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牆
牆,還是那些牆。
有磚牆,有石牆,也有土牆。有時候,牆根是石頭,石頭上面是磚,磚上面是土坯。磚牆的牆根泛著鹼花,將青磚弄成了花臉,紅磚弄成了白磚。
兩邊的樹有槐樹、榆樹,也有瘋狂的夾竹桃。兩隻貓在夾竹桃後面的牆頭散步,前面的那隻伸著懶腰,似乎在等著後面的那隻跟上來,但後面的那隻卻蹲著不走了,在那裡搔著頭,彷彿在沉思。所有的衚衕,似乎都具有某種奇怪的彈性,說寬不寬,說窄不窄。腳蹬三輪車掉個頭都不方便,兩輛對駛的轎車卻能夠擦肩而過。看來,這個衚衕最早冠以「二馬」,既指兩匹高頭大馬可以並排駛過,也可以指兩輛馬車能夠相向而行。
多少年過去了,我們的應物兄再沒來過這個鐵檻衚衕。
這個午後,他發現自己開車又來到了這裡,從車裡看出去,一切好像都沒有什麼變化。哦不,變化還是有的:地面的青石路變成了柏油路。當年,雨後天晴,青石路上的水窪總是閃閃發亮,有如龍鱗。
一個攝影師模樣的人,一個胖子,戴著墨鏡,脖子上掛著相機,在
他前面走著。胖子既拍牆頭的貓,也拍牆頭的草。胖子似乎還很有預見性:鏡頭伸出去的同時,剛好有個女人把水淋淋的衣服從窗戶伸了出來,掛上了窗外的衣架。隨後,胖子又把鏡頭對準了牆後高大的皂莢樹。這片衚衕,幾乎每個院子里都有皂莢樹。在那個人鏡頭所示的方向,皂莢樹上落了幾隻鳥,有灰尾巴喜鵲,也有烏鴉。有一隻烏鴉,正要從樹枝上起飛。它先是翅膀一收,向後一縮,以便獲得足夠的衝力,然後像個飛鏢,突然射了出去。
那皂莢樹應該有上百年的歷史了。或許,已有上千年了,誰知道呢?或許,這條衚衕還沒有出現的時候,它就在那了。它一直在那,看著一代代人出生,又看著一代代人死去。隨後他就聽見自己說:「人啊人,即便生不逢時,也要爭相投胎。即便福如東海,也是該死就死。」
很快他就問自己:「你這是這麼了?很消極嘛。誰惹你了?」
他知道自己這是明知故問。
與喬姍姍結婚後第二年,他們從喬木先生家裡搬出來,在鐵檻衚衕住過一段時間。他們所住的那個院子里,就有一株皂莢樹。它高過所有的屋頂。清風徐來,皂莢互相撞擊,發出嘩嘩的響聲,就像在為他們美滿的婚姻鼓掌祝福。那個院子原來應是某大戶人家的住宅,後來被充公了,再後來就擠進了各式各樣的住戶。第一次走進那個院子,他覺得就像走進了一個迷宮。他和喬姍姍住的那間算是整個院子最好的,有玻璃窗能夠透進陽光。唯一不便的是房間不隔音,能聽見別人家鐘錶的嘀嗒聲,半夜時分能聽見別人往尿桶里撒尿的聲音。每次與喬姍姍做愛,喬姍姍嘴裡都得咬上一塊毛巾。當時租住在這裡的,還有別的青年教師。
有些人知道郟象愚,但不知道郟象愚就是喬姍姍的前男友,所以他們還曾向他和喬姍姍打聽過郟象愚的行蹤。他們在天井裡吃毛豆喝散裝啤酒。每天早上,他都得端著尿桶到衚衕的旱廁倒尿。在夏天,衚衕里睡滿了人。他端著尿盆,小心地躲避著睡到了涼席外面的孩子。那是他和喬姍姍相處得最好的一段時間,情感交融,連他們的尿也都交融在一起。雖然喬姍姍偶爾也會發火,但他並不生氣。
一天早上,不知道哪句話說得不對,或者僅僅是口氣不對,喬姍姍突然惱了,拿著英語辭典砸了過來,差點把窗玻璃給砸碎了。那塊玻璃上有個氣泡。他看著那塊玻璃,想,她的性格有點瑕疵,就像玻璃上有個氣泡,不過並不影響陽光透進來。這麼想著,他就端著尿壺出去了。在排隊倒尿和撒尿的當兒,他總是感到膀胱里似乎遊盪著一隻水雷,隨時都會爆炸。
我的前列腺之所以出問題,很可能就跟當時憋尿有關。
那個院子里,還住了濟州師院一位英語教師。那傢伙的妻子出國了。喬姍姍當時還夢想著出國,所以總是向那個傢伙打聽出國的情況,並且向他請教英語。那傢伙很有耐心,糾正她的口型,校正她的發音,順便還教她如何讓口型、發音和聳肩、撇嘴的動作保持一致。
「不,他們表示自己很冷的時候,他們不說『I』m very cold』,而是,瞧,是這樣的。」那傢伙說著,聳起了肩膀,額頭向左歪,嘴巴向右縮,同時嘴唇哆嗦,舌尖在牙齒後面配合著,發出類似於馬達震動的聲音。
