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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所屬書籍: 一個刑警的日子
離婚之後,我下定決心要開始全新的生活。儘管婷婷母親仍不願意放過我,打算把我現在住的房子也奪到她的手裡,對此我並不覺得難過或是憤怒。 既然已經分道揚鑣,今後的生活就見招拆招吧! 在我和婷婷離婚後不久,前岳父就去世了,我看了眼住院的單子,前前後後只花了一萬不到的費用。可見他的死,是源於親人的放棄,壓根就沒人想要救他,從頭到尾都把他當成了累贅。而我那位前岳母,也在老伴死後立刻改嫁了別人。 幸運的是,我父親的病情還算穩定,起碼沒有大的問題;我姐也出了院,以後只要小心一些就可以避免大出血的情況。 至於點點,我有時會懷疑他是不是已經偷偷長大了,不然為什麼會這樣懂事。他愛他的父親,也尊重他的父親,這是我最欣慰的地方。 但是,我一方面要照顧住在醫院的父親,另一方面還要花更多的心思照顧點點,不免在刑警工作上減少了許多精力。 之前由於破獲了許多大案重案,我被領導從緝毒隊調到了重案隊當隊長,其中的成長可謂來之不易。而現在,我為自己的未來做了一個相當艱難的決定。 面對刑警這份幹了二十多年的職業,我用一紙辭呈作為自己最後的答卷。只不過我辭去的不是警察的身份,而是重案隊隊長的職務。 領導看了眼辭職信,用手把它攥得皺皺巴巴,臉色也在發青,這是被我氣的。他跟我說:「劉子承,你這是當逃兵!」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辭了隊長的現職,又不是不當刑警了。」「說得輕巧,你一走,重案隊怎麼辦?」 我的心思同樣沉重,並不比他好多少,「點點已經沒了媽,我以後要給他雙份的父愛,這樣孩子才能好好長大。」 領導一聽到點點的名字,頓時就萎靡下來,「唉,我也理解你的難處,可我就是捨不得你走,重案隊也捨不得你。」 這時候我聽見辦公室外頭有人喊,「就是,我們捨不得!」這是李昱剛的聲音。 「你閉嘴!」這是夏新亮的聲音,他把李昱剛拽走了,但我能從他的聲兒里聽出哭腔。 我和領導面面相覷,誰也狠不下心來做這個決定。 最後,領導問我說:「要不這樣,我先把你調到專案組吧,那邊正好缺人手。我想讓你見見那邊的人,聽聽那邊的事,在那之後你是去是留,做什麼決定,我全都同意,好嗎?」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一切服從領導安排。」 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領導喊住了我,重重地嘆了口氣,「子承,你的情況在咱們刑警隊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有些話我必須告訴你,我不是想要用道德綁架你。 「很多刑警的家庭都支離破碎了,表面上來看是刑警這個職業導致的。可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麼有些家庭卻完好無損?按照這個道理,是不是所有軍嫂都要和丈夫離婚才算完事? 「我們刑警和軍人一樣,都是以為國家貢獻個人能力為己任。但實際上,刑警和軍人的家屬同樣也在為國家貢獻著自己的力量。可是,就像有些人不願意當軍人、不願意當警察一樣,有些家屬也是一樣。 「我尊重支持軍人、警察工作的家屬,但我不會瞧不起不支持的那些人,因為我們不能強迫所有人都像我們這樣。 「子承,你說你辭職是為了點點,可你有沒有為你自己考慮過呢?無論你怎麼選擇,至少在我心裡,你這輩子都是我的戰友。」 領導說得沒錯,其實我的個人經歷,放在整個刑警隊,不過只是一個縮影罷了。我不知道自己應當何去何從,迷茫前所未有地籠罩著我,讓人看不清前路。 直到我在專案組認識了一個叫作兆庭的人,我們有許多相似之處,尤其是在抽煙方面。 凌晨一點整,剛結了個專案,我和兆庭百無聊賴地窩在房間里。我倆已經聊了將近五個小時,一個是習慣了刀光劍影的老警,見毒販流氓的時間比媳婦都多,熱血沸騰地講著衚衕里的槍來彈往,一個是根紅苗正的退役飛行員,也幹了刑偵,回憶著年輕時的勁舞蒼穹。