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三道試題(2)
此時場上相鬥的情勢,又已生變,只見歐陽鋒蹲在地下,雙手彎與肩齊,宛似一隻大青蛙般作勢相撲,口中發出老牛嘶鳴般的咕咕之聲,時歇時作。
黃蓉見他形相滑稽,低聲笑道:「靖哥哥,他在幹甚麼?」郭靖剛說得一句:「我也不知道啊!」忽然想起周伯通所說王重陽以「一陽指」破歐陽鋒「蛤蟆功」之事,點頭道:「是了,這是他一門極厲害的功夫,叫做蛤蟆功。」黃蓉拍手笑道:「真像一隻癩蛤蟆!」歐陽克見兩人偎倚在一起,指指點點,又說又笑,不覺醋心大起,待要躍上去與郭靖拚斗,卻是胸痛仍劇,使不出氣力,又自料非他之敵,隱隱聽得黃蓉說:「真像一隻癩蛤蟆。」還道兩人譏嘲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更是怒火中燒,右手扣了三枚飛燕銀梭,悄悄繞到竹亭後面,咬牙揚手,三枚銀梭齊往郭靖背心飛去。這時洪七公前一掌,後一掌,正繞著歐陽鋒身周轉動,以降龍十八掌和他的蛤蟆功拚斗。這都是兩人最精純的功夫,打到此處,已不是適才那般慢吞吞的鬥智炫巧、賭奇爭勝,而是各以數十年功力相拚,到了生死決於俄頃之際。郭靖的武功原以降龍十八掌學得最精,見師父把這路掌法使將開來,神威凜凜,妙用無窮,比之自己所學實是不可同日而語,只看得他心神俱醉,怎料得到背後有人倏施暗算?黃蓉不知這兩位當世最強的高手已斗到了最緊切的關頭,尚在指點笑語,瞥眼忽見竹亭外少了一人。她立時想到歐陽克怕要弄鬼,正待察看,只聽得背後風聲勁急,有暗器射向郭靖後心,斜眼見他兀自未覺,急忙縱身伏在他背上,噗噗噗三聲,三枚飛燕銀梭都打正她的背心。她穿著軟蝟甲,銀梭只打得她一陣疼痛,卻是傷害不得,反手把三枚銀梭抄在手裡,笑道:「你給我背上搔癢是不是?謝謝你啦,還給你罷。」歐陽克見她代擋了三枚銀梭,醋意更盛,聽她這麼說,只待她還擲過來,等了片刻,卻見她把銀梭托在手裡,並不擲出,只伸出了手等他來取。
歐陽克左足一點,躍上竹亭,他有意賣弄輕功,輕飄飄的在亭角上一立,白袍在風中微微擺動,果然丰神雋美,飄逸若仙。黃蓉喝一聲彩,叫道:「你輕功真好!」走上一步,伸手把銀梭還給他。歐陽克看到她皎若白雪的手腕,心中一陣迷糊,正想在接銀梭時順便在她手腕上一摸,突然間眼前金光閃動,他吃過兩次苦頭,一個筋斗翻下竹亭,長袖舞處,把金針紛紛打落。黃蓉格格一聲笑,三枚銀梭向蹲在地下的歐陽鋒頂門猛擲下去。郭靖驚叫:「使不得!」攔腰一把將她抱起,躍下地來,雙足尚未著地,只聽得黃藥師急叫:「鋒兄留情!」郭靖只感一股極大力量排山倒海般推至,忙將黃蓉在身旁一放,急運勁力,雙手同使降龍十八掌中的「見龍在田」,平推出去,砰的一聲響,登時被歐陽鋒的蛤蟆功震得倒退了七八步。他胸口氣血翻湧,難過之極,只是生怕歐陽鋒這股凌厲無儔的掌力傷了黃蓉,硬生生的站定腳步,深深吸一口氣,待要再行抵擋歐陽鋒攻來的招術,只見洪七公與黃藥師已雙雙擋在面前。歐陽鋒長身直立,叫道:「慚愧,慚愧,一個收勢不及,沒傷到了姑娘么?」
黃蓉本已嚇得花容失色,聽他這麼說,強自笑道:「我爹爹在這裡,你怎傷得了我?」
