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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匯率衝擊波與法郎保衛戰

所屬書籍: 貨幣戰爭
  拉菲特,我們來了!現在,我們該收債了。                                                    ——  法國20世紀20年代流行的卡通畫   1777年,法國青年貴族拉菲特受到美國《獨立宣言》的強烈感染,年僅20歲就來到新大陸,投身於美國獨立戰爭,與美國國父華盛頓結下終生友誼。他屢次參加戰鬥,功勛卓著,被美國授予少將軍銜。在美國獨立戰爭勝利後,拉菲特名揚歐洲,兩次被美國授予「美利堅合眾國榮譽公民」的稱號。拉菲特的無私奉獻和英勇精神,已成為美法友誼的象徵。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當美國將軍帕欣率領盟軍進入巴黎時,曾來到拉菲特墓地致敬,他的「拉菲特,我們來了!」這句名言傳遍美國和歐洲,在美國和法國人心中激蕩出久遠的歷史迴音。   1926年7月11日,法國2多名傷殘的老兵坐著輪椅,或被護士攙扶著湧向巴黎的美國大使館門前,在美國第一任總統華盛頓的雕像腳下,放滿了老兵們帶來的花圈。他們並不是來向美國致意的,他們這是在抗議!美國在戰爭債務方面的毫不通融,使得法國人耿耿於懷。美國總統柯立基的一句「我們出錢,他們打仗,難道有錯嗎?」,更是對法國等歐洲盟國數百萬死傷士兵表現出了令人寒心的冷漠。更令法國人氣憤的是,由於法郎的劇烈貶值,使得美國人蜂擁而至,廉價搶購法國城堡、油畫、貴重首飾等傳承百年的珍貴財富。當時的巴黎,居然有高達4.5萬美國人生活在那裡,100美元就可以在法國享盡奢華。他們旁若無人,高談闊論,揮金如土,盡顯暴發戶的醜態。7月,一輛滿載美國遊客的公共汽車在巴黎遭到暴徒襲擊,美國遊客常常在鬧市區被數百人嘲笑和挑釁。法國媒體將美國人比作「有害的蝗蟲」。美法之間的民眾情緒對立,已足以引發外交危機了。   法國政府對英美的感覺比民間好不到哪去,雖然法國終於敲定了與美國的戰爭債務償還協議,但對於年初的法郎危機中,英美見死不救仍感憤憤不平。   1926年,法國的經濟基本面強於英國,財政重歸平衡,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但法郎卻像斷了線的風箏,在外匯投機市場中被沖得東倒西歪。由於法郎是西方主要國家中唯一尚未回歸金本位的貨幣,因此它成了國際投機資本集中圍獵的對象。法郎在1924年道威斯計劃談判時,曾被貨幣投機勢力打到了1美元:25法郎,最後法國政府被迫接受道威斯計劃,匯率回到了1:18。1926年夏天,法郎再度跌到1:30。法國政府的頻繁更替,超過價值100億美元的法國短期債務,更加重了法郎的壓力。   法郎的劇烈貶值,使法國富裕的中產階級驚恐萬狀,三年前德國超級通貨膨脹爆發的導火索正是馬克匯率自由落體般的下跌,馬克價值化成了水,德國人的財富也隨之而去了,往事依然歷歷在目!法國人酷愛存錢,而且這些儲蓄大部分投資了法國國債,法郎暴跌意味著相對於美元和黃金而言,國債投資的財富正在劇烈縮水。法國儲蓄者們開始被投機勢力所裹挾,瘋狂拋售法郎。   本國貨幣相對於黃金和外匯的惡性貶值,直接引爆了通貨膨脹的炸彈。物價開始以每月2%的速度飆升,1923年德國超級通脹的噩夢就在眼前!   臨危受命的法蘭西銀行行長莫羅,正絞盡腦汁思索破解法郎危機的辦法。