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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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船生目不轉睛地盯住從浴室里出來的盛利婭,只見她正披著浴巾娉娉婷停走向那扇義大利穿衣鏡前,抖開帶著水霧的滿頭栗發,那張臉像夏日的荷花一樣光鮮欲滴,浴巾半掩著胸部,下擺露出頎長白皙的大腿。這種活色生香的尤物即使是上帝看了也會心動,難怪當年舅舅拼上老命也要取媚於她,而這一刻,他孟船生已是唾手可得了。想到這裡,他內心不禁燥熱難耐,迅速取了一件東西,迎著盛利婭走過去。
那是一件從法國巴黎買來的名貴皮草,罩在對方那窈窕的身段上,更加亮麗照人。他乘機向她腋下伸出手,不料被對方十分堅決地擋了回去。
盛利婭幾步走到了桌邊,把半瓶馬爹利分做了兩杯,倒滿了遞給孟船生。
「孟船生,我需要提醒你,君子一諾千金,咱倆不是在做生意吧。」她把那杯酒一飲而盡,將皮草甩在了床上,重新把浴衣束了束,斜倚在沙發上,和孟船生保持著距離。
兩天前,在孟船生的百般央求下,盛利婭終於答應嫁給對方。
為了表達自己的真誠,孟船生杷巨輪集團自己名下的財產切割出40%的股份轉到了對方名下。盛利婭應允的條件是:一是要舉行訂婚儀式之後再辦結婚手續,結婚前兩人不能同居;二是簽署財產的轉讓歸屬手續。孟船生滿口答應。
「利婭,我是太喜歡你了。自從遇到你我連做夢都在想著有這一天,我敢對天發誓,見到你以後再也沒有碰過女人,結婚後,我會讓你掌管全部家當,包括這條命。」
「算了吧,孟船生,」盛利婭冷冷一笑,「直到現在,我還沒有你辦公室的鑰匙,你無時無刻不在提防著我,我需要的是真正的信任,而不是空口的許諾。」
「難道你非叫我把心掏給你才算呀?」
遭了搶白的孟船生有些悻悻然。美人近在咫尺,內心的慾望折磨得他不能自持。但火候不到肉不爛,他便又倒上一杯酒,殷勤地送到盛利婭的唇邊,看著她一口喝乾,乘機把一件涼森森的東西圍在了盛利婭的脖頸上。對方嚇得頓時驚叫起來,酒杯也扔在了地毯上,與此同時,那塊浴巾登時也脫落在地上,露出了她雪白的裸體。原來,那是一串價格不菲的翡翠項鏈,下邊掛著一串亮閃閃的鑰匙。
孟船生的內心焚起了烈焰,他的血脈賁張,心跳加快,眼前閃動著一片雪白和金黃,像只猛獸捕捉羔羊一樣,他一把將盛利婭抱得兩腳離地,拋到床上,接著把身體覆壓了上去。
一陣近乎窒息的壓迫使盛利婭感到眩暈,但她的意識十分清醒,她先是本能地用兩手交叉在胸前護住上部,但很快又拚命遮擋著身體最敏感的地方。可是像發情野獸似的孟船生早把她揮動的雙臂壓在了身下,牢牢地覆蓋了她的全身,可他一時鬧不明白為什麼老是無法得逞。就在這時候,盛利婭突然發瘋似的大喊一聲,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量,一個翻身把孟船生掀落在床下!孟船生再撲上來的時候,他突然愣住了。原來女人的私處全裹著塑形用的拉鏈式的緊身衣。此時的盛利婭雙眼發直、手腳冰涼,似乎全身所有的器官都在痙攣,連身子也縮成了一團。這倒把孟船生嚇了一跳,也為如此捍衛自己清白的對方震住了。同時,他還注意到,那雙遍布恐慌的眼睛裡還夾雜著仇恨。
「我見到了你舅舅!」她從齒間迸出了幾個字。
孟船生順著盛利婭的目光,發現了桌案上舅舅宋金元的遺像,他一骨碌爬起來,把照片蓋在了桌面上,像蔫了的黃瓜一樣貼在盛利婭旁邊,兩人都大睜著眼睛誰也沒有說話,只聽見雙方咻咻的喘息聲。
