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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然女亂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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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記得我跟你說過范氏、中行氏進攻趙家的那晚嗎?」 「記得。」 「在我給府里養馬的時候,府里的僕役們都管小然叫小馬尾,因為她那時天天跟著我。趙家被攻陷的那天晚上,我從柴房逃出來後,去過她住的屋子,可她已經死了。」 「死了?!」我驚愕。 「嗯,她那幾天發著高燒,昏迷不醒。許是和她同屋的幾個婢子不願意背著她跑,就乾脆用被子把她捂死了。」 「怎麼會這樣?」我捂住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那這個然女?」 「不知是誰的細作。幸好你把她送了回來,否則留在你身邊太危險了。」 「留在你身邊,豈不更危險?」 「我留著她還有別的用處,你不用擔心。倒是你,你今天後來跑去哪裡了?又遇上了什麼人?」無恤說到這裡端坐起了身子。 「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是我的確不知道那人是誰。他咬了我幾口,我扎了他一刀,倒也沒吃多少虧。剛才落馬只是嚇到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你之前說要同我習劍的事,我答應你。」無恤嘆息著將我貼在臉頰上的一縷濕發別到了耳後。 「真的?」 「嗯。」 「太好了!這回去齊國的路上你就教我吧!對了,卿相讓你什麼時候去齊國?」 「卿父這幾日忙著和衛太子商討送他回國繼位的事,所以我還未來得及問,但最晚十日之內是一定要走了。」 「衛太子?那個密謀刺殺南子,敗露後逃亡到晉國的衛太子蒯聵?」 「正是。卿父最晚明年秋天就會派五萬大軍送他回國奪位。」 南子是宋國的公主,衛靈公的夫人。當我還是孩童時,她就已經艷名遠播。據聞,南子不僅美艷絕倫,還頗有權謀手段。靈公在位時,衛國朝政皆要問於南子。這個衛太子蒯聵因為與南子不合而失寵於衛靈公,便意圖謀刺南子,卻被南子發現,因而倉惶逃到晉國依附了趙鞅。衛靈公死後,衛人立了他的兒子為國君,而他就一直待在晉國,為趙鞅駕駛戰車衝鋒陷陣,也算是趙家一員不可多得的猛將。 「這人的事我早有耳聞,只是衛國依附齊國多年,卿相要送蒯聵回衛奪權,齊人恐怕不會坐視不理。」 「齊晉爭霸多年,之前因為國中六卿混戰,導致宋、鄭、衛三國皆唯齊國馬首是瞻。如今國政已定,齊國又在艾陵敗於吳國,此時正是拉攏宋、鄭、衛三國最恰當的時機。卿父留著蒯聵多年,就是為了收攏衛國。」 眼前的男人洞察分明,沉穩有謀,談起政事時眉眼飛揚。我在心中不由暗自感慨,也許上天賜他這樣一個貴賤相交的身份,正是對他的試煉,對他的恩寵。 「阿拾,我回來了,今天有肉吃了!誰啊——誰砍了我種的樹!」無邪暴怒的聲音從院外傳了進來。 被無恤一劍斬斷的那棵杏樹,正是去年冬天無邪剛到晉國時從山上刨來的一棵野杏子樹。野杏雖然個頭小,入口青澀,但泡出來的青杏酒卻清冽可口,一直是無邪的最愛。我和四兒從小嗅著將軍府的杏花香長大,因而對杏樹也有一種特殊的親切感。春風至,杏花開,我們三人都在期待著青杏掛滿枝頭的那一日。無邪這會兒見自己心愛的杏樹被人砍斷,在院外又叫又嚷,連著狼嚎了好幾聲。 「這都不出人聲改狼嚎了,你趕緊走,別讓他撞見!」我火急火燎地推了無恤一把,「別走大門,趕緊翻牆出去!」 「你讓我翻牆走?!我又不怕他……」無恤話沒說完就被我一手拽了起來。 「是我怕你們兩個拆了我這院子。」我把無恤的鞋子往他懷裡一塞,急聲道,「趕緊走,我先出去哄哄他!」 「阿拾,我……」 「趙無恤——」無邪踢開門,一陣風似地沖了進來,我伸手一扯,只堪堪摸到他的一方衣角。 無恤本來坐在台階上一臉不情願地套著鞋,這會兒見無邪提著劍殺氣騰騰地衝進來,他拎著沒穿好的一隻鞋,嗖地一下就從牆上翻了出去:「狼崽,改天我賠你兩棵——」短短一瞬,他的聲音已經遠得聽不見了。 「好了,追不上了。」我和四兒兩面夾攻才把發了狂的無邪生生拽住。 「你放開我——你都向著他!現在他砍了我的樹,你還幫著他逃跑!」無邪甩開我的手怒氣沖沖地進了屋子。 「怎麼辦?好像這回是真的生氣了。」四兒癟了癟嘴,苦笑道。 「我進去哄哄,你把他打的兔子燉一燉,待會兒端進來。」 「好。」四兒點點頭,拎起無邪甩在院門外的兩隻野兔轉身進了庖廚。 