他認為,法郎不同於1923年的德國馬克,德國作為戰敗國,賠款問題使財政赤字惡化到無以復加的程度,魯爾區被法國佔領,貨幣供應瘋狂膨脹,經濟極度蕭條。而法郎的問題主要是信心的問題,法國已分別與美國和英國重新談定了償還戰爭債務的協議,美國人最終接受了法國的提議,40億的美元債務被削減了60%,英國同意將30億的債務減少到12億。法國財政已經消除了多年來頑固的赤字問題,阿爾薩斯和洛林回歸的投資,法國北部受戰爭摧毀地區工業的恢復,這一耗資40億美元的巨大工程已經完成,政府開支劇減,而未來收益應大幅增加。法蘭西銀行已確立了410億法郎的流通貨幣法定上限,確保了法郎幣值的穩定。真正的問題在於法國國債的期限較短,不斷出現的政治醜聞和政府更迭使得短期國債滾動面臨頻繁的信心危機。   要解決信心問題,莫羅首先想到了自己剛剛接手的法蘭西銀行,法國高達10億美元的黃金儲備就在這裡,這可是僅次於美聯儲的世界第二大的黃金儲備啊,一旦動用,信心危機不難扛過去。可是,之前法國政府已經求過法蘭西銀行了,得到的答覆是——沒戲!   成立於1800年的法蘭西銀行,不同於英格蘭銀行和美聯儲,是一個真正的貴族聖殿。200個法國聲名顯赫的家族是它的主要股東,這些人中44個所謂的「高特銀行」家族佔據了統治地位,他們的權力直接源於家族繼承。從他們當中再選出12名董事,執掌法蘭西銀行的實權。其中,馬利特、米臘博和羅斯柴爾德家族的地位在100多年的時間裡堅如磐石。在這120年中,法國爆發了3次革命,政體改變過5回,國家元首出了1個皇帝,3個國王,12個總統,還有1個從總統變成了皇帝,但所有的帝王、總統、議員和革命者在法蘭西銀行的大門口都戛然止步了,這確實是一個令人費解的歷史謎團。   法郎危機已經火燒眉毛了,法國政府央求法蘭西銀行用黃金儲備贖回國債,遏制貨幣危機蔓延,法蘭西銀行卻輕蔑地拒絕了。被自己的央行擋在了門外,法國政府只有去求美國和英國提供貸款挽救法郎,斯特朗和諾曼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絕望的法國人不得不一家家去找摩根等國際大投行苦求貸款,銀行家們打著哈哈推來推去,就是不肯鬆口。   莫羅總覺得事情透著蹊蹺,他單獨面見紐約美聯儲銀行行長斯特朗,終於套出了答案。斯特朗開出的條件有兩個:一是法國政府要明確尊重法蘭西銀行的獨立性,二是法國議會要儘快批准新的戰爭債務償還協議。莫羅又找到英格蘭銀行的行長諾曼,答案是一致的。莫羅終於明白了,儘管法國經濟好於英國,但在金融江湖上,法國仍是二等公民。對於英美而言,金融援助是一種「商品」,在危機時刻其價格將會飆升。到了1926年7月,法郎對美元已經貶值到1:50。法郎危在旦夕!   7月21日,雷蒙.龐加萊在法國工業巨頭們的支持下上台組閣,並同時兼任財政部長。這位龐加萊可絕非等閑之輩,從政40餘年,法國政治家中資格屬他最老。他在一戰中當了7年戰時總統,三次組閣出任政府總理。他執政強悍,具有強烈的民族主義傾向,在一戰中成為法國最堅定的主戰派,1923年法軍佔領德國魯爾工業區的軍事行動,就是在他的任內乾的。龐加萊在法國民眾心目中擁有巨大的感召力,堪稱法國的俾斯麥。   龐加萊第三度出任政府總理的消息,極大地刺激了外匯市場上法郎的士氣,法國中產階級相信他,甚至崇拜他。結果,法郎在幾天之內對美元的匯率由1:50強勁反彈到1:35,升值高達40%!所有看空法郎的外國投機者都驚呆了!   緊接著,龐加萊宣布了一系列減稅方案,穩住了法國有產階級的恐慌情緒。他公布刺激工業發展的方案,減少政府開支,取悅了大資本家的利益。