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
香春課長接到了越智從福岡的旅館裡打來的電話。
八月五日,菅原地區的一名農婦家養的柴犬被汽車撞了。開那輛汽車的是一個男人,車上還坐著一個女人,方向是篠崎地區。可是,過了一個小時,當汽車返回時,農婦在家中沒看到車裡的女人。越智在電話里報告了以上情況。
香春課長的桌子上攤著福岡縣的地圖。在此之前,他已經仔細研究過這張地圖。在3號國道的赤間和海老津之間,有一條往北進入山地的縣道。這條縣道的盡頭標記著村落的圖標,但沒有標村落的名稱。雖然地圖上沒有,根據越智的彙報,縣道上還分出了一條村道。在村道北面,有山嶽的圖標,印著「橋倉山-標高五百二十四米」。越智在電話中提到過這座山的名字。
「那輛車裡的女人,沒坐在副駕上,而是坐在后座上?」
「嗯,那個被撞小狗的主人是這樣說的。」
如果是一對情侶的話,女的一般都坐在副駕的位子。而讓女的坐在后座上,應該是出於不想讓她太顯眼的考慮。
那輛汽車開往篠崎地區,一小時後折回,由縣道開上了國道。但篠崎地區的人說,八月五日沒有那樣的汽車進去過。聽了農婦的話之後,越智和門野也到篠崎地區去實地調查,結果確實如此。
「會不會就在那一個小時的時間裡,下坂把真野信子殺害了,然後將她埋在了山裡?」越智推測說。香春課長也覺得很有可能。
「那個叫益田作的農婦,還記得開汽車的男人的臉嗎?」
「她說記不太清楚了,但見到了本人能認出來。」
「你們趕緊把下坂一夫和真野信子的照片找來。特別是真野信子的照片。到千鳥旅館去找,估計有集體照。或者是客人給女侍她們拍的照片。」
「對不起,當時沒想到要拿照片。我們馬上到坊城去拿,然後再到菅原地區給益田作辨認。下坂一夫的照片或許古賀吾市那裡有,如果他沒有的話,就到唐津他父親家裡去拿。」
「嗯,趕緊去辦吧。不管目擊者辨認的結果是什麼,接下來最好不要再找下坂一夫了。」
「這是為什麼?」
「那邊的兇殺案,是歸福岡警署管轄,不在我們的管轄範圍啊。你們已經調查到這個程度,就此罷手有些遺憾,但還是要將此案的偵查移交給福岡警署。不過,你們要在獲得確證之後再移交。如果移交的資料不充分,反而會給對方添麻煩。」
「這個案子必須移交嗎?」
聽越智的口氣,他似乎有些捨不得。
「是啊。總之,我先等你們的消息。如果有必要的話,我也會去福岡。福岡縣警本部搜查一課西本課長跟我是同期。」
「哦,是這樣啊。」
第二天下午,越智打來了電話。千鳥旅館的女侍安子有真野信子的照片,而下坂一夫的照片古賀吾市手裡有,是在那次巴士出遊時拍的集體照。下坂一夫的那張臉,阿作一看就認了出來,而信子的臉她說不敢斷定。
香春課長將此進展向本部長作了彙報。本部長也認同香春課長的意見。
「我們這邊的兇殺案兇手已經死亡,所以有些遺憾。但牽連出了福岡兇殺案,也算是給他們破案立了功。」說到這裡,本部長笑了笑,繼續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邊的西本君是你的同期吧?你不想爭功,不過,西本君的心情也未必暢快。因為事實上已經被你們搶先了嘛。」
香春課長先給福岡縣警搜查一課的西本課長打了電話,第二天,他出差去了福岡。從四國出發到九州極不方便。先要坐渡船到尾道,然後換乘列車。
香春課長是一大早坐的渡船,所以到達尾道時海霧依然很濃。在架設在尾道和因島之間的大橋下,可以看到造船廠的起重機在晨霧中整齊地排列著。晨霧散開,喧鬧繁忙的造船廠漸漸顯露在朝陽之下。
殺害芝田市戶倉寡婦的兇手末田三郎逃走後,曾一度在這個造船廠里工作。末田三郎的犯罪不能說與他喜歡狗有關。而發生在福岡縣的兇殺案,是從一條狗的身上追查出來的。對於前者,單身漢兇手已經在交通事故中一命嗚呼,而後一位犯人將要告別他現在的優裕生活,在監獄中度過長長的餘生。
在尾道車站,香春課長坐上了開往博多的列車。他從手提包中取出來閱讀的不是小說,而是某著名審判官的回憶錄。
二
三個多星期後,四國A縣縣警本部搜查一課的香春課長收到了福岡寄來的警察審訊記錄的副本。
問:你認識小說家小寺康司嗎?