黃藥師甚是擔心,拉著她的手,悄聲問道:「身上覺得有甚麼異樣?快呼吸幾口。」黃蓉依言緩吸急吐,覺得無甚不適,笑著搖了搖頭。黃藥師這才放心,斥道:「兩位伯伯在這裡印證功夫,要你這丫頭來多手多腳?歐陽伯伯的蛤蟆功非同小可,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你這條小命還在么?」原來歐陽鋒這蛤蟆功純系以靜制動,他全身涵勁蓄勢,蘊力不吐,只要敵人一施攻擊,立時便有猛烈無比的勁道反擊出來,他正以全力與洪七公周旋,猶如一張弓拉得滿滿地,張機待發,黃蓉貿然碰了上去,直是自行尋死。待得歐陽鋒得知向他遞招的竟是黃蓉,自己勁力早已發出,不由得大吃一驚,心想這一下闖下了禍,這個如花似玉般的小姑娘活生生的要斃於自己掌下,耳聽得黃藥師叫道:「鋒兄留情!」急收掌力,哪裡還來得及,突然間一股掌力與自己一抵,他乘勢急收,看清楚救了黃蓉的竟是郭靖,心中對洪七公更是欽服:「老叫化子果然了得,連這個少年弟子也調教得如此功夫!」黃藥師在歸雲莊上試過郭靖的武功,心想:「你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出手抵擋歐陽鋒的生平絕技蛤蟆功,若不是他瞧在我臉上手下留情,你早給打得骨斷筋折了。」他不知郭靖功力與在歸雲庄時已自不同,適才這一下確是他救了黃蓉的性命,但見這傻小子為了自己女兒奮不顧身,對他的惡感登時消去了大半,心想:「這小子性格誠篤,對蓉兒確是一片痴情,蓉兒是不能許他的,可得好好賞他些甚麼。」眼見這小子雖是傻不楞登,但這個「痴」字,卻大合自己脾胃。洪七公又叫了起來:「老毒物,真有你的!咱倆勝敗未分,再來打啊!」歐陽鋒叫道:「好,我是捨命陪君子。」洪七公笑道:「我不是君子,你捨命陪叫化罷!」身子一晃,又已躍到了場中。歐陽鋒正要跟出,黃藥師伸出左手一攔,朗聲說道:「且慢,七兄、鋒兄,你們兩位拆了千餘招,兀自不分高下。今日兩位都是桃花島的嘉賓,不如多飲幾杯兄弟自釀的美酒。華山論劍之期,轉眼即屆,那時不但二位要決高低,兄弟與段皇爺也要出手。今天的較量,就到此為止如何?」歐陽鋒笑道:「好啊,再比下去,我是甘拜下風的了。」洪七公轉身回來,笑道:「西域老毒物口是心非,天下聞名。你說甘拜下風,那就是必佔上風。老叫化倒不大相信。」歐陽鋒道:「那我再領教七兄的高招。」洪七公袖子一揮,說道:「再好也沒有。」黃藥師笑道:「兩位今日駕臨桃花島,原來是顯功夫來了。」洪七公哈哈笑道:「葯兄責備得是,咱們是來求親,可不是來打架。」黃藥師道:「兄弟原說要出三個題目,考較考較兩位世兄的才學。中選的,兄弟就認他為女婿;不中的,兄弟也不讓他空手而回。」洪七公道:「怎麼?你還有一個女兒?」黃藥師笑道:「現今還沒有,就是趕著娶妻生女,那也來不及啦。兄弟九流三教、醫卜星相的雜學,都還粗識一些。那一位不中選的世兄,若是不嫌鄙陋,願意學的,任選一項功夫,兄弟必當盡心傳授,不教他白走桃花島這一遭。」
洪七公素知黃藥師之能,心想郭靖若不能為他之婿,得他傳授一門功夫,那也是終身受用不盡,只是說到考較甚麼的,郭靖必輸無疑,又未免太也吃虧。
歐陽鋒見洪七公沉吟未答,搶著說道:「好,就是這麼著!葯兄本已答允了舍侄的親事,但沖著七兄的大面子,就讓兩個孩子再考上一考。這是不傷和氣的妙法。」轉頭向歐陽克道:「待會若是你及不上郭世兄,那可是你自己無能,怨不得旁人,咱們喜喜歡歡的喝郭世兄一杯喜酒就是。要是你再有三心兩意,旁生枝節,那可太不成話了,不但這兩位前輩容你不得,我也不能輕易饒恕。」洪七公仰天打個哈哈,說道:「老毒物,你是十拿九穩的能勝了,這番話是說給我師徒聽的,叫我們考不上就乖乖的認輸。」歐陽鋒笑道:「誰輸誰贏,豈能預知?只不過以你我身分,輸了自當大大方方的認輸,難道還能撒賴胡纏么?葯兄,便請出題。」黃藥師存心要將女兒許給歐陽克,決意出三個他必能取勝的題目,可是如明擺著偏袒,既有失自己的高人身分,又不免得罪了洪七公,正自尋思,洪七公道:「咱們都是打拳踢腿之人,葯兄你出的題目可得須是武功上的事兒。若是考甚麼詩詞歌賦、念經畫符的勞什子,那我們師徒乾脆認栽,拍拍屁股走路,也不用丟醜現眼啦。」
