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失去了工作的鄭家浩在家裡更是少言寡語了,他唯恐自己哪會兒話多必失,漏了自己已離崗的消息。
他每天早晨像往常一樣點出門,在街上瞎溜達,遇到有貼著招工啟事的地方,就去問問。他只有一個物師證,可金融危機對物行業的衝擊最為嚴重,全市大大小小的物公司都在裁人,本就沒人招工。他想換個行業也成,就不再盯著物公司找工作了,可又因為年齡偏大被擋在了外面。
有時候,他會遠遠地站在馬青梅賣涮串的地方,看著她忙活。然後他一支煙,再轉走掉,心裡的惆悵像三伏天的雲壓頂,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不知這樣的子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內心的惶和茫然讓他越來越瘦。馬青梅以為他病了,攛掇著他去醫院檢查,他說窮人賤命,用不著這麼嬌貴,不肯去。
馬青梅卻一定要他去醫院,她還指望鄭家浩健健康康地陪著她把子過到老呢。
鄭家浩哪敢去醫院,那是個費錢的地方,只好說忙著呢,沒時間去。一聽這話,馬青梅就要打電話給他請假,鄭家浩生怕馬青梅一打電話,離崗的事就餡了,連忙改口說明天就去。
馬青梅這才眉開眼笑地說:「就是嘛,你的命,或許對家來說算不上金貴,可你是我老公,對我那就是天大的事。」
這句話,讓鄭家浩聽得心肝發顫,悄悄地把淚咽了回去。
晚上,馬青梅在家裡翻屜找以前的病曆本,不是她大驚小怪,而是她被報紙上、電視上的一些故事給嚇著了。比如說,那些得了絕症的人,事先往往沒什麼感覺,就是莫名其妙地突然消瘦了下來,然後,等癥狀開始顯現出來,就已經晚了。鄭家浩在短短的十幾天里,就瘦得有點兒走了形,她很是害怕,卻又不敢對鄭家浩明說,她生怕一語成讖,也不想嚇著他。
鄭家浩見馬青梅上躥下跳地翻病曆本,心裡難受,就找了個借口,上街去看打撲克的了。
馬青梅終於找著了病曆本,還是幾年前鄭家浩去看胃潰瘍時用的,在屜里窩來折去的,封皮已經撕破了,馬青梅就跟小帆要了個廢本子,撕了點兒紙,細細地粘上。望著修得平整的病曆本,馬青梅笑了一下,兀自說:「又省下了五錢,要賣好幾串涮串才能掙出來呢。」
話音剛落,她就聽見有人在敲門。馬青梅對正在學習的小帆說:「可能是你爸回來了。」
小帆去開了門,回頭對馬青梅說:「,是王伯伯。」
馬青梅正在心裡飛快地轉著究竟是哪個王伯伯,人已經來了,是鄭家浩的同事王師傅,馬青梅笑著說:「是王師傅,找家浩吧?」
王師傅點頭,笑著說:「老鄭不在?」
「出去看打撲克的了。」馬青梅給王師傅倒了一杯,讓小帆下樓去找鄭家浩。
王師傅感慨著說:「鄭家浩真是心大,居然還有心思去看別人打撲克。」
馬青梅被他說愣了,覺得王師傅似乎知些自己不知的事,就直白地問:「王師傅,我聽你這話,家浩好像有什麼事?」
王師傅怪怪地看著馬青梅,「你還不知?」
馬青梅是急脾氣,急急地說:「王師傅,你別跟我賣關子了,到底有什麼事,你快說吧。」
王師傅就說了鄭家浩離崗的事,馬青梅的頭嗡的一聲就大了,怪不得鄭家浩這陣子瘦得厲害呢,原來不是他有病,是他心裡有病!