在過去的兩年中出逃的法國資本,開始大規模迴流法國,法國人不再需要外國資本的援助,贏得了金融獨立自主的主動權。局面穩定後,龐加萊才開始逐步增加稅收,改善法國財政的積貧積弱。   面對突如其來的法郎升值趨勢,莫羅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長久以來,備受英美嘲笑的疲軟的法郎,居然呈現出遠強於英鎊的氣勢,這不僅讓英美吃驚,也讓法國人自己很難適應。為了應付法郎升值的新問題,莫羅請法國著名經濟學家李斯特和他的學生奎斯內出山,幫助法蘭西銀行制定法郎穩定對策。   到1926年底,法郎對美元已升破1:25大關,僅半年時間,法郎竟升值1倍!6個月的冰火兩重天,讓法國經濟無從適應。法郎貶值,法國工業品競爭力增強,帶動經濟復甦和就業增長,但貶值過快,則動搖法郎信心,刺激資本出逃,誘發惡性通脹。法郎升值過快,則影響法國出口,削弱法國經濟。什麼樣的匯率才是最佳的穩定狀態,既能促進經濟發展,又可穩定貨幣信心?李斯特和奎斯內正是法蘭西銀行的智慧發動機。法國當年的困境也正是中國當今的難題。   如果1:25的匯率被升破,法蘭西銀行就必須進行干預!李斯特和奎斯內開始打破常規思維方式,強烈要求法蘭西銀行對法郎升值設置上限。由於他們的想法太過匪夷所思,各國央行從來沒有這樣干預外匯市場的先例,莫羅不願吃這個螃蟹。此時,湧進法國的外匯已經不是涓涓細流,而成了滾滾江河,法郎被迫節節攀升,眼看法國經濟就要重蹈英國高估英鎊所帶來的經濟蕭條和通貨緊縮的覆轍,李斯特和奎斯內不惜以辭職為要挾,力促莫羅採取斷然行動。   還是旁觀者凱恩斯看破了問題的本質,「法郎的(匯率)水平,並非由投機者或貿易平衡,甚至不是魯爾區的冒險行為所決定,而是法國的納稅人願意拿出多少自己的收入,去支付給法國的食利者們(債券持有人)」。   其實,如果把財富定義為人類通過勞動將自然資源轉化為最終的產品和服務,那麼社會必然形成兩種人:勞動者和食利者。勞動者通過勞動創造財富,而食利者通過出租土地、生產資源、壟斷性資產、公共設施和資本,來分享勞動者的財富。   匯率的本質並非外部問題,而是內部利益分配的制度安排所呈現出的外部特性。這裡存在著兩種極端:一種極端是利益分配嚴重傾向勞動者,而不利於資產擁有者,那麼資產擁有者就會傾向於將資產向國外轉移,國際資本則更不願意進入,從而形成外匯市場中的資本流出大於資本進入,結果就是本幣的貶值;另一種極端是,如果利益分配嚴重傾向於資產者,則國內資本不願流出,而國際資本又會踴躍進入以分享這一有利的利益分配,此時,就會出現國際資本的進入多於國內資本的流出,最終體現為本幣升值。而國內與國際生產效率的差別,僅僅反映了可分享財富蛋糕的大小,而不是比例,最終體現出的乃是資本進出的規模,而非趨勢。   兩種極端都會挫傷經濟發展,前者導致資本外流,削弱經濟發展的根基,後者挫傷勞動積極性,降低社會消費能力,增長將無以為繼。無論哪種極端,都會導致經濟蕭條,本幣價值瓦解。   最佳匯率就是在兩個極端之間找到穩定的平衡點。在這一水平上,勞動者與食利者的利益分配大致平衡,勞動者充滿創造財富的熱情,而食利者積極投入更多的資金,國際資本紛紛湧入來擴大資源投放的規模,從而分享相應的利益。同時,國內資產者在積累豐厚的資本後,踴躍向國外尋求新的食利機會,形成流入與流出資本的大體平衡,最終實現勞動與資本之間的穩定均衡。   簡單地說,在資本自由流動和沒有干預的狀態下,本幣升值,反映了食利者在財富分配中佔了上風,而本幣貶值,意味著利益分配偏向了勞動者。   