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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銅雀春深 9.月岩望月

所屬書籍: 司宮令
    酈貴妃居於來鳳閣中。雖身為貴妃,論名位之尊貴僅次於皇后,但她性喜簡素,閣中用度甚少,內臣侍女也不多,蒖蒖來之前日常專職伺候其飲食者不過二三人。貴妃性情溫和,但看上去總是神采欠佳,據說胃口也不好。蒖蒖初入乍到,尚不能近身服侍她,只在貴妃的小廚房協助胡典膳切切菜或清洗廚具。胡典膳三十來歲,應是酈貴妃長年所用的大廚,做的菜肴看上去味道不錯,但貴妃每日進膳後侍女端回廚房的剩菜頗多,有一些甚至保持原樣,貴妃大概並未動箸。     中秋節轉瞬即至。這日晚間,宮中在倚桂閣開「延桂排檔」,貴人們燕集於一堂,亦如士庶人家一般品嘗月餅,觀桂花,賞明月。閣內燈燭華粲,映照著的笑臉均洋溢著團圓喜氣。伎人歌舞聯翩,仙樂飄飄,響徹皇城內外。     酈貴妃帶著閣中多位內人赴宴,胡典膳亦帶著下屬前往幫廚,蒖蒖因資歷尚淺,胡典膳未讓她去,她倒也樂得清閑,一人獨坐於小廚房院中,仰首望著一輪圓月發了半晌呆,然後長嘆一聲,回到房中,取出自己冬天在問樵驛做好帶來的湯綻梅,拈出幾枚沖泡了一杯梅香四溢的蜜糖水,再舉杯對月,輕聲道:「林老師,媽媽尚無音訊,中秋之約,我只能失約了。今夜以梅代酒,遙祝老師生辰喜樂,平安康寧,每一件你希望完成的事,都能做得像現在的月亮一樣圓滿。」     她對月獨酌,許久後聽見腹鳴,才意識到自己尚未進晚膳,如今腹中空空。於是前往小廚房尋覓食物,廚房有不少精緻的月餅,然而她對此全無食慾,一直念著林泓,目光又觸及角落裡一堆芋頭,遂迅速做了決定,洗凈兩個芋頭,溫了壺黃酒,取出紙和糟,開始浸濕紙包裹芋頭,準備煨林泓教她的「土芝丹」。     包了芋頭,又在地爐中生好糠皮火,正要將芋頭置入火堆灰中,忽有一人提燈自外迤迤然進來,打量一下她和手中物,笑道:「今日佳節有盛宴,怎麼你如此可憐,在這裡煨芋頭。」     蒖蒖未抬頭,僅聽聲音便知是趙皚,一壁繼續埋芋頭,一壁沒好氣地說:「我是鄉野之人,無福消受盛宴,有芋頭吃便很知足了。」     趙皚將手提的宮燈擱在地上,含笑低身坐下,自取了火鉗幫她撥開灰,以供她埋芋頭,暫時未說話,與她配合的動作倒是相當默契。     蒖蒖見他身著大袖華服,顯然是自宴集中出來的,遂問他:「延桂排檔會延續至深夜,大王怎麼出來了?」     「宴中喝了幾盞酒,覺得氣悶,出來信步走走。到你院門前,見廚房有燈火,又聞見酒糟香,一時興起便進來看看,不料遇見的竟是你。」趙皚回答,旋即又和言對蒖蒖道,「你我獨處時,你不必稱我大王,顯得生分。我聽著倒不如你直呼你呀我的自在。」     「那……我該叫你什麼?」蒖蒖問。     趙皚想想,道:「二哥?我家人都這樣喚我。」     那怎麼行,我又不是你家人。蒖蒖心下道,但念及東宮生日宴那日他救助自己的好意,也不欲再咄咄逼人地與他說話,隨即轉顧他左臂,換了一個自見他進來就想問的問題:「你的傷,如今怎樣了?」     「不妙。」趙皚收斂笑意,正色道,「那日流了許多血,幾天了都還又紅又腫,傷口很深,還有潰靡的趨勢。」     但他左手起伏間行動自如,並不像臂有重傷的樣子。蒖蒖蹙了蹙眉,忽然一手抓住他左手腕,一手去捋他廣袖,很快他的傷痕暴露在她審視下。     與他說法相悖,傷口不深,似乎瓷片剛劃破皮膚,未損傷肌肉。傷口也不長,此刻已經結痂,並無潰爛之狀。     蒖蒖略鬆了口氣,收回手。     趙皚拉下袖子,又笑道:「你還是個姑娘么?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竟公然捋我袖子看我手臂。」     「此刻你在我眼中不是男人。」蒖蒖從容答道,「我捋你袖子看你傷勢,跟我揭開巾蓋看新發的豆芽有沒有變紅是一樣的,都是用看菜的眼光。」     趙皚以手撫額:「我剛進來時,以為你會哭著拜謝我,關切地問我傷勢,我還準備了滿腹表示沒關係的話,卻未曾想到你似乎並沒有愧疚的意思,我只好誇大傷勢,否則以後若要你回報,該如何開口呢?」     「愧疚是愧疚的……」蒖蒖低頭戳著灰堆中的芋頭,「不過你總有將人一腔謝意化作惱火的本事。」     趙皚但笑不語,與蒖蒖相對而坐撥了片刻灰堆,才又問她:「你今晚賞月了么?」     蒖蒖道:「適才在院中看了看。感覺也沒什麼特別,和平時十五的月亮一樣。」     「那我帶你去看一個特別的。」趙皚牽她起身,「在鳳凰山上,後苑可上去。這芋頭一時半會兒也煨不好,我們正好去山上賞月,回來時芋頭應該也熟了。」     