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盛利婭陪集團的客人喝了酒,醉意朦朧中回到自己的房間,睡夢中覺得渾身無力,像被什麼東西攫住了手腳,她拚命地掙扎也無濟於事。原來酒裡邊放有催眠麻醉藥物,黑暗之中,她覺得床在吱呀響動,想喊,所住的房間和職工宿舍相隔很遠。這時只聽窗外狂風像野獸似的呼嘯,她的內衣很快被一件件扯掉了,一雙粗糙的手在她的胸前搔抓著。借著一道亮光她突然看清楚:貼在自己臉頰上的那張臉竟是平常道貌岸然的宋金元董事長。他正像一隻又老又大的熊,把臃腫的軀體小山一樣壓在她身上,她的手腳被牢牢箍住,一股夾著煙熏和口臭的氣味在她的口鼻間拱動著,一股又腥又黏的東西噴射在她的腹部,她以為自己被強姦了……
就在這個時候,聽見有人撞門的聲音,緊接著,自己身上的宋金元像沉重的面袋子一樣被拋了出去,隨即發出了一聲歇斯底里的喊叫聲。很快,門外邊給插上,聽得見屋外爆發出廝打和叫罵聲:
「你這小兔崽子,管什麼熊閑事,我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她聽得出來,被吵罵訓斥的正是宋金元的外甥孟船生。
這件事情發生以後,孟船生在巨輪集團的地位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宋金元把集團的資產切割成股份,分給了他的情婦和子女,並聘請了沙金做總經理,使孟船生大權旁落,舅甥兩人的矛盾日漸白熱化。
孟船生只覺得盛利婭漸漸把身子移了過來,一隻細膩的手指,摸在他的臉上。孟船生握住了那隻冰冷的手,但是身子沒敢再動。
「你說,舅舅的死和你是不是有關係?」
「那還不是為了你!」孟船生咽了口吐沫,「他已經發了毒願,要把你搞到手,把我趕走,因為他知道我護著你,是他達到目的的最大障礙。這個老不死的已經變了態,白天像個人,晚上就是一隻公狗,每天夜間都要摟著一個女人睡覺,可從不發生關係,但他有很醜的怪癖……他是自己做到了頭,如果我不先下手,他早晚也會把我送上死路的。」
「這是哪一天的事情,是透水之前發生的嗎?」盛利婭摸著對方的下頜,她感到孟船生在點頭。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警察已經盯上我了,滄海我沒辦法再待下去。我想訂了婚咱們一起走,到海外發展。你就是我的希望,有你的幫助,我們不愁再建起一條大船
「既然是這樣,你就不要再招惹他們,曲江河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你告訴我,艙房底下關的是誰?」盛利婭起身披上了浴衣,盯住他問。
「老溫這幫子王八蛋,啥時候都是燒不透的社會渣子,凈給我惹事!」孟船生罵起來,「他們抓到一個卧底警察,非要往死里整。你替我去料理一下,不要把事整絕了。」
孟船生見盛利婭應承地點頭,也坐了起來,像是在下最後的決心。盛利婭用胳膊碰了碰他,關切地問道:
「船生,要是真走,這億萬身家怎麼帶?況且你也出不去呀。」
「利婭,只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剩下的事你不要管。一切都安排在咱們訂婚儀式之後。現在,我要讓你吃個定心丸,看件重要的東西。」
孟船生下了床,穿好了衣褲,彷彿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的。他很快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彎腰打開了桌角處的保險柜,從中抽出一個發黃的本子,那正是宋金元當年記載的受賄人員名單。裡邊還夾著一張對開的紙,他抽出來,放在盛利婭的面前。
盛利婭注意到,這是一張暗股分紅的明細賬單,上邊列著一些人的名字,有的人她還相當熟悉。除了礦管、金融部門,還有海關、漁政的人員。在他們名下,密密麻麻記載著股金份額、分紅折算和每筆增益。只聽孟船生在一旁說:
「巨輪是一家大的合股公司,任何股東都要承擔義務,上了船就得齊心合力划槳。誰不盡責,首先就完蛋!」說這句話的時候,盛利婭看到他臉上明顯浮現出的一股森冷之氣。
「有了這層護身符,我怕什麼?不過,」孟船生賣了個關子,不無譏諷地笑道,「他們可不叫黑社會,因為他們用不著收保護費啊!」