「哦,我懂了,就像中國人說的牙齒打架。」
「你太聰明了。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姑娘。剛才說的是英國人。美國人是這樣的,」那傢伙又用嘴巴演示了一陣,「德國人又不一樣了,法國人跟德國人又不一樣了,他們分別是這樣的——」
那傢伙嘴特別巧,下巴頦總是颳得光溜溜的,就像嬰兒的腳後跟。
為了感謝那傢伙對喬姍姍的輔導,他請那傢伙吃過幾次燒烤。雖然老婆不在身邊,但那個傢伙卻喜歡吃羊腰和羊鞭。那傢伙還說,吃羊腰的愛好是向《尤利西斯》的主人公布盧姆學來的。喬伊斯的《尤利西斯》提到布盧姆的胃口總是被羊腰的臊味給撩撥起來了。布盧姆是猶太人,所以那傢伙還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個警句:「中國知識分子,最他媽的像猶太人。」衚衕里有一個舊書店,他們常常走著走著,一抬腿就進去了。他曾在那裡看到過徐梵澄翻譯的《快樂的知識》《朝霞》和《蘇魯支語錄》 [1] ,都是解放前的舊版本。他把它們從書架上抽出來,吹吹歲月的灰塵,看上兩段再放回去。下次來,他把這樣的動作再重複一遍。
那年冬天,他分到了筒子樓的房子。那房子太破了,牆皮脫落,幾十年前鋪設的木地板上有老鼠咬出的洞。他和華學明是鄰居,他負責粉刷房子,華學明則負責修補地板。在一個雪天,他提前回到了鐵檻衚衕。當他從那些煤球、灶台之間穿過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是男人和女人激烈的喘氣聲。哦,有一對男女趁著別人上班在肆無忌憚地做愛。窗外的大雪或許給他們增添了某種樂趣,使他們更加貪戀對方溫暖的肉體。出於對他們私生活的尊重,他退出了院子。他雖然躡
手躡腳,但還是不小心撞到了煤球,幾塊煤球掉了下來,滾了很遠。他掩上院門,站在衚衕里抽煙。雪下得讓人睜不開眼睛。半個小時之後,他想那邊應該結束戰鬥了,就拐了回去,沒想到那邊激戰正酣。大雪中,對面一個屋頂被壓塌了。雪還在下,沙沙沙,沙沙沙。當他第二次拐回去的時候,他試圖分辨出那嬌喘的聲音是從哪間屋子裡傳出來的。是從半塌的屋頂下面傳出來的嗎?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後來,他聽出來了,那聲音是從那個傢伙的房間里發出來的。
他想,看來那傢伙的妻子回來探親了。
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想到,那個女人其實就是喬姍姍。
他當時還對自己說:「哎喲喂,真他媽能幹啊。吃藥了?」
事實上,當天晚上他還向喬姍姍提起了此事。喬姍姍盯著他,忽閃著眼睛,說了四個字:「低級趣味。」就在他們將要搬走的時候,他和那個傢伙又喝了一次酒,他對那傢伙說,你的女朋友匆匆地來,匆匆地走,也不讓我們見一下。那傢伙一時有點迷糊,隨後說:「下次一定在一起吃飯。」他當然記得,那人的臉突然變得通紅,下巴頦最紅。嬰兒的腳後跟被凍傷了。
如果故事就此結束,也挺好。
但這個故事卻向後延伸了十年,一百年,一千年。
有一天,他偶然發現了那傢伙發給喬姍姍的一條簡訊。喬姍姍在洗澡,放在外面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一條簡訊蹦上了桌面。一首英文詩!哦,姍姍,你的英語已經好到這種程度了,已經可以收看英語簡訊了。我為你自豪啊。
他懷著愉快的心情讀了下去:
Waiting for you desperately,wanna fucking you ceaselessly.The laterShanshan comes,the more it aches.
