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何志宏終於被鄭美黎捉了。
鄭美黎悄悄地打開了門,客廳里沒有人,沙發上扔著一隻女式背包,她拿起來看了看,打開客廳的窗子,順著窗子就扔了下去,又站在客廳中央側耳聽了一會兒,隱約聽見從卧室里傳出了男歡女的呢喃聲。鄭美黎覺得肺大了好幾倍,快要把膛給破了。
卧室里的何志宏正赤地用人的,或許是過分地投入,他們並沒聽見鄭美黎回來了,隨著咚的一聲,卧室的門被踹開,何志宏跟他的人,就像傻了一樣定格在了那兒。
鄭美黎掄著包沖了上來,沒頭沒臉地打何志宏和他的人,里還顛三倒四地罵著。何志宏挨了兩下才被打醒了,慌亂地護著讓她快穿衣服,自己也左躲右閃地胡亂套好衣服,一把奪下鄭美黎的包扔到一邊,「鄭美黎,你他的是不是瘋了?我告訴你,我和你可是離婚了!你無權涉我的私生活。」
何志宏的人已經穿好了衣服,驚恐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鄭美黎撲上去撓何志宏的臉,「你這個不要臉的騙子,你什麼時候和我離婚了?我們早就說好的,那是假離婚!」
「什麼假離婚?你說離婚證是假的?荒唐,你也不去撒泡照照自己那德行,他的就是我能忍你十年,當初如果不是你著大肚子賴上了我,我他的也不會要你!」說著,何志宏就推著鄭美黎往外走,一直推到門外,順手把她的包撿起來扔出去,一字一頓地告訴鄭美黎,「鄭美黎,你給我滾遠點兒!」
鄭美黎被推得一坐在樓里,坐在門口瘋狂地踹門,「何志宏,你這個王八蛋!騙子!你給我開門,你要真的和我離婚不要,我要求重新分割家產,買這房子的錢是我爸掏的,你他的休想霸佔!」
何志宏毫不示弱,隔著門嚷:「你爸掏的?誰看見了?我這裡可是有你親筆寫的字據,這房子是我父出錢買的,你給我滾遠點兒。」
鄭美黎坐在樓里哭了半天,何志宏不聞不問。其實,當初何志宏真的是想假離婚來著,可自從他遇見了這位孫小姐,就想真離婚了。孫小姐是獨生女,雖然父在鄉鎮,卻是大名鼎鼎的鄉鎮企業家,那家業不是一二百萬那麼簡單。
鐵了心要假戲真唱的何志宏對鄭美黎也就不必客氣了。
鄭美黎一想到當初自己天真地相信了何志宏是假離婚,在財產分割上幾乎沒提任何要求,為了搶爸爸的房產更理直氣壯一些,她甚至把原本應當屬於她的財產,也都寫字據留給了何志宏,就更憤了,恨不能把何志宏拖出來當街剁掉。
殺人是的,就憑她自己也殺不了何志宏,但是,鄭美黎決計不讓何志宏的子好過。第二天,她就拖著大包小包往回搬,卻怎麼都打不開門。
何志宏把鎖都換了,她徹底明白了,何志宏是鐵了心不要她了。
鄭美黎當然不是吃素的。
她很快就查到了女孩子的工作單位,在郵局上班。
鄭美黎立馬就雄赳赳地跑到了郵局,她像只飢餓的狼,隔了好幾公里就能聞到肥羊的,在一排低頭辦業務的人中找到了那個女孩。
鄭美黎也不吭聲,在女孩的業務窗口排好隊,等到她了,她就拿出手機,撥了何志宏的電話號碼,「何志宏,我找到你的小婊子了。」
何志宏一聽就急眼了,「鄭美黎!你神經病!」
「我不神經病,我就是想來看看你的小婊子。」鄭美黎說著用眼乜斜著女孩。
女孩聽聲音不對,一看是鄭美黎,臉都了,有點兒結巴地說:「你來什麼?」
「我來辦業務,怎麼,不給我辦?」
女孩見識過鄭美黎的彪悍,有點兒膽怯,但還是壯著膽問:「你辦什麼業務?」
「你跟何志宏辦業務都辦到了我家的上,你說我來辦什麼業務?」
