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4.開刃
394.開刃(二)
田鎮長站在鎮街口上一身西服筆挺,想想一會的大場面都提前開始興奮。轉身看了眼身後的村幹部們,「都掛好,都掛好!」
幾十掛一萬響的雷子就全上樹杈了。整個鎮街的青石板被水潑過了幾十遍,縫隙里的陳年污垢都去了十之七八,這會兒還有人蹲地上拿抹布蹭。搭好的檯子上,秦腔班子已經具備妥當;小學還特地放了一天假,學生娃們統一著裝,手裡拿著塑料假花,臉蛋上塗著兩坨坨紅顏料,肅立街道兩側。主任還悉心叮囑:「等會兒讓喊就喊呀,誰喊的聲音不大,期末考試給你個零蛋蛋!」
即便這樣,老田還擔心這不夠隆重的,問書記要不要再添些什麼?
「不用吧?縣長下來都沒這待遇呢。」書記不自在地拽拽領帶,覺得脖子上勒個這玩意兒跟上吊差不多。腳底下也不舒服,皮鞋比布鞋沉,頭又尖,夾得腳丫子生疼。「戲班子是咋回事?娃娃們不是已經放了寒假嗎?」
田鎮長被問住了,又不能明說自己假公濟私的想聽戲,只能避重就輕,「就是因為放寒假,叫來才不耽誤學習嘛。鎮上學校拿人鐵家那麼一大筆捐款,不捧場說不過去。」
書記覺得這樣會適得其反,這麼折騰小孩子顯得有點愚昧了,剛想發話撤掉孩子們,被派出去哨探的小青年騎著摩托車飛馳歸來,「來啦來啦!」
田鎮長舉起手,全身肌肉都繃緊了。後面準備好點鞭炮的一伙人如臨大敵,只要看到鎮長手放下去就即刻點火!可看了半天,鎮長手沒落下去,卻握成了拳頭。大夥面面相覷,拳頭是啥口令?便有爬上樹瞭望的,只看到公路上高速駛來輛中麵包車。
大夥正以為是過路車輛時,麵包車一個漂移在鎮街口停下。車門拉開,幾個精壯小伙扛著器具下來找了居高臨下的地形搭器械。壯實的小伙提著攝影機的就朝檯子上跑,航拍的飛行器也迅速的調試,威武的盤旋在鎮街口。
「是劇組。」田鎮長眼尖,瞧見麵包車裡露出熟悉的身影——導演大人。一臉熟絡的跑過去,卻被導演推開一邊,大聲朝攝製組全員提示:「五分鐘準備!」
看人家多專業!這麼大個賽事怎麼不得搞個實況轉播?田鎮長忙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捋了捋頭髮,又把皮鞋上沾的那塊小泥點子擦乾淨了,朝身後準備點炮的一幫人訓示:「四分半鐘準備!」
戰前動員,現場每個人的情緒都被調動起來了,連鎮委書記都感覺到緊張,把關懷小朋友的事忘了,強作鎮定的隨著劇組走上山坡朝俯瞰遠方。
冬季的秦嶺山,綠是深的,漫山遍野更多是棕和黃,落葉交織的毯子厚厚覆蓋了泥土。湛藍的天空中,一隻長了紅尾巴的雉低空掠過,發出明亮的叫聲。
「這好吃不?」身為大吃貨國子民,關注點總是比較不環保。
「比這好吃的多著呢。」第五名笑著給乘客們解釋,國家保護動物不敢亂動,但合法的野味的都等著大伙兒呢。遠遠看到鎮街了,第五名示意目的地就要到了,看好小孩,收拾東西,別落車上了。
眾人一路看山景心曠神怡,聽見要到目的地了,都站起身朝外看。忽然開山般的號炮響起,夾雜著慘絕人寰的嘶吼聲之後,數十掛鞭炮炸做一團。
鐵馬這頭車緊急停靠,後頭也紛紛響應,差點就在山路上追尾。大客車堵著過不去,第五名情急之下從司機一側的車門擠下去,跑到前頭看情況。
鐵馬和諸多老闆們都下來了。俱樂部老闆一臉憤怒地問是怎麼回事,驚了人事小,驚了魚賣了石坎鎮也賠不起!
這還不算完,紛亂中還夾雜著小朋友們稚嫩整齊的呼喊:遠方的貴客你們回來了!看的第五名尷尬癌都犯了,一邊朝各路大佬們解釋:「歡迎儀式,歡迎儀式。鄉親們比較熱情……」
俱樂部老闆都急了,小跑著奔了過去,及時制止了田鎮長還要再點二十萬頭的壯舉。
「叫師傅們也先歇歇。」俱樂部老闆望見戲檯子上的秦腔黑頭,終於知道那聲慘叫是怎麼來的了。可不敢再發揮,這一出金沙灘唱下來,不是魚死就是人亡。田鎮長和一幫幹部們都挺失落。忙活半天,這不拋媚眼給瞎子看了?什麼屁錦鯉那樣珍貴,聽個響動還能死了?
