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2012之後的危險10年
未來10年,將是大國格局發生深遠變化的10年,也是充滿危險和挑戰的10年。「中美國」在過去30年里由於地緣政治和經濟利益所建立起來的合作基礎,將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美國的經濟在債務解槓桿的痛苦過程中,還將面臨人口老齡化的沉重負擔,而生產率的停滯卻難以產生新的財源。因此,美國經濟的大趨勢將是經濟脆弱、債務沉重、就業不振、消費委靡、財政惡化和赤字高企,歐洲和日本的情況也大體相同。沒有生產率的提高,就不會形成足夠的儲蓄增量,也不可能刺激真實和可持續的消費與投資。
擺在美國面前的只有兩種選擇:一是進行經濟轉型,重建「岩上之屋」,但困難在於政治上的阻力和經濟上的乏力,這一戰略不僅實施難,而且見效慢;二是重新啟動資產膨脹引擎,恢復過去30年債務驅動的繁榮模式。這樣不僅政治阻力小,而且經濟所承受的痛苦將由其他國家進行分攤。
毫無疑問,第二條道路更符合美國「金權天下」的統治集團的根本利益,因此也是美國的必然選擇。不過,這裡面存在著一個問題,那就是資產膨脹和債務泡沫都已經走到了盡頭,美國消費者再也無力支撐更大的債務壓力了。
這就是美國統治精英的美好理想與殘酷現實之間存在的必然矛盾。要實現「資產再通脹」,就必須以更大的強度來「抽取」中國和其他發展中國家的國內儲蓄。中國持續出口國內儲蓄是美國願意容忍中國發展的基本條件,也是「中美國」婚姻的基礎。但是,這就形成了一個邏輯上的死循環,中國創造國內儲蓄的主要動力源於美國的消費,而美國的消費又依賴中國的儲蓄,在美國資產膨脹無法持續下去的情況下,「中美國」的利益共同體也就走到了盡頭。
中國要實現經濟模式的轉型,必須也必然要將國民經濟的主要資源從向海外傾斜轉向國內市場,中國的商品和儲蓄出口導向也必將隨之而變。中國國內市場的擴張勢必伴隨著出口依賴的減弱和對美國國債需求的萎縮,這將嚴重威脅美債帝國的戰略利益。儘管中國市場的繁榮能夠刺激美國的出口,但是相對於美國的經濟規模,這一刺激畢竟太小了。
歐元區的誕生已經將美元流通逐步擠出了歐洲大陸,大大壓縮了美元帝國的版圖,海外流通的美元面臨著日益過剩的趨勢,這正是2000年以來世界範圍的大宗商品和石油價格暴漲的根源。美債在國際上需求不足,迫使美聯儲逐漸變成了國債的最大買主。如果中國削弱美債的購買,美國的金融生態環境將更加惡化。
當7700萬的「嬰兒潮」世代在未來10年中陸續退休時,美國的社保和醫保體系將面臨不可避免的塌方。僅在這兩個領域中,美國政府所承諾的福利保障就形成了100萬億美元的超級「隱性負債」 沉重的醫療社保開支將對美國的財政構成前所未有的壓力,未來10年的巨額財政赤字無可避免。到2020年,按最樂觀的估計,美國國債的規模也會輕鬆突破23萬億,如果美國經濟復甦不如政府估計的那樣樂觀,這個數字只會更加惡化。
未來10年,美國需要驚人的資金來彌補財政的虧空,這一需求將遠超過各國出口儲蓄的極限!