第三句中的「Shanshan comes」有點陌生。哦,他很快迷瞪過來了,原來那是中英文結合,指的是「姍姍來遲」。原來這是一首用英語寫成的打油詩:
等你等得要命,直想幹個不停。切莫姍姍來遲,它已硬得發疼。
中西合璧,雅俗共賞,粗俗不堪,令人難忘。還他媽的朗朗上口呢!一些回憶,一些細節,一些聲音,逆流而上。很多年前的煤球,在記憶深處紛紛掉落,滾得到處都是,並且到處亂竄,就像黑夜中的老鼠。那老鼠嚙噬著他的心。
他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把手機放回了原處。
他到客衛洗了把臉。
因為沒有擦臉,所以鏡子中的他滿臉水珠,一頭青筋。
過了一會,喬姍姍從主衛出來了。她的頭髮還沒有干透,就急匆匆出去了。他站在窗邊,遠遠地看見她在雪地里把車倒出了車位,開遠了。那天晚上,她回來以後,氣氛就有點不對了。她洗澡用了很長時間。上床之後,她說:「有點涼啊。」他理應把她抱在胸前,可他做不出來。她把睡衣的衣領一直拉到鼻尖,仰卧著,一動不動。一種怪異的氣氛在卧室里徘徊,無孔不入。
不久,他竟然又在一個飯局上遇到了那傢伙。那傢伙向朋友們介紹說他們早年在一個大雜院里住過,還說院子里有一株皂莢樹,皂莢可是個好東西,純天然的洗滌用品。他立即聽到了皂莢互相撞擊的聲音,覺得那是對自己的最大嘲諷。那傢伙還裝模作樣地向他打聽,「喬老師」後來是否出國了,在哪裡高就?雖然飯桌上都是熟人,但那傢伙還是給所有人遞上了名片,上面顯示他已經是個長江學者了。當別人恭維他的時候,他卻又顯得不以為然,說:「不就是每年多了幾十萬元嗎?在有錢人眼裡,這算狗屁!It』s bullshit!」他忍不住調侃了一句:「雖然英語里的bullshit可以翻譯成『狗屁』,但在你這裡,它應該回到它的原初語義,也就是牛屎。你真夠牛的。」
我生氣了嗎?沒有。我不生氣。他媽的,我確實不生氣。其實那傢伙做喬姍姍的情人也不錯。據說女人長期不做愛,對子宮不好,對卵巢不好,對乳腺不好。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他?感謝他在百忙中對喬姍姍行使了婦科大夫的職能?唉,其實我還有些遺憾。如果他確實愛喬姍姍,我倒願意玉成此事。但從那個打油詩上看,他們只是胡鬧罷了。他問自己:如果對方發來「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一類的詩句,我會主動把喬姍
姍送上門嗎?
幾天之後,他和喬姍姍與芸娘夫婦一起吃飯。吃飯的時候,喬姍姍接了一個電話。放下電話,喬姍姍坐到了他的身邊,故作驚訝地問他:「你知道吧,我們有一個老朋友當上長江學者了。哦,原來你知道啊。是你把我的電話給他的吧?」說得就跟真的一樣。對喬姍姍的謊言,他只能報之以微笑。他還在姍姍的腿上拍了拍,好像是向她表示道歉。芸娘看到了這一幕,很替他們高興,對自己的丈夫說:「看到了吧,應物和姍姍吵歸吵,鬧歸鬧,但還是很相愛的。」芸娘的丈夫說:「是啊,有一陣,你們可把我們嚇壞了,真擔心你們離婚。」哦,芸娘,讓你們擔心了。你們不必擔心。我不願離婚。娶了喬姍姍,我已經夠倒霉了。如果我離了婚,喬姍姍嫁給誰,誰就會跟著倒霉,那不是害人嗎?打碎了牙往肚裡咽,是我的看家本領,是我的拿手好戲。但他還是再次回憶起了那個下雪的午後。他想起自己當初曾驚嘆於他們的能幹。
在回憶中,驚嘆變成了嘆息,而嘆息呼出的熱霧蒙上了鏡片。
有一天,當他從別人那裡知道,那位長江學者患上了糖尿病,腰上別著胰島素泵,每天不打上幾針就無法工作,我們的應物兄竟然為他的身體擔憂起來。
應物兄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一絲怨恨了。沒錯,他毀了我的婚姻、我的生活,但如果換個角度思考,這其實沒什麼。哦,被騙總比自己去騙別人要好一些。被騙不需要承擔道德重負。如果我騙了別人,那道德重負會把我壓垮的。
沒錯,他就是這麼說服自己的。
從那之後,他再也沒有想過此事。
