 顏慕曦說:「這我就不知道了,總有辦法讓他招吧。」 向淵皺緊眉頭,自言自語地說:「以高海富跟公安局的關係,不至於呀。」 顏慕曦說:「唉,公安當中也有正義之士嘛。」 向淵聽完,還是一臉疑惑。 7月14日上午,向淵、顏慕曦來到孫鶴林副檢察長辦公室,請示彙報鍾天崖案進展。向淵說:「李龍彪已經供認是受高海富指使,故意撞傷蔣國根,阻止他作證。」 孫鶴林問:「那公安局有沒有對高海富立案偵查?」 顏慕曦說:「還沒有。」 孫鶴林問:「為什麼?」 顏慕曦說:「公安局的領導認為李龍彪的口供不一定可信,不足以對高海富立案。」 孫鶴林說:「這還不足以立案?!犯罪教唆就是兩個人之間的事,被教唆的人已經供了,還不對教唆的人立案?」 向淵說:「沒錯,立案的證據標準是『有證據證明有犯罪事實』,不要求證據充分。」 顏慕曦說:「還有一點原因,就是高海富的身份特殊,是省、市兩級人大代表,對他採取拘捕措施要報省、市人大常委會批准,程序較複雜。」 孫鶴林把手一揮,說:「走,我們向徐檢彙報一下。」 孫鶴林副檢察長帶著向淵、顏慕曦來到徐光磊檢察長辦公室,請示彙報高海富案件情況。孫鶴林說:「徐檢,現在那個撞傷證人的犯罪嫌疑人李龍彪已經供認,就是高海富指使他這麼乾的,我們認為應當以故意傷害罪對高海富立案偵查,但公安局認為證據還不充分,不肯對高海富立案偵查。」 向淵說:「公安局可能還有一層考慮,就是高海富是省、市人大代表,拘捕他要經過人大常委會批准,也擔心人大不同意。」 徐光磊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人大代表故意傷害證人,破壞司法秩序,更要依法查處!人大的報批程序是保障人大代表權益的,不是人大代表的護身符!這樣,我們啟動立案監督程序,監督公安對高海富立即立案偵查。」 向淵和顏慕曦異口同聲地說:「是!」 經北昌市人民檢察院立案監督,北昌市公安局對高海富以故意傷害罪立案偵查。偵查終結後,移送北昌市檢察院審查起訴。考慮到該案系鍾天崖案的關聯案件,仍然由向淵、顏慕曦負責辦理。 8月5日下午,向淵、顏慕曦來到看守所,對高海富進行提審。顏慕曦說:「高海富,你有沒有指使李龍彪撞傷蔣國根?」 高海富說:「我沒有!我是冤枉的!」 顏慕曦說:「怎麼冤枉你了?」 高海富說:「我堂堂一個省、市人大代表,怎麼可能雇凶傷人?」 向淵說:「傷不傷人,不取決於你的身份,取決於你的心胸。」 高海富說:「你什麼意思?」 向淵說:「我什麼意思你應該很清楚。」 高海富說:「沒錯,我是希望法院判鍾天崖死刑,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誰不這麼想呢?」 向淵說:「那你有沒有給蔣國根一百萬,收買他不出來作證?」 高海富一聽,臉上禁不住露出非常驚訝的神情,假裝鎮定地說:「沒有的事!」 顏慕曦說:「收買的事我們後面再查,現在是李龍彪供認你指使他傷人,你還不招認?」 高海富說:「沒有的事,我怎麼招?」 向淵說:「李龍彪與你無冤無仇,總不會栽贓你吧?」 高海富氣憤地說:「這我怎麼知道?你們要去問公安,他們是怎麼製造出這種假口供的!」 顏慕曦說:「根據刑訴法的規定,沒有被告人供述,有其他證據的,同樣可以對被告人定罪處罰,你拒不認罪,是沒有出路的。」 高海富憤然地說:「你們這是公然製造冤案!」 顏慕曦說:「那鍾天崖呢?他都被你冤枉判死刑了!」 高海富說:「那是法院判的,也是你們檢察院起訴指控的!怎麼,你們承認自己在辦冤案?」 向淵說:「今天的提審就到這裡,你逃脫不了法律制裁的。」 師傅的話 8月6日晚上,顏慕曦約了鄧煒一起吃晚飯。鄧煒說:「這麼多年,我們還是頭一次單獨吃飯。」 顏慕曦說:「不好意思,你約我得有十來次了吧?所以這次我請你,算是賠罪。」 