直到這個時候,盛利婭才知曉大船的吃水究竟多深!它擁有的有形無形資產大得實在無法估算。其註冊資金,才僅是這冰山的一角。
孟船生此時眼神有點怪異,他在向未婚妻交底,表白著自己的真誠,展示自己的實力和雄心。內心也在同時打著算盤:小美人,只要訂了婚,你就將成了籠中之鳥,你的股份絕對在我控制之下。到那個時候,你只有乖乖地投懷送抱。無論金錢還是美人,我孟船生要來個一馬雙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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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在省委政法委,由加毅飛主持了一個小範圍的秘密會議,會議由滄海市委書記袁庭燎、省公安廳廳長巫志飛和省武警總隊長參加。
加毅飛傳達了隆萬民對此項工作的指示:剪綵儀式和活動按既定方案舉行,並抓住這個有利時機,一舉摧毀孟船生犯罪組織。
「這樣做有一定風險,但只要我們精心組織,嚴密控制,就能確保萬無一失。」加毅飛神色很嚴峻,「截至目前,孟船生還沒有覺察到我們會提前行動,行動要求嚴格保密,內緊外松,一切工作以大型活動的安全保衛工作為掩護。您看怎麼樣,袁書記?」
「感謝省委對我們的信任,」袁庭燎點點頭,面色凝重,「萬隆書記已給我通過話,他近期還要在金島搞調研工作,滄海工作沒有做好,給省里增加了負擔,但臨戰之前還不是總結教訓的時候。鑒於這次大型活動和抓捕行動同步進行,市委建議巫廳長和總隊長坐陣金島,並在警力上給予增援。」
巫廳長說,指揮問題還是由嚴鴿同志部署。警力可從臨近市區調集,公安廳指揮中心的兩架直升機將以航拍為掩護,控制大船周圍的陸海情況,同時派一名副廳長機上指揮。
加毅飛頷首同意,帶著輕鬆的笑意對嚴鴿說:「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我們的嚴司令還有什麼說的沒有?」
嚴鴿說,「我只有一個請求,建議恢復曲江河同志的職務,參加一線指揮。」
加毅飛擺了擺手說,「這件事我和老巫已經交換過意見,曲江河陡然亮相,恐怕會打草驚蛇,不利於麻痹孟船生,還是由你全面指揮,不是還有政委晉川嗎?讓他協助你,對他也是關鍵時刻的考驗。曲江河『雙規』可以解除,但面目不變,進入大船在暗中協助你的工作。」加毅飛看著表最後加重了語氣。
「從現在起,行動進入倒計時,一定做到內緊外松,力爭做到兵不血刃。行動代號為『立體作業』。」
隨著嚴鴿從省城的返回,整個滄海市以治理市容市貌、確保剪綵儀式順利進行作為中心工作。立即,大街小巷辦事處居委會的標語上牆,進行車站碼頭整頓秩序的車輛進進出出,衛生城管和交通工商人員也紛紛走上街頭,小商小販佔道經營的攤點頃刻煙消雲散。直到晚間,嚴鴿方才召集局領導和幾個主要支隊的負責人作小範圍的秘密部署。經過對預案逐環節的檢查,唯一的隱憂就是大船與鯨背崖連接處的地下礦井,由於王玉華的聯繫中斷,情況不明。
為確保萬無一失,嚴鴿決定進行一次徹底的排爆安全檢查。
剛提任的晉川政委自告奮勇說,排爆是我的本行,船內和坑道的安檢由我來負責,我還從未登過這座大船,今天也開開眼界,見識見識。晉川在部隊曾是工兵團政委,嚴鴿也覺得比較適合,便點頭應允。又因晉川分管警衛工作,便說,你這項任務完成後,代我坐到剪綵儀式的主席台上,統一負責來賓首長們的安全,我來盯死孟船生。
晉川率卓越、梅雪等人進了大船,孟船生接報,立即乘了電梯,帶著副手沙金出來,在寬敞的接待室迎候。
「歡迎晉政委大駕光臨,榮升後一直沒有撈得上祝賀,抱歉抱歉。」
「不客氣孟董事長,巨輪號明天舉行一系列大型活動,屆時省里領導參加,根據指揮部的要求,我們要履行對場地內的安全檢查。」
「殺雞還用得上牛刀,派個治安處民警來這兒,俺就得頭點腚撅,咋還能勞您的大駕?」