當著王師傅的面,馬青梅不好發作,牙,把氣吞回肚子里,「王師傅,那你怎麼樣?」
王師傅苦笑了一下,「和家浩一樣,這不,也在家裡閑著,可閑著也得吃飯不是?我琢磨著開個小門臉,做點兒生意去,錢又湊不夠,就想起了……」
馬青梅以為王師傅是想來借錢的,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打斷了他,「王師傅,如果是別的事,我能幫上忙,我肯定二話不說,可你要是來借錢,我還真拿不出來。」又怕王師傅難堪,她又尷尬地補充了一句,「你和家浩是同事,我們家的況,大概你也了解。」
聽馬青梅這麼說,王師傅猜到鄭家浩可能沒把借他錢的事告訴她,就左右為難著,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可他也要點兒事來養家糊口,也就顧不了太多了,就小心地說:「小馬,我不是來借錢的。你可能不知,前陣子家浩跟我借過錢,他是不是沒告訴你?」
「家浩跟你借錢?他借錢什麼?我怎麼不知?」
「我聽家浩的意思,好像是因為要搬回來住,就得把這房子的房租退給人家。」王師傅戳破了鄭家浩的秘密,自己也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既然家浩瞞著你,我本不該把這件事給說穿了,可我急等著用錢,我是真沒辦了。」
馬青梅心裡已經淚成河,可臉上不能讓王師傅看出來,不管鄭家浩是不是瞞著她,畢竟人家當初把錢借給鄭家浩是好心,是救了鄭家浩的急。怨,她只能怨鄭家浩,對王師傅她必須心存感。
馬青梅忍著難受對王師傅說:「王師傅,你別這麼說,我們應該感謝你才對,這年頭,能往外借錢的都是好心人。我明天就把錢湊齊了,給你送過去。」
2
鄭家浩聽小帆說王師傅到家裡找他,大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心裡一路敲著鼓回了家。
等他回來,王師傅已經走了,馬青梅正獨自坐在沙發上掉眼淚。
鄭家浩看著她,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馬青梅也懶得理他,一轉,回了卧室,咚的一聲就把門關上了。
小帆不知怎麼回事,就問:「爸,我這是又怎麼了?」
鄭家浩拍了拍小帆的頭,說:「是爸爸不好。」
馬青梅了一夜淚,再跟鄭家浩吵已經沒有意義,眼下最主要的是怎麼把王師傅的錢還上。她從頭櫃里拿出這幾個月賣涮串賺的錢,數著數著,眼淚就滾了下來。本來,這錢是留著給小帆上高中時用的。他已經被二中錄取了,二中是住宿制學校,學費、食宿費總要準備點兒。她不跟鄭家浩吵,也是怕因為錢的事刺了小帆,這孩子懂事,說不準會因為這而放棄讀二中,那是馬青梅萬萬不願意看到也不能接受的局面。
她手裡只有三千塊錢,離需要還給王師傅的數目,還差五千塊。她上哪兒去借呢?就像她的弟弟馬大海,她雖然在金錢上窮了點兒,可自尊卻無比富有,覺得借錢這種事一開口,自尊就要受傷。職業乞丐是一輩子的事,在她心裡,借錢就是有期限的暫時乞丐。可不借錢她又能怎麼辦?王師傅把錢借出來,那都是義和善良,要是借了錢的人賴著不還,就是沒了天良。
整整一夜,馬青梅都在盤算著跟誰借錢才好,把認識的人,像過篩子一樣,一個個地在心裡過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只剩了李小紅。她隱約聽馬大海說過,父從不要李小紅的工資,這些年大約攢了些。