女孩子站起來就走,扔下一句:「神經病。」
鄭美黎大聲吆喝:「哎,你把臉拉這麼長什麼?我看你跟何志宏把業務辦到我家上的時候,態度可比現在好多了,劈著躺在那兒,滋得要命,我他的還當你在唱《貴妃酒》呢,何志宏把你伺候服了吧?你年紀輕輕的,可不興上一套下一套,你要把躺在上的那一套搬到櫃檯來,保准能把全青島的男人都引過來到你櫃檯這兒來排隊。」
女孩子羞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去,磕磕絆絆地往後面的辦公區跑。
鄭美黎就指著她的背影吆喝:「哎——你給我回來,我的業務你還沒辦呢。」說著她掏出一盒避孕套拍在櫃檯上,「我要郵寄包裹,給你跟何志宏用的,你還沒結婚呢,小心大了肚子。姓孫的,你給我出來,小心我投訴你服務態度不好!」
營業廳主任聽見外面亂了套,忙跑出來,好聲好氣地勸鄭美黎別這樣。鄭美黎哪裡肯罷休,就開始大鬧營業廳,「就許她去我家我的男人,不許我來營業廳,我比她可光明多了,她當我家的是郵局營業廳,什麼人都可以上?」
一時間,整個郵局營業廳里圍滿了人,簡直就像是在看耍猴的。
鄭美黎像只戰鬥勝利的公,甩下話後,雄赳赳地離開了郵局。
何志宏沒想到鄭美黎會做得這麼絕,但對女孩依然不死心,在郵局外等她下班,被女孩甩了兩個大巴。
何志宏灰溜溜地回到家裡,一想到鄭美黎壞了自己的好事,就恨得牙切齒。可事已至此,回天無力,他便忍住了滿肚子的火,把未來的砝碼繼續押到鄭美黎這邊。
他鬼鬼祟祟地到學校門口去接,也不答理他,背著書包,像只賭氣的小老鼠,噌噌地往前走。
何志宏低三下四地說了一路好話,讓別聽的胡說八,他最的還是,其次才是鄭美黎。
到底是親生父女,只是害怕爸爸會真的不要她和了。聽何志宏說了一路好話,她才轉過,哭著問何志宏是不是可以發誓,永遠不拋棄她和。
何志宏當即指天發誓。
何志宏殷勤地買了菜,跟一起回家,鄭美黎還沒下班,為了博得鄭美黎的歡心,何志宏下廚燒菜。
鄭美黎回家後,飯菜已經擺在桌上了。何志宏訕訕看著鄭美黎,厚著臉皮說:「老,快坐下吃飯。」
鄭美黎瞥了一眼飯桌,二話沒說,端起一盤菜就扣在了何志宏臉上。何志宏也不惱,抹掉了滿臉的菜,依然端著一臉笑,「美黎,我知你生我的氣,我這不也是為了你和嘛。」
「何志宏!你這個臭氓,少他的拿話來我,你是為了我和才和那個狐狸上的?你給我滾!」說完,鄭美黎就往卧室走,何志宏一把拽住她的手,「美黎,你聽我說,事是這樣的……」說著,回頭看了一眼,就把卧室門關上了,他對著鄭美黎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聲淚俱下地懺悔,「美黎,是我不好,我沒把持住自己。本來,我是為了拿她爸爸的廣告才和她套近乎的,可沒想到她上我了,死追著我不放,你不知男人是種什麼東西……對送到門上的女人,哪有不收的?像我這樣的,已經算是好的了,她都主投懷送抱了好幾次,我才沒把持住的。我發誓,我和她,就前天晚上那一次……」
「我不信!」
鄭美黎背對著何志宏。
何志宏繼續厚著臉皮哄她,「我對天發誓,就這一次,我要是撒謊,天打雷劈。」
「你已經不知被天打雷劈多少次了。」鄭美黎冷笑。
「真的。美黎,我已經和她說明白了。前天當著她的面說的那些話,你千萬別往心裡去,我這不是怕她又羞又愧尋了短見嘛。咱家住在五樓,她萬一想不開跳了樓,你我渾上下都是也說不清,不好別人還會以為是咱倆合夥把人家給害了呢。」何志宏站起來,走到鄭美黎邊,猛地把她攬懷裡又是親又是啃的。