答:聽說過他的名字。但沒怎麼讀過他的作品。
問:小寺康司於今年二月在佐賀縣坊城的千鳥旅館住過。你知道此事嗎?
答:不知道。
問:你認識千鳥旅館的女侍真野信子嗎?
答:不認識。從來沒見過。那個叫千鳥的旅館我也沒去過。
問:刊載在唐津市發行的同人雜誌《海峽文學》上的小說《野草》是你寫的嗎?
答:是的。
問:雜誌《文藝界》轉載的《野草》中的一部分場景描寫,與四國A縣芝田市戶倉的風景一模一樣。小寺康司以前曾經去過那裡。如果是小寺康司寫的,就沒什麼異議,但你從未到那裡去過,為什麼能寫出來呢?
答:我在《野草》中寫的,即後來被《文藝界》轉載的那部分場景描寫,完全是我想像出來的。如果和實地風景一模一樣,只能說是偶然巧合。前一陣子,有兩個從四國來的警察對我的朋友說,小寺康司的家人告我剽竊了小寺康司的文章。這完全是對我的污衊。我從未讀過小寺康司寫有那種場景的小說。再說,小寺康司從未在哪本雜誌上發表過有這個場景的小說。既然沒有發表過,我怎麼可能讀到,剽竊就更無從談起了。
問:你怎麼知道小寺康司沒有發表過描寫芝田市風景的作品呢?
答:因為雜誌上沒有。
問:但是,東京發行的雜誌你不可能全都看過吧?再說,你剛才不是自己說,你沒怎麼讀過小寺康司的作品嗎?
答:我的意思是說,在我讀過的小寺康司的小說中,沒有那麼一段。
問:你說得很肯定嘛。你好像非常確定小寺康司的作品中沒有描寫芝田市風景的部分嘛。這是為什麼?
答:我再重申一遍,在他的作品中,我沒讀到過這種場景描寫。
問:小寺康司的家人在證言中也證明,那部作品的稿子是小寺康司住在千鳥旅館時寫的。小寺康司住在千鳥旅館的錦之間時,負責的女侍是真野信子。
答:我不知道你告訴我這些事有什麼意義。
問:女侍偷偷地抄寫了小寺康司的稿紙,並將抄件給了你。是這樣的吧?
答:剛才我已經說過了,那個叫真野信子的女侍我根本就不認識。所以,你所說的那些事完全是子虛烏有。
問:你認識古賀吾市嗎?
答:他是我坊城的朋友,也是《海峽文學》的同仁。只要問一下他,你們就會知道,我既沒去過千鳥旅館,也不認識什麼真野信子。
問:據古賀吾市說,今年十一月,在筑紫文化人聯盟會會長的主持下,你們坐巴士到鍾崎至針江間的海邊舉辦了遊樂活動。在途中吃午飯時,你用石塊砸了一條小狗。古賀吾市說,你當時的行為十分異常,很神經質。
問:我不明白古賀君為什麼會這麼說。我當時只是覺得那條小狗到處討吃的十分討厭,是為了趕走它才用石子扔它的。
答:那條小狗是柴犬,是離海邊大約兩公里處菅原地區的農家養的。你認得那條柴犬吧?
答:我完全不知道那條狗從哪兒來。
問:你妻子的姨媽姨夫家就在針江。但你結婚後,一次都沒去過那裡吧?巴士旅行時也路過了針江,但就算你妻子求你去看望一下姨媽姨夫,你也沒去,是嗎?