「局裡分工,由我管大型活動的安全檢查,你這裡爆炸物品比較集中,董事長肯定能夠理解配合,支持我的工作。」
「沒有一點問題,」船生回頭對沙金說,「局裡這樣關照咱,我們更不敢大意,你沙金馬上把其它活兒停下,好好陪同晉政委,把這大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每一個角落都要走到,有一點不到位的,我拿你是問!還有,要不折不扣按晉政委提的要求整改,絕不能有絲毫馬虎。」沙金諾諾應聲,船生又對晉川說:「恕不奉陪了,中午時間允許的話,船生想請晉政委吃個飯。」
「來日方長,吃飯就免了。」晉川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
立即,數十名持掃雷探測器的治安警察對大船上下逐層進行地毯式安檢,包括每間室內的電視機、電話機和沙發,室外的電梯間、供暖供水系統,特別是地下船艙部分,不留一處死角。同時,對大船內的住客進行了全面清理,檢查後便布放了警力。
大船甲板的主席檯面上,十幾部探測器又對所有的桌椅、沙發、擴音設備以及花盆、花籃等擺設物品逐一檢查,在甲板的休息室、衣櫃間包括大船300米處辟出的停車場和簽到處都無一遺漏地進行了梳篦式的探測。安檢完畢,所有場所全部上了警力。沙金注意到:100名身著制服的消防警這時列隊登船,在每一個欄杆處上了警衛哨,士兵們一個個面朝大海,背向主席台,挺胸收腹,紋絲不動。
落日的餘輝,把大海染得一片浮光躍金。此刻晉川立在大船和鯨背崖的連接處觀察。在這裡,大船尾部已和大猇峪坑口以及拆掉養殖廠的崖頂連成一片。大船背倚鯨背崖,鯨背崖銜接著大船的尾部,在大海上形成蔚為壯觀的畫面。只見藍色的波濤正一線湧來,在高高的石壁處濺起雪白的水花,又悄然退去。從安保角度看,這裡是不可能有人攀登上來的。晉川下意識地看看手錶,此時是六點鐘,正值大海的退潮時間,海平面距離石崖的漲水線還有二米多高,按本地的潮汐規律計算,退潮一個小時後的10分鐘開始漲潮,今晚漲潮最高點的時間應當是9點10分,明天的漲潮時間應推後半小時,就是9點40分。
晉川之所以計算這段時間的水位變化,主要是考慮散場時大船的吃水深度,以便在多處出口敷設甲板通道,安全疏散登船的群眾。對此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就喊了卓越梅雪隨他一起下船,看一看大船底部的連接情況。
大船附近的海灘上,明天大型活動的物資已運抵到位,上千名的腰鼓隊、盤鼓隊和傳統的鮁魚節民間旱船正在站位演習。晉川他們在沙金引導下,從船體和山崖的裂隙處進入了舊有的金礦坑口,很快下到了八層平巷的那堵水泥牆處。沙金在一旁介紹說,坑口的膠結充填已經接近尾聲,馬上要進行永久性封閉,還需要搞一次定向爆破,為了大型活動的安全,炸藥雷管都在三天前清除了。晉川命排雷手逐層檢測,也都布上了警力警戒,等他返回坑口時,已是滿天星斗。
晉川回頭再看鯨背崖,由於海水開始漲潮,海平面距離漲水線只有一米多高了,他打亮強光手電筒,沿著海面觀察,突然發現石崖上有一處黑乎乎的東西,定睛看時,是由於海水侵蝕形成的一個圓形洞窟,漲起的海水已經開始湧進洞口。他想了想,還是不能完全放心,就讓卓越組織人員再去檢查一下,自己轉身上了鯨背崖。
崖上黑黝黝的,只有一處光點在一明一滅,他很奇怪,就快步走了過去。只見有人正倚在一根電線杆下邊的礎石上吸煙,那人竟是孟船生。不禁起了疑心,心裡暗忖:這位船長此時在這裡出現,不知要玩兒什麼把戲,還是認真提防為好。
「晉政委辛苦,飯不吃、茶不飲,分明是和船生見外了,該不是要和我這個民營企業主劃清界限吧?」對方迎上來,手中擎著香煙。
「沒有這個意思,公務在身,這樣總是方便些。」他接過了對方的香煙,防風火機映照著他的臉,顯出几絲矜持的笑。
「我太理解了,不然小弟在政委榮升後早去拜訪了。今天我是熟不拘禮,有些話要給老兄建言,得罪的地方,還請包涵。」旁邊還有一塊石頭,孟船生挪過去坐了,把自己這塊石頭讓晉川坐,讓他背倚著線桿。