鄭美黎的心已經開始搖晃了,臉卻還是綳著,「真的?」
何志宏信誓旦旦地說:「我發誓。」
「你都發過幾次誓了?」說著,鄭美黎伸手,從他口袋裡掏出手機,「哪個號碼是她的?」
何志宏有點兒慌張地:「你要嗎?」
「說!」
為了把鄭美黎哄好,何志宏只好著牙忍著脾氣,從通訊錄中把女孩的手機號翻出來,鄭美黎了撥出鍵,到何志宏上,「跟她說,貨,不要臉。」
何志宏一臉為難。
「說!」
何志宏心想,反正已經分手了,沒復好的指望了,遇上他何志宏就算她倒霉吧,就著頭皮說:「貨,不要臉。」
「你要再敢糾我,有你好看的。」
何志宏重複:「你要再敢糾我,有你好看的。」
鄭美黎這才滿意地把手機掛掉,「她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何志宏說。其實女孩一看是何志宏的號碼,直接就把電話掐斷了。
鄭美黎雖然很難過,但是,見自己指哪兒何志宏打哪兒,肚子里的惡氣吐出了不少,至少,她已經把丈夫從那個狐狸懷裡搶回來了,就覺得勝利了一大半。何志宏見鄭美黎的氣有點兒消了,為了表示自己痛改前非的誠意,主把剛換了鎖的鑰匙給了鄭美黎一套。
鄭美黎本想質問他為什麼要換鎖,又怕把何志宏惹急了,真跟她翻了臉,就把這口氣咽下去了。
2
鄭美黎雖然貪財,但更看重婚姻,雖然何志宏不是那麼讓她稱心,或許是一起生活了十年看習慣了吧,除了何志宏,她真還沒遇到其他更看得上眼的男人。平心而論,何志宏很英俊又面子,總是收拾得衣冠楚楚,不了解的人乍一見了他,還真能讓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夸夸其談給唬得一愣一愣的,以為他是社會英呢,這讓鄭美黎覺得和他一起出門,臉上倍兒有光。更何況,離婚女人她也沒少見,總是有些女人盲目勇敢地以為:離了婚,會找到一個更好的。可真實況卻是,離婚後,那些不被她們看好的前夫們反倒是很快娶了新,自信滿滿的前們卻成了沒人稀罕的路邊狗尾巴草。
何志宏已經荒唐過一次了,她拿不准他會不會來第二次,如果第二次一旦發生,她還會不會像前一次那樣僥倖取勝?所以,在第二天,鄭美黎就興師眾地把家搬了回去。
鄭美黎前腳一搬走,鄰居後腳就打電話告訴了馬青梅。
馬青梅甭提有多開心了,打電話告訴了鄭家浩,問他知不知鄭美黎是為什麼搬回去的,鄭家浩大抵猜到了是怎麼回事,就把前因後果和馬青梅說了一遍。馬青梅說:「你看,我說他們是假離婚你還不相信。」
鄭家浩說:「管她真離假離,反正她搬回去了。」
鄭家浩和馬青梅還是高興得太早了,就在當天傍晚,何志宏下班回家,見鄭美黎搬回來了,就問她:「是不是傻了?」
鄭美黎瞪了他一眼,問:「怎麼?是不是還指望我給狐狸騰地方?」
何志宏顧不上和她多說,急三火四地把她回衣櫥的衣服收拾旅行箱,「你現在回來,還想不想要你爸那房子了?」
鄭美黎一把奪過旅行箱,「我不稀罕那房子了。」
「我稀罕。」說著,何志宏就把東西繼續往裡,「美黎,我知你的心思,你放心,我何志宏要是再做出對不起你的事,就天打雷劈。」
鄭美黎沉著臉不說話。
何志宏見鄭美黎還是不鬆口,急忙說:「你現在不能回來,否則,你哥和你嫂子就知咱倆是假離婚了。到時候,你不但要和你哥嫂平分咱爸的房子,還要讓你嫂子奚落一頓,多難堪!」
鄭美黎吧嗒吧嗒地掉眼淚,「你就不能想個其他辦?」