鄧煒說:「你賠什麼罪呀,是我罪有應得。」 顏慕曦說:「這是什麼話?讓人聽了挺心酸的。對了,你今天怎麼這麼有空,不用加班嗎?」 鄧煒說:「我沒跟你說,我調離了刑偵隊。」 顏慕曦驚訝地說:「啊?怎麼回事?」 鄧煒說:「沒什麼,干刑偵太累了。」 顏慕曦緊張地說:「不會是因為你突破李龍彪口供的事吧?」 鄧煒說:「沒有。」 顏慕曦說:「你是怎麼突破的?你……沒有刑訊逼供吧?」 鄧煒說:「刑訊逼供?」鄧煒對顏慕曦的提問感到有些詫異,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凝重、傷感,仰面長嘆了一聲。 顏慕曦對鄧煒的反應感到有些意外,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怎麼了?」 鄧煒說:「我突然想起我師傅錢大軍,他是一名很敬業、很忠誠的老刑偵,但他現在卻蹲在監獄服刑。」 顏慕曦說:「是……因為刑訊逼供?」 鄧煒說:「兩年前,師傅帶著我們幾個偵破了一個案子,犯罪嫌疑人叫萬勇發,是一個藥品代理商,他為了擠掉另一家代理商,居然對這家代理商提供的藥品進行破壞,導致6人死亡。我們上了技偵,知道就是他乾的。但這個人歸案後就是不交代,後來又不斷變換口供,他交代的破壞藥品方法一直不能和鑒定相印證,說明他一直在撒謊。眼看刑拘的時間就要到了,再拿不下口供,案子就捕不了,就得眼睜睜看著這個為了追求商業利益而喪失人性的犯罪分子逃脫法網,這種情況下,師傅急了,他在報捕前最後一天的審訊中,把萬勇發懸掛起來,打了他幾耳光,沒想到這個人性情暴烈,居然向師傅吐口水,師傅一怒之下,順手拿起警棍朝他胸部狠狠砸了好幾棍,這幾棍子打得很重,後來經過鑒定,打得這個人心尖瘀血了。當然,一個健康的人挨這幾棍還是死不了的,沒想到這人原本就有冠狀動脈粥樣硬化,猛烈的打擊導致他心臟病爆發,最後沒搶救過來,死了。師傅被判了12年。我永遠記得師傅判刑後給我說的一段話……」接下來,鄧煒回顧了當年師傅跟他說的那番話。 2013年11月12日上午,錢大軍因故意傷害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鄧煒前去看守所探視。鄧煒說:「師傅,對不起,都怪我,當時沒有上前攔住您。」 錢大軍說:「怎麼能怪你呢,師傅要做的事,你們怎麼敢攔?只能怪我自己,從警20多年,破了那麼多案子,抓了那麼多壞人,最後自己倒淪為罪犯,落得跟他們一樣的下場。」 鄧煒說:「師傅,千萬別這麼說,您跟他們不一樣,您是為了破案,為了工作,一時心急才鬧出人命的,怎麼能跟那些殺人犯比呢?」 錢大軍說:「在打死人之前,我也是這麼想的,刑訊逼供嘛,不都是為了工作嗎?要不是為了破案,我們犯得著打人嗎?我們又不是暴力狂,我們本身都是痛恨暴力的。但經過這段時間的反思,我算是醒悟了,以前的這種觀念是大錯特錯的。犯罪嫌疑人犯了罪,是應該判刑、坐牢甚至槍斃,他們應該接受刑罰處罰,但是在判刑之前,他們憑什麼要受我們的毆打體罰?這種虐待體罰對他們來說等於是一種額外的、不人道的法外刑罰,我們沒有權力這麼做。我們打的時候,總覺得自己打得對,不會打錯人,但一旦我們覺得這種方法破案快,養成了習慣,能保證每次都不會打錯人嗎?有無辜的人被屈打成招怎麼辦?而且,就算我們沒有打錯,這個人是有罪的人,但犯罪的人也是有尊嚴的,我們的職責,就是讓他們有尊嚴地接受法律的制裁。」 鄧煒說:「『讓他們有尊嚴地接受法律的制裁』,師傅,這可真不像您說出的話。」 錢大軍說:「人是會變的。我以前是很痛恨那些犯罪的人,但現在想明白了,犯罪的人不也是人嗎?他們首先也是人,不是魔鬼,然後才是犯罪的人。我們應該把他們當成人來看待,不能給他們非人的折磨和虐待。我現在也是罪犯,你痛恨我嗎?不恨吧,不恨是因為你一直在我身邊,了解我,對我有感情。