黃藥師道:「這個自然。第一道題目就是比試武藝。」歐陽鋒道:「那不成,舍侄眼下身上有傷。」黃藥師笑道:「這個我知道。我也不會讓兩位世兄在桃花島上比武,傷了兩家和氣。」歐陽鋒道:「不是他們兩人比?」黃藥師道:「不錯。」歐陽鋒笑道:「是啦!那是主考官出手考試,每個人試這麼幾招。」黃藥師搖頭道:「也不是。如此試招,難保沒人說我存心偏袒,出手之中,有輕重之別。鋒兄,你與七兄的功夫同是練到了登峰造極、爐火純青的地步,剛才拆了千餘招不分高低,現下你試郭世兄,七兄試歐陽世兄。」
洪七公心想:「這倒公平得很,黃老邪果真聰明,單是這個法子,老叫化便想不出。」笑道:「這法兒倒不壞,來來來,咱們乾乾。」說著便向歐陽克招手。
黃藥師道:「且慢,咱們可得約法三章。第一,歐陽世兄身上有傷,不能運氣用勁,因此大家只試武藝招術,不考功力深淺。第二,你們四位在這兩棵松樹上試招,哪一個小輩先落地,就是輸了。」說著向竹亭旁兩棵高大粗壯的松樹一指,又道:「第三,鋒兄七兄哪一位若是出手太重,不慎誤傷了小輩,也就算輸。」洪七公奇道:「傷了小輩算輸?」黃藥師道:「那當然。你們兩位這麼高的功夫,假如不定下這一條,只要一出手,兩位世兄還有命么?七兄,你只要碰傷歐陽世兄一塊油皮,你就算輸,鋒兄也是這般。兩個小輩之中,總有一個是我女婿,豈能一招之間,就傷在你兩位手下。」洪七公搔頭笑道:「黃老邪刁鑽古怪,果然名不虛傳,打傷了對方反而算輸,這規矩可算得是千古奇聞。好罷,就這麼著。只要公平,老叫化便干。」黃藥師一擺手,四人都躍上了松樹,分成兩對。洪七公與歐陽克在右,歐陽鋒與郭靖在左。洪七公仍是嬉皮笑臉,餘下三人卻都是神色肅然。
黃蓉知道歐陽克武功原比郭靖為高,幸而他身上受了傷,但現下這般比試,他輕功了得,顯然仍比郭靖佔了便宜,不禁甚是擔憂,只聽得父親朗聲道:「我叫一二三,大家便即動手。歐陽世兄、郭世兄,你們兩人誰先掉下地來就是輸了!」黃蓉暗自籌思相助郭靖之法,但想歐陽鋒功夫如此厲害,自己如何插得下手去?黃藥師叫道:「一、二、三!」松樹上人影飛舞,四人動上了手。黃蓉關心郭靖,單瞧他與歐陽鋒對招,但見兩人轉瞬之間已拆了十餘招。她和黃藥師都不禁暗暗驚奇:「怎麼他的武功忽然之間突飛猛進,拆了這許多招還不露敗象?」歐陽鋒更是焦躁,掌力漸放,著著進逼,可是又怕打傷了他,忽然間靈機一動,雙足猶如車輪般交互橫掃,要將他踢下松樹。郭靖使出降龍十八掌中「飛龍在天」的功夫,不住高躍,雙掌如刀似剪,掌掌往對方腿上削去。
黃蓉心中怦怦亂跳,斜眼往洪七公望去,只見兩人打法又自不同。歐陽克使出輕功,在松枝上東奔西逃,始終不與洪七公交拆一招半式。洪七公逼上前去,歐陽克不待他近身,早已逃開。洪七公心想:「這廝鳥一味逃閃,拖延時刻。郭靖那傻小子卻和老毒物貨真價實的動手,當然是先落地。哼,憑你這點兒小小奸計,老叫化就能折在你手下?」忽地躍在空中,十指猶如鋼爪,往歐陽克頭頂撲擊下來。
歐陽克見他來勢凌厲,顯非比武,而是要取自己性命,心下大驚,急忙向右竄去。哪知洪七公這一撲卻是虛招,料定他必會向右閃避,當即在半空中腰身一扭,已先落上了右邊樹梢,雙手往前疾探,喝道:「輸就算我輸,今日先斃了你這臭小子!」歐陽克見他竟能在空中轉身,已自嚇得目瞪口呆,聽他這麼呼喝,哪敢接他招數,腳下踏空,身子便即下落,正想第一道考試我是輸啦,忽聽風聲響動,郭靖也正自他身旁落下。原來歐陽鋒久戰不下,心想:「若讓這小子拆到五十招以上,西毒的威名何在?」忽地欺進,左手快如閃電,來扭郭靖領口,口中喝道:「下去罷!」郭靖低頭讓過,也是伸出左手,反手上格。歐陽鋒突然發勁,郭靖叫道:「你……你……」正想說他不守黃藥師所定的規約,同時急忙運勁抵禦。哪知歐陽鋒笑道:「我怎樣?」勁力忽收。