「這是唯一的辦。美黎,別枉費了我們的這頓折騰,我們是佛也拜了香也燒了,哪能半途而廢?」何志宏把東西整理好了,扛在肩上,拽起鄭美黎,「聽話,我這就送你們回去,你如果不放心我,就每天晚上讓回來監督我。」
何志宏說到這兒,鄭美黎只剩了聽話的份兒。
既然何志宏跟鄭美黎的假離婚已經被他們自己演穿了,馬青梅不想夜長夢多,一大清早就催著鄭家浩趕讓他們來一趟,商量著把房子的事解決了。
鄭家浩當著馬青梅的面就給鄭美黎打了電話,「美黎,我聽說你跟小何和好了,問題也就好解決了。明天你跟小何來一下,商量商量咱爸房子的事。」
鄭美黎沒想到話傳得這麼快,不由得暗暗佩服何志宏料事如神,她當然不能對鄭家浩承認是假離婚,為了演得真一點兒,就在電話里哭著說:「我哪兒跟他和好了?我是不想讓沒爸爸,就主要求和他復婚。沒想到這個王八蛋竟然把我趕出來了,連門都不讓我,我還住在咱爸家呢。」
鄭家浩一聽就暈了,看看馬青梅,遲疑著說:「那我改天再給你打電話。」
馬青梅一看鄭家浩的神態,知事不對,就問:「怎麼了?」
「他們沒和好,是美黎想主跟他復婚,被他趕出來了,何志宏還把家裡的鎖都換了。」鄭家浩蔫蔫地說。
馬青梅又氣又恨,卻又找不到地兒撒氣。鄭家浩怕繼續待在家裡,馬青梅會拽著他商量問題該怎麼解決。說實話,他實在拿不出解決問題的辦,一邊是和他共患難的子,一邊是被丈夫拋棄了的妹妹,無論站在誰那邊,都會傷害另一個,索還是走為上策,眼不見心不煩,他趕收拾了一下,去上班了。
今天公司的氣氛壓抑得要命,據說離崗名單馬上就要下來了,每個人都滿心事,唯恐自己的名字會出現在離崗名單上,誰都沒心思活。整個物中心裡,只有幾台叉車寂寞地待在那兒。
同事大邱比鄭家浩大一歲,半輩子的光就押在公司了,除了理理貨,基本不會別的,而且小消息也傳了出來,貌似他在物部的離崗名單里,雖然還沒最後確定,他還是凄惶得要命。午休時,他到外面買了一瓶二鍋頭和幾塑料袋小冷盤,拽著人喝酒澆愁,可誰都不跟他喝。公司有明文規定,不許在工作場所喝酒、煙,否則,一旦被抓住就要扣工資。因為物中心裡堆的全是貨物,這些貨物又是橡膠製品,一旦發生火災後果就非常嚴重,這些規章制度在物中心執行得更是嚴格。尤其是在即將離崗這個節骨眼上,誰都不敢造次。
大邱了一圈,沒人敢冒險陪他喝酒,走到鄭家浩跟前說:「老鄭,我看這回我是跑不掉了,人還沒走呢,茶就涼了,我出錢買酒買菜,都找不到一個人陪我吃喝。」說著,他傷感地落下了眼淚。
鄭家浩知他心裡難過,也有些於心不忍,就勸:「你多想了,沒人那麼想。」
大邱搖了一下頭,自己就著酒瓶子抿了一口酒,「我算是看透了……」又看著鄭家浩,「老鄭,我知你不是那種看人下菜碟的人,你陪老兄喝兩口吧。」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心地善良的鄭家浩已經是虎難下,只好說:「那……去更衣室喝吧。」
大邱眉開眼笑地拍了拍鄭家浩的肩,說:「我就知,整個物中心數你最厚。」
鄭家浩雖然心裡別彆扭扭地隨大邱去了更衣室,兩人直接對著瓶子,半瓶酒很快就下去了。小消息傳出來,鄭家浩知自己沒在離崗名單上,倒用不著為離崗的事鬱悶,可家裡的事一點兒也不比離崗這件事輕鬆,喝著喝著就高了。大邱也喝高了,人一喝高,膽子就大了,大邱掏出香煙,一人點了一支,邊喝邊說胡話。
結果,下午上班時物經理找不到大邱和鄭家浩,他著敏感的鼻子,順著煙酒找到了更衣室,捉了鄭家浩和大邱的現形。