我輕輕地打開無邪的房門,他抱著膝蓋坐在角落,聽到我進來連頭都沒抬一下。 「今日逮到的兔子很肥啊,四兒拿去燉了,待會兒就有的吃了。」我輕手輕腳地在他身邊坐下,用袖子擦了擦他額際汗水,「惱我了?我剛剛可不是向著趙無恤,我是向著你啊。」 無邪回頭看了我一眼,悶悶道:「你騙我,你明明幫著他,你怕他被我打。」 我低頭一笑:「在晉陽城的時候你找趙無恤打過幾回?」 「四回。」 「輸了幾回?」 「四回。」 「那你怎麼知道這回你能打敗他?」 「紅頭髮大叔說,我的劍術已經能打敗很多人了,而且我每天都在進步,現在離上次比劍已經有大半個月了,你怎麼知道我不能贏?在你心裡,你就是覺得我不如他!你現在喜歡他,你不喜歡我了!」 「我……我怎麼會不喜歡你?」我摸著無邪的腦袋,細語道,「只是我對你的喜歡和對他的喜歡不一樣……」 「我就知道!」無邪聞言挺身站了起來,大吼道,「大叔說的果然沒錯,你這麼說就是不喜歡我的意思!」 「盜跖和你說了些什麼?你不要聽他胡說!」 「那你親我。」無邪嘟起嘴巴往我這邊湊了湊。 「我……這也是他教你的?!」我扯了無邪的手怒道,「盜跖在哪裡?他打家劫舍,奸***子,渣到骨頭裡我也不管他,可他不能污了你!走,帶我去見他!」 「現在?」無邪驚詫道。 「現在!你同誰學不好,要事事同他學!他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難道你也要和他一樣?」 「阿拾——」無邪見我發了火,急忙兩手一圈把我死死抱住,「你別惱啊,我不說了,不說了……」他呢喃著,用臉來來回回地磨蹭著我的頭髮。我閉上眼睛長嘆了一口氣,這麼多年,因為他不諳世事,不懂人情,我總把他當作一個稚童來看。可我忘了,他會長大,他會懂事,他也是一個男人。 是夜,我們三人圍在小几上吃飯,平時這時候是小院最熱鬧的時候,但今天卻格外得安靜。我和無邪不說話,四兒也只能跟著我們悶頭喝湯。 「明天早上我和你一起去見盜跖。」我給無邪碗里夾了一隻兔腿。 「你要找他吵架?」無邪小聲問了一句。 「我去和他聊聊天。」我惡狠狠道。 「那我也去!」四兒突然抬頭冒了一句。 「你去幹什麼?盜跖那人用眼睛就能脫了女人的衣服,你去見他,包準把你啃得骨頭都不剩!」我想都沒想一口回絕。 「不,我也要習劍。我以後不能再拖你的後腿,我也要保護你!」四兒放下陶碗,倔強道。 「死丫頭,說得好!明天我帶你去見大叔,你是真不能再拖我們後腿了!」 「狼崽子你說什麼!」四兒一把奪過了無邪的湯碗,「不許吃了,你太費糧了!」 「這兔子是我打的!」 「是我燉的!」 看著眼前你來我往的兩個人,我縈繞在胸口的一股悶氣倏爾散盡。 咦,剛剛明明覺得吃不下了,現在舔舔嘴似乎還能再吃個兔腿! 平時我和四兒起床時無邪早就已經出門練劍,這一日,雞鳴剛過,院子里就點上了燈。四兒把準備好的乾糧打成了小包,無邪把兩個用牛皮縫製的水袋掛在了脖子上。我穿了一套素色的深衣,又從酒室里抱了一壇解毒的藥酒。 三人收拾妥當後,踏著晨露,迎著天際上的一顆殘星,朝西郊走去。 盜跖藏身的地方是在新絳城西的一處山谷,那裡離晉侯秋日狩獵的園囿不過二十里,但因為谷幽林密,又多野獸出沒,所以平日極少有人踏足。涉小溪,穿密林,我們跟在無邪身後彎彎繞繞走了一個多時辰才最終進入了那個被無邪叫做「迷谷」的地方。 迷谷的一側是陡立的崖壁,一條細長銀白的瀑布從崖頂飛瀉而下,其聲隆隆,其勢洶洶。但見崖高千尺,水至半途又被山風吹散,縹緲如煙,落在我們身上只有碎珠點點。飛瀑之下是一汪碧潭,潭邊綠草如茵,荊蘿叢叢。荊蘿細長的枝條上開滿了明黃色的小花,迎風招展春意濃濃。 「這可真是個好地方!」四兒哼著小調俯身折了一朵小花別在耳際,兩隻躲在花叢中偷閑的大尾巴鼠被她驚起,飛快地從她腳邊溜走,好奇地站在遠處,歪著腦袋打量著我們。 「你每日就在這裡練劍?」我問無邪。 「嗯。」無邪點了點頭,拔出我新送他的一柄青銅長劍在身前揮舞起來。 「狼崽,那個盜跖什麼時候能來?」四兒放下包袱,找了一塊光禿的大石坐下。 「等太陽從那石縫裡露出來的時候,他就來了。」 「什麼石縫?」我順著無邪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崖壁之上有一處奇異狹長的裂縫隱在瀑布之後。它夾在兩塊巨石之間,如一道傷口嵌在光潔的石壁上。我退後幾步仰頭凝視,須臾,一道紅色的霞光忽然從裂縫中迸射出來,它以不可思議的力量將空中飛散的水珠染成點點血色。山風嗚咽,血霧漫天,白衣紅髮的盜跖,扛著一柄長劍朝我們徐徐走來。他的嘴角噙著笑,那笑容如惡之花,鬼之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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