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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桑之落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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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子丸」,兌卦女樂們最熟悉的葯。天籟小說Ww『W.』⒉我吃了三個多月的「息子丸」,子嗣於我早已成空。可無恤的心裡還藏著一個美夢,夢想著有朝一日塵埃落定,我還能為他生兒育女。 「阿拾,我們將來可以生三個孩子。四個太傷身了,我怕你會吃不消,三個就剛剛好……」 沒有三個,一個也不會有了。 暮春的庭院,桐花落盡,綠蔭濃重。自脫了春衣換了夏衣,天氣一日熱過一日,素紋鏡中的容顏亦一日憔悴過一日。後悔嗎?那三個月里,無時無刻不是後悔的。可葯,我依舊還是吃了。如今被他知道,不過是在日日蝕骨的後悔上又加了一份內疚、一份哀傷和一份無望。 我日漸憔悴削瘦,人人道是辛勞;他那裡頹廢枯萎,只有我知道是心傷。 我在自己的肚子里挖了一個空空的洞,他的心就跟著碎了。 如今,我們兩個本不該再見面,見了面,空了地方,碎了的地方難免是要痛的。可趙鞅病著,我與無恤幾乎每日都要見面。一間屋子裡,眼神撞上了,以前是竊竊的歡喜,如今卻只有剜心的痛。 「對不起」三個字,我在心裡說了無數遍。可無恤心裡的哭聲太響,他再也聽不見我心裡的聲音。 神子子黯在趙府住了一個半月,身染重疾的趙鞅已經可以參加太子鑿主持的南郊祭禮了——街頭巷尾的傳聞一天一變,但只有這一條被人足足傳了半個多月。 今年春,晉侯大疾,祭祀東方青帝的祭禮並未舉行。諸侯之祭,礿而不禘(1)。往年,晉侯只祭春,不祭夏。但今年國君、上卿皆患重疾,而夏日又主祭掌管醫藥的神農氏,所以此番祭夏之禮籌備得格外隆重。就當所有人都以為主祭之人是太子姬鑿,姬鑿身後必是亞卿智瑤時,久病的趙鞅卻突然告知太子鑿,自己已經康復要同赴祭禮了。 一時間,新絳城裡傳言紛起,朝堂上的「牆頭草們」紛紛立正,持觀望之態。 近來齊、宋、鄭、衛局勢微妙,亞卿智瑤為控制軍隊一直摩拳擦掌想要趁趙鞅之危,領軍出征豎立軍威,順便撤換軍中所有的趙氏將領。而這樣的事在趙鞅還活著時,他絕不會容許。趙鞅要借這次的南郊祭禮,給智瑤一個訊號,給滿朝大夫一個訊號。 可是傳言,畢竟是傳言。趙鞅這一次是真的已經病入膏肓了。不管我如何替他施藥調養,他的身體始終一日比一日虛弱。人似朽木,他所剩的精氣恰如乾裂的樹皮正被時間一寸寸剝落。 南郊禘禮就在今天。當所有知情人都為趙鞅擔憂時,他屏退了侍從,密招女婢入室。 施薄粉,淺描眉,染唇色,女婢手巧,一番巧妝之後,這位久病的老人看上去竟真的恢復了往日奕奕的神采。一個掌控了晉國朝政幾十年的男人,一個駕長車,持利劍,叱吒風雲了幾十年的梟雄,在暮年來臨時,為了震懾蠢蠢欲動的敵人,為了守護自己的家族,竟將黛粉、紅膏也變成了手中的武器。 盛大的祭禮結束後,晉太子姬鑿與趙鞅談了許久的話。智瑤也領著一幫宗親來找他商討宋鄭之事。我遠遠地看著神采飛揚的趙鞅,心中浮現的卻是晦暗的天光下,他木然地看著銅鏡,任女婢在他萎縮的灰白色雙唇上點上花汁的一幕。 家族是什麼?天下是什麼?大家在拚命守住的又是什麼? 「你和紅雲兒怎麼了,一早上都沒見你們說話?」伯魯不知何時走到了我身邊。 「祭禮之上吟著頌歌要怎麼說話?」我微笑回道。 「你知道我這話是什麼意思。」伯魯揮退侍從和我並肩擠進了城門,「這一個半月你們在府中天天見面,可搭上的話總共也沒個十句。那天夜裡見你們在屋外頭碰頭說話,我還以為你們已經好了。」 「我們好不好,你就別操心了。多關心關心自己的身子,夜裡搬回自己院里睡吧。」伯魯這一個半月幾乎衣不解帶地侍奉著趙鞅,人瘦了,臉也黃了,面容比起他的父親更顯憔悴。 「我就是這麼個老樣子,過段時間吃好睡好,就都好了。」伯魯說完,不爭氣地又悶咳了兩聲。 我擔憂地看著他,他朝我連連擺手:「沒事的……」 我輕嘆了一聲,問道:「無恤前些日子說要去代國,現在怎麼又不去了?」 