隨著經理的一聲咳嗽,大邱的酒就被嚇醒了,而鄭家浩還靠在更衣櫥上糊著說胡話呢,經理大喝了一嗓子,「鄭家浩!」
鄭家浩想抬頭,酒卻好像把他的脖子斷了一樣,怎麼使勁頭也抬不起來,就哧哧地傻笑著說:「經理,來,你也來一口。」
大邱忙:「經理,你看,我知不該喝酒、煙,可老鄭心裡悶得慌,我不忍心看他一個人難過著喝悶酒,就陪他抿了幾口。」
大邱說完這話,自己心裡也愧得慌,可是,眼下是決定離崗的節骨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可不想把責任攬到自己頭上。他一邊說一邊在心裡懺悔:老鄭,你原諒我,我不想這樣做,可是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的,我沒辦……
鄭家浩在更衣室里了一下午才醒了酒,他搖晃著站起來,發現大家正在換衣服下班,就走到大邱跟前說:「大邱,我喝高了?」
大邱支吾著:「有點兒。」
鄭家浩有點兒不好意思地頭,「我沒鬧笑話吧?」
大邱心裡發虛,忙搖著頭說沒有,就走了。大家用悲憫的目光看著鄭家浩,鄭家浩以為自己肯定是出了丑,而大家怕他難堪不告訴他,就更覺得不自在了,匆匆換上衣服就往外走。
在公司門口,鄭家浩看著門口貼了一張啟事,一個靈人就清醒了許多,見大邱也在看,也顧不上看啟事,先是拍了拍大邱的肩,「大邱,咱倆喝酒的事,沒讓當官的看見吧。」
大邱支支吾吾地:「沒有,哪能那麼背運,公司快二十年了才喝這麼一次酒就被當官的抓了手腕?」
鄭家浩的心這才落回了肚子里,放心地去看離崗啟事,看著看著,就嘆了口氣。雖然啟事上全是寬的話,希望大家替公司分憂,接到離崗通知的人安心回家待崗,一旦公司有了轉機,繼續回來上班,可是,這一離崗,誰又知是多長時間呢?
3
第二天,在昨天那份啟事旁,又多了一份通知,大家邊看邊議論紛紛。鄭家浩踮著腳看了幾眼,通知上說從今天開始,各部門領導會找即將離崗的人談話,然後,又是希望大家恤公司的困難等等。
鄭家浩原本覺得離崗這件事和他基本沾不上邊了,就不想繼續看下去,低著頭往物中心走,還沒到呢,就聽物經理遠遠地喊他:「老鄭,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鄭家浩覺得,砰的一聲,心被炸開了花,像一地碎紙屑一樣,沒收拾了。
鄭家浩慢吞吞地往經理辦公室走,不過四十幾米的路,他卻希望最好是這輩子都不要走完,甚至懷著僥倖想,或許經理找他過去,是談其他的事。比如說,離崗的事完了之後,物中心的人少了,他可能會比以前更忙,所以領導要提前給留崗的人打打預防針什麼的。
鄭家浩終於挪了物經理辦公室,他沒有看經理,眼睛盯著他擺在桌上的不鏽鋼茶杯,一句話也不說。
經理的聲音很溫和,拖了把椅子讓他坐,可鄭家浩知,這溫和的原因是背後藏著一個殘酷的真相,經理想用溫和先把他的心融化,再把那個殘酷的結果給他。
鄭家浩突然有了一種趕赴刑場的悲壯感,他沒有坐,而是站在那兒,說:「經理,有什麼話,你就直接說吧。」
經理沉了一下,說:「老鄭,你也是公司的老員工了,可你怎麼能出來在工作場所拉同事喝酒、煙這麼沒分寸的事呢?」
一聽這話,鄭家浩以為經理不是找他談離崗的事,是批評他不該在工作時間喝酒、煙,就鬆弛了下來,也不想過多辯解著把大邱去,就想先歉,只要他認錯態度誠懇,想必經理不會太計較吧?
