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1
正月里,秋林辦了婚禮。總算一場鬧熱,讓家裡有了些喜氣。過了個把月,杜梅也結了婚。杜梅開裁縫店時,認識了個男人,叫何天林,是橡膠廠跑供銷的業務員。原來結過婚,有孩子。杜英不支持,但杜梅願意嫁給他,說人老實。對方有孩子也不是什麼壞處,自己不能生育,不用擔什麼壓力。杜家姆媽對杜梅已經死心,並沒有多干預,隨便她了。只是杜英還跟秋林抱怨,我從不看錯人,你看著,這個人以後不會對我姐姐好的。
就這樣,日子匆匆忙忙地過,很快到了這一年的端午。端午節,又是一場婚禮,結婚的是於楚珺。但結婚對象不是龔知秋,而是三岔鎮的團委書記葛梅成。於楚珺結交很廣,黃埠供銷社機關櫃檯幾乎都收到請帖。結婚酒定在周日中午縣城裡一家飯店。秋林想起龔知秋,心裡倒著胃口,沒有去吃喜酒。只說自己值班走不出,買了兩隻紅雙喜的鐵皮熱水瓶,用紅紙包了,託人帶去。
整一日,供銷社裡除了門衛,只留了秋林一人。秋林坐在辦公室里,看著窗外冷冷清清,覺得心裡煩躁。他說不清,似乎是為了龔知秋,又似乎是為了自己,或者又什麼都不是,只是坐在辦公室里吃了許多香煙。
下午三四點鐘,有人敲門。秋林說了聲請進,只見推門進來的竟是知秋。知秋進門,伸手用力扇著空氣,說,你抽這麼多煙,著火一樣。
秋林說,你今天不值班,怎麼還來?
知秋說,正好看個人,順路走過,就回單位轉轉。
秋林招呼知秋坐下,到旁邊拿竹殼熱水瓶,給他倒一杯熱茶。知秋捧起茶杯,嘬了一口,不說話,只是盯著地板看了好一會。
你今天怎麼不去?
秋林一怔,說,去做什麼?
龔知秋說,去吃喜酒啊。
秋林指著桌上文件,說,你看,這一攤事情,哪有工夫去?
知秋感激地看了秋林一眼,說,我曉得什麼原因。我在此地,總算交下了你這樣一個朋友。
秋林說,你這閑話講得我面孔燙,我真是值班。
知秋笑笑,沉默一陣,又說,對了,我上禮拜跟潘主任打了辭職報告。
秋林驚訝,說,什麼意思?
知秋說,我一直待在供銷社裡做雜務,覺得沒意思,現在搞改革開放,我就親眷朋友處借了點錢,想去做生意。
秋林說,辭職做生意?這可不是開玩笑事情,知秋,你要考慮清楚。
知秋說,我想好了,地方都看落定了,只等付租金。
秋林猶豫一下,問道,是不是為於楚珺?