郭靖這一格用足了平生之力,生怕他以蛤蟆功傷害自己內臟,豈料在這全力發勁之際,對方的勁力忽然無影無蹤。他究竟功力尚淺,哪能如歐陽鋒般在倏忽之間收發自如,幸好他跟周伯通練過七十二路空明拳,武功之中已然剛中有柔,否則又必如在歸雲莊上與黃藥師過招時那樣,這一下胳臂的臼也會脫了。雖然如此,卻也是立足不穩,一個倒栽蔥,頭下腳上的撞下地來。歐陽克是順勢落下,郭靖卻是倒著下來,兩人在空中一順一倒的跌落,眼見要同時著地。歐陽克見郭靖正在他的身邊,大有便宜可撿,當即伸出雙手,順手在郭靖雙腳腳底心一按,自己便即借勢上躍。郭靖受了這一按,下墮之勢更加快了。黃蓉眼見郭靖輸了,叫了一聲:「啊喲!」斗然間只見郭靖身子躍在空中,砰的一聲,歐陽克橫跌在地,郭靖卻已站在一根松枝之上,借著松枝的彈力,在半空上下起伏。黃蓉這一下喜出望外,卻沒看清楚郭靖如何在這離地只有數尺的緊急當口,竟然能反敗為勝,情不自禁的又叫了一聲:「啊喲!」兩聲同是「啊喲」,心情卻是大異了。
歐陽鋒與洪七公這時都已躍下地來。洪七公哈哈大笑,連呼:「妙極!」歐陽鋒鐵青了臉,陰森森的道:「七兄,你這位高徒武功好雜,連蒙古人的摔交玩意兒也用上了。」洪七公笑道:「這個連我也不會,可不是我教的。你別尋老叫化晦氣。」原來郭靖腳底被歐陽克一按,直向下墮,只見歐陽克雙腿正在自己面前,危急中想也不想,當即雙手合抱,已扭住了他的小腿,用力往下摔去,自身借勢上縱,這一下使的正是蒙古人盤打扭跌的法門。蒙古人摔交之技,世代相傳,天下無對。郭靖自小長於大漠,於得江南六怪傳授武功之前,即已與拖雷等小友每日里扭打相撲,這摔交的法門於他便如吃飯走路一般,早已熟習而流。否則以他腦筋之鈍,當此自空墮地的一瞬之間,縱然身有此技,也萬萬來不及想到使用,只怕要等騰的一聲摔在地下,過得良久,這才想到:「啊喲,我怎地不扭他小腿?」這次無意中演了一場空中摔跤,以此取勝,勝了之後,一時兀自還不大明白如何竟會勝了。黃藥師微微搖頭,心想:「郭靖這小子笨頭笨腦,這一場獲勝,顯然是僥倖碰上的。」說道:「這一場是郭賢侄勝了。鋒兄也別煩惱,但教令侄胸有真才實學,安知第二三場不能取勝。」歐陽鋒道:「那麼就請葯兄出第二道題目。」黃藥師道:「咱們第二三場是文考……」黃蓉撅嘴道:「爹,你明明是偏心。剛才說好是只考武藝,怎麼又文考了?靖哥哥,你乾脆別比了。」黃藥師道:「你知道甚麼?武功練到了上乘境界,難道還是一味蠻打的么?憑咱們這些人,豈能如世俗武人一般,還玩甚麼打擂台招親這等大煞風景之事……」黃蓉聽到這句話,向郭靖望了一眼,郭靖的眼光也正向她瞧來,兩人心中,同時想到了穆念慈與楊康在中都的「比武招親」,只聽黃藥師續道:「……我這第二道題目,是要請兩位賢侄品題品題老朽吹奏的一首樂曲。」歐陽克大喜,心想這傻小子懂甚麼管弦絲竹,那自是我得勝無疑。歐陽鋒卻猜想黃藥師要以簫聲考較二人內力,適才竹梢過招,他已知郭靖內力渾厚,侄兒未必勝得過他,又怕侄兒受傷之餘,再為黃藥師的簫聲所傷,說道:「小輩們定力甚淺,只怕不能聆聽葯兄的雅奏。是否可請葯兄……」黃藥師不待他說完,便介面道:「我奏的曲子平常得緊,不是考較內力,鋒兄放心。」向歐陽克和郭靖道:「兩位賢侄各折一根竹枝,敲擊我簫聲的節拍,瞧誰打得好,誰就勝這第二場。」郭靖上前一揖,說道:「黃島主,弟子愚蠢得緊,對音律是一竅不通,這一場弟子認輸就是。」洪七公道:「別忙,別忙,反正是輸,試一試又怎地?還怕人家笑話么?」郭靖聽師父如此說,見歐陽克已折了一根竹枝在手,只得也折了一根。黃藥師笑道:「七兄、鋒兄在此,小弟貽笑方家了。」玉簫就唇,幽幽咽咽的吹了起來。這次吹奏不含絲毫內力,便與常人吹簫無異。歐陽克辨音審律,按宮引商,一拍一擊,打得絲毫無誤。郭靖茫無頭緒,只是把竹枝舉在空中,始終不敢下擊,黃藥師吹了一盞茶時分,他竟然未打一記節拍。