「不客氣,有話儘管講。」晉川坐下來,徐徐噴出一口煙霧,兩人的距離很近,但晉川的臉卻望著大海。
「有人說,在滄海市公安局,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曲江河是揣著糊塗裝明白,我原來覺得有幾分道理,但現在看來,恰恰相反。」孟船生頓了一下,他注意到對方已經開始轉過臉來。
「聽說我大姐要出任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局長的位置讓給曲江河,你還是原地不動的二把手。」
「我是部隊幹部,從來不相信馬路消息,況且對職務之事,我向來聽命於組織,再說對這事兒從不抱奢望。不知道你船生老闆身在商界,反倒偏偏熱衷政治。」
船生笑了笑:「在商不言政,哪能賺大錢?可真要講政治,我今兒是在龍王爺門前賣水了,你晉政委可是政工老本行,我哪敢在您這兒胡扯啊,你是組織的人,我還是找一個組織上的人來和你聊聊。」
他抽出手機飛快按了一個號碼,和對方接通了,「晉政委在我這裡,他正在對大船安檢,對,著實辛苦,忙了一天了,好,我讓他接電話。」孟船生說著把電話遞了過來。晉川猶豫片刻,接過了於機,聽筒里傳出十分熟悉的聲音,是侶文龍副部長。
「晉川哪,還在忙呢?」對方的話語中有股親和感,好像近在眼前。
「謝謝侶部長關心,對,我們就是在為企業保駕護航嘛,是,保證明天的活動萬無一失,你明天來嗎部長?」晉川認真作答,帶著謙恭。
「我去,作為民營企業這一塊,也是我們組織上應當關心和扶植的,再說,組織部下屬的科技服務中心也正和他們搞協作。他們不容易啊,為金島的開發建設出了力,作了貢獻,也招惹了不少物議啊。好吧,你工作吧,但一定要注意勞逸結合噢。」電話掛斷了,可對眼前這個小木匠,晉川的感覺卻發生了變化,什麼原因說不清,很微妙。
船生走了,卓越上來了,他向晉川報告了複查的結果。
原來,剛才晉川發現的那個洞口,因漲潮已經湧進了海水,他是和梅雪從崖頂吊了繩子一同進去的,裡邊是一處天然的石洞。聽漁民說,漲大潮的時候,洞口就被淹在了海水下邊,裡面很深,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物品。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倒是水下部分。據沙金說,在大船底部,有幾百噸經過藥劑處理的尾礦填壓在下邊,因此還要派潛水員帶探雷器開展工作。晉川聽了看看錶說,等明天上午退潮再安排這項工作,接著,他撥響了嚴鴿的電話。
「我是晉川,已經層層簽了任務責任書,布上了警力。對,我個人以黨性和身家性命擔保,可以說萬無一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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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大大小小的帳篷在大船周圍的海灘上撐起來,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個蘑菇,對大船形成了一個馬蹄形的包圍圈。由於市區參加剪綵儀式的職工和學生離這裡路途較遠,各種服裝、道具和樂器鑼鼓,連同新聞單位的電視直播車都先行運來,由民警負責安全。同時,大量警力也悄然集結在這簡易的房間中備勤,以便分批接替大船內外執勤的哨位。近四月份的天氣,已帶有初夏的溫馨,空氣中開始聞得到魚汛來臨時特有的那種海腥味。
刑警支隊的幾個傢伙就擠在一檯面包車裡說笑話。卓越此時悄悄從車內走出來,目光向一片銀色的海灘搜巡著。幾個小時前,他和梅雪一同下到鯨背崖的那個洞窟之中,洞中積著沒膝的海水,梅雪讓他打著手電筒,自己進到縱深處查看了一番,等她出來的時候,面色變得蒼白,神情也有些恍惚。卓越暗生疑竇,梅雪稱自己不舒服,要回去換一換衣服,卓越要陪她一起回去,她卻執意不肯。那次同去省廳之後,梅雪不知何故一直有意迴避著自己,兩人的約會已經中止了好長時日,甚至連電話也沒有給他打過。