馬大海雖然如期跟李小紅舉行了婚禮,可他心裡的疙瘩還沒解開。李小紅跟她說過幾次,馬大海時不時地會提起公證的事。特別是當有朋友半是玩笑著羨慕他命好,娶了媳婦還順了套大房時,他的臉就一連幾天不開晴,輒就說早晚有一天,他會賺到錢,還給岳,把那份讓他自尊備受屈辱的公證書贖回來燒了。好在李小紅心大,隨馬大海怎麼牙切齒,她照樣嘻嘻哈哈地過子。
李小紅喜歡看時尚雜誌,跟著雜誌的理財版學了不少理財的招數。譬如她跟馬大海沒出去月旅行,在結婚後的第二天,就慫恿著馬大海把父親接到了新房和他們一起住,又找人把老房台的位置沖著街面開了一門,做了一下簡單裝修,就打算當門面房租出去。
因為這件事,前幾天父親打電話跟馬青梅說,收拾好的老房當門面房出租的話,一年最少有五六萬的收益,問馬青梅有沒有想。馬青梅利落地說沒有,隨他們理。
其實馬青梅明白父親的心思,他思想還有些傳統,總覺得給兒子買婚房是父親天經地義的責任。可是,他拿不出錢,親家把錢出了,而且還做了婚前財產公證,這讓他和馬大海的自尊都很受傷,總覺得心理上有過不去的坎兒。既然他暫時拿不出錢來替馬大海去親家跟前贖回面子,就想把房租收益給馬大海夫。倒不是因為馬大海缺錢,雖然馬大海的工資比李小紅高,可是,跟李小紅娘家掏的買房錢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父親想用這種方式讓兒子馬大海在親家眼前底氣壯一些,又怕馬青梅暗地裡有意見,畢竟馬家老房是他的財產,說作為女兒,馬青梅也該有份兒,尤其是她正在用錢的時候。
說完隨父親理這句話後,馬青梅就不再就這個話題和父親多涉,怕他不自在。人要想表現對一件事的不在意,最好的態度就是不提它,而不是一地強調真的不在意。
後來,因為馬家老房,馬大海也找過一次馬青梅,說不想把馬家老房租出去。一開始,馬青梅還以為馬大海是怕父親把房租都給了他而讓她有意見,特意過來說明,不得已,只好把自己的態度又重申了一遍。
馬大海就嘻嘻哈哈地說要是因為這點兒小破事,就不來找她了,他不想把老房租出去是想把它賣了。
馬青梅問:「為什麼?」馬大海嘿嘿笑了半天才說:「我想拿賣老房的錢還給岳,因為老房子在商業區的中心地帶,肯定能賣個不錯的價錢。」
「咱爸同意嗎?」
「我這不就是想讓你跟咱爸商量商量嘛。」可能馬大海自己心裡也發虛呢,強調自己不願意聽別人的閑話,也不願意看岳的那張臉,好像婚房是他們家買的,他就該跟奴才似的,一他們家的門就把頭低下來,他馬大海什麼時候受過這種窩囊氣。
「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用吧?我可沒覺出來。」馬青梅覺得他為把買房錢還給岳,都快成偏執狂了,就跟那個懷疑對面鄰居偷了自己家的斧頭的人似的,患上了強迫型疑心病,對面鄰居的一舉一都被他理解成了偷斧頭的疑點。她就直接跟馬大海這麼說了,又強調不是她不幫他在父親面前說話,就算她說了,父親也不會點頭,因為老房是親拿命換來的。
馬大海見姐姐不肯幫忙,焦躁得要命,一再強調,就算父親不同意賣,老房那邊過不了多久就該拆遷了。像這種地段,趁著拆遷通知沒下來,當門面房賣倒是能賣個好價錢,要是等到拆遷的話,這房子本不是鋪面房質,就是普通住宅,也拿不了幾個拆遷款,不如趁早賣了。
以前父親有的是機會可以用馬家老房多賺點兒錢都不去賺,眼下他答應搬到馬大海家住不過是不好意思拒絕李小紅的建議,順便賺點兒房租讓馬大海在岳面前壯壯麵子。如果她不知深淺地去勸父親賣房,不僅會傷了父親的心還會碰一鼻子灰。可是,她如果直接拒絕馬大海,又恐怕他多想,以為她是怕賣房錢沒自己的份兒才強調理由不跟父親開口似的,就嘟噥著說:「那……你自己跟咱爸商量不就行了?還非得我回去說?」