直到那一天在近現代歷史研究所,聽到汪居常提到鐵檻衚衕,聽到汪居常認定程家大院就在皂莢廟附近,就在鐵檻衚衕附近。一想到自己以後每天都要經過鐵檻衚衕,他就不得不考慮,那些記憶是否還會不時地沉渣泛起,自己是否有能力抵禦住它一次又一次的侵蝕。
所以,他獨自來到鐵檻衚衕,與其說是想提前調查一下程家大院到底在哪,不如說他是想測試一下,自己是否有能力戰勝那些不堪的記憶。還好,當他走入鐵檻衚衕,重新站到那株皂莢樹下的時候,他雖然覺得心裡一陣發慌,但總的來說,他並沒有感到太多的不適。他發現,自己甚至還有心情去想像落在皂莢樹下的那些豆莢,想像裡面的豆子像瞳仁一樣烏黑髮亮,就像塗了油,塗了漆。
他只是對自己說,只要不是自己住過的那個院子就好。
如果真的是那個院子,那也沒什麼。
這隻能說明,我和程先生真的有緣。
現在,衚衕里的行人驟然增多了。他們也都在往衚衕深處走著,有的慢,很慢,就像在原地踏步。有的快,很快,就像在與他的車賽跑。他們的嘴型和表情說明,他們邊走邊討論著什麼問題。厚厚的車窗隔絕
了他們的聲音,所以那些嘴巴都是在無聲地嚅動,閉合。他們是在無聲地走,就像在他的夢中奔走。突然,有一輛消防車在他後面叫著,而在他的前面,則有一個消防員指著他的車怒吼。他趕緊挨牆靠邊把車停了下來。那輛消防車從他旁邊疾駛而過,又迅速停了下來。戴著頭盔的消防員從車上跳下,消防水管被拖了下來。它們就像蟒蛇蛻掉的皮,那蛇皮轉眼間就鼓脹起來,似乎恢復了它的肉身。接縫處向外噴著水柱,水柱一會兒直著,一會兒斜著,一會兒歪倒在地。
一股刺鼻的焦煳味,通過自動換風系統進入了車內。
原來有個院子出現了火情。
突然,一聲沉悶的巨響,那些蟒蛇也被震得來回翻身。
他現在知道了,那些與車賽跑的人,其實是來看熱鬧的。不過,此時他們倒不急了,只見他們一個個勾著頭,捂著耳朵,並且蹦跳著躲避那些突然胡亂噴射的水柱。躲避本身似乎給他們帶來了樂趣,所以他們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從衚衕的另一頭,又開過來幾輛消防車。
他又看到了那個攝影師。
攝影師的樣子相當狼狽,是被一個小夥子揪著衣領從人群中拽出來的。小夥子二十啷噹歲,看起來眉清目秀的,像個大學生。小夥子摘掉攝影師的墨鏡,用眼鏡腿敲著攝影師的額頭,說著什麼。他突然發現,那個攝影師格外面熟?難道是當年住在同一個院子里的人?他搖下玻璃
窗,想看個究竟。
他差點驚呼起來。竟然是吳鎮。
吳鎮留起了鬍子,是那種小山羊鬍,一下子還真不好認。
吳鎮兄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小夥子已經開始訓話了,訓話的時候依然笑著,依然用那個墨鏡腿一次次地撩撥著吳鎮。或許只是嬉鬧。他對自己說。他看到警察其實就站在旁邊,聊著天,嗑著瓜子。警察很文明的,瓜子皮沒有亂吐,都吐到了自己的掌心。
但隨後畫風突變。小夥子竟然去奪吳鎮的相機。吳鎮呢,則是抱著相機,突然蹲了下去。這就不是嬉鬧了。小夥子朝著吳鎮的屁股來了一腳。吳鎮被踢的是屁股,雙手抱著的卻是自己的頭。就在他推開車門準備下去的時候,一個女人跑了過來。哦,是陳董的小姨子。
由於有陳董小姨子的幫忙,吳鎮得以在挨踢的間隙站起身來。他發現,吳鎮的臉色很不均勻,前額是黃的,像塗了枇杷。小夥子扯住吳鎮的西裝,向後一繞,然後猛地一拽,竟然把吳鎮的西裝扯了下來,搭到了自己肩上。再一扯,吳鎮就只能光著半個膀子,站在圍觀的眾人面前了,吳鎮的肩膀那麼厚,那麼白,像掛在肉鉤上的帶皮肥肉。
這時候,又有一個人趕到了。
那個人顯然是來保護吳鎮的。怪了,此人竟是鐵梳子的司機。吳鎮和鐵梳子的司機怎麼會認識呢?據他所知,鐵梳子的司機當過兵,會拳腳功夫的,用鐵梳子的話說,是「練家子」。但他來了之後,並沒有動手,更沒有動腳,只是擋在了小夥子和吳鎮之間,臉上始終掛著笑,一副息事寧人的架勢。
小夥子似乎還是給人面子的,這不,向後退了幾步,扭頭走了。
