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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所屬書籍: 離開的,留下的
從我去找莉拉的那個夜晚開始,一直到我結婚那天——我是一九六九年五月十七日在佛羅倫薩結的婚,我們在威尼斯度了三天蜜月,我充滿熱情地開始了我的新婚生活——我一直盡我所能地幫助莉拉。實際上,剛開始我只是想照顧她,等她的感冒好了。那個階段,我要收拾佛羅倫薩的房子,還有書籍推廣的很多事情。電話不停地響起,我母親在嘟囔,她把電話號碼給了半個城區的人,但沒人找她,她說家裡裝了這個玩意,簡直是個累贅,幾乎所有電話都是找我的。我為將來可能要寫的新小說做筆記,我還嘗試彌補我在文學和政治上的知識欠缺。但我朋友虛弱無助的狀況,讓我不得不放下手頭的事情,用越來越多的時間照顧她。我母親馬上就發現,我和莉拉的關係恢復了,她覺得這是一件丟人的事兒,她在一旁煽風點火,不僅僅罵我,也說莉拉的壞話。她依然覺得,她可以對我指手畫腳,告訴我什麼事情可以做,什麼事情不能做,她一瘸一拐地走在我的身後,批評我,有時候,我覺得她簡直要鑽到我的腦子裡來,就是為了防止我自己做主。她刺激我說,你跟她還有什麼共同的地方,還有什麼話可以說?你想想你現在的身份,還有她現在的樣子,你寫了一本噁心的書還不夠嗎?你還要和那個婊子來往?但我一直裝聾賣啞,我幾乎每天都和莉拉見面。我看著她在房間里睡著了,然後我出去,面對在廚房裡等了一夜的兩個男人,我努力幫助她重建自己的生活。 我對恩佐和帕斯卡萊說,莉拉病了,不能繼續在索卡沃的工廠工作,她已經辭職了。跟恩佐根本不需要浪費口舌,他很早就明白了,莉拉已經無法忍受繼續在工廠里上班,因為她的處境非常艱難,她的內心很崩潰。帕斯卡萊呢,在他開著車子回城區的路上——那時候很早,路上沒有什麼人——他忍不住說:「我們不要太誇張了。」他說,在工廠里,莉拉的確是很辛苦,但世界上所有被剝削的人,都過著那種日子。他用他小時候就常用的一種語氣,和我談起了義大利南方的農民、北方的工人,拉丁美洲、巴西東北部、非洲、美國黑人、越南人民,還有美帝國主義。我很快就打斷了他,我說:「帕斯卡萊,如果莉娜再繼續這樣下去,她會死的。」但他還是沒停下來,他一直在反對我的觀點,這並不是因為他不關心莉拉,而是因為在索卡沃的工廠里做鬥爭,對他來說非常重要。他覺得莉拉的身份非常重要,在他內心深處,他確信莉拉只是有些感冒,根本不需要小題大做,像我這樣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會操心一場感冒發燒,而不會擔心一場工人運動失敗帶來的政治後果。這些話他並沒有明說,而是說得很含糊,是我自己說出來了,說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我就是想告訴他,我知道他的意思。這讓他更加煩躁,他把我放到柵欄門那裡,對我說:「現在我要去上班了,萊農,我們以後再談談這件事情。」後來我一去聖約翰·特杜奇奧,就把恩佐叫到一邊,對他說:你如果為了莉娜好,就讓帕斯卡萊離她遠一點,她再也不能聽到工廠的事情。 在那個階段,我在包里總是放一本書,還有我的筆記本:我會在公共汽車上,或者莉拉平靜下來的時候讀書。有時候我發現,她瞪著眼睛盯著我看,也許她想知道我在看什麼書,但她從來連書名都不問。我試著給她念幾頁我正看的書——我記得,那是厄普頓客棧里的場景——她閉上了眼睛,好像很厭煩。幾天之後,她的燒退了,但咳嗽一直沒有好,因此我讓她不要下床。我負責收拾家裡,做飯,照顧詹納羅。也許因為他已經是大孩子了,所以有些霸道,也有些調皮,我覺得他不像米爾科——尼諾的另一個孩子那樣,對我有吸引力。但有時候,他玩得很瘋,忽然就會很沮喪,躺在地板上昏睡過去,這讓我很心軟,讓我喜歡上他,他自己也感覺到了,就越來越纏著我,不讓我幹活或者讀書。 這時候,我想更進一步了解莉拉的處境。她有錢嗎?沒有,我借錢給她,她接受了,然後發了一千遍誓,說她一定會還給我的。布魯諾欠她多少錢工錢?兩個月工資。退職金呢?她不知道。恩佐在做什麼工作,他賺多少錢?不知道。蘇黎世的那個函授課程,能帶來多少具體的收益?也不知道。她一直在咳嗽,她胸口很疼,嗓子不暢通,心跳有時候會失控。我詳細記下了所有癥狀,我想說服她去看醫生,接受比阿爾曼的聽診更仔細的檢查。她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我。有一天晚上,恩佐還沒有回來,帕斯卡萊露臉了,他很客氣地說,委員會的成員,還有索卡沃工廠里的幾個工人,想知道她怎麼樣了。我強調說,她的病還很嚴重,她需要休息。但他還是要求見莉拉,說是打個招呼。我讓他在廚房等著,我去跟莉拉說這件事情,我建議她不要和帕斯卡萊見面。她做了一個表情,意思是:你讓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她之前一直是一個不容置辯,說什麼就做什麼,而且會出爾反爾的人,現在她依賴著我,這讓我很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