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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蘆葦盪里的最後一個魔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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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進山林,一行人便棄了車,按照春草事先計劃好的路線,徒步穿越山嶺。錢胖子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解釋著,他們如何從鳥窩中找到了陳淺留下的膠捲,老湯如何根據《伊豆的舞女》破譯了井田發給犬養健的密電,他們才沒有落入陷阱,和春草會合,轉道來了大場機場。夜色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掩護著他們到達江邊時,吳若男也已經帶著一群軍統趕到了這裡。跛子叔安排好的漁民紛紛從蘆葦盪里划出了漁船,春草和陳淺都堅持要在最後一條船上掩護大夥,吳若男也想跳上那條船,卻被錢胖子一把拉住。「小丫頭,照顧好白頭翁,一步也不許離開她!」用力划動船漿的陳淺對她揮著手留下這麼一個命令。七八條船往不同的方向駛去,很快融人夜霧中。 船艙里,吳若男看看自己懷裡還在昏迷的白頭翁,才發現她竟然緊緊擦著自己的手,她突然對這位傳奇特工前輩生出一絲說不出的親密感。錢胖子走到她身後,遞過一碗水: 「趕緊喂她幾口水吧,不知道她能不能撐到毛區長為我們安排的撤退地點。」 吳若男突然被激怒似的一轉身,拔槍頂住了他的腦門: 「錢胖子,你這個叛徒,我明明用暗語告訴共產黨的是明天晚上運送螢礦石,為什麼他們什麼都一清二楚,還比我們先一步來大場機場?說,是不是你暗中通共?」 錢胖子微微一愣,但隨即依然笑嘻嘻地一抓槍柄: 「小丫頭,小心走火,你說通共可是冤枉我了,我是回歸隊伍,因為,我本來就是共產黨!」 「你!」吳若男又驚又氣,剛想發作,卻被一個溫柔的聲音喚住: 「幺妹,不要再恨共產黨了!」 很久沒有人這麼喊過吳若男了,在她兒時的記憶里,最喜歡這麼喊她的是已經連容貌都記不清的母親。 「你叫我什麼?白頭翁,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吳若男丟下槍,抱住秋子,涕淚橫流,問著一個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敢說出答案的問題。 早已洞悉一切的錢胖子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 「她就是你的親生母親吳茵。十五年前,你的父親被查出是我黨地下黨員而遭到追捕,她因為掩護愛人逃走而被關進了渣滓洞。關山月看中她出色的特工才能,假意用軍法處死她,其實是派去日本當了卧底。正因為她想見一見多年未見的女兒,這次才選中了你來上海執行回娘家任務!」 「媽媽,媽媽,為什麼你一直都不回來看我?么妹想你!」 錢胖子的話似乎打開了記憶的閘門,秋子透過模糊的淚水望向泣不成聲的女兒,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 「幺妹,永遠別恨你父親,記住,他很愛你!找到他,答應我,找到他!」 「媽媽!媽媽!你不要離開我!」吳若男努力想用自己的身體溫暖一點點冷卻的母親,但秋子的眼中已經漸漸失去神采,擦得緊緊的手也慢慢鬆開。 藏身在船尾處的陳淺和春草握著槍,警惕地望著黑沉沉的江面,他們耳邊, 除了嘩嘩的水聲,就是彼此的呼吸聲。 「我真想看你再表演一次魔術,你那個帽子裡面飛出來鴿子是怎麼弄的?以後你當我師傅教我。」陳淺打破沉默,在春草耳邊輕語。「拜師費很貴的,陳少校,你交不起!那個小魔術算什麼,我還會大變活人呢。」 陳淺故作驚詫:「大變活人哪,春草同志,手下留情,可別把我變沒了!」 兩人輕鬆地開著玩笑,絕口不提依然處在被追捕的危險中,但春草還是從陳淺偶然皺起的眉頭裡察覺了什麼,她找出準備的紗布和剪刀,麻利地剪開了陳淺被血水粘在身上的衣服。 「我不要緊,小傷而已!」 「閉嘴,老實給我待著!」春草的一個瞪眼讓陳淺乖乖地閉了嘴,由她幫自己小心地包紮肩膀上的傷口。春草突然看見陳淺掛在脖子上的那個琺琅十字架,心裡微微一顫:「你還戴著它呢?」「戴著,永遠戴著,這輩子都不摘下!」陳淺一本正經地說,故意不去看春草。 好一會兒,陳淺才扭頭悄悄問:「春草同志,如果我想加入你們的黨,你願意當我的入黨介紹人嗎?」 春草這時已經包紮好了傷口,很認真地望著他:「陳淺同志,加入我黨是終身的選擇,不能心血來潮,不能…..」 她的話被一陣嘈雜的機器馬達聲打斷,兩人互望一眼,剛拔出槍,撐船的船老大就啊的一聲,栽落江中。 日軍的巡邏艇,還是兩艘!春草和陳淺立刻一個划槳一個往後射擊,奮力把漁船往江邊的蘆葦深處划去。本來此時已經過了日軍正常巡邏的時間,但機場的爆炸,井田的死亡,顯然讓他們已經如驚弓之鳥,所以增加了江面的巡邏艇,而且不問青紅皂白,只要看見漁船就射擊。 