「姐,我和咱爸那是天生的冤家,開口就掐,我要是跟他商量賣房子的事,一開口他就得給我一大把蒼蠅。」
看著弟弟一臉的焦灼,馬青梅只好說:「我試試看吧,你別抱太大的希望。」
馬大海一臉的焦煳狀沒了,笑逐顏開地說:「姐,我就知你會幫我,要是換成其他人,早跟我吵翻了。」
「好好的,有什麼好吵的。」馬青梅心不在焉地說了句。
「吵什麼?跟我爭房產,兄弟姊妹之間為了老人的房子打破了頭的事多了去了。」
馬青梅不自在了起來,知馬大海這是給她戴著高帽把她往高尚里架呢,他先把高帽給她戴穩了,讓她不好意思開口跟他爭這套房子。
馬大海走後,她怔怔地了半天淚,覺得馬大海變了,他再也不是因為闖了禍要挨父親的打而抱著她大哭的馬大海了,更不是那個信誓旦旦將來一定要讓每年冬天給他織一件衣的姐姐過上好子的馬大海了……
既然答應了他,就要去辦的。馬青梅沒敢跟父親說是馬大海要賣房子,只是搬出了馬大海的那套理論,勸父親趁拆遷通知還沒下來前把房子賣了,把買新房的錢還給親家一部分,馬大海也就不用在岳跟前感到憋屈了。父親拒絕得斬釘截鐵,質問她這些話是不是馬大海讓她來說的,馬青梅一連說了一串不是,父親才將信將疑地把火壓了下去,讓她以後不要再提賣老房子的事。
想著以前馬大海給的五千塊錢還沒還上,現在又要回娘家借,馬青梅的心就難受得像刀割一樣。她覺得自己本應該為娘家做點兒什麼才是,可她都三十七歲了,還在給娘家添煩。更要命的是,一旦她回家借錢,父親就會知她子過得不好,兒女要是把子過糟爛了,那是父心頭的擔憂和。
次是周末,鄭家浩呆坐在一邊,見馬青梅忙活炸糯米糰子,就知她要回娘家借錢。岳父吃糯米糰子,跟他們抱怨過幾次,現在街上賣的糯米糰子摻了麵粉,吃起來一點兒也不更不糯,所以馬青梅每次回娘家前,都會炸點兒糯米糰子帶回去。
鄭家浩站在一邊看著,不敢開口說話。馬青梅不想再譴責他,離崗了,想必他比誰都難過,要不他怎麼會在十來天里瘦得了形呢?
馬青梅把炸好的糯米糰子留了幾個給他和小帆,換好衣服就要出門,走到門口,見鄭家浩的眼神跟蒸熟的糯米糕似的,塌塌的,就淡淡地說:「天塌下來有地頂著,不用愁。」
鄭家浩了一聲青梅,嗓子就哽咽了。
馬青梅笑了笑就出門了。
馬青梅找到馬大海家住的新建的小區,心裡欷歔了一番,覺得住在這麼漂亮的小區里,簡直是她連做都不敢做的夢。
李小紅和馬大海都在,父親窩在房間里繼續鼓搗他的小發明,聽見馬青梅來了,便拿著螺絲刀出來。馬青梅張羅著讓他趁熱吃點兒糯米糰子。
看著香熱騰騰的糯米糰子,李小紅也洗了手,捏了一個,頑皮地對父親皺了皺鼻子說:「爸,把你的幸福給我分享一個。」
馬良躬樂呵呵地說:「一起吃。」李小紅跑到廚房去拿了筷子,紮起一個遞給馬大海,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圍著茶几吃糯米糰子。馬青梅的內心掙扎得跟什麼似的,生怕自己一開口就把大家的開心噎住了。
馬良躬覺察到馬青梅似乎有話要說卻難以開口,吃了兩個糯米糰子就不吃了,問小帆的中考成績出來了沒有。
馬青梅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沒背過課文卻偏偏被老師點了名起來背誦的學生,父親的一句話倒是提醒了她,就順著父親的話說小帆已經被二中錄取了。可是,她的定期存摺還有三個月才到期,她和鄭家浩正為是不是提前取款給小帆學費和食宿費而矛盾呢。說到這兒,她心裡一陣發虛,鼻尖上都要冒出虛汗來了。她都好幾年沒跟定期存摺打過了。