蒖蒖擺脫他手,不欲前往,但趙皚再三相邀,說那是他發現的山中奇景,如夢似幻,終於蒖蒖抑制不住好奇心,同意隨他而行。趙皚重提宮燈,又要牽蒖蒖出門。蒖蒖想了想,自取一竹編提籃,往裡面擱了幾枚月餅、一壺熟水及相應餐具,方才提著與趙皚出去。     臨安皇城緊鄰鳳凰山,後苑連接山體,亭台樓榭隨起伏地勢而建,台階頗多。蒖蒖提著竹籃跟在趙皚身後,與他刻意保持著約一丈的距離。趙皚提著宮燈走在前面,回首見蒖蒖手挽竹籃上台階費勁,便停下來,轉身朝蒖蒖伸手:「把籃子給我。」     蒖蒖搖搖頭。趙皚再要求,她才說出原因:「我不是跟你客氣。這籃子其實是我的工具,我畢竟不是你的侍女,這大晚上的若有人看見我們同行,只怕會生出些流言蜚語。但若有這一籃子食物,看見的人便會認為是二大王想賞月,所以命我這尚食內人帶上月餅隨行伺候。如果你把竹籃接了去而我空著手,他們便又會猜疑了。」     趙皚含笑問:「姑娘何時如此在意你我名譽了?」     蒖蒖道:「我只是個一向不識禮數的小內人,隨他們說去吧。不過你畢竟是親王,一舉一動有許多人盯著,若因此被人質疑品行,說你輕佻,沉湎於女色就不好了。」     聽了最後一句,趙皚忽地笑出聲。蒖蒖聯想起以前林泓借淡墨仕女圖揶揄她無顏色一事,頓感趙皚只怕也是這樣笑她,霎時羞紅了臉。     其實這一句是裴尚食給她們授課時提及的,要她們在親王面前言行謹慎,切勿放肆嬉鬧或有親昵之舉,以免累及親王清譽,引人質疑其沉湎於女色。     「沉湎於女色……」趙皚重複著,再問蒖蒖,「我像那樣的人么?」     蒖蒖慍於他剛才的笑,遂徑直答:「像。」     「好吧,那這質疑倒也不算錯。」他目光如和風細雨般拂過蒖蒖的眼,「我確實沉湎於你的美色。」     趁蒖蒖無言愣怔間,他不由分說地接過了她手中的竹籃。     好在今晚後苑中宮人大多聚集在倚桂閣內外,目睹二人此行的人不多,偶見幾個沿途守夜的內侍,也只是恭謹地向趙皚行禮,並不多言。     趙皚帶蒖蒖前往的觀月之所在山腰上。二人穿過一片秀麗石林,一塊拔地而起,高約數丈的岩石出現在眼前。那石壁有流雲般圓潤的線條,峭立於一泓清澈池水之側,姿態峻秀。近石巔處有一竅,直徑約尺余,形狀與圓月相似,透過這一圓孔,可以看見此刻天色。     「這塊石壁,名為月岩。」趙皚介紹道。     蒖蒖仰首尋覓月亮蹤影,想是被石壁或山上樹木擋住了,暫時看不見。     「月亮呢?」蒖蒖問趙皚。     趙皚道:「不著急。」然後拉蒖蒖在池邊坐下,自己取出籃中月餅,切塊與蒖蒖分食。     山間桂香與涼風相逐,他們倒也不覺得冷。林木在風中婆娑著,不時散落點點花葉,月光燈影掩映下的景色格外靜美,而回顧山下宮闕,又見樓宇燈火輝煌,明麗如流霞彤雲,看得蒖蒖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天上人間。     「看!」趙皚忽然喚她,引她看向石壁岩孔。蒖蒖才發現天邊滿月已移至岩孔中心,兩圓相疊,大小相若,光如合璧。而月光透壁而出,投射在他們面前的澄澈池水中,亦形成一塊圓形光斑,與水相觸,如玉鏡如幻月。     蒖蒖望向上方合璧皓月,再顧池中玉鏡光影,但覺一實一虛,美得不可方物。     「滿月與岩孔相疊的景象只有八月十五才能看到,若有幸看見,不妨對月許願,據說月神會助你實現心愿。」趙皚告訴蒖蒖,溫言建議,「你許個願吧。」     「只能許一個么?」蒖蒖問。     趙皚微笑道:「應該是。願許多了,月神大概會嫌我們貪得無厭。」     蒖蒖低眉思索,最後雙手合十,對著合璧圓月許下了早日與母親相聚的心愿。     片刻後,月亮自岩孔中移開,趙皚示意蒖蒖他們該回去了。蒖蒖頷首,對他道:「謝謝你,讓我看見了’一泓秋水一輪月’的景象。」     趙皚目中微光一現:「你居然知道這首詩?」     蒖蒖一怔,記得這是林泓當初向她說起自己名字時提到的詩句,但整首詩是怎樣的就不知道了。於是虛心向趙皚請教,趙皚隨即告訴她:「這是唐代一位名為喻鳧的才子寫的絕句:銀地無塵金菊開,紫梨紅棗墮莓苔。一泓秋水一輪月,今夜故人來不來?」     蒖蒖頓悟,原來臨別那夜,林泓不動聲色地向她提起中秋時園中金菊、紫梨、紅棗,而彼時他心中真正所思,只怕是那最後一句:今夜故人來不來。     那麼今夜,他也會想著這個問題么?蒖蒖轉身,向前數步,背對著趙皚,將決堤的淚流在松柏交疊的濃郁陰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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