現在想想那個萬勇發,他老婆、孩子對他感情也很深,說明他在生活中也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他為了生意上的競爭,可能不一定想到會弄死這麼多人。當然,我這麼說不是為他開脫罪責,他至少也是放任被害人死亡或者有特別重大的過失,應當受到法律的嚴懲,但是,絕不應該死在我的棍下。」 鄧煒說:「師傅,您也一樣啊,哪想得到那人有心臟病呢?」 錢大軍說:「這正是我要跟你說的,做錯事的時候,永遠不要懷有僥倖心理,總覺得沒多大事,沒那麼倒霉,今後千萬別這麼想。錯事就是錯事,一旦做了,什麼後果都有可能發生。我們都知道法律上嚴禁刑訊逼供的,你打他之前,怎麼知道他有沒有病呢?就算沒有心臟病,有沒有肺病、肝病、腎病呢?一棍子打下去,後悔就來不及了。鄧煒啊,一定要牢記師傅的話,凡事按程序來,不要衝動,不要急,犯罪的紅線千萬不能踩。」 鄧煒說:「師傅,我會記住的。您這一出事,可苦了嫂子了。」 鄧煒一提到錢大軍的妻子,錢大軍不禁眼睛潮濕了,長長地嘆了口氣,說:「唉,別提了,一提你嫂子我就痛心,心裡跟刀割似的。我兒子一生下沒多久就動了手術,你嫂子為了照顧他,把工作也辭了,一心照料家裡,現在我要坐十多年的牢,孩子又還在讀書,他們娘倆怎麼過呀?你嫂子這麼多年沒工作,她出來能幹什麼?一想到這些,我就犯愁死了,也更加不能原諒自己,悔斷腸子呀。」 鄧煒說:「師傅,以前我們抓犯人,老聽他們說後悔的話,今天聽您這麼說,我算是真正感受到怎麼叫悔不該當初了。」 錢大軍說:「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訓呀。」 鄧煒點點頭,說:「我會的,『讓他們有尊嚴地接受法律的制裁』,這句話我會記住一輩子的。不管怎麼樣,您永遠是我師傅。嫂子那邊您也別太愁了,不還有我們這些徒弟嘛,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兒。您就放心吧,您的事監獄那邊也會關照的,減幾年刑,過幾年也就出來了。」 錢大軍一聽這話,動情地哽咽起來,說:「我會努力改造的,家裡的事你們就幫著點,別讓你嫂子太苦了……」 鄧煒看到錢大軍這個樣子,眼睛也潮濕了,說:「師傅,您就放心吧,您家裡的事,就是我家裡的事,只要我有一口飯吃,絕不能讓嫂子和孩子餓著。」 錢大軍說:「謝謝了。」 鄧煒回憶著師傅錢大軍當年跟他說的話,眼睛一片潮濕。顏慕曦聽完,也唏噓不已。有一句俗話說得好,「不到黃河不死心」,有些人總是要在犯了錯之後才會幡然醒悟。每個偵查人員都知道法律嚴禁刑訊逼供,但總有一些偵查人員在辦案中將法律置之腦後,甚至習慣成自然,變得麻木不仁,習焉不察。直到有一天把人弄死了,自己也身陷囹圄了,方才醒悟過來,但已是悔之晚矣,噬臍莫及了。錢大軍就是如此,在經歷了慘痛的教訓之後,對刑訊逼供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剖析得非常深刻到位。刑訊逼供不僅是可能葬送偵查人員個人前程,給犯罪人帶來的也是法外的、不人道的痛苦和折磨,給無辜者帶來的更是喪失自由乃至生命的災難,給偵查機關執法形象和公信力帶來的更是毀滅性的打擊和破壞。更重要的是,只要刑訊逼供現象存在,它就像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每個公民頭上,每個人都是潛在的受害者,都可能在哪一天因遭受刑訊逼供而蒙受冤屈。刑訊逼供的這些危害,有些偵查人員還沒有深刻認識到的。 顏慕曦為了調節一下氣氛,自嘲地說:「其實,我也是很痛恨刑訊逼供的,『錘楚之下,何求而不可得』,想想都覺得可怕。