馬大海著一個糯米糰子笑著說:「還是姐姐有錢,我到現在都不知定期存摺是什麼模樣呢。」
馬良躬聽出了馬大海話里有刺,就瞪了他一眼,「你沒見過定期存摺的模樣怪誰?怪你自己!都工作這麼些年了,月月當半個月財主!」
李小紅把泡好的茶端給馬青梅,接了父親的話頭樂顛顛地說:「爸,您這比喻可真絕了!自打我認識大海,他就上半個月是財主,下半個月是乞丐。」
馬大海扔下筷子,「我不就是說了一句話嘛,你們合著伙奚落我嗎?好玩還是光榮?」
馬青梅知馬大海話里話外的意思,上回,跟父親談完房子的事,她如實地跟馬大海說父親不同意賣。馬大海就刨問底父親到底是因為什麼不同意,好像父親不同意賣是馬青梅的工作沒做到家似的,甚至懷疑她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而慫恿父親不賣老房子,給他幫了倒忙。
馬青梅抱著茶杯,怔怔地坐在那兒,覺得自己要是在這時候開口借錢,有點兒自找難看的意思,就不想開口了。
李小紅了解馬青梅,不是萬不得已,她開不了借錢的口,也知她拿定期存摺說事,是不想讓自己這個剛門的兄弟媳婦聽著不服。見馬青梅如坐針氈地尷尬著,她於心不忍,覺得要是自己再不主點兒,簡直是對她的戕害,索就替她把話說了出來,「姐,小帆一學期需要多少錢?」
聽李小紅這麼問,大家都一愣。
其實,馬青梅一開口馬良躬就猜到了她的來意,只是他手裡沒錢,不敢貿然開口。這一陣馬大海為了賣老房的事正跟他慪著氣呢,就算他開了口,馬大海也未必賣給他這老子面子。他知李小紅手裡有幾萬塊錢,可那不是他的,他做不了主,更不好主讓李小紅把錢借給自己女兒。
霎時間,馬青梅就不知該怎麼說好了。
馬大海站起來回了卧室,說真的,這一刻他有點兒討厭姐姐了,不是他討厭她窮,是反感她在這時候回來借錢。眼下家裡只有李小紅手裡有錢,還是婚前的個人儲蓄,這不分明是又往他上壓了塊石頭嗎?
馬青梅也看出了馬大海的緒,就勉強地對李小紅笑笑說:「沒多少。」
「沒多少也有個數?」因為馬大海的態度,李小紅也替馬青梅難過著呢,在心裡都恨不能揪著馬大海的耳朵訓一頓了。
「大概……五千吧。」
「才五千。」李小紅扭頭對馬良躬,「爸,小帆考上二中了,您這當姥爺的應該表示表示吧?」
馬良躬虛虛地說表示,肯定要表示。
李小紅知馬良躬拿不出錢,也不想再耽擱下去讓大家難堪,就站起來,邊往卧室走邊說:「爸,我包里正好有現金,我先替您包個紅包送給小帆了。大海說來著,到秋天的時候您老的錢就大把大把地回來了,到時候您可要連本帶利地還給我。」
馬良躬忙忙地點著頭,「好,好。」
看著李小紅了卧室,馬青梅感慨地說:「爸……」
馬良躬也感慨萬分,「小紅是個聰明孩子。」
馬青梅點著頭,覺得聰明是智商的事,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缺聰明人,缺的是又聰明又善良的人,李小紅就屬於後者。
馬良躬微微地垂了一下眼,小聲說:「青梅,別怪爸爸,如果爸爸手裡有錢,就用不著讓你為難著開口了,爸爸也知你要強……」
聽父親這麼一說,馬青梅的眼淚刷地就滾了下來,「爸,您別這麼說,我都這麼大了,還給您添堵,讓您為我心……」
3
李小紅從頭櫃的屜里拿出錢,裝在信封里。
馬大海仰面躺在上睥睨著她,「會做人的。」
「那是。」李小紅順手去拉他,「起來,跟你說點兒事。」
馬大海蔫頭蔫腦地坐起來,「別說讓我領你的,是你自己願意借的,別記在我頭上。」