戰後英國與德國走向了兩個極端,前者用高估的英鎊保護了債權人,卻扼殺了經濟;後者用惡性貶值的馬克血洗了國內有產者,同樣摧毀了經濟。而法國,則在兩個極端中找到了一種平衡。   1926年12月21日,法蘭西銀行開始用本幣大規模購買外匯,遏製法郎升值的趨勢。李斯特的抑製法郎過度升值的努力,遭到了羅斯柴爾德和其他法蘭西銀行董事的激烈反對。20世紀20年代的法國曾流傳著這樣的傳聞,「任何黨派組閣都得事先徵求羅斯柴爾德的意見」 [15]。但龐加萊並不吃這一套,他作為莫羅的總後台,大力支持莫羅和李斯特的外匯干預政策。莫羅頂著巨大的壓力,在1927年和1928年這兩年中,繼續買入外匯,將法郎對美元的匯率死死釘在1:25的水平上。法國財政部向法蘭西銀行承諾,所有由於干預外匯而出現的財務損失,由法國財政負責補償。羅斯柴爾德等人使出各種手段來破壞莫羅的計劃。1928年8月,莫羅吃驚地發現,自己在法蘭西銀行行長辦公室的進出電話全部遭到竊聽。莫羅與羅斯柴爾德的關係開始極度惡化。   由於法國經濟在穩定的法郎預期下開始強勁復甦,出口產品將英國打得落花流水,法蘭西銀行董事會內部出現了分化,以羅斯柴爾德和法國鋼鐵大王溫德爾為首的法郎升值派,最終沒有獲得多數董事的支持。羅溫二人於是親自出馬,打破法蘭西銀行的慣例,公開發表對貨幣政策的意見,希望吸引國際投機資本大規模進入法國,從而迫使莫羅放棄干預市場,任由法郎升值。羅斯柴爾德甚至親自下令家族旗下法國最大的鐵路公司大力買入法郎,試圖逼迫法郎升值,這已經涉嫌違反了法蘭西銀行董事進行內幕交易的限制。在干預外匯市場的兩年多里,法國外匯儲備的價值劇增到6億美元,其中多為英鎊資產。   真是風水輪流轉,現在該英國灰頭土臉了。法郎的固定匯率策略,使得法國產品具備了世界上最強大的競爭力,英國的傳統市場紛紛被法國貨攻破;而法國國內物價穩定,經濟繁榮,一派大好景象。英鎊的情況卻是越來越不妙,嚴重的衰退伴隨著居高不下的失業率,資本正在加速從英國流向法國。諾曼強烈要求莫羅拿出實際行動來,降低市場對法郎升值的預期,減緩英國資本流出的壓力。而莫羅則建議英國提高利息來吸引資本,而這分明會讓英國衰退得更加嚴重。莫羅進一步施壓,準備將英鎊外匯儲備兌換英國的黃金,英鎊立刻成了驚弓之鳥。諾曼怒不可遏,準備向法國人提出馬上償還30億美元的戰爭債務。英法打得不可開交。   這時,美國人又粉墨登場了。作為調解英法兩國貨幣爭執的和事佬,美國人建議雙方休戰。斯特朗提出了美國的建議:法國仍保留部分英鎊儲備,另一部分則由紐約美聯儲銀行和英格蘭銀行共同在倫敦市場上向法國兌換黃金。條件不多,只有一個,那就是未來法國的外匯儲備增加,必須由英鎊轉向美元。美國人正在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在全世界推廣美元儲備。   法國由於擺脫了傳統貨幣理論的束縛,正確地採用了穩定法郎匯率的辦法,大大增強了法國的經濟和金融實力。   到1929年,法國財政大幅好轉,政府償清了所有對法蘭西銀行的負債,債券價值翻了一倍。1926年法國政府僅有100萬法郎的盈餘,1929年財政累積盈餘已高達170億法郎。法國的貨幣儲備包括高達14.5億美元的黃金和價值10億美元的外匯。莫羅和李斯特在法郎保衛戰中獲得了巨大的勝利。法國的經濟增長頑強地抗拒了大蕭條的頭兩年,直到1931年下半年才被捲入世界衰退的旋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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