哦不,那小子只是為了從牆頭扒下磚頭!兩個半截磚頭在手,小夥子就氣壯如牛地拐了回來,並且把兩截磚頭扔了出去。好在他並沒有直接扔向吳鎮,只是扔向了空中。原來是要玩手拋球遊戲,扔出去,再接住,再扔出去。事實上,那比手拋球難度更大,因為那半截磚頭不夠規則,運行軌跡不易掌握,而且對腕力有較高的要求。那一刻,連吳鎮都被小夥子搞糊塗了,目光隨著磚頭的升降而移動。而隨著磚頭一次次升空,小夥子也一步步向吳鎮逼近。其中一次,磚頭搖晃著飄到了吳鎮腦袋的上空,吳鎮、陳董的小姨子以及鐵梳子的司機,紛紛躲開。
應物兄想到一個詞:游於藝。
但是他很快就覺得,這個聯想有點不倫不類。
此時,圍觀者正紛紛鼓掌。鄧林曾把掌聲形容為浪花,時間長河中的浪花。此時的浪花,無疑是污泥濁水中的浪花,是黑色的浪花,充滿惡意。也有人喊道:「行了!差不多就行了。」這聲音如此微弱,又因為微弱而彌足珍貴。就在他感受到這善意的同時,那兩截磚頭在飄向吳鎮
的途中相遇了。它們互相撞擊,撞出了顆粒、碎屑、粉塵,然後它們落到了吳鎮腳下,翻個身,不動了。他覺得,小夥子好像也擔心砸到吳鎮,這會也鬆了一口氣!哦,這當然是應物兄自己的感受。也就是說,即便是在這個小夥子身上,我們的應物兄也能夠感受到一絲善意。
當他看到小夥子把搭在肩膀上的西裝取下的時候,他以為小夥子是要把它還給吳鎮。吳鎮顯然也是這麼想的,伸手去接。小夥子說:「一個大老闆,當著大姑娘、小媳婦,隨便脫衣服,這可不好。」
吳鎮覥顏而笑,說:「朋友,我不是大老闆。」
小夥子說:「你就是大老闆,你們全家都是大老闆。」
圍觀者又是一陣大笑。吳鎮抖了抖衣服,開始穿了,但穿得很慢,好像穿得快了反倒有些丟面子。還摸了幾次鬍子,好像穿衣服跟鬍子也有關係。人群慢慢散開了。從車內看出去,他發現有一個老人,似乎有點面熟,想必是自己多年前的鄰居。哦,對,他就是那個開舊書店的人。當年,還很年輕,現在已是滿頭白髮,懷裡卻抱著一個孩子。是孫子吧?
咚——
那聲音就像源自夢境的最深處,並迅疾來到夢境與現實的交界地帶,使他的整個身體都劇烈地搖晃起來。轉眼間,他又像漂浮於冰塊之上,而冰塊正在開裂,嘎吱嘎吱。正在碎裂,嘩啦嘩啦。那聲音竟然帶
來了風,使他的後背、後腦勺發涼。一陣迷糊之後,他本能地向後看去。「哦。」他聽見自己短促的驚呼。原來車的後玻璃正在分解,分解得越來越快,分解成刀子、匕首、牙籤,然後又分解成龍鱗、魚鱗的形狀。顯然是有人趁亂砸了一磚頭。磚頭怎麼會流血呢?
魚鱗被染紅了。
砸向玻璃的,其實不是磚頭,而是一隻貓,一隻黑貓。
當他下車的時候,那隻黑貓的一條腿還卡在雨刷器和碎掉的玻璃之間。它沒有死透,尾巴還在抖動。渾圓的腦袋,現在塌掉了一角,血就是從那個塌掉的地方湧出來的。血腥氣很濃,似乎有點酸奶的味道。一根白色的骨頭,反向地從後腦勺伸出來,從黑乎乎的皮毛中伸出來,骨頭頂端是彎的,像魚鉤,鉤著一塊肉。肉色淺淡,像野桃花。
看客們已經散開了,衚衕里頓時空空蕩蕩。吳鎮們也不見了。這千年的衚衕頓時安靜下來,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牆頭依然有貓在散步,它一弓腰,上房了。微風過處,皂莢樹嘩嘩作響。有如蟒蛇般的水管,現在又變成了蛇皮的形狀。但它在動,出溜出溜的,似乎雖死猶生。它想重新回到消防車上去。在那裡,有幾個消防隊員一邊盤著蛇皮,一邊和警察聊天。
「應院長,你沒挂彩吧?」
說這話的竟是濟大附屬醫院的前院長竇思齊。
竇院長是葛道宏校長的老朋友,兩個人都是戲迷。竇院長年齡並不大,反正還不到退休年齡,去年主動辭職了,對外的說法是,醫學是一門經驗學科,自己想早點退下來,集中時間和精力,將平生所學寫成一本書,傳於後人。但費鳴說過,竇院長其實是栽了,栽到垃圾堆里了:醫療廢物處理利潤驚人,腦外科、內科、兒科三個科室的利潤加起來,也沒有「垃圾」掙得多,竇思齊竟敢讓兒媳來承包此事。紀檢部門找竇思齊談話時,竇思齊竟然說,別的醫院也都是這麼乾的嘛。這就不是見賢思齊了,是見不賢而思齊了。後來竟然又查出竇思齊與幾名女醫生和護士有染。據說,他其實就是被她們中的某個人給告的。為了讓他免受處分,葛校長嘴皮子都磨薄了,勸他「封金掛印」,出去躲躲風頭。
他以為竇思齊還在國外呢。