「這麼大個人說這麼小心眼的話,你臉紅不臉紅?」李小紅瞪了他一眼,「大海,姐姐是什麼人你還不知嗎?在她難的時候,你怎麼還能說不不的話讓她難受?」
「我說什麼了?」馬大海見李小紅要數落他,起就要走。
李小紅一把拽住他,「坐下,我跟你商量個事。」
馬大海猶疑著說:「好事壞事?」
「小帆考上二中了,是不是該慶祝一下?」
馬大海灰著臉:「就我姐家這條件,連學費都要借,拿什麼慶祝?」
「這不有你這舅舅和我這舅嘛,姐姐這一陣子沒一件開心的事,我們就替她張羅一次吧。」
馬大海斜斜地看著她,對比一下李小紅,他突然有點兒羞愧,也很感,遂了她的往懷裡用力一攬,「媳婦,你是不是神仙下凡?」
李小紅笑:「是,你就是董永。」
「又諷刺我窮不是?」馬大海白了她一眼,「小紅,你想替姐姐做點兒事,我感你,可你別老是跟救世主似的跟我說話,我聽了不服。」
李小紅知再說下去馬大海肯定又要跟她吵,今天不比往常,馬青梅是回來借錢的,就算他們是因為其他原因吵起來,馬青梅也會覺得是因為她回來借錢才引起了他倆的戰爭,就會更難受。於是,李小紅好聲好氣地哄著馬大海說:「好,我歉,是我錯了。出去吧,我們在屋裡待的時間長了,姐姐心裡會不安的。」
「你什麼時候能這麼恤我的心就好了。」
「恤姐姐也是恤你,小心眼!」
馬大海又問:「怎麼替小帆慶祝?」李小紅說:「當然是大吃一頓瘋玩一場了,這五千塊錢就當紅包送給小帆得了。」
李小紅就拍了拍手裡的信封,「錢我出。」
「又想讓我欠你的。」馬大海嘟噥著。
「嗬,我們可是兩口子,什麼你的我的,都是一頭羊上的。」李小紅嬉皮笑臉地拽著他往外走。
馬大海也樂了,「對,都是一頭羊上的,區別就是從脊樑上薅還是從上薅。」
讓他這麼一說,李小紅差點兒笑岔了氣,見馬青梅和馬良躬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笑傻了的李小紅,馬大海就把李小紅剛才的話複述了一遍。
原本滿心不安的馬青梅也撲哧一聲笑了。
4
從馬大海家出來,馬青梅徑直去了王師傅家,王師傅正在忙著改造臨街的台,想開家小雜貨鋪。
馬青梅把錢遞給王師傅,王師傅也知馬青梅不容易,就嘆了口氣,說:「家浩其實用不著離崗的,他這人,吃虧就吃在太老實上了。」
馬青梅驚了一下,追著王師傅問是怎麼回事,王師傅就把大邱拽著鄭家浩喝酒被經理捉了個正著的事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聽到這裡,馬青梅雖然已經氣炸了肺,面上還是不聲,跟王師傅了別,也沒回家,直接就奔鄭家浩的單位去了。
因為有不少人離了崗,整個公司的院內冷清了不少,倒顯得凈整潔了不少。保衛科的人追在馬青梅後喊:「哎——你找誰?」
馬青梅頭也不回地匆匆走著,「我找大邱。」
保衛科的人追過來,一把拽住她,「不管找誰都要先登記。」
馬青梅瞪著眼,「我登什麼記?你看我是像小偷呢還是像恐怖分子?」
保衛科的人被她氣勢洶洶的樣子給鎮住了,只好由著她去。
馬青梅闖物中心,一濃重的橡膠撲鼻而來,馬青梅被嗆了個踉蹌,她捂著,挨個貨堆看。有人看見了馬青梅,見她臉沉得跟鐵板似的,知不是為好事來的,但也知鄭家浩的離崗確實有點兒說不過去,便沒人來問馬青梅什麼,只是靜觀其變地看著她到底要什麼。
馬青梅一物中心,大邱就看見了,原本在整理出庫單的大邱連忙悄悄地溜到一台叉車上,啟了叉車想開到中心倉庫外面去避開她。
其實大邱往叉車上的時候,馬青梅就看見了,見他這麼心虛,就更加相信王師傅說的是真的了,就沖著叉車喊:「大邱,你下來!」
大邱裝作沒聽見,開著叉車繼續往前走。