「你既這麼關心他,怎麼不自己去問?」伯魯放下捂嘴的帕子,轉頭往身後瞟了一眼。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一身黑色禮服的無恤。 「紅雲兒——」伯魯停下腳步,沖無恤招了招手。 無恤幾步走過來,沖伯魯頷一禮,抬頭時墨玉般的眼睛瞬間就對上了我的眼睛。我心中一顫,倉惶低頭。 「兄長何事相招?」無恤問。 「不是我找你,是子黯有話要問你。」伯魯笑著將我往身前一扯。 「你要問我什麼?」無恤暗啞低沉的聲音一下撞進我的心裡。 「無事。」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哦,那我先去了。」無恤冷冷一聲別,墨色的衣袂在我眼前一晃,人已經往前去了。 「哎——你們呀。」伯魯沉沉嘆道,「阿拾,我和明夷下月就要走了。」 「走?去哪裡?」我驚愕抬頭。 「自然是去雲夢澤,明夷連馬車都雇好了。」 「這麼快……禘禮才剛過。」 「你說快,明夷可嫌我慢呢!你知道他向來不喜歡新絳。這回要走的事,我原本打算早點告訴你,可就怕你太傷心捨不得我們呢。」 「嗯,是捨不得呢……」我看著身旁親如兄長的人,看著他陽光下永遠溫柔的眉眼,心裡既替他高興,又難免因離別而哀傷。 「哎呀,怎麼還真傷心了?快給阿兄笑一笑。」伯魯避開人群將我拉至街旁。 我忙揚起嘴角沖他笑道:「我沒傷心。這回去了楚國,記得讓明夷給你多做幾頓炙肉,阿兄不變成胖子,可別回來。」 「哈哈哈,好,我一定告訴他。」。 「雲夢澤呀,什麼都好,就是冬天多雨,住久了會悶。若兄長真悶了,我那間木屋東面的漆樹林里有種黑羽紅嘴的鳥,能做人聲,教什麼話就說什麼話。你和明夷養個十隻,保准天天都跟逛市集一樣熱鬧。」 「阿拾,當年你勸我別養老虎,別養豬,如今居然來勸我養鳥?不過這個主意實在好,雲夢冬日多雨,一下雨,明夷就喊無趣。去歲,他養了只野兔解悶,就嫌它不會說話。這回我備上十隻竹籠,讓明夷那小子自己到楚國逮鳥去。」伯魯說完哈哈大笑。我想起他過去的院子,又想著他和明夷將來掛滿鳥籠的院子,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一路,我們聊著雲夢澤的雲和霧,聊著楚國秋日大片大片如雪的蘆花盪,很快就回到了趙府門外。 伯魯停下腳步,遲疑了半晌,蹙眉道:「阿拾,我走了之後,卿父的病就要託付給你了。我本不想走,我想一直留在府里侍奉卿父,可府里最近閑言碎語太多,我留在這裡幫不上忙,還給紅雲兒添亂,實在有愧。」 「添亂?你是說宗親里又有人要推你做世子的事?」伯魯仁孝,趙鞅卧榻之時,他衣不解帶日夜隨侍在側。如今趙鞅病體未愈,他卻突然說要離開,我還以為是明夷強逼他去楚國養病,沒想到竟是為了有人要重推他做趙世子的事。 「族裡的那些人也不知是受了誰的挑唆,非說紅雲兒娶妻五年未得一子,是因為出生低微不堪世子重任,所以上天才叫他膝下無子,嫡妻無出。這簡直就是胡言亂語!他們這種時候硬推著我坐那個位置,也不知是何居心!」 「不外乎是因為荀姬有子吧。」我微微一笑,說出了我們都心知肚明的原因。趙鞅病重,伯魯體弱,而身為智瑤之妹的荀姬膝下卻有一子。智瑤處心積慮要在這時候將無恤趕下世子位,估計是盼著趙鞅一死,伯魯再去了,這有著智氏血脈的小嫡孫就能繼了趙氏的宗位,叫他從此高枕無憂了吧。 「哎,幸而紅雲兒不疑我,否則叫我如何自處。我只盼狄女這次真的能為紅雲兒生下一子,斷了那些人的妄念。阿拾……他是趙世子,成婚五年了,總該有個孩子。你可不能怨他。」 「我不怨他,是他在怨我。」自我吞下那些藥丸,所有嫉恨都隨著腹中冰涼的觸感消失了。我已不是個完整的女人,現在要換他來恨我了,恨我毀了他的夢,恨我這般絕決地斬斷了自己與他的未來。如今,在無恤心裡,我該是個多麼狠心惡毒的女人。 伯魯帶著心傷的我邁進趙府的大門,沒走幾步就撞上了晉太子姬鑿和於安。 見禮後,太子鑿對我道:「巫士果真醫術精妙,絲毫不遜令師。如今,上卿痊癒,巫士打算何時再入宮為君父診治啊?」 伯魯一聽太子鑿要招我入宮,立馬就急了,他拱手道:「太子容稟,卿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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