卓越惆悵萬端,沿著沙灘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被夜風吹皺的大海此時失去了白日的嫵媚,像被巨大的墨魚攪得一片漆黑,起伏不平的海浪像奇形怪狀的海獸相互撕咬和追逐,月亮一直隱在厚厚的岩層後面不肯示人。卓越悔恨自己,如果那天不和梅雪發生那場爭吵,興許對方也不至於如此疏遠自己。對於梅雪,卓越還負有嚴鴿交代的任務:觀察她的行蹤,注意她的絕對安全……
月亮終於破雲而出,照得天空與大海一片澄明,像海面上碎銀般閃著粼粼的光亮。由霓虹燈勾勒的大船輪廓恍如海市蜃樓,與之銜接的鯨背崖光滑的峭壁上,不時有探照燈交叉閃過。
突然,卓越隱隱聽到隨海風飄來了一陣哭泣聲。他環顧四周,沙灘上杳無人跡。循聲望去,他終於看到在那塊發現腐屍的鷹頭礁邊上,倚著一個人影。
是梅雪!她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看著前方,以致他走近她身邊的時候,對方還毫無察覺。
此刻梅雪目光所視,正是白天看到的那個天然洞窟。海潮已退,黑黝黝的洞口,正懸在距海面一米多高的地方,看起來格外明顯。
卓越輕咳了一下,梅雪僅憑腳步聲就猜到了是誰。她轉回身,目光中飽含著悲苦,怪異而凄美,她突然猛吸了一口氣,用兩隻胳膊摟住了卓越,隨著一陣悲慟的抽泣,卓越的脖頸上、臉頰上立刻感到了濕漉漉的熱淚。他個子低,仰身迎了上去擁抱她,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
「摟緊我卓越,我原來想到最後一刻才給你,可今天我要讓你全部拿去,你不要拒絕我……」
「梅雪,咱們還有任務。」卓越囁嚅著,有些不能自持,但他很快又抑制了自己,仰目向著橫過天際的探照燈說,「梅雪,它們在用雪亮的眼睛看著咱倆呢,明天,明天,等任務下來……」說著,他輕輕用嘴唇吻了一下對方的眼眉處的黑痣。
「明天,我不知道會怎樣……我心裡很亂很亂。」梅雪更緊地抱住卓越,好像生怕他從自己身邊消失,兩人在鬆軟的沙灘上躺下,隱在那塊鷹頭礁的陰影之中。
「你是個好男人,我不能拖累了你……」
「胡說什麼呀,梅雪,我會永遠愛你……」
在海浪溫柔的拍擊聲中,兩個人靜靜地躺著,望著繁星密布的夜空。
「卓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人太直,一定要給自己設防,不然,會讓我永遠擔心的。」梅雪仰頭看天,喃喃自語。
「梅雪,你是怎麼了,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我懷疑我生了很重的病卓越,你幫不上忙,等你明白了,一定會諒解我的。」
卓越憂慮的目光直盯著梅雪的面龐,輕輕幫她拭去眼角的清淚。
「如果有一天咱們分了手,你會常去看我嗎?」梅雪鄭重其事地問。
「說啥傻話,不要再犯神經,執行過這次任務我們就結婚。」
「卓越,我不想結婚。」梅雪的臉上此時現出卓越從未見過的異樣神情,「我只想讓你這樣抱著我,一直到永遠永遠。」
她說著,慢慢把卓越的手放在自己豐滿結實的乳房上。她多麼希望這隻手能夠感知自己內心涌動的驚濤駭浪啊。明天,她不知道最終的結局會是什麼,一切都要聽憑命運之神的裁量了。想到這裡,她驀然朝那座大船看了一眼。大船在月光下半明半暗,很像孟船生那張臉,一半黑,一半白。
梅雪和夏中天是一前一後被孟船生送入省公安警察學院的。那一年,她的表哥慷慨解囊,捐助學校500萬元人民幣,蓋起了一座漂亮的圖書館。讀書三年中間,又是孟船生負擔了她所有的學習生活費用。畢業分配到滄海後,又是孟船生給她買房子安了家。這些事情都發生在父親去世之後。可以說,沒有表哥,就沒有她梅雪的一切。