馬青梅知他是故意裝傻,就抱著胳膊,走到叉車前面,面對著大邱,站定了,直直地看著他。
大邱沒轍了,只好熄了火,裝作才看見她的樣子說:「小馬,你來了?」
馬青梅用鼻子嗯了一聲,「對,我來找你,你下來。」
大邱灰著臉,指著幾個貨堆說:「小馬,有什麼事咱下班再說,我正忙著呢。」
馬青梅點點頭,「好,那我等你忙完。」說著,她從旁邊拖了條凳子,坐好,目不轉睛地看著大邱。大邱被她看得心裡直冒虛汗,只好從叉車上下來,「小馬,你找我有什麼事?」
「你拽著鄭家浩喝酒的事。」馬青梅用鑰匙串上的指甲刀修了一會兒指甲,又細心地磨好了,才抬眼看著大邱。
大邱畢竟理虧,醬紫著臉說:「這事可不是我推到老鄭上去的,是他在經理面前自己攬過去的。」
「噢,那是他有病。既然把話說回來了,那你就跟我去找經理把責任再攬回來吧。」馬青梅站起來,拉著大邱就往外走,其他人都三三兩兩地遠遠看著,沒人敢上前說什麼。
大邱臉上掛不住,扒拉開馬青梅的手,「有事你說事,大庭廣眾之下,你一個女人跟我拉拉扯扯地什麼?」
「放心!看你長的這樣吧,跟個烤煳的地瓜似的,甭怕我會看上你。走,咱這就去找經理把話說清楚。」
大邱甩開馬青梅,頭也不回地出了物中心,「我正忙著呢,沒時間陪你無理取鬧!」
馬青梅就獨自去了經理的辦公室。以前,馬青梅為鄭家浩被派到郊區的事來找過一次物經理。他領教過這個女人的厲害,她不鬧也不罵,擺理能把人擺成啞巴,至今他還心有餘悸呢,見她黑著臉來,忙站起來說:「小馬,你怎麼來了?」
「我來問問我們家鄭家浩的事。」
經理連忙撇清責任,「小馬,這不關我的事。他上班時間拉著大邱煙、喝酒被人告到領導那兒去了,該做的工作我也做了,誰讓他趕到這點上了呢?」
「大邱怎麼留下了?」
「他是被的……」經理的底氣明顯不足,其實他早就知是大邱挑的頭兒,只是大邱當晚就跑到他家去送了一張購物卡,千賠不是萬哀求的。別看大邱現在在他面前得要命,可他要是真讓大邱離崗,大邱立馬就會翻臉,從皮蛋變成一塊又冷又的石頭,不知哪天他就要挨上。讓鄭家浩離崗就沒這危險,物中心的人都知,鄭家浩是個老實到誰欺負一下都不會給自己帶來危險的人。這點大邱也知,要不,就不會明目張胆地把責任往他上推。
「好像不是這麼回事吧?物中心所有的人都知是大邱拽著鄭家浩去喝酒的。他拽過別人,可別人不陪他喝,就我們家浩老實,抹不開面子,就答應了。他怎麼能沒良心地把責任推到我們家家浩頭上?!你是領導,在理事之前為什麼不做調查?」
經理被馬青梅堵得說不上話,「誰告訴你是大邱拽著鄭家浩去喝酒的?你找出證人來。」
「這是你說的,如果我找出證人來,你立馬讓我們家老鄭返崗!」說著馬青梅就往外走,經理在後喊:「就是找出證人來,我也沒讓他返崗,我沒那麼大權力。」
馬青梅跑了兩三天,終於收集了一些鄭家浩老同事的作證簽字,也沒去找物經理,而是直接去找了公司老總,把事的來去脈說了一遍。老總聽了也很生氣,覺得物經理這麼理事既不負責任也是養大邱這條虎為患,就把他過來地訓了一頓,又好言安了馬青梅,說理解她的心,但是,該離崗的人也離崗了,就算事明白了也於事無補了。因為公司是有企業,離崗人員名單已經遞上去了,單是工資這塊,財務上就沒解決,唯一的補救辦就是讓鄭家浩回公司做臨時工。雖然待遇上稍微差一點兒,但是,等全公司的離崗人員全都返崗後,就會一切恢復正常。
馬青梅也顧不上那麼多,只要讓鄭家浩有班上,有工資拿回家,她就謝天謝地了。
5
就這樣,鄭家浩又回單位上班去了,活得一點兒不比原來少,待遇上卻差了一大截。他生怕馬青梅知後又找領導,便忍了下來,沒有告訴馬青梅。