特別是像我這種人,不用打我,只要拿條蛇放在我面前,我就全認了,要我認什麼我認什麼。」 鄧煒被顏慕曦的話逗笑了,說:「真沒出息,要你承認殺人你也認?」 顏慕曦說:「認啊,劉胡蘭能有幾個?」 鄧煒說:「死罪也認?你就那麼怕一條蛇,不怕死?」 顏慕曦說:「當然怕死啦,但比死更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幾天幾夜不讓睡覺、拿條蛇爬你身上、拿濕毛巾蓋在你臉上,等等,這些都會讓人感覺生不如死。你怕不怕刑訊逼供?如果是你,會不會屈打成招?」 鄧煒說:「我也是人,當然怕啦。不過我不怕打,把我打散架我也能承受,我最怕的應該是裝修的那種刺鼻的氣味,我一聞就受不了,一直讓我聞下去我會瘋掉的。」 顏慕曦說:「我們都是執法者,我們自己都這麼怕刑訊逼供,可有的時候還會這麼干。」 鄧煒說:「刑訊逼供害人害己,我這輩子是不會沾這個了。師傅的話我一直銘記在心。」 顏慕曦說:「對不起,我現在理解了,你當時為什麼那麼為難。」 鄧煒說:「沒事,你交代的事,再難也要辦。」 顏慕曦說:「放心,以後我絕對不會再請你幫這種忙了。」 鄧煒說:「我可以理解,你是一心想救鍾天崖,這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顏慕曦以試探性的口吻說:「我……還是有點好奇,你沒有刑訊逼供,那你是怎麼讓李龍彪招供的?如果你不方便說,就別說了。」 鄧煒說:「真想聽?」 顏慕曦說:「想啊。」 鄧煒說:「是這樣的……」接下來,鄧煒向顏慕曦詳細介紹了對李龍彪的審訊經過。 7月12日晚上12點,在北昌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審訊室內,鄧煒對李龍彪進行審訊。鄧煒說:「你就是嘴硬,不肯說是誰指使的?」 李龍彪說:「警官,我真是吸毒吸的,不是故意撞的,更沒有人指使我這麼干。」 鄧煒問:「我問你,你車上的毒品是怎麼回事?」 李龍彪說:「毒品?哦,一兩克,我自己吸的。」 鄧煒說:「別跟我裝蒜,我說的是600克海洛因。」 李龍彪驚訝地說:「600克海洛因?沒有啊,警官,我車上沒有放這麼多呀。」 鄧煒說:「我們從你車上搜到的,鑒定過了,還有假?你是故意裝糊塗,還是吸毒吸得失憶了?」 李龍彪緊張地說:「您讓我想想……」 鄧煒說:「行了,別裝了,你自己干過的事清楚得很。告訴你吧,你的下家我們也掌握了。」 李龍彪被嚇得趕緊說:「別,別,警官,您可千萬別去找那些王八蛋,您只要給他們一口吸,他們就亂咬人,那我就死定了。」 鄧煒說:「你也知道哇?干這行這麼久了,知道多少克『上路』嗎?」 李龍彪驚恐地說:「知道,法律規定是50克以上就得十年以上,法院內部掌握是600克以上可以判死刑。」 鄧煒說:「喲,法院內部情況你也清楚,在法院有線人?」 李龍彪說:「警官,您拿我開涮呢,只有你們在我們這行安插線人,我們怎麼可能打入你們內部呢。有朋友『上路』了,聽說的。」 鄧煒說:「行,你也知道,你的數額夠『上路』了。這樣吧,你只要如實交代指使你撞人的高海富,毒品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李龍彪一聽,驚喜地說:「謝謝警官,謝謝警官,這好說,好說。」 鄧煒說:「那你開始交代,高海富是怎麼指使你的?」 李龍彪不解地問道:「警官,這高海富是什麼人?」 鄧煒把眼睛一瞪,說:「什麼意思?你耍我?」 李龍彪一聽,趕緊說:「不敢,不敢,警官,我是真不知道他是誰,這樣,您讓我怎麼說,我就怎麼說,要不然,你們打一份筆錄,我直接簽字得了。」 鄧煒說:「那不行,你自己說,你怎麼說,我們怎麼記。」 李龍彪說:「那,您得讓我想想,我不得說圓一點嘛。」 鄧煒說:「那你抓緊。」 