知秋說,怎麼會,完全自己念頭。這機關里我已經待了十年了,再待上五年十年,照樣還不是現在這樣?總有些不甘心。報紙廣播每日說開放說搞活市場,聽得我心動,我真是想出去搏一搏。男人嘛,事業上總要有點花頭的,否則被人看不起。
秋林沒響,他心裡曉得,就是於楚珺原因。當初知秋救了於楚珺,於楚珺說要嫁給他,龔知秋心裡是當了真的。於楚珺心思活,到了現在,講好的閑話反悔,嫁給了葛梅成,知秋心裡定是過不去。到了現在,秋林也不好多勸什麼,默默坐著吃一會兒茶,秋林便拉知秋到旁邊一家小飯店吃飯。炒了幾盆小炒,吃了一斤多黃酒,吃完,龔知秋搭順路的拖拉機回城,秋林則回辦公室。坐一陣,黃酒後勁發作,秋林竟在辦公室里昏昏沉沉睡去。這一覺睡得天昏地黑,醒來天已漆黑。秋林坐在昏黑的辦公室里,看著窗外景物剪影一般,腦中想起許多人來,父親,知秋,還有馬師傅,齊師傅,吳師傅,豆腐老倌,長長一串名字,秋林突然明白一樁道理,人這一世,無非就是一個人一個人地認識,又一個人一個人地離開。做人真是空空一場,絲毫沒有意思。想到這一層,一時之間,秋林心中孤獨竟難以抑制。
2
到了這一年下半年,供銷社裡最忙一件大事便是辦罐頭廠。
寧波市供銷社系統要辦罐頭廠的傳聞從舊年開始便已經有了。罐頭廠廠房需建在柑橘產地,寧波大市內產柑橘的只有此地和隔壁一個縣城。為了爭這個罐頭廠的歸屬,兩個縣都費了好一番周折,最後還是本地一位省里工作的老同志發揮餘熱,四處聯絡,終於將罐頭廠爭了過來。
罐頭廠廠址落定,接下去一樁事情便是去農業部申請相關批文,只要辦來批文,罐頭廠便可開工建造。為了將此事辦成,縣社特地成立一個罐頭廠籌備小組,籌備小組裡最重要兩個角色,一個是臨時廠長,一個是供銷科長。臨時廠長定的是縣社一個姓曹的股長。曹股長是大學生,而且還是縣裡組織部李常務的女婿,當這個臨時廠長,別人沒有閑話。讓人驚訝的是供銷科長位置,定的竟是黃埠供銷社裡保衛科長童小軍。
事實上,一開始供銷科長人選傳得最熱是秋林。許主任還給秋林打電話問過此事。許主任說,如果讓你當這個供銷科長,你願不願意?秋林說,我無條件服從組織安排。許主任說,我曉得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了解下情況。你莫多想,也莫傳出去。說完,許主任便將電話掛了。
雖然許主任說只是了解情況,但意思卻已經說得蠻明確。秋林也滿心以為自己真要調去當這個供銷科長,沒想到等了一圈,最後卻落到童小軍頭上。秋林曉得,這件事童小軍定是用了什麼歪門邪道,他花頭最透,真要爭,自己爭不過他。就比如舊年的那一車瓜子,秋林從東北千里迢迢運來,本來跟童小軍沒有半點關係,可童小軍卻私下尋到潘主任,建議給縣社每個主任副主任都送上十斤,讓領導們都曉得黃埠供銷社做出成績。潘主任當場同意,還把這個送瓜子的生活交給童小軍去辦。就這樣,秋林辛苦弄來的瓜子,卻莫名其妙被童小軍做了人情。
罐頭廠落戶此地的消息一傳來,童小軍便打定主意,定要去爭一個肥缺。他買來十斤青蟹,去許主任家。別人上門,都是揀許主任在家辰光,唯獨童小軍,一早守在許主任家門口,只等接許主任的小車離開,他才拎著青蟹尋上門去。
許主任不在,許主任老婆在。許主任老婆將家裡道地搭了個頂,開闢出一爿小店。徐主任老婆站在櫃檯里,見童小軍拎來十斤青蟹,曉得是來送禮。打過招呼,平靜地說,你自己把青蟹拿到衛生間浴缸里好了。童小軍將青蟹拎到衛生間,衛生間里一股泥腥味道,童小軍看一眼浴缸,倒吸一口冷氣,只見滿滿一缸都是青蟹。童小軍將自己十斤青蟹倒在裡頭,就像是施了隱身術,再也看不見。
青蟹放好,童小軍走回前面小店。許主任老婆說,你把姓名說一下,我會同許主任講的。童小軍說,說名字做什麼?我今朝來,只是這幾隻青蟹難得,只只壯,便拿過來讓你們嘗嘗鮮。沒有別的用意,不用留名。
許主任老婆聽了童小軍閑話,有些吃驚,來她這裡講這閑話的少見。
童小軍又說,阿姨,正好你開店,我順便買點東西。
許主任老婆說,你要買什麼?
童小軍說,我要五條中華牌,兩瓶茅台酒。
許主任老婆說,我這小店哪有這些東西?