茂盛的蘆葦叢減慢了巡邏艇的速度,靈活的漁船很快就拉開了一截距離。但陳淺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如果離開蘆葦盪之前不想出辦法,他們都逃不過巡邏艇的火力追擊,而棄舟上岸也不可行,因為不遠處的岸邊分明傳來了狼狗的狂吠,看來日軍已經做好準備,把上岸的人一網打盡。陳淺一眼瞧見船上放著的木桶,那是漁民用來裝魚的,他有了一個危險但是可行的主意: 「春草,聽好,你鑽進桶里,我給你澆上魚鱗,把桶藏在蘆葦里。然後我去引開他們,只要你不動就不會被巡邏艇發現,等他們走遠了,你就跳水游到岸邊,魚鱗味會讓狼狗發現不了你,你走小路去碼頭,那兒有你們的人,你就安全了!」 「不,我不會丟下你!」 「春草同志,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我槍法比你准,水性比你好,年紀比你大,你得聽我的!再不聽話,我就打暈你!」 春草感到陳淺的指甲深深掐進她的手背里,於是不再爭論,默默地點了點頭。就在陳淺轉身打開桶蓋的一刻,他感到脖子上被人重重地一擊。他昏迷前的最後一個模糊的記憶是,春草拚命往他身上倒著魚鱗,在蓋上桶蓋的最後一刻,她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臉頰,嫣然一笑:「陳淺,這是我為你表演的最後一個魔術!」陳淺似乎在水面上漂蕩了一個世紀,當他意識清醒時,已經是在一條飛速前行的漁船上,錢胖子和吳若男一左一右焦急地望著他。陳淺不知哪兒來一股力氣,挺身坐起:「春草呢?春草在哪兒?」一陣沉默後,吳若男指了指遠處江面上隱約的火光:「我們掉頭回去找到你的時候,她駕的那艘漁船已經撞上了那艘巡邏艇,爆炸了!整個漁船都炸毀了!」 陳淺愣了幾秒,朝錢胖子一伸手:「不!她不會死!我要回去找她!把槍給我!」 「不,你不能回去!陳淺同志!你得帶著我們前進,去碼頭,迅速撒離!」一貫嬉皮笑臉的錢胖子此時嚴肅地綳著臉。 「把槍給我!你帶著他們撒離,我要回去,我必須回去!我不能丟下春草!」 陳淺暴怒的叫聲令吳若男渾身一激靈,她含淚獃獃地望著陳 淺,但錢胖子卻絲毫沒有膽怯的樣子,他逼視著陳淺。 「陳淺,你忘了你的責任、你的任務了嗎?白頭翁已經犧牲,你難道不該安全地把她的女兒帶回去嗎?還有那些軍統上海區的兄弟,還有那些中共地下黨的同志,你回去,會把他們都置於危險的境地。槍給你,回不回去,你自己決定。」錢胖子說著,把一把槍放在陳淺手中。 陳淺緊緊地握住槍把,握緊鬆開,鬆開再握緊,當吳若男感覺自己的心已經快要跳不動的時候,陳淺一轉身,直視前方,顫聲說:「全速前行!去碼頭!」 第二天傍晚,在碼頭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已經換了西服的陳淺和錢胖子從車裡緩緩走下,先下車的吳若男一副富家太太的派頭,頤指氣使地指揮著搬運工把一件件行李搬上船。 錢胖子停住腳步,向陳淺伸出手:「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你們 該回去了,我也該回家了,至於關處長那裡該怎麼說,科長你一定早就想好了!」 陳淺握住他的手: 「就算我告訴關山月你是共產黨,他也一定不會信,因為,你根本不像他們想像的共產黨!」 錢胖子狡點地一笑: 「共產黨也有七情六慾,也有兒女情長,也有愛人有孩子,愛吃火鍋,愛吃夫妻肺片。要說不一樣,我們只是多了一樣—信仰!」 陳淺眼中顯出敬佩之色,更加用力地握住錢胖子的手:「老錢,我連你的真名都不知道,但是,我覺得,跟你們很親,就像親人摯友那樣,可以推心置腹同生共死!」 「當然!跛子叔讓我轉告你,堅持,戰鬥,等待!他還說,關山月是他的老對手了,心狠手辣,翻臉無情,你回去要小心。」陳淺凝視著錢胖子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沉思了一會兒,轉身大步朝正等著他的吳若男走去。 碼頭對面的一座茶樓里,對著江面的一扇窗半開著,一個旗袍女郎正坐在窗前緩緩地飲茶,但她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碼頭停著的那艘輪船。一個穿長袍馬褂戴墨鏡算命先生模樣的男子走到女郎對面坐下:「小姐,讓我幫你算個命吧,你眉帶桃花,眼含輕愁,說明你最近遇到了心愛的人,不過又很快分別了!」 女郎輕輕一笑,從包里掏出一張鈔票放在桌上,低聲說:「麻雀,你算得真准,可惜你算不出你的徐小姐現在在哪裡。這個交給伍先生,是我和跛子叔擬訂的下一步的行動計劃。如果批准,我們立刻開始行動。」 被稱為麻雀的男子收起了鈔票,朝著窗外望了一眼:「他的船還沒開,需要我去告訴他一聲,你沒有死,讓他安心嗎?」 「不,我不希望他牽掛我,他回去以後將面臨更複雜更危險的環境,心無旁騖才能繼續戰鬥。我也是一樣。」女郎說完,起身款款而去。麻雀沒有動,繼續喝著茶。窗外,輪船拉著汽笛,緩緩駛離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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