鄧煒把如何讓李龍彪招供的審訊經過講了一遍,顏慕曦聽得很入神。畢竟,她一直從事公訴工作,平常都是坐堂辦案,對偵查人員到底如何審訊的,還是充滿了好奇。顏慕曦說:「嗯,這叫兵不血刃啦。對了,現在法律可是規定不能提外審了。」 鄧煒說:「我們跟看守所熟,都是一家人嘛。」 顏慕曦說:「這個案子我沒聽說在李龍彪車上發現了那麼多毒品,你真的在他車上發現了600克海洛因?」 鄧煒說:「沒有,要真有我還會放過他?」 顏慕曦好奇地問道:「那你怎麼騙得了他呢?」 鄧煒說:「他就是個以販養吸的人,車上經常放毒品,哪記得那麼多?他也怕我真的找到了他的下家,心虛嘛。不過,我可告訴你,我感覺這小子真不是故意撞的,他根本不知道高海富是誰。」 顏慕曦說:「他裝的唄,連你也信呀。」 鄧煒說:「他能騙得了我?你看你,居然不相信我的眼力。」 顏慕曦說:「不會有錯的,肯定是高海富指使的。他有的是錢,收買這麼一個小混混還不容易。」 鄧煒對顏慕曦如此肯定就是高海富指使的感到很是不解,這完全不符合她一貫以來嚴密的辦案思維,不解地問道:「你為什麼這麼肯定呢?就憑你的直覺,還是憑我騙來的這份李龍彪口供?」 鄧煒的連串疑問,讓顏慕曦剎那間被閃電擊中,陷入了沉思。顏慕曦具有深厚的法學理論功底,她開始思考,李龍彪這份供認高海富指使他故意傷害的口供有法律效力嗎?《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試行)》中規定,「對刑訊逼供等非法方法收集的犯罪嫌疑人供述」應當排除,其中「等非法方法」指的是「違法程度和對犯罪嫌疑人的強迫程度與刑訊逼供相當而迫使其違背意願供述的方法」,鄧煒對李龍彪的欺騙,讓李龍彪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脅,在李龍彪驚恐之下,鄧煒引誘他為了保全生命而供認系受高海富指使實施故意傷害,在這種欺騙和引誘之下,李龍彪完全可能違背意願作出虛假供述,因此,這種欺騙與引誘的違法程度和對犯罪嫌疑人的強迫程度,可以說與刑訊逼供相當,與欺騙、引誘的偵查策略有本質區別,應當認定為非法證據予以排除。想到這裡,顏慕曦心裡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她作為肩負法律監督職責的檢察官,這下不成了偵查人員非法取證的罪魁禍首了嗎?顏慕曦原本只是想讓鄧煒加大一點審訊力度,讓李龍彪如實供認,並無意於讓鄧煒去非法審訊。當然,鄧煒這樣做也是為了儘快給顏慕曦一個滿意的交代,況且,公安人員在偵查中騙供、誘供也是常有的事,鄧煒對此習以為常,也未必會作這種嚴密的法律分析,可能沒有認識到這種審訊行為的嚴重非法性,所以,顏慕曦當然不好怪鄧煒了,一切的後果都應該由她自己承擔。想到這裡,顏慕曦內心不禁感到後悔和自責。 但顏慕曦又轉念一想,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一方面是為了保障證據的真實性,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體現程序正義高於實體正義的價值理念,被排除的非法證據也未必都是不真實的。鄧煒雖然對李龍彪採取了非法方法審訊,但李龍彪的口供也有可能就是真實的,接下來,如果高海富也能夠招認指使李龍彪故意傷害,口供與李龍彪的供述形成印證,就說明李龍彪的口供是真實的。為了挽救自己心愛的鐘天崖,挽救一個優秀的年輕人和他的家庭,就原諒自己一次吧?顏慕曦這麼一想,心裡又輕鬆一些。但她潛意識裡知道,自己這樣轉念的一想,其實是有些自欺欺人罷了。 鄧煒看顏慕曦半天不說話,問道:「怎麼了?想什麼呢?是不是對自己的判斷有些懷疑了?」 