童小軍說,不急,我先付錢。等你進來貨再給我也是一樣。
說著,童小軍就從袋裡拿出一千元錢放在櫃檯上。許主任老婆見厚厚一疊錢,又一陣吃驚,說,你拿這些錢做什麼,我又不曉得中華牌香煙茅台酒的價格。
童小軍說,莫關係,先放著,多退少補。
許主任老婆想一想,問,那你什麼時候要?
童小軍說,眼看就是中秋節。我買煙酒,就是想節日來看許主任。什麼時候有貨都不要緊,反正是送給許主任吃的。
許主任老婆一愣,說,這怎麼行?送東西歸送東西,我不能拿你鈔票。
童小軍說,阿姨,外頭買和這裡買不是一樣?如果我跑到外頭去,照樣還是要拔出鈔票,直接給了你,倒省去我許多麻煩,我還要謝謝你。
許主任老婆又想了一想,說,好像真是這個道理。對了,你是哪個部門的?
童小軍說,我是黃埠供銷社的,我叫童小軍,跟陸秋林同單位。
許主任老婆說,哦,原來是小陸的同事。
童小軍說,我跟陸秋林最要好,我常聽他講,許主任對他頂關照。
許主任老婆說,我家老許與小陸爸爸早年是同事。小軍,你今朝來,是特地來尋老許的吧?你來得不巧。
童小軍說,一樣的,碰不到許主任,碰到阿姨更好,不用面對領導緊張。
許主任老婆說,我家老許人蠻好,你見了也不用緊張。
童小軍說,我曉得的。秋林也常來吧?
許主任老婆說,他?只來過一次,老許提拔他當黃埠團委書記,拿了一箱黃岩橘子來感謝。
童小軍一愣,許主任老婆見了,趕緊解釋,不是白拿,老許還拿了一袋糯米還禮。
童小軍說,許主任最清廉,供銷社上下都曉得。
許主任老婆說,話是這樣說,總歸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貪人家東西,當一個黃埠團委書記只拿一袋橘子來,也是搪塞。
童小軍說,你這樣一說,我更加敬佩許主任,人家只送一袋橘,不但當團委書記,還要當罐頭廠供銷科長。
許主任老婆一愣,你什麼意思?
童小軍說,我也是聽陸秋林提起,說許主任已經將這個位置許諾給他。
許主任老婆不高興,說,亂講亂話,罐頭廠牌子半隻字沒寫,怎麼好說將供銷科長許給他?
童小軍說,我也這麼說,讓陸秋林低調些,他跟許主任關係越好越要注意,也是為許主任著想。
許主任老婆說,小軍,你講的這才是正道。話倒回去講,陸秋林跟老許也沒有什麼特殊關係,那個小陸老爹坐了牢監,老許只是同情才對他好。
童小軍說,原來是這樣。
許主任老婆說,小軍,你講實話,你今朝來,是不是想當這個供銷科長?
童小軍說,我不瞞阿姨,眼下是改革開放的大好時機,我真想大幹一番,就是缺一個平台,缺一個伯樂。
許主任老婆說,我歡喜你這性格。其他人來,都是躲躲閃閃,心裡是沖著那個位置來的,嘴巴上又撇得一乾二淨。
童小軍說,我就是這樣直來直去性格。阿姨,你這小店生意好不好?
許主任老婆說,一般,只是打發時間。
童小軍說,我給你出個主意,你讓許主任多弄些白糖來。罐頭廠開工,做罐頭定需要白糖。到時,就讓罐頭廠到你店裡來買。
再坐一會兒,童小軍起身告別。許主任老婆送了他兩步,突然問,小軍,如果你當了罐頭廠供銷科長,是不是只買我店裡的白糖?