鄭家浩態度誠懇地了謙,說保證不會有以後了。
經理用鼻子嗯了一聲。
鄭家浩覺得事到這兒就該完了,態度謙卑地說:「經理,你說完了?那,我就回物中心了,如果需要寫檢查,我這就寫。」
經理沒說話,直直地看著他,鄭家浩突然覺得他的眼神雖然溫吞,卻有子煞氣,心裡不由得就一慌。
果然。
經理又開了,「老鄭,這事不是寫個檢查就能解決的,如果昨天因為你們喝酒煙,物中心出了事故呢?你就是寫一萬份檢查,又有什麼用?上面領導已經知這件事了,我也替你說了半天好話,領導念在你是公司老員工的份兒上,才沒有打算追究你的責任。本來,這回離崗沒你的份兒,可是,鑒於你的工作態度,領導把你劃離崗名單了,我也是莫能助。」
鄭家浩一聽一下就急了,「經理,聽你的意思,領導讓我離崗,我還得感恩戴德是不是?你調沒調查過當時的實際況?本就不是我拉大邱去喝酒的!」
經理驚異地看了他一眼,「老鄭,剛才你可是全認了,你怎麼能一聽讓你離崗就把責任往別人上推,這可不是你的作風!」
鄭家浩登時就啞口無言,緩緩地晃了晃頭,「經理,我吃虧賺教訓成了吧?我他的以後再也不隨便當好人了,我算是明白了,好人唯一的用就是讓人拿來欺負的!」
「鄭家浩,你巴凈點兒,自己做錯了還有理了。我念在你在我手下了這麼多年,好聲好氣地跟你說,你還來勁兒了?」經理噌地站了起來,一副不想就這件事和他繼續說下去的樣子。
鄭家浩直直地看著經理,突然嘆了口氣,出去了,慢騰騰地溜達到物中心。那些沒在離崗名單上的人正滿臉興奮地議論著什麼,看見鄭家浩走來,一個個不做聲了。鄭家浩懶得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往更衣室去了,幾個早就預料到肯定會離崗的老同事正滿心酸地在整理更衣櫥。
鄭家浩在更衣室獃獃地坐了一上午。被通知離崗的人基本早就心裡有數了,讓鄭家浩意外的是,小消息盛傳會離崗的大邱居然沒有離崗。這麼想著,他就隨口對收拾好了東西要走的王師傅說了。王師傅往外瞄了一眼,拍拍鄭家浩的肩,「老弟,別納悶了,你太老實了,讓人拿著頂缸了。」王師傅不想多事,說完這句話就走了。鄭家浩雲里霧裡了半天,又去問別的人,零零碎碎的消息拼在一起,真相就出來了。這次離崗本來真的沒有他的份兒,可因為跟大邱喝酒、煙被經理逮了現形。大邱人靈活,巴也會說,就把責任推到了他上。結果呢,他就被填到坑裡去了,而原本應該離崗的大邱踩著他的脊樑出了坑。
鄭家浩沒想到大邱會這麼對待他,就悶著氣去物中心找大邱。大邱自知理虧,一看見鄭家浩來了,就裝作要上廁所,躲到了衛生間里。鄭家浩不聲不響地跟到衛生間,在後了一聲:「大邱。」
大邱一回頭,鄭家浩迎面給了他一拳,也不說什麼,扭頭就走了。
鄭家浩離開了公司,也沒去更衣室收拾他的東西,怎麼能拿回去?雖然馬青梅賣涮串多少也能賺點兒,可畢竟不是穩定收入,全家人都把他每月到點就發的工資當做是最後的心理依靠。
如果馬青梅看見他把細搬回了家,她肯定會刨問底,就算他不說,她也能猜到個八九不離十。作為家裡唯一的穩定收入,他的工資眨眼工夫就了百分之六十,而且,誰也不知究竟要過多長時間才能重新返崗,馬青梅不崩潰才怪呢。
他給不了馬青梅大富大貴的子,但,至少,他不想讓她因為他而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