誰也想不到,幾年前我和他之間還隔著一層厚厚的霧霾,現在因為一個專案,就這麼擰到一塊了。 我倆從相識開始一宿一宿地聊,就這麼變成了「鐵磁」,沒有像剛入世的半大小子那樣,喝得五迷三道然後拜把子,也沒有虛偽至極地表示著相互崇拜。我倆都是刀尖上過來的,沒那麼矯情。 我的性子一直有些陰沉,畢竟和罪犯打了那麼多年交道,個人生活也經歷了不少風雨。兆庭則總是悶悶不樂,一看就知道心裡藏著不少事情,但他很少講這些。 或許是剛才的案子令人唏噓不已,也或許是酒精和煙起了作用,今晚的兆庭話有些多。 他問我說:「劉哥,你當了這麼多年刑警,有沒有那種一輩子都放不下的事情?」我用力地吸了一口煙,「有兩個孩子,因為失誤沒能救回來。不瞞你說,我現在偶爾還會夢見他們。」 兆庭忽然紅了眼眶:「我和你一樣,我有兩個戰友,就死在我面前。這都過去一年了,我還是經常做一個噩夢,我開著一架飛機,越飛越高,越飛越高……最後飛機失靈了,開始墜落,然後我就摔了個稀巴爛。」 聽他這麼一說,我頓時愣住了,連煙頭燙到了手指都沒啥感覺。一直以來,我只知道兆庭曾經是個飛行員,後來因為種種原因被調到了專案組,成了我的同事。我知道他以前的工作十分兇險,但是兇險到了什麼程度,我就一無所知了。 兆庭用力地揉了揉眼睛,聲音也有些嘶啞,和我講起了他的往事。 來專案組之前,他一直都是飛行員,早先的時候隊里有二十來個人,後來只剩下了十幾個。我聽後覺得特別好奇,這年頭也沒打仗,好好的人怎麼就沒了呢?要知道飛行員可都是活寶貝!兆庭告訴我說,就是因為活下來的少,所以才是寶貝! 一年前,在一次訓練過程中,有兩位戰友出了事故。說實話,這已經是第八個和第九個了,大學同學加上快二十年的戰友,眼看著摔得跟拍黃瓜似的,還燒成碳了,這一幕在兆庭心裡留下了極大的陰影。 直到現在,他也放不下那件事情。 他說起了那天的事情,單機特技訓練,當日第一架次,從起飛到墜毀只有3分35秒,一秒一秒地放,一幀一幀地想,飛機上天之後做了橫滾動作,結果就發生了失速事故,事發突然,誰也沒反應過來。 兆庭說,當了這麼多年飛行員,他對於隊友的犧牲早就習以為常了。對犧牲習以為常? 我為此深感震撼,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刑警的日子就已經足夠苦了。我問他:「這麼做……值得嗎?」 兆庭突然變得激動起來,說話變得快而且沒有邏輯,但我能聽懂他的意思。 「值得嗎?劉哥,你不知道,我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活著,戰場上我們沒怕過,半島就能讓我們 了?飛機摔了可以再買,人沒了可以再續上,跟當年把他們從半島那片天上壓回去一樣,這片天是我們的,中國人的!他們的飛機敢飛在我們的天上,我們就是豁出命也要趕丫出去!老子就是干這行的,穿不穿軍裝這都是我們的命! 「可能沒有多少人認得我們,更不會記得我們,就像記不住死在筧橋和三八線那些老輩兒一樣,但咱自己得清楚,咱們要撐住這片天,替先走的那些哥們撐著,替所有別人家的老婆孩子撐著,得讓咱們的孩子消消停停地慶祝中國第一個一百年!」兆庭越說越激動,掐煙的手都有些發抖,他顫抖著說道:「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天上!」 我笑了,笑得很酸楚,用力拍了拍兆庭的大腿,說:「兄弟!事咱還得干,人也得留下,得有人給孩子講這些事兒!」 他的一腔熱血,幾乎將我燙傷。我猛地發現,原來還有許多人和我一樣,做著類似的事情,面臨著幾乎相同的困境。而這些人,寸步不退! 那一刻,我不再迷茫。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回憶起了早些時候的刑警隊。 那是三排低矮的平房小院,甲1號,裡面住了很多人。我們在院里敲打著飯盆,等著吃包子。有時候領導去上廁所,結果發現手紙被哪個王八蛋愉偷拿走了,只好氣急敗壞的大罵。這些聲音落在我的回憶里,最後都成了一片歡笑。 就在這個不起眼的地方,刑警們破獲了無數起大案,那是我刑警生涯開始的地方。而現如今我所在的專案組,也遠遠不是結束的地方。 一個刑警的日子,仍將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