童小軍拍胸脯,說,如果是我當,不但白糖,廠里香煙老酒都到你這裡來買。
許主任老婆聽了,臉上笑開花。
3
罐頭廠配好廠長供銷科長,便由許主任帶隊,去北京弄批文。童小軍本事,他隨行,許主任秘書幾乎樣樣事情脫空,坐車吃飯睏覺,童小軍都辦得妥妥噹噹。
到了北京,安頓下來,最重要一件事便是安排曹廠長去農業部彙報罐頭廠籌辦事宜。原本彙報材料準備得妥當,可不想曹廠長去了農業部,面對要彙報的處長時,竟怯了場,變得笨口拙舌,最後事情沒講清爽就被打發了回來。許主任曉得實情,對曹廠長狠發了一頓火。幸虧童小軍活絡,主動將此事攬過來。此後,童小軍每日出門,守在農業部門口跟蹤那個處長,跟來跟去,最後摸清他家位置。童小軍尋上門去,當著處長的面編了一套山區農民種柑橘的辛苦故事,又拿去些茶葉香榧特產,最後感動那個處長,這才順利將批文搞到手。
批文拿到手,罐頭廠工程正式上馬。本來大家都以為曹廠長轉正是板上釘釘,沒想到北京回來後不久,許主任卻召開黨委會,在會上幾乎一人做主將曹廠長免掉,而是提拔童小軍正式當罐頭廠廠長。
轉年的一月份,籌備許久的罐頭廠終於奠基,許主任陪同縣裡主要領導拿著鐵鍬給奠基石培土。兩月份,許主任帶隊去上海與日本客商協商罐頭廠合資事宜。沒想到這一去不要緊,竟感染上黃疸肝炎,一回來便住進了奉化溪口肝炎病院。這一住,竟住了三個月。更讓人意外的是,許主任出院時,沒有回供銷社,而是直接調到了文化局當局長。
秋林去文化局看許主任時,許主任感動,說,我調離供銷社,你是第一個來看我的。
秋林說,沒想到這個黃疸肝炎這麼厲害,據說上海三十萬人都感染這種毛病。
許主任說,上海回來,我小便特別黃,腳也酸得厲害,沒氣力。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吃了黃鏈黴素的緣故,去醫院一查,才曉得是得了這種毛病,第二日就被送到奉化醫院隔離治療了。這病來得凶,吃了幾日葯,絲毫都不見好,那時醫生還告訴我,如果這病醫不好就會變成肝硬化肝腹水,嚴重的還會演變成肝癌,真真把我嚇死。最後用了一種叫「504」的特效藥,才算見效。但這葯厲害,一針打下去,眼睛都起霧,報紙上字都看不清。也是我身體底子好,熬了過去。這次真是苦頭吃飽。
秋林說,許主任是有福氣的人,定能轉危為安。
許主任說,屁的福氣,我現在都後悔,不應該去奉化。關在奉化醫院裡,外頭什麼情況都不曉得,你看,一出來,連老窩都被人給端了。
秋林說,這次調整崗位的確有點倉促。
許主任說,倉促?不倉促就見鬼了。你曉不曉得那個罐頭廠廠長事情?
秋林說,童小軍?
許主任說,不是童小軍這個眾生,我說的是原先的那個書獃子,姓曹的。原來罐頭廠籌辦,定的是那個書獃子當廠長。但這個書獃子腦子不靈,不是做生意的料作。我見那個童小軍人活絡,辦事不拘泥,就一手提了他做廠長。那姓曹的,丈人是組織部里常務,這次幹部調整,他就趁人之危,跟我算起了這筆老賬。本來這事也沒這麼方便,可我在醫院裡,什麼消息都沒有。一出來,木已成舟,只能到文化局來了。娘希匹,我一心為公提拔人才,沒想到被人背後放了冷槍。
秋林安慰,文化局也算個好位置,也是要緊部門。
許主任說,要緊個屁。
許主任指了指煙灰缸里的煙屁股,說,你看看,我現在吃的是什麼煙?上游牌。我在供銷社吃的什麼煙?我再跟你說一樁,你聽起來莫要發笑。以前供銷社裡掌管著物資,請客吃飯,從來不愁。現在到這清水衙門,請客吃飯竟靠單位賣點舊報紙,賣舊報紙能賣幾角洋鈿?只是幾碗不葷不素的羹鹵,我這個局長,都不好意思上桌面。