歐陽叔侄甚是得意,均想這一場是贏定了,第三場既然也是文考,自必十拿九穩。黃蓉好不焦急,將右手手指在左手腕上一拍一拍的輕扣,盼郭靖依樣葫蘆的跟著擊打,哪知他抬頭望天,獃獃出神,並沒瞧見她的手勢。黃藥師又吹了一陣,郭靖忽地舉起手來,將竹枝打了下去,空的一響,剛巧打在兩拍之間。歐陽克登時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心想這渾小子一動便錯。郭靖跟著再打了一記,仍是打在兩拍之間,他連擊四下,記記都打錯了。黃蓉搖了搖頭,心道:「我這傻哥哥本就不懂音律,爹爹不該硬要考他。」心中怨懟,待要想個甚麼法兒攪亂局面,叫這場比試比不成功,就算和局了事,轉頭望父親時,卻見他臉有詫異之色。只聽得郭靖又是連擊數下,簫聲忽地微有窒滯,但隨即回歸原來的曲調。郭靖竹枝連打,記記都打在節拍前後,時而快時而慢,或搶先或墮後,玉簫聲數次幾乎被他打得走腔亂板。這一來,不但黃藥師留上了神,洪七公與歐陽鋒也是甚為訝異。原來郭靖適才聽了三人以簫聲、箏聲、嘯聲相鬥,悟到了在樂音中攻合拒戰的法門,他又絲毫不懂音律節拍,聽到黃藥師的簫聲,只道考較的便是如何與簫聲相抗,當下以竹枝的擊打擾亂他的曲調。他以竹枝打在枯竹之上,發出「空、空」之聲,饒是黃藥師的定力已然爐火純青,竟也有數次險些兒把簫聲去跟隨這陣極難聽、極嘈雜的節拍。黃藥師精神一振,心想你這小子居然還有這一手,曲調突轉,緩緩的變得柔靡萬端。歐陽克只聽了片刻,不由自主的舉起手中竹枝婆娑起舞。歐陽鋒嘆了口氣,搶過去扣住他腕上脈門,取出絲巾塞住了他的雙耳,待他心神寧定,方始放手。
黃蓉自幼聽慣了父親吹奏這《碧海潮生曲》,又曾得他詳細講解,盡知曲中諸般變化,父女倆心神如一,自是不受危害,但知父親的簫聲具有極大魔力,擔心郭靖抵擋不住。這套曲子模擬大海浩淼,萬里無波,遠處潮水緩緩推近,漸近漸快,其後洪濤洶湧,白浪連山,而潮水中魚躍鯨浮,海面上風嘯鷗飛,再加上水妖海怪,群魔弄潮,忽而冰山飄至,忽而熱海如沸,極盡變幻之能事,而潮退後水平如鏡,海底卻又是暗流湍急,於無聲處隱伏兇險,更令聆曲者不知不覺而入伏,尤為防不勝防。郭靖盤膝坐在地上,一面運起全真派內功,摒慮寧神,抵禦簫聲的引誘,一面以竹枝相擊,擾亂簫聲。黃藥師、洪七公、歐陽鋒三人以音律較藝之時,各自有攻有守,本身固須抱元守一,靜心凝志,尚不斷乘抵隙,攻擊旁人心神。郭靖功力遠遜三人,但守不攻,只是一味防護周密,雖無反擊之能,但黃藥師連變數調,卻也不能將他降服。又吹得半晌,簫聲愈來愈細,幾乎難以聽聞。郭靖停竹凝聽。哪知這正是黃藥師的厲害之處,簫聲愈輕,誘力愈大。郭靖凝神傾聽,心中的韻律節拍漸漸與簫聲相合。若是換作旁人,此時已陷絕境,再也無法脫身,但郭靖練過雙手互搏之術,心有二用,驚悉兇險,當下硬生生分開心神,左手除下左腳上的鞋子,在空竹上「禿、禿、禿」的敲將起來。黃藥師吃了一驚,心想:「這小子身懷異術,倒是不可小覷了。」腳下踏著八卦方位,邊行邊吹。郭靖雙手分打節拍,記記都是與簫聲的韻律格格不入,他這一雙手分打,就如兩人合力與黃藥師相拒一般,空空空,禿禿禿,力道登時強了一倍。洪七公和歐陽鋒暗暗凝神守一,以他二人內力,專守不攻,對這簫聲自是應付裕如,卻也不敢有絲毫怠忽,倘若顯出了行功相抗之態,可不免讓對方及黃藥師小覷了。那簫聲忽高忽低,愈變愈奇。郭靖再支持了一陣,忽聽得簫聲中飛出陣陣寒意,霎時間便似玄冰裹身,不禁簌簌發抖。洞簫本以柔和宛轉見長,這時的音調卻極具峻峭肅殺之致。郭靖漸感冷氣侵骨,知道不妙,忙分心思念那炎日臨空、盛暑鍛鐵、手執巨炭、身入洪爐種種苦熱的情狀,果然寒氣大減。黃藥師見他左半邊身子凜有寒意,右半邊身子卻騰騰冒汗,不禁暗暗稱奇,曲調便轉,恰如嚴冬方逝,盛夏立至。郭靖剛待分心抵擋,手中節拍卻已跟上了簫聲。黃藥師心想:「此人若要勉強抵擋,還可支撐得少時,只是忽冷忽熱,日後必當害一場大病。」一音裊裊,散入林間,忽地曲終音歇。郭靖呼了一口長氣,站起身來幾個踉蹌,險些又再坐倒,凝氣調息後,知道黃藥師有意容讓,上前稱謝,說道:「多謝黃島主眷顧,弟子深感大德。」