顏慕曦不想把自己的縝密分析告訴鄧煒,那樣於事無補,只會令鄧煒產生內疚和負罪感,所以假裝若無其事地說:「沒想什麼,剛走了一下神。」 鄧煒說:「不管怎麼樣,我算是完成任務了。」 顏慕曦舉起酒杯,說:「謝謝!」 鄧煒和顏慕曦碰了一下杯,說:「別生我氣就行。」 顏慕曦說:「哪能啊。」接著又輕輕嘆了口氣,說,「不過,李龍彪雖然是供了,但高海富還是不認。」 鄧煒說:「對李龍彪這種人怎麼樣都行,對高海富可不能亂來。不好意思,實在幫不了你。」 顏慕曦說:「應該是我說不好意思。其實,你不說我也猜得到,肯定是你突破了李龍彪的口供,惹怒了局領導,才把你調離刑偵隊的。真的是……」 鄧煒說:「你不是說我們永遠都是好同學、好朋友嗎?還說什麼呀。」 顏慕曦舉杯說:「那就祝你早日回到你熱愛的刑偵戰線。」 鄧煒舉杯說:「會的,干!」 最高明的殺人方法 8月15日上午,向淵、顏慕曦向孫鶴林副檢察長彙報高海富涉嫌故意傷害罪案件情況。顏慕曦說:「高海富一直不承認教唆李龍彪。」 孫鶴林問:「你們審查了這個案件,對於高海富教唆,能形成內心確信嗎?」 顏慕曦說:「我內心確信。」 孫鶴林問:「向淵呢?」 向淵說:「目前的證據形成『一對一』的矛盾,雙方的說法都沒有其他證據印證,證據上確實比較單薄,也存在一些疑點,還不能完全排除合理懷疑,得出唯一結論。」 顏慕曦說:「我認為一定就是他指使的,否則,哪有那麼巧的事,蔣國根哪天都不被車撞,適適出庭作證的那天早上被車撞?」 孫鶴林說:「不能說這種巧合一定就不存在。趙作海案件中,就是因為一系列的巧合,誤導了偵查人員,結果呢?還是一個冤案。」 向淵說:「慕曦是覺得鍾天崖很冤,想挽救他,所以在潛意識裡,更願意相信是高海富指使的。」 孫鶴林說:「鍾天崖雖然是被冤枉的,但也不能為了矯正這個冤案,又去製造一個新的冤案。這樣吧,既然你們也有認識分歧,那就提交檢委會審議。」 向淵說:「好的。」 向淵、顏慕曦從孫檢辦公室出來,向淵回到自己辦公室,顏慕曦也跟了進來。向淵說:「幹嗎?」 顏慕曦板著臉說:「我要跟你辯一辯。」 向淵嘿嘿一笑,說:「辯什麼?行啊,向師傅挑戰呀?」 顏慕曦說:「我知道我辯不過你,我拿事實說話。」 向淵說:「好啊,什麼事實?」 顏慕曦說:「你還記不記得肖坤這個案子?」 向淵說:「記得,肖坤為了殺害他妻子,雇請了一個人,以酒駕的方式撞死了他妻子,然後還假裝與兇手達成刑事和解,差點就以交通肇事罪處理了。」 顏慕曦說:「你有沒有覺得他殺人的方法很高明?」 向淵說:「不能說高明,確實很隱蔽、狡猾,畢竟酒駕撞死人的案子很常見,撞的人當場就自首,很容易就會被當成交通肇事案件處理了,最多只能判三年,而對於雇凶的人來說,他只要給個幾十萬,對方就肯定願意去坐三年牢,加上雇凶的人與兇手假裝達成刑事和解,還可能作不起訴或者判緩刑,連牢都不用坐了,犯罪成本更低。」 顏慕曦說:「當年我提審肖坤,你知道他有多囂張嗎?」 向淵說:「他說什麼?」 顏慕曦說:「他說:『你現在知道了吧?世界上最高明的殺人方法是什麼?就是請人酒駕,偽造成交通肇事!我實話告訴你,我就是這麼乾的,怎麼樣?你有證據嗎?交通肇事的證據一清二楚,你憑什麼定我的罪?要我承認雇凶?來呀,刑訊逼供呀,你們敢嗎?拿不下我的口供,我看你們怎麼定我的案!』」 向淵說:「這種案件偵破起來確實有難度,兇手歸案以後是不會招的,因為他知道一旦招供,不僅拿不到傭金,更面臨故意殺人罪的重刑,甚至可能是死刑,而兇手不招供,就發現不了雇凶者,更沒法對雇凶者展開審訊。沒有雙方的口供,這種故意殺人是很難發現和認定。我知道,你今天說起肖坤這個案子,是想說明高海富這個案子也是雇凶?」 顏慕曦說:「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高海富雇凶,李龍彪就偽裝成毒駕,搞成一個交通肇事的案子。