許主任說這事情的時候,秋林突然想起當年童小軍賣單位糞便打秋風的事情。
許主任說,吃得差些,我倒不在意,當年苦日子不是沒有過過,現在再苦,也苦不過以前時光。心裡最過不去的是童小軍這隻眾生。我此時的遭遇,就是因為當時提拔了他。你不曉得,我當年提拔他時,縣社黨委六個人五個不同意,是我一個人力挺,把他放上罐頭廠廠長那把交椅。當然,我這麼做不是為什麼私心。國家搞改革開放,我覺得他活絡,是能幹企業的人。罐頭廠需要這樣的人才。但這個人沒良心,上樹拔梯。你不曉得,我調離供銷社,我老婆小店想賣點糖給罐頭廠他都不同意,這個活眾生。
說到此處,許主任突然發現秋林一直低頭不講話,他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
許主任說,秋林,我講這些閑話,你莫有什麼想法。我當你自己人,講話沒有顧忌。人就是這樣,當供銷社主任,最吃香位置。過慣好日子,現在過清苦日子,多少總有點不適應。
秋林說,許主任,我都理解的。
推著自行車走出許主任單位大門時,秋林覺得心裡有點難過。他描述不出來這種感覺,在他心目中,許主任這個人,那樣清廉,那樣正直。當年只為對自己的爹有點好印象,就用力幫自己,從不索要什麼,自己送去一袋橘子,他就還回來一袋糯米。可此時的這個許主任卻變得有些不熟悉了。
秋林抬起面孔,對著天上的太陽照著,覺得人真是不值銅鈿。正在這時,身後有人叫了一聲。
秋林。
秋林扭過頭去,看見太陽光里站著一個人,正愣愣地看著他。
4
秋林和春華坐在一個小飯店裡。
秋林說,這裡的下飯很滋味,你多嘗一嘗。
春華就用筷子夾菜,吃了一口。
春華說,我前幾日碰到一個熟人來百貨商店買東西,竟是當年給我們上勞動課的董老師。你還記得她嗎?
秋林說,我當然記得,那時勞動票最重要,期末打分,一半靠它。董老師發勞動票,像是掌握我們生死,每個人都拍她馬屁,討好她。當年她是學校里最胖的老師,那時那麼胖的人少見。
春華說,她現在瘦了,像是生了病。我看見她,一開始都沒認出來。我跟她打招呼,她似乎還有些難為情,應一聲,匆匆就走了。
秋林說,這麼多年了,總會有些變化。
春華說,當年我們學校里的那個兔場養了幾十隻安哥拉兔,學校學生都有拔草任務,每日家裡出來,都要帶上籃子鐮刀,四處割來草喂兔子。
秋林說,是啊,我貪玩,每次拔草,我總跑去溪坑游水,每次都是你把你的草分我,讓我去換勞動票。
春華說,割草倒還好,最怕就是去磚瓦廠擔磚,上百斤重的磚頭,當時人吃都吃不飽,真不曉得還有哪來的力氣擔磚頭。你跟我一組,那根竹扁擔上的繩子每次你都移到你那一頭,要不是這樣,我根本抬不動。儘管這樣,還是吃飽苦頭,兩隻肩頭換著抬,都磨了皮,起了繭。一步一步,也不曉得怎麼把磚頭從磚瓦廠抬到工地。好幾次,我都苦得出眼淚,我總是想,要是人一輩子都這麼苦,還有什麼意思?
說到此處,春華突然低下頭,說,可現在呢,日子好了,不再苦了,我卻想,要是能回到以前吃那些苦該有多麼好。
春華的閑話里似乎藏了什麼情緒,秋林聽得心動,很想問一問。但他忍住了。他有些後悔今朝將春華約出來。
秋林說,春華,我們回去吧。
春華應了,兩人離開。春華家不近,秋林不好意思讓她走著回去,便騎自行車送她。路上顛簸,春華坐在秋林的自行車後面,伸手摟住了秋林的腰。一開始,秋林慌張,總怕某處走出個熟人來。但慢慢地,心裡也安穩了。曾經他也很多次想過有一日,他有輛自行車,春華就坐在他後頭。沒有想到,卻是今時今日這樣一個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