「行啦行啦。既然人家不待見,那這些響動大的全撤了。」田鎮長意興闌珊,對俱樂部老闆僅剩的那點好感蕩然無存。
「可咱都花了錢呀。」鎮會計提醒田鎮長,縣劇團戲班子是好不容易才請來的。
「對,不能浪費。」田鎮長反應過來,「他老闆!我這不也是為了幫你們比賽打造形象嘛!」
俱樂部老闆有心和這吝嗇不要臉的鎮長拼了,可這會兒在人地頭上,怎麼訛詐都得認了。「多少錢,你說!」
正窩火呢,幾個大會員一臉不滿叫過俱樂部老闆質問:「咋回事?剛蠻好的,為啥停了?」老吳等幾個大佬異於常人,多少年沒見過這麼落後的歡迎儀式了,覺得這才能體現出山村的熱情和樸實。
老吳叫過第五名:「繼續啊!大家好不容易湊個比賽,你炮之放一半是啥意思?」
第五名趕緊解釋是怕驚了魚,影響比賽狀態。俱樂部老闆也趕緊點頭,「是我叫停的,哪一條都金貴,就怕萬一出事掃了大夥的興緻。」
「沒有歡迎儀式才掃興呢!」有大會員背個手不滿,朝第五名指指,「去,讓他們重新搞起來,越熱鬧越好!別擔心,我運魚車上隔音設施比TM空軍一號都結實,放原子彈都不怕!」說完,老吳一夥大佬們相視而笑。把改裝不起高檔運魚車的俱樂部老闆氣的夠嗆。
都是壞人啊!既然大財神們發話了,也沒啥顧忌了,拉過不明真相的田鎮長,囑咐剛剛那一套重來一次!務必要更熱鬧。並保證鞭炮、戲班子,包括小學生都算出勤,算到玉立公司的。
「還是名娃懂事!」田鎮長都感動了,剛剛被毀掉的興緻立刻就彌補了,吩咐大家各就各位,鞭炮立刻補齊,大雷子重新擺上,戲班子再次就位,助興的小學生一定喊出真情來,事後發奶糖一包!
大財神們這次有了心理準備,一輛輛的車窗都搖下來了準備向群眾揮手致意;有個搞高科技化肥起家的大爺叫隨扈開兩包大鈔,準備給孩子們撒錢,大家一起Low。這不好,第五名趕緊給這不上道的王八蛋制止了,讓其先留著,一會到了廣緣寺撒,還能博菩薩一樂。
啥人有啥興緻,這都有下數。鞭炮齊鳴、鑼鼓喧天,千人空巷的場面讓大會員們喜笑顏開的,在城市裡找不到的那份溫情卻在這深山溝里給尋回了。隨著大家的興頭,連第五名的尷尬癌都治好了。內心不禁反思:自己將將能算個小中產了,認可的那些無非是追隨大眾的無腦潮流而已;前面那溜高檔車裡坐的都是貨真價實的成功人士,是在各行各業製造潮流的人。那群具有獨立觀點的人渣不會被社會情緒同化,更能堅持內心的想法和喜好。
或許鐵馬是對的,有實力的人才有資格真誠的活著;或許闖出一方天下後,才會發現內心真正喜歡的是這種群魔亂舞的儀式感?不可能,我是正常人……趕緊給這種想法驅逐出去。
賓主皆歡,這樣也不算白忙一場。秦腔班子也很有職業精神,黑頭唱完,正戲即將拉開帷幕。田鎮長眼亮,立刻就分辨出即便是大老闆也分檔次的,老吳更有王者之氣。趁大夥參觀正街時,古樸的戲本趕緊遞過去點第一出,倒讓見多識廣的老吳有點受寵若驚了。
老吳拿著戲本翻了翻,慚愧的笑了。「小時候逃學去城隍廟聽戲,家裡那是要吊起來揍的。現在那些戲院劇院的檔次再高,也找不回以前的感覺了。」
「吳伯伯,現在不是找回以前的感覺了?」鐵馬這種場合里遊刃有餘,「別感慨了,點一出邊唱邊回憶。」
老吳筆下一勾,即刻有劇團的龍套捧了個精緻銀盆給戲本接住,大聲傳話:「屠夫狀元,走起!」
這傳統的感覺讓幾個老人家太舒坦了,就聽了兩句,馬上就有人封紅包朝後台送的,那都是新嶄嶄一沓一沓。按故事,大花旦要凄風苦雨中亮相的,卻莫名唱出會紅娘的浪勁來了。古樸(破舊)的鎮街配上委婉動聽的眉戶戲;看在眼裡,聽到耳中,彷彿時間倒流了上百年。若不是俱樂部老闆惡意的提醒,大夥都忘了是來比賽的。
普通愛好者沒有大老闆那麼些情懷,更不關心什麼傳統民俗。大遊覽車開過鎮街直到下榻的羌寨時,對這偏僻的小鎮又多了幾分好感。這山、這街、這座座充滿民族風情的小寨竹樓,便越發入眼了。尤其那石板路,聽那秀氣的羌族姑娘介紹,竟然有上千年的歷史。
「唐代就鋪下的。」第五名只能認了,既然准了富國美當導遊,那就得替她吹牛,煞有介事的介紹兩邊的台階,「原來有這麼高呢。走得人多了,就磨下去了。」再指指鎮街頭裡那兩棵槐樹。「那兩棵樹和西京城文廟旁的兩位樹學士差不多年齡呢。」一絲不苟地撒謊,不信誰還能真扒了樹皮查年輪。
果然是地靈人傑,聽起來的確有逼格。且山坳里的氣溫倒是比外頭溫暖了許多,蒼翠濃郁的林間,鳥鳴此起彼伏。都讚賞這董家寨是個休閑度假的好去處,就是不知道當地的飯能不能吃習慣。看來大夥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