在應物兄的記憶中,他與竇思齊相識還與喬姍姍有關。喬姍姍跟著郟象愚跑掉之後,師母病了,不久就死去了,然後喬木先生也病了。喬木先生當時的主治醫生就是竇思齊。起初,竇思齊對喬木先生的態度,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職業態度:你問他三句話,他能回答一句就不錯了;你笑臉相迎,他還你的是一個冷屁股;你急得要命,他卻是慢條斯理。有一天,喬木先生就問竇思齊:「竇大夫,你知道竇大夫嗎?你跟竇大夫相比,可是大不相同啊。」這句話把竇思齊給搞傻了。當然,竇思齊不認為是自己傻,而認為喬木先生腦子出毛病了,需要轉到腦外科了,當場就寫了轉科證明。他只好把竇思齊拉到一邊,耐心地解釋了一番。喬木先生那是誇你呢。春秋末期有個晉國大夫,名叫竇鳴犢,孔子都很敬仰的。這個人後來被冤殺了,孔子都替他打抱不平,親自作曲紀念他。[2]
他問竇思齊,你喜歡聽戲,那你肯定知道唐太宗李世民的母親太穆皇
後?有一齣戲叫《望兒樓》,說的就是竇太真如何思念帶兵出征的李世
民的。這個竇皇后,就是竇大夫的第三十二世孫。有一天,他來到病房的時候,被眼前的一幕驚住了:竇思齊正陪著喬木先生,聽京劇唱片《望兒樓》呢:
聽譙樓打罷了初更時分,深宮院來了我竇氏太真。宮娥女掌銀燈望兒樓來上,我這裡推紗窗盼兒還鄉……聽譙樓打罷了二更鼓響,也不知我的兒何處交兵……譙樓上三更響娘把兒盼望,忍不住淚珠兒濕透衣巾。耳邊廂又聽得朝靴底響,想必是我皇兒轉回朝堂……
喬木面色愀然,那當然是在挂念獨生女兒喬姍姍。有意思的是竇思齊,這哥們站在窗邊,已經入戲了,流著淚,迎著風,也迎著朝陽。可以想像,喬木先生對竇思齊的感覺一下子就變了,甚至原諒了竇思齊以前的怠慢:急驚風偏遇慢郎中嘛,自古亦然。多年之後,竇思齊已經貴為院長了,還喜歡別人叫他竇大夫。逢年過節,還要打電話向喬木先生問安。喬木先生家裡那個泡著巨蜥的酒罈子,就是竇思齊派人送來的。當然,竇思齊不僅給喬木先生送了,也給麥蕎先生送了。
現在,猛回頭看到竇思齊,應物兄不由得吃了一驚。有句話他差點吐出:「從國外回來了?」之所以又咽了回去,是因為他突然想到,這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嫌疑。所以他最後是這麼說的:「竇大夫還親自出診?」
「出個屁診。」竇思齊說,「辭了,退了,現在只是竇大夫。」
「對了,聽葛校長說,您退休後要寫一本書。」
「慢慢寫吧。車砸了?砸就砸了。應院長早該換輛新車了。」
「竇大夫,我不是院長。」
「您怎麼不是院長呢,太和研究院院長嘛。」
「您說的是這個啊。我只是副院長。嗨,這還是第一次聽人叫應院長。」
「誰敢說副院長不是院長?應院長正好換個車了。您總得跟吳院長的車一樣吧。吳院長已經開上了寶馬,您也必須是寶馬啊。從這個角度說,砸這麼一下,其實是好事。不然,您也不好意思換車啊。現在這麼一砸,換車也就名正言順了。」
「竇大夫給我換?」
「你換我也換。誰讓咱們是一夥的?」
他確實沒有聽懂竇大夫的話。他奇怪地想到了醫生的處方:他們的筆跡,藥房的人居然能看明白。有時候真擔心拿錯葯。我跟你怎麼是一夥的呢?雖然古時候醫儒不分家,但時代不同了,現在沒有人會把醫生看成儒學家。難道竇思齊是要告訴我——這麼想著,他的話已經出口了:「竇大夫現在也研究起了儒學?好啊,我們是同行了。」
「今人的事,我還忙不過來呢,哪有功夫忙古人的事。」
「竇大夫,那您是說——」
「我本想坐下來著書立說,但鐵總找上了門,非要我給她做個健康顧問。盛情難卻啊。道宏也勸我答應下來。人嘛,都講究個面子。子貢有私人醫生,鐵總當然也得有一個。咱們這邊,叫私人醫生有點太高調了,那就叫健康顧問吧。」
「子貢?你是說黃興先生?」
「不是他又是誰?他不是你的老朋友嘛。剛才我還跟他說來著,我與應物兄也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我說,我代表應物兄敬你一杯茶。子貢與鐵總,剛才就在皂莢廟喝茶。你的另一個老朋友也在,陳董嘛。你看好了,下次陳董來,也會帶上一個健康顧問的。其實我已經暗示他,沒必要帶。我在這嘛。再說了,像我這麼合適的,還真不好找。」
這麼說,吳鎮就是陪陳董來的。鐵梳子認識黃興,我是知道的。陳董怎麼也認識黃興呢?