現在李龍彪好不容易招供了,你還認為證據不足?難道非要對高海富刑訊逼供嗎?」 向淵說:「慕曦,請你冷靜冷靜,一個案子有一個案子的情況,天底下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也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案子,肖坤那個案子是雇凶,就能說明這個案子也是雇凶?你這不是經驗法則,而是憑經驗辦事,這不符合一個檢察官的思維邏輯。」 顏慕曦說:「那如果高海富的口供也拿下了呢?」 向淵說:「那又怎麼樣?那就一定能定嗎?別忘了刑訴法當中有一句很重要的話:不輕信口供!口供是會翻的。肖坤那個案子最後為什麼能定?我們找到了他雇凶的證據呀,他花了20萬收買兇手,我們取到了他們交易的憑證,取到了證實這筆錢的來源、兇手使用這筆錢的去向的證據,還有他們案發前的通話記錄,這樣才能形成證據鎖鏈。這個案子呢?你說高海富雇凶,給錢的證據呢?怎麼給的、李龍彪把錢用哪兒了、他們怎麼聯繫的,這些都有其他證據印證嗎?都查證屬實了嗎?沒有這些間接證據的印證,僅僅憑口供定案,很危險的。」 顏慕曦說:「你說的是很有道理,認定高海富雇凶的證據是不充足,但這不代表他就不是雇凶的人。」 向淵嚴肅地說:「你這種內心判斷是沒有證據支撐的。慕曦啊,我們審查案子,一定要理性、冷靜,最重要的是不要摻雜個人的非理性情感因素,否則會影響你的判斷和確信。」 顏慕曦經過和向淵的一番討論,頭腦慢慢清醒過來了,特別是向淵最後一句話,切中要害,一語中的,擊中了她內心最脆弱和隱秘的部分,讓她感覺「一語驚醒夢中人」,自己不得不服,只好噘起嘴巴,說:「我知道了。」 經北昌市檢察院檢委會審議,決定對高海富作存疑不起訴。8月25日上午,向淵、顏慕曦來到看守所,向高海富宣布不起訴決定。向淵說:「高海富,經我院研究,決定對你的案件作存疑不起訴,今天對你宣布不起訴決定,並且對你進行釋放。」 高海富得意地說:「你們兩位夠狠,對我立案監督?現在怎麼樣,還不是得把我放了。」 顏慕曦說:「你別猖狂,我們對你只是作存疑不起訴,一旦有新的證據,隨時可以再起訴你。」 高海富說:「小姑娘,你嚇唬我?我打天下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向淵說:「我們不是狠,只是依法行事。」 顏慕曦說:「李龍彪供認你指使他傷人,對你立案偵查沒有任何問題。現在我們檢察院對你不起訴,你應該感謝我們才是,你還不滿?」 高海富說:「感謝你們?可笑,是你們兩個決定放我的嗎?你們害得我被關了這麼久,我還感謝你們?真是恬不知恥。」 顏慕曦說:「你罵人?……」 向淵用眼神示意顏慕曦不要再說了,說:「好了。高海富,依據法律規定,關於你被羈押的一個多月,你可以向批准逮捕的機關,也就是我們檢察院申請國家賠償。」 高海富說:「我會的,雖然我有的是錢,但這個錢我一定要拿。」 高海富被釋放回家的當天晚上,請了杜剛和自己的代理律師金昌利等人前來小聚。高海富說:「老杜啊,你們怎麼審的?那個李龍彪我根本不認識,怎麼會咬我呢?」 杜剛說:「抱歉,抱歉,是我失職。那個主審李龍彪的中隊長我已經把他調離刑偵隊了。」 高海富說:「他是在製造冤案哪!這種人不能調離就算了,要追究責任!」 杜剛說:「好,我們再調查調查。」 高海富問:「金律師,我兒子這案子現在進展怎麼樣?」 金昌利說:「聽說省高院現在內部有分歧意見,有一種意見認為案件存在疑點,不排除被告人正當防衛的可能,建議改判死緩。」 高海富心裡一驚,說:「什麼?改判死緩?」 金昌利說:「死緩在法律上也是死刑,只是執行方式不同,判死緩在法律上也是沒有問題的。」 高海富說:「呸!