黃蓉見他左手兀自提著一隻鞋子,不禁好笑,叫道:「靖哥哥,你穿上了鞋子。」郭靖道:「是!」這才穿鞋。黃藥師忽然想起:「這小子年紀幼小,武功卻練得如此之純,難道他是裝傻作呆,其實卻是個絕頂聰明之人?若真如此,我把女兒許給了他,又有何妨?」於是微微一笑,說道:「你很好呀,你還叫我黃島主么?」這話明明是說三場比試,你已勝了兩場,已可改稱「岳父大人」了。 哪知郭靖不懂這話中含意,只道:「我……我……」卻說不下去了,雙眼望著黃蓉求助。黃蓉芳心暗喜,右手大拇指不住彎曲,示意要他磕頭。郭靖懂得這是磕頭,當下爬翻在地,向黃藥師磕了四個頭,口中卻不說話。黃藥師笑道:「你向我磕頭幹麼啊?」郭靖道:「蓉兒叫我磕的。」黃藥師暗嘆:「傻小子終究是傻小子。」伸手拉開了歐陽克耳上蒙著的絲巾,說道:「論內功是郭賢侄強些,但我剛才考的是音律,那卻是歐陽賢侄高明得多了……這樣罷,這一場兩人算是平手。我再出一道題目,讓兩位賢侄一決勝負。」歐陽鋒眼見侄兒已經輸了,知他心存偏袒,忙道:「對,對,再比一場。」洪七公含怒不語,心道:「女兒是你生的,你愛許給那風流浪子,別人也管不著。老叫化有心跟你打一架,只是雙拳難敵四手,待我去邀段皇爺助拳,再來打個明白。」只見黃藥師從懷中取出一本紅綾面的冊子來,說道:「我和拙荊就只生了這一個女兒。拙荊不幸在生她的時候去世。今承蒙鋒兄、七兄兩位瞧得起,同來求親,拙荊若是在世,也必十分歡喜……」黃蓉聽父親說到這裡,眼圈早已紅了。黃藥師接著道:「這本冊子是拙荊當年所手書,乃她心血所寄,現下請兩位賢侄同時閱讀一遍,然後背誦出來,誰背得又多又不錯,我就把女兒許配於他。」他頓了一頓,見洪七公在旁微微冷笑,又道:「照說,郭賢侄已多勝了一場,但這書與兄弟一生大有關連,拙荊又因此書而死,現下我默祝她在天之靈親自挑選女婿,庇佑那一位賢侄獲勝。」
洪七公再也忍耐不住,喝道:「黃老邪,誰聽你鬼話連篇?你明知我徒兒傻氣,不通詩書,卻來考他背書,還把死了的婆娘搬出來嚇人,好不識害臊!」大袖一拂,轉身便走。黃藥師冷笑一聲,說道:「七兄,你要到桃花島來逞威,還得再學幾年功夫。」洪七公停步轉身,雙眉上揚,道:「怎麼?講打么?你要扣住我?」黃藥師道:「你不通奇門五行之術,若不得我允可,休想出得島去。」洪七公怒道:「我一把火燒光你的臭花臭樹。」黃藥師冷笑道:「你有本事就燒著瞧瞧。」
郭靖眼見兩人說僵了要動手,心知桃花島上的布置艱深無比,別要讓師父也失陷在島上,忙搶上一步,說道:「黃島主,師父,弟子與歐陽大哥比試一下背書就是。弟子資質魯鈍,輸了也是該的。」心想:「讓師父脫身而去,我和蓉兒一起跳入大海,游到筋疲力盡,一起死在海中便是。」洪七公道:「好哇!你愛丟醜,只管現眼就是,請啊,請啊!」他想必輸之事,何必去比,師徒三人奪路便走,到海邊搶了船隻離島再說,豈知這傻徒兒全然的不會隨機應變,可當真無可奈何了。黃藥師向女兒道:「你給我乖乖的坐著,可別弄鬼。」黃蓉不語,料想這一場郭靖必輸,父親說過這是讓自己過世了的母親挑女婿,那麼以前兩場比試郭靖雖勝,卻也不算了。就算三場通計,其中第二場郭靖明明贏了,卻硬算是平手,餘下兩場互有勝敗,那麼父親又會再出一道題目,總之是要歐陽克勝了為止,心中暗暗盤算和郭靖一同逃出桃花島之策。黃藥師命歐陽克和郭靖兩人並肩坐在石上,自己拿著那本冊子,放在兩人眼前。歐陽克見冊子面上用篆文書著《九陰真經》下卷六字,登時大喜,心想:「這《九陰真經》是天下武功的絕學,岳父大人有心眷顧,讓我得閱奇書。」郭靖見了這六個篆字,卻一字不識,心道:「他故意為難,這彎彎曲曲的蝌蚪字我哪裡識得?反正認輸就是了。」