答:就算我妻子不提醒我,我也想去針江她姨媽姨夫家拜訪。只是眼下為了在福岡市內開陶器店,我忙得不可開交,沒工夫去。巴士旅遊時是經過了針江,但根本沒時間到景子的姨媽姨夫家去。
問:是你不願意到針江去吧?
答:沒有的事。
問:今年八月五日,你有沒有自己駕車,經過菅原地區?
答:我有汽車,但我沒去過那裡。
問:那麼,你在八月五日做了些什麼?
答:估計在市內看店面,為開店做準備工作吧。
問:那時遇到過什麼人嗎?
答:應該遇到過,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記不得了。
問:八月五日你整整一天都在看店面嗎?
答:看店面一般都要花半天時間。
問:是上午還是下午?
答:有時在上午看店,有時在下午。八月五日那天是在下午還是上午我已經記不起來了。
問:你會開車去看店嗎?
答:有時開車去看,如果離得近就走過去。八月五日有沒有開車就記不住了。
問:根據我們的調查,八月五日那天你開著車出去了,不在福岡市內。
答:好像沒有那麼回事。
問:你是不是開車載著一名女子經過了菅原地區?
答:沒有的事。
問:經過菅原地區時,你是不是撞到了一條柴犬?
答:沒有的事。
問:你認識照片上的這名婦女嗎?
(向犯罪嫌疑人出示益田作的照片。)
答:不認識。
問:這個人叫益田作,住在菅原地區。她說她記得見過你的臉。因為你撞了她的狗,下車向她道過歉。
答:沒有的事。
問:根據益田作的證言,當時汽車后座上還坐著一名二十五六歲的女子。她看了真野信子的照片,說很像她當時看到的女子。
答:這跟我沒有關係。
問:益田作的證言中說,那汽車沿著村道往篠崎地區開去,大約一小時後又折了回來,走縣道上了3號國道。那時,車裡沒了女子的身影。並且,篠崎那邊的人說沒看到有這樣的汽車來過,也沒有女子下車。你將真野信子埋在哪裡了?
答: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問:你沒有八月五日在福岡市的不在場證明。不過倒是有人在菅原地區看到你開車經過。並且,真野信子就在你的車上。
答:八月五日,肯定有人在福岡市內見到過我。
問:那你說,你和誰見面了?
答:現在我想不起來,但過一陣我會想起來的。
問:只要你想起那人的名字,我們就立刻加以調查。不過,在將你叫到這裡來之前,我們已經對你進行過充分的調查了。我們警察是不會隨隨便便把人叫到這裡來的。
答:(無言。)
問:你記得八月五日撞到的益田作的小狗,所以在十一月巴士旅行中途休息時,你擔心海邊出現的小狗就是那條狗,於是你才發瘋似的用石塊砸它。你死活不肯去針江,因為那裡有留給你不祥記憶的山丘。那就是橋倉山。快說,你將真野信子的屍體埋在橋倉山的什麼地方了?真野信子當時已經懷孕。這一點有坊城女警的證言為憑。
答:(無言。情緒激動。)
問:橋倉山的山腳下,就躺著真野信子和你自己的孩子。不早一點將他們挖出來,對得起你的孩子嗎?
答:我什麼都不知道。(情緒激動。)
問:你不知道真野信子和你的孩子,到底埋在哪裡也沒有關係。眼下,警犬正在橋倉山南麓尋找。那裡有一座織幡社的小廟。警犬正以此為中心,在附近一帶尋找。想不到直到最後還和狗有關,真是宿命啊。
答:(無言。)
問:你為什麼要殺死真野信子?因為你要跟你現在的妻子景子結婚,信子礙事了對吧?她妒忌景子,沖你發火,你夾在兩人中間難以招架,就駕車載著信子出來並殺害了她,對吧?
答:信子根本不知道我跟景子之間的關係。
問:啊呀,你說什麼了?你說了信子吧?剛才還說根本沒見過真野信子,現在卻十分順口地叫起了信子。還說「信子根本不知道我跟景子之間的關係」,這是怎麼回事?無意中說漏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