「他們在皂莢廟喝茶?」
「喝茶從來不是喝茶。朋友喝茶,那是要談事。做生意的喝茶,那是要談合作。如果紀委請你喝茶,那麻煩就大了。他們當然談的是合作。你肯定知道的,這片衚衕區的改造工程,已被桃都山(集團)拿下了。道宏說,你們太和研究院就要建在這裡。太和研究院不是你負責的
嗎?所以,桃都山集團與太和研究院,現在是一個戰壕里的。你說,咱們是不是一夥的?」
「你是說,陳董也與此事有關?」
「陳董嘛,褲衩大王嘛。他的廣告上說,最原始的褲衩就是夏娃撿起的那片樹葉,最先進的褲衩就是他的漆皮。他每次來濟州,總要請鐵總吃飯的。你肯定知道的,他的前妻就是我們濟州人,他的大兒子就在桃都山上班,以前是負責養豬的。他們這次見面,談起衚衕區的改造工程,一拍即合,決定強強聯合,共同投資開發這片衚衕。按省政府和市政府的要求,半年之內必須完成基建工作。幾年前,濟州申辦過一次城運會,當時排名第三。這次,濟州是勢在必得。現在,除了北京,這種有規模的衚衕不多了,是濟州的一個亮點。所以,過不了半年,此處就將舊貌換新顏。嗨,說是新顏,其實是舊貌,因為要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所謂整舊如舊,一律是老式的四合院。路名也要重新改過來,鐵檻衚衕還叫鐵檻衚衕,但皂莢廟旁邊的健康路,將重新改叫仁德路。」
「你是說,現在已經認定,健康路就是原來的仁德路?」
「不是我說的,是一批專家學者研究出來的。要改造的地方,當然不只是鐵檻衚衕和仁德路。仁德路西邊三百米,就是原來的濟河古道。老人們還記得,『大躍進』時期還有水,河裡養著鴨子。後來填掉了。古道上的拆遷工作已經結束了,河道已經挖好,土方堆成了一座小山。名字嘛,就叫共濟山。」
共濟山?程先生從來沒有提到過這個名字。
「原來那裡就有座小山?」
「原來就是個土堆,亂石堆,防洪用的,沒有名字。子貢說了,這個名字好。你的朋友吳鎮也說了,太好了。同舟共濟,直掛雲帆濟滄海,濟世先生、濟河,全都在裡面了。不瞞你說,我也覺得好。醫生嘛,講的就是懸壺濟世。釋延長也說了,這個名字好。他說,出家學佛,就是為了修福德智慧,濟度眾生。宗仁府教授你肯定認識的,研究《聖經》的權威,他也喜歡這個名字。他說,美國歷屆總統就職典禮上手按的《聖經》,就是聖約翰共濟會珍藏的《聖經》。重要的是,道宏也覺得這個名字好。前天晚上,在桃都山吃飯,道宏幾杯酒下肚,一時興起,還唱了一段《白蛇傳》。他唱許仙,我唱白素貞。」說著,竇思齊竟有板有眼地哼了起來,而且一人哼了許仙和白素貞兩角:
(許唱)同舟共濟理該應,何足掛齒記在心。(白唱)古道有緣千里會,能得相見三生幸。(許唱)若不嫌棄請暢飲,如此厚待我愧領。
哼完,竇思齊說:「最重要的是,欒庭玉也喜歡這個名字。他說,什麼都別說了,和衷共濟,振興儒學,就叫共濟山了,就這麼定了。」
「這麼多事,這麼大的工程,我怎麼不知道?」
「還不是因為大家都很心疼你,不願打擾你,好讓你騰出時間,多做學問。」
「照您這麼說,太和研究院很快就建成了?」
「宜早不宜遲。越拖越被動,越拖成本越大。你都看到了,當地居民們反應很強烈,三天兩頭鬧事。桃都山集團在此駐紮了個辦事處,戒備森嚴的,安了監控系統的,貓進去都會響起警報的,可是不知道誰把它毀掉了。怎麼毀的,不知道。那些人又隔窗丟進了一個雷管,還剛好丟到鐵桶里。你也看到了,他們認出了吳院長,差點把他給扒光了。反了反了。當然,辯證地看,他們也鬧得有理。老闆們拔根毫毛都比我們腰粗,指頭縫漏一點就夠我們花一輩子了,不跟他們鬧,跟誰鬧?也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吳院長?竇思齊說的應該是吳鎮。
看來吳鎮陞官了。
他就問:「吳院長挨打是怎麼回事?」
竇思齊笑了:「他?初來乍到,不知道濟州人的脾氣。看熱鬧就好好地看熱鬧,不要瞎摻乎。他呢,一時管不住自己的嘴,冒出一句:有本事跟官府鬧去啊,地是官府征的,開發商已經把錢上繳官府了。話音沒落,頭上就挨了生雞蛋。他的運氣還是比較好的,現場還發現幾個煮熟的鹹鴨蛋。那玩意兒跟手雷似的。」