死緩名義上死刑,實際上就是有期徒刑,多弄幾個立功、幾次減刑,快的話坐個十幾年二十幾年,不就出來了?」 金昌利說:「他們有的人支持這種意見,主要是考慮案件還要經最高法,擔心如果他們不改,最高法也可能會改,這樣會影響他們的工作業績。」 杜剛說:「據我所知,死刑核准權收回最高法的頭幾年,最高法改判率比較高,在15%左右,但這些年已經降下來了,最高法對死刑的改判也很慎重。這個案件只要二審不改,最高法改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 高海富說:「二審很關鍵?」 杜剛說:「對。如果二審改判死緩,判決就生效了,要再改死刑就基本上不可能了。」 高海富說:「我是省人大代表,我找省人大領導過問一下,給省高院加加壓。」 杜剛說:「你還不知道?中央出台了領導幹部干預司法的記錄、追責制度,領導幹部對案件打招呼是要被記錄下來的,現在都不太敢隨便打招呼了。」 高海富說:「人大是監督兩院的,這是正當的。」 杜剛說:「人大的監督不是對個案的監督。而且你這個就是打招呼干預,目的也不是監督。」 高海富說:「那該怎麼辦?二審一定不能改判!」 金昌利說:「現在兩院還是很重視信訪、維穩這一塊,你們家屬可以去法院反映你們的意見,法院會很重視的。」 杜剛說:「前幾年,有個一審判了死刑的被告人父親,到省高院喝農藥,逼得法院改了死緩。這一改就麻煩更大了,被害人的妻子又到省檢察院門口自焚,逼檢察院提請抗訴,結果鬧得風風雨雨,非常頭痛。檢、法兩院就怕這個。」 高海富點點頭,說:「看來不鬧不行,還是鬧管用。」 8月27日上午,省高級人民法院門口,聚集了數十號人,有的披麻戴孝,有的手臂上戴著黑紗。他們舉著一條橫幅:「殺人償命,伸張正義。」 人群中,兩位年輕人攙扶著一位73歲的老人,她是高海富的母親。高母步履蹣跚地走到法院門口,法院保安趕緊上門阻攔。保安說:「老人家,您有什麼事,請到信訪接待室去反映。」 高母說:「我要見沈院長。」 保安說:「沈院長是您想見就見的嗎?他可是省級領導,每天都很忙的,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高母憤然地說:「不讓見?那我就守在這,不走了。」 保安說:「您這不是為難我們嘛。」這時,負責信訪接待的法官付小松聞訊趕了過來。付小松問:「老人家,您是哪個案件的家屬?」 高母說:「我兒子叫高海富,我孫子叫高斌,我孫子被人殺死了,我要求判殺人犯死刑。」 付小松一聽,客氣地說:「這個案子我聽說過,您的意見我會反映上去的。」 高母說:「我不用你反映,我要親自跟沈院長說。」 付小松說:「這……好吧,我去彙報一下。」付小松知道高海富的特殊身份,不敢怠慢,趕緊來到沈佩義院長辦公室彙報。付小松說:「沈院長,高海富的母親在院門口,說要見您。」 沈佩義一聽,不禁露出驚訝的表情,說:「她老人家怎麼親自來了,趕緊請她進來。」 付小松趕緊又回到院門口,向高母賠著笑臉。付小松弓著腰說:「不好意思,讓您老久等了,沈院長說請您去他辦公室。其他人就請到信訪接待大廳坐一下,我會馬上通知這個案件的承辦法官下來接待。」高母說:「謝謝了。」 付小松把高母領進沈院長辦公室,給高母沏好茶,就退了出來。 沈佩義客氣地說:「您老怎麼親自來呀,有什麼要求,讓高總給我們提不就行了嗎?」 高母背靠在真皮沙發上,說:「我孫子死了,這麼大的事,我能不來嗎?」 沈佩義說:「高總是我省知名企業家,又是省人大代表,代表了全省人民的意志,我們法院的工作要他表決的呀,他的權益我們一定要保障。」 高母加重語調說:「院長同志,我們的要求就是殺人者必須償命,你們要主持公道啊。」 沈佩義坐直了身子,說:「您老放心,我們一定依法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