美國經濟困境的核心就是儲蓄匱乏,當沒有足夠的真實儲蓄供應,美聯儲只能開動印鈔機來製造貨幣財富的幻覺,其後果就是美元購買力的持續貶值,以及美元信用的不斷瓦解。這是一個自我加速的惡化過程,美國越是缺乏儲蓄就越需要印鈔票,而日益泛濫的鈔票又會加速資本逃離美元資產,導致美國喪失吸引別國儲蓄的能力。
美國還能出現另一個沃爾克,以高利率和高匯率來拯救美元嗎?答案是否定的。80年代初的美國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債權國和最大的儲蓄國之一,能夠承受超高利率和匯率的短期劇烈震蕩。但未來10年的美國,在超級負債的壓力之下,高利率和高匯率政策所發射的「經濟魚雷」,會首先擊沉美國經濟自身,這無異於經濟自殺!
一切將重新回到70年代世界貨幣大混亂的狀況,而問題的根源都一樣,那就是美國國債本位制所形成的世界貨幣大廈的根基,原本就是建立在一片「流沙」之上。世界最終會認識到,當今的世界貨幣體系,其實並沒有擺脫「特里芬難題」的魔咒。
美國向全世界提供美元作為儲備和貿易貨幣,同時供應美國國債作為世界貨幣體系的儲備資產,這與當年美元與黃金資產不匹配所造成的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的邏輯一樣,美元與美債資產同樣存在著不匹配的內在問題,這就是美元和美債無限擴張的需求與美國財政稅收只能有限增長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世界經濟和貿易要持續增長,就必須要求美國供應更多的美元,而美元背後的核心資產是美債,因而美債必須不斷增加。但是,美元是美國的貨幣,美債是美國政府的負債,美債增長受制於美國政府財政稅收的增長,當美債規模達到財政稅收所能支撐的極限時,整個世界的貨幣體系將面臨崩潰。
美債的極限在哪裡呢?這就是償還美債的利息支付占財政收入的比例不能超過臨界點!
正如哈佛大學教授尼爾-弗格森在《帝國的衰落》一文中指出的那樣,歷史經驗表明,當一國財政收入中的20%用於國債利息支付時,國家將面臨嚴重危機,惡性通貨膨脹無不可避免。當這一比例超過50%後,帝國將陷於崩潰的邊緣。
西班牙在1557 – 1696年之間,沉重的債務負擔導致14次國債違約,結果是西班牙帝國走向衰落;法國在1788年資產階級大革命的前夕,62%的財政收入用於支付國債本息,結果王朝崩潰;奧斯曼帝國在1875年時,50%的政府財政收入支付圄債本息,結果帝國瀕臨解體;1939年二戰前夕的大英帝國,44%的財政收入支付國債本息,結果無法應對納粹德國的挑戰。
美國也將面臨國債利息支出不可避免地突破臨界值的危機。根據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的報告,2011年美國國債利息支出占財政稅收的9%,2020年達到20%,2030年突破36%,2040年將直逼58%!
任何一個國家的財政稅收中,如果僅僅是國債利息的支付就拿走了一大半,那麼該國還能存在著主權信用嗎?國會的估計只是最樂觀的推算,因為美國採取了超低利率政策,由美聯儲直接出面購買國債,才將10年期國債利率人為壓低到2%左右。如果按照過去30年來美國國債5.7%的平均收益率計算,美元和世界貨幣體系的總危機爆發,將可能出現在2020~2030年之間。
可以說,在未來十幾年中,中國將面對空前的機遇和危險。一個信心脆弱的人,往往會表現出超乎尋常的敏感和攻擊性;同樣,一個實力和信心正在下降的世界霸權國家,也將更加危險。美國重回亞洲的政策,不僅僅是一種口頭上的宣示,更可能是國家戰略的重大調整。在未來中國的經濟轉型中,如果中國獲得了成功,並繼續將國內儲蓄「貢獻」給美國,美國則可能對中國採取「圍而不打」的策略,在糾結的心態中包容中國的進一步發展。但是,如果中國拒絕大規模購買美債,美國將無法繼續「坐視」中國的成功。中國周邊的爭端會越來越具有爆炸性的危險,甚至中國將被迫捲入一場或幾場局部戰爭,從而把沒有硝煙的「貨幣戰爭」升級為硝煙瀰漫的「貨幣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