此時的馬青梅也沒有力把心思放在鄭家浩的工作上了,離小帆開學的子越來越近了,開學伊始她總要替他置辦點兒東西,還有學費和食宿費,哪一樣都不是她能躲過去不去考慮的。為了還王師傅的錢,她已打著小帆上學的旗號回父親家借過一次錢了,再借是萬萬開不了口了,只能另想辦,而鄭家浩除了嘆氣,更沒有別的轍。
最後,馬青梅不得不想到了爸爸的房子,她已經不敢再指望鄭家浩,就自己去找了鄭美黎,想之以曉之以理地好好跟她說說,希望她發發慈悲,同意把這房子賣了。
她好話說了一籮筐,末了鄭美黎還是不咸不淡地說不行,她沒地方住也沒搬。
馬青梅知再說下去也沒用,照鄭美黎這態度,這房子是暫時賣不掉了。畢竟買房子不是件小事,誰都不願意花一百五十萬買一套有糾紛的房子。她心裡像有一萬匹馬在奔騰,洶湧著讓她真想把眼前的鄭美黎給踏平了,只是這麼潑的事她做不出來。於是她攥住了滿的憤,嘆了口氣說:「你不想賣這房子也不要,這房子有我的一半,我要把屬於我的那一半租出去。」
「你要是敢隨便租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我們娘倆出了事,你就是間接殺人,我跟你沒完。」
「你放心,我只租給好人。」馬青梅打定了主意要把屬於她和鄭家浩的那一半房子租出去,用租金給小帆學費。她就去中介公司那兒登了記,特意叮囑中介的人只租給有正經工作的年輕女人。
可是,每當中介和她帶人去看房子時,鄭美黎就在一邊說著不三不四的話,租房子的人一看鄭美黎那架勢就知,住在這裡沒有安生子,都打了退堂鼓。只要有鄭美黎在,這房子鐵定了是租不出去的,馬青梅心灰得不行了,就回家跟鄭家浩數落。鄭家浩也悶著頭不言語,陷困境中的馬青梅就有了拳打棉花的感覺,全都是力氣,卻拳拳打在坑上。
其實,鄭家浩的子也不好過,因為馬青梅去找了公司老總,物經理挨了批,把氣就撒在了鄭家浩上,把最臟最累的活派給了鄭家浩。這些,鄭家浩都能忍,可是,他實在是難以忍受經理的冷嘲熱諷,說什麼皮蛋男人靠老打天下等等的話。
為了不讓馬青梅心,鄭家浩只好忍了。
這一天,物經理安排他去倒貨,叉車突然在運行中壞了。經理不急著找人維修叉車,卻要問責鄭家浩,說他要麼沒責任感,對機器的檢修不上心,要麼因為離崗的事,對公司懷恨在心,故意壞了叉車,嚷嚷著要上報領導。
鄭家浩忍了又忍才沒發火,說這台叉車早就該報廢了,之所以還能運轉,全憑他這些年來積累的經驗支著。
「老鄭,你不僅在叉車上有經驗,還有經驗把老當炮彈用。當年,你老一炮彈打出去,你就從郊區分公司調回來了。前一陣,你老一炮彈打到老總那兒,離崗的你就又回來了……」經理以為自己諷刺得很得。因為整個物中心的員工都在看著他,他沒看到的是,正在檢修叉車的鄭家浩把扳手越越,兩眼死死地盯著他都在火了。他還在背對著鄭家浩唾沫四濺地個不停,「老鄭,你老到底是糖衣炮彈還是……」
鄭家浩掄著扳手照著他就來了。經理嗥了一聲,捂著胳膊跳到了一邊。
鄭家浩盯著經理被痛扭曲的臉,一字一頓地說:「不管我老是什麼炮彈,都比你這王八蛋好!」說完,他把工作服一,扔到經理臉上,撒就走,「老子不了!」
砸了經理胳膊的剎那,鄭家浩覺得要多過癮有多過癮,憋了一肚子的窩囊氣終於撒了出來。等他走到街上時,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他一下子懵掉了,原先的一肚子豪氣,就像被扎了一針的氣球,慢慢地癟了,然後慢慢地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