黃藥師揭開首頁,冊內文字卻是用楷書繕寫,字跡娟秀,果是女子手筆。郭靖只望了一行,心中便怦的一跳,只見第一行寫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是故虛勝實,不足勝有餘。」正是周伯通教他背誦的句子,再看下去,句句都是心中熟極而流的。黃藥師隔了片刻,算來兩人該讀完了,便揭過一頁。到得第二頁,詞句已略有脫漏,愈到後面,文句愈是散亂顛倒,筆致也愈是軟弱無力。郭靖心中一震,想起周伯通所說黃夫人硬默《九陰真經》,因而心智虛耗、小產逝世之事,那麼這本冊子正是她臨終時所默寫的了。「難道周大哥教我背誦的,竟就是《九陰真經》么?不對,不對,那真經下卷已被梅超風失落,怎會在他手中?」黃藥師見他獃獃出神,只道他早已瞧得頭昏腦脹,也不理他,仍是緩緩的一頁頁揭過。
歐陽克起初幾行尚記得住,到後來看到練功的實在法門之際,見文字亂七八糟,無一句可解,再看到後來,滿頁都是跳行脫字,不禁廢然暗嘆,心想:「原來他還是不肯以真經全文示人。」但轉念一想:「我雖不得目睹真經全文,但總比這傻小子記得多些。這一場考試,我卻是勝定了。」言念及此,登時心花怒放,忍不住向黃蓉瞧去。
卻見她伸伸舌頭,向自己做個鬼臉,忽然說道:「歐陽世兄,你把我穆姊姊捉了去,放在那祠堂的棺材裡,活生生的悶死了她。她昨晚託夢給我,披頭散髮,滿臉是血,說要找你索命。」歐陽克早已把這件事忘了,忽聽她提起,微微一驚,失聲道:「啊喲,我忘了放她出來!」心想:「悶死了這小妞兒,倒是可惜。」但見黃蓉笑吟吟地,便知她說的是假話,問道:「你怎知她在棺材裡?是你救了她么?」
歐陽鋒料知黃蓉有意要分侄兒心神,好教他記不住書上文字,說道:「克兒,別理旁的事,留神記書。」歐陽克一凜,道:「是。」忙轉過頭來眼望冊頁。
郭靖見冊中所書,每句都是周伯通曾經教自己背過的,只是冊中脫漏跳文極多,遠不及自己心中所記的完整。他抬頭望著樹梢,始終想不通其中原由。
過了一會,黃藥師揭完冊頁,問道:「哪一位先背?」歐陽克心想:「冊中文字顛三倒四,難記之極。我乘著記憶猶新,必可多背一些。」便搶著道:「我先背罷。」黃藥師點了點頭,向郭靖道:「你到竹林邊上去,別聽他背書。」郭靖依言走出數十步。黃蓉見此良機,心想咱倆正好溜之大吉,便悄悄向郭靖走去。黃藥師叫道:「蓉兒,過來,你來聽他們背書。莫要說我偏心。」黃蓉道:「你本就偏心,用不著人家說。」黃藥師笑罵:「沒點規矩。過來!」黃蓉口中說:「我偏不過來。」但知父親精明之極,他既已留心,那就難以脫身,必當另想別計,於是慢慢的走了過去,向歐陽克嫣然一笑,道:「歐陽世兄,我有甚麼好,你幹麼這般喜歡我?」
歐陽克只感一陣迷糊,笑嘻嘻的道:「妹子,你……你……」一時卻說不出話來。黃蓉又道:「你且別忙回西域去,在桃花島多住幾天。西域很冷,是不是?」歐陽克道:「西域地方大得緊,冷的處所固然很多,但有些地方風和日暖,就如江南一般。」黃蓉笑道:「我不信!你就愛騙人。」歐陽克待要辯說,歐陽鋒冷冷的道:「孩子,不相干的話慢慢再說不遲,快背書罷!」歐陽克一怔,給黃蓉這麼一打岔,適才強記硬背的雜亂文字,果然忘記了好些,當下定一定神,慢慢的背了起來:「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是故虛勝實,不足勝有餘……」他果真聰穎過人,前面幾句開場的總綱,背得一字不錯。但後面實用的練功法門,黃夫人不懂武功,本來就只記得一鱗半爪,文字雜亂無序,他十成中只背出一成;再加黃蓉在旁不住打岔,連說:「不對,背錯了!」到後來連半成也背不上來了。黃藥師笑道:「背出了這許多,那可真難為你了。」提高嗓子叫道:「郭賢侄,你過來背罷!」