吳鎮臉上的那些黃色東西,原來是蛋黃啊。
「居民們以為,老闆肯定賺大發了。其實賺不到幾個。至少鐵總是不可能賺的。原來或許還能稍掙一點,現在不行了。她得把最好的地皮獻給濟大,獻給太和研究院。她還得往裡面貼錢呢。」
「反正她有的是錢。」
「有錢是有錢,但也不能全用到這啊。所以,鐵總必須與陳董合作。鐵總和陳董,決定共同組建一個投資公司,負責這個項目。公司的名字也叫太和。」
「太和?投資?公司?」
「其實是三家。還有子貢嘛。子貢是專款專用,全投到太和研究院。吳鎮說,這叫三家歸晉。你的弟子卡爾文,如今是鐵總的副手,他有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他說,中國有一句話,說的是友誼,也是親情,最具有儒家精神,用到這裡是最合適了:四海之內皆兄弟,全都尿到一個壺裡。」
「竇大夫,麻煩你陪我去一趟皂莢廟?」
「想當面感謝他們?算了,我們都是一夥的,別客氣。」
「不不不,我還是去一趟為好。」
「改天吧。雷管一響,他們就撤了。」
「那您怎麼沒撤?」
這話不該問的。他能夠感覺到這話帶有挑釁意味。每吐出一個字,那挑釁意味就增加一分。這與我的本性不符,但我卻抑制不住。只是為了緩和那種意味,他勉強地擠出了笑容。由於擔心那笑容被竇思齊理解為嘲笑,所以他又及時地斂去了笑意。他聽見竇思齊說:「天職嘛,救死扶傷嘛。我還不是擔心應物兄、吳鎮兄有什麼三長兩短?對於太和來說,你們兩個缺一不可啊。」
這話他又聽不懂了。
他追問了一句:「你是說,吳鎮,吳院長,要來太和?」
竇思齊神秘地笑了一下。雖然周圍沒有人,竇思齊的聲音還是壓得很低:「你跟吳院長沒矛盾吧?你看著吳院長挨打,卻沒有下車,我就想,這兩個人是不是有什麼矛盾?我們是老朋友,你聽我一句勸。有矛盾,就趁早化解。吳鎮本人姿態是比較高的,多次向葛道宏表示,他跟你是很好的朋友,而且說,他之所以認識程先生,還是你牽的線。你聽我一句勸,不妨主動一點。」
他吃了一驚:「你是說,吳鎮要來太和當院長?」
竇思齊說:「應院長,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我們是老朋友了,你用不著在我面前裝啊。」
雖然車屁股後面有血,但他還是靠了上去。他點上一支煙,說:「我們沒有矛盾。他認識程先生,確實是我介紹的。不過,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他要調到濟大來,要來太和研究院。」
「別擔心。」竇思齊說,「別愁眉苦臉的。我給你吃個定心丸。道宏說了,你是常務副院長,他只是個副院長。說白了,他是替你跑腿的。打個比方,我雖然不是中醫,但只要是我開的方子,歷來跟中藥方子一樣,都講究個君臣佐使 [3] 。你是君,他是臣。你看,你又不好意思了。你是不是想說,程先生才是君?好吧,如果程先生是君,你是臣,那麼吳院長就是佐使。主動權在你手裡。我原來的那個副院長,就是因為沒有擺正位置,被我給一腳踢開了。」
[1] 現在通譯為《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2] 《史記·孔子世家》:「孔子既不得用於衛,將西見趙簡子。至於河而聞竇鳴犢、舜華之死也,臨河而嘆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此,命也夫!』子貢趨而進曰:『敢問何謂也?』孔子曰:『竇鳴犢、舜華,晉國之賢大夫也。趙簡子未得志之時,須此兩人而後從政。及其已得志,殺之乃從政……夫鳥獸之於不義也,尚知辟之,而況乎丘哉!』乃還息乎陬鄉,作為《陬操》以哀之。」
[3] 君臣佐使,方劑學術語,見《神農本草經》:「上藥一百二十種為君,主養命;中藥一百二十種為臣,主養性;下藥一百二十種為佐使,主治病。用藥須合君臣佐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