是孟船生叮囑她千萬不要暴露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是為她的前途著想。同時交代她,滄海很複雜,有些眼紅的人要整他,公安局也有人跟他過不去,要梅雪留心提供一些和巨輪有關的內部情況。對此信以為真的梅雪一次又一次把公安局內部的信息傳遞給孟船生。自從她接近了嚴鴿,更使孟船生掌握了公安局的一舉一動。這段日子裡,梅雪每時每刻都處在靈魂的激烈交戰中,她就像白日的天使、夜間的魔鬼那樣受著內心的煎熬:她每向孟船生提供一次信息,就看到一次罪惡的發生,這不能不使她良心上受到最嚴厲的譴責;她每次跟嚴鴿出訪,所見所聞,都使表哥身上的光環一點點暗淡剝蝕;自己戀人卓越的疾惡如仇、矢志不移又使她感動不已,特別是他告訴自己關於父親之死的疑點,更促使了她的警醒。她找出了父親多年前的照片——那是一張他和母親離婚前的全家福,盛怒中的母親在把它給撕下投入火中的時候,是她偷偷保存了下來。早在她和方傑對鷹頭礁那具屍體剖驗時,梅雪就有一種可怕的預感:從老人指甲縫中的金粉顆粒,手掌上的老繭部位,還有肺內的礦物質,她都覺得死者很像是自己的父親。抑或是父女之間冥冥之中的感應使然,她把父親生前的遺照與復原的顱骨進行了比對,竟然發現骨骼的特徵點竟有多處重合,她被震驚了。就在幾天前,孟船生又讓她設法搞出顱骨,替代掉包阻止案件的進展,梅雪覺醒了,第一次違背了表哥的意願,把假顱骨給了孟船生。
梅雪的心已經墮入了深淵,這都是卓越不可能洞見的。她認為只有一條路才能使自己的靈魂得到救贖,這是她絕對不能告訴卓越的秘密。
月亮西沉,黎明前的天空一片湛藍,海也像睡著了,空氣中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鹹味,遙遠地方隨風飄至的花香,使人感到一種甜絲絲的倦怠。卓越回自己帳篷的時候,倦意頓失,因為他和梅雪已經消除了隔膜,兩顆心真正連在了一起。此時的卓越自覺已經成了最幸福的人,而且是在尖刀出鞘、弓滿如月的大戰前夕!
他要找嚴鴿局長,但一時不知道在哪個帳篷,正好走到自己分局的帳篷門口,聽到裡邊發出一陣陣的鼾聲,便敲敲帳篷的支架桿,喊道:「我說同志們,該換崗了,小心海水漲潮淹了屁股!」裡邊一個瓮聲瓮氣的聲音回答:「淹了咱的屁股,早把小不點兒衝到海里去了,梅雪還不哭一個淚飛頓作傾盆雨?」帳篷里轟然大笑,原來裡邊的人並沒有全睡死。
走近刑警支隊那檯面包車,他敲開車窗,見是仇金虎,這時沒戴墨鏡,睜著一隻獨眼,便作秀似的揮了一下手喊:「同志們辛苦了!」鬍子回答:「為人民服務!」卓越伸手摸著仇金虎的腦袋,學著電影鏡頭中首長的湖南口音說:「你這小鬼好調皮喲!」立即換回滿腮胡茬子的一蹭。
「袖珍,什麼時候結婚,告訴你鬍子哥,可不能搞不宣而戰啊。」
「五一節請你們喝喜酒,你當證婚人,猴子當司儀。」
鬍子打了個哈欠說:「好人一生平安,馬克思在天之靈會保佑你們的,還有猴子。」
來到一個最大的帳篷,一個值勤武警喝問口令,卓越作答。這裡正是安全保衛指揮部,他走進去,只見人們橫七豎八躺在大通鋪和行軍床上,靠近無線電通訊台邊上,有一個人正裹著警用大衣睡覺。由於那人身材短小,頭和腳都沒有露出來。他用腳踢踢那人說:「有這樣睡覺的嗎,顧頭不顧腚,快給我爬起來。」
大衣里的人一骨碌坐起來,揉了一下眼睛厲聲問:「出了什麼事?」卓越定睛一看,嚇得差一點坐在地上,原來那人竟是嚴鴿,他慌忙挺胸拔背,用左手敬了一個禮,結結巴巴地說道,「嚴、嚴局長,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以為是通訊班小張呢。」連忙撿起大衣給嚴鴿披上。
嚴鴿沒好氣地說:「少獻殷勤,有話到外邊說,不要影響別的同志休息!」
東邊的海天銜接處,已經漸漸泛出了淡青色的光,黎明即將來臨。嚴鴿向卓越附耳交代著什麼,斷斷續續提到了梅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