郭靖走了過來,見歐陽克面有得色,心想:「這人真有本事,只讀一遍就把這些顛七八倒的句子都記得了。我可不成,只好照周大哥教我的背。那定然不對,卻也沒法。」洪七公道:「傻小子,他們存心要咱們好看,爺兒倆認栽了罷。」
黃蓉忽地頓足躍上竹亭,手腕翻處,把一柄匕首抵在胸口,叫道:「爹,你若是硬要叫我跟那個臭小子上西域去,女兒今日就死給你看罷。」黃藥師知道這個寶貝女兒說得出做得到,叫道:「放下匕首,有話慢慢好說。」歐陽鋒將拐杖在地下一頓,嗚的一聲怪響,杖頭中飛出一件奇形暗器,筆直往黃蓉射去。那暗器去得好快,黃蓉尚未看清來路,只聽當的一聲,手中匕首已被打落在地。
黃藥師飛身躍上竹亭,伸手摟住女兒肩頭,柔聲道:「你當真不嫁人,那也好,在桃花島上一輩子陪著爹爹就是。」黃蓉雙足亂頓,哭道:「爹,你不疼蓉兒,你不疼蓉兒。」洪七公見黃藥師這個當年縱橫湖海、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竟被一個小女兒纏得沒做手腳處,不禁哈哈大笑。歐陽鋒心道:「待先定下名分,打發了老叫化和那姓郭的小子,以後的事,就容易辦了。女孩兒家撒嬌撒痴,理她怎地?」於是說道:「郭賢侄武藝高強,真乃年少英雄,記誦之學,也必是好的。葯兄就請他背誦一遍罷。」黃藥師道:「正是。蓉兒你再吵,郭賢侄的心思都給你攪亂啦。」黃蓉當即住口。歐陽鋒一心要郭靖出醜,道:「郭賢侄請背罷,我們大伙兒在這兒恭聽。」郭靖羞得滿臉通紅,心道:「說不得,只好把周大哥教我的胡亂背背。」於是背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這部《九陰真經》的經文,他反來複去無慮已念了數百遍,這時背將出來,當真是滾瓜爛熟,再沒半點窒滯。他只背了半頁,眾人已都驚得呆了,心中都道:「此人大智若愚,原來聰明至斯。」轉眼之間,郭靖一口氣已背到第四頁上。洪七公和黃蓉深知他決無這等才智,更是大惑不解,滿臉喜容之中,又都帶著萬分驚奇詫異。黃藥師聽他所背經文,比之冊頁上所書幾乎多了十倍,而且句句順理成章,確似原來經文,心中一凜,不覺出了一身冷汗:「難道我那故世的娘子當真顯靈,在陰世間把經文想了出來,傳了給這少年?」只聽郭靖猶在流水般背將下去,心想此事千真萬確,抬頭望天,喃喃說道:「阿衡,阿衡,你對我如此情重,借這少年之口來把真經授我,怎麼不讓我見你一面?我晚晚吹簫給你聽,你可聽見么!」那「阿衡」是黃夫人的小字,旁人自然不知。眾人見他臉色有異,目含淚光,口中不知說些甚麼,都感奇怪。
黃藥師出了一會神,忽地想起一事,揮手止住郭靖再背,臉上猶似罩了一層嚴霜,厲聲問道:「梅超風失落的《九陰真經》,可是到了你的手中?」
郭靖見他眼露殺氣,甚是驚懼,說道:「弟子不知梅……梅前輩的經文落在何處,若是知曉,自當相助找來,歸還島主。」黃藥師見他臉上沒絲毫狡詐作偽神態,更信定是亡妻在冥中所授,又是歡喜,又是酸楚,朗聲說道:「好,七兄、鋒兄,這是先室選中了的女婿,兄弟再無話說。孩子,我將蓉兒許配於你,你可要好好待她。蓉兒被我嬌縱壞了,你須得容讓三分。」黃蓉聽得心花怒放,笑道:「我可不是好好地,誰說我被你嬌縱壞了?」郭靖就算再傻,這時也不再待黃蓉指點,當即跪下磕頭,口稱:「岳父!」他尚未站起,歐陽克忽然喝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