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米高梅舞廳的音樂聲里,金大班把陳曼麗麗領到陶大春面前。陶大春穿著合身的西裝,他今天的身份是販酒的商人。平常陶大春偶爾會喝一些酒,所以他對酒比較了解,即興地就把今天的身份定為酒販。金大班戴著白色滾絲邊的手套,叼著一支細長的香煙,拿一雙微微有些吊起來的丹鳳眼說,陶老闆儂要好好之謝謝我。
陶大春似笑非笑,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陳曼麗麗的身上。陶大春說,我們又見面了。
陳曼麗麗在陶大春的大腿上坐了下來說,沒一個男人不這麼說。
陶大春說,你要是不是舞小姐,你就像一名小學老師。你甚至像一名女校的校長。
陳曼麗麗捏了陶大春一把說,陶老闆你抬舉我了。謝謝你那麼多次關照我。
陶大春說,我真想娶你。
陳曼麗麗說,你不會!你只會逢場作戲。這話陳淮安以前也說過很多次,我和你說起過。
陶大春笑了,我還知道你恨死他那個王八蛋的爹了。
陶大春那天和陳曼麗麗跳了很久的舞,也喝了很久的酒,那天是陶大春比較放鬆的夜晚。軍統在上海的工作處處受挫,同時卻又取得了階段性勝利。陶大春被自己的身份和工作迷惑了,他樂此不疲地把一條命拴在褲腰帶上,在血雨腥風的上海街頭滾打。這一次他來舞廳的真實意圖,是來和一個人接頭的。
陳曼麗麗挽著陶大春的手和陳淮安、蘇響碰到的時候,是他們一連跳了七支舞以後。他們跳完一曲走向座位,陳淮安和蘇響顯然才剛剛趕到舞廳,差一點還撞了滿懷。蘇響看到陶大春一身西裝,知道陶大春大概又是在執行什麼任務。陳曼麗麗把頭昂了起來,這一次她像是對陳淮安示威般的,緊緊地挽住了陶大春的手。陶大春拍拍陳曼麗麗的手對陳淮安說,謝謝你以前對陳曼麗麗的關照。
四人相對,有些尷尬。陳淮安無法接陶大春的話,他不知道該怎麼接。只有陶大春是從容的,他微笑著,根本就不像一個吳淞口碼頭貨場的記賬員,也不像是黃包車夫。他就像一個留連舞廳的歡場里的公子。
陶大春說,要不是你現在找的女人是我喜歡的女人,我一定出錢讓斧頭幫的馮二把你給卸了。
陳淮安也笑了說,你就不怕法律的制裁嗎?
在國家都沒有的時候,法律是個屁。
你究竟想說什麼?
陶大春笑了,拍拍陳淮安的肩說,我只想說一句,你對蘇響必須得好一些。
陶大春話還沒有說完,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向陶大春走來,他一邊走一邊脫著禮帽。陶大春看到他的動作,知道他要找的接頭人來了。而此時從樓梯上奔下來五六名漢子,他們撞到了一張桌子,迅速地向陶大春和禮帽靠攏。陶大春和禮帽撒腿就跑,尖叫聲中舞場內隨即亂了起來。一名漢子手中揮起的刀迅速劈向了禮帽,一條胳膊隨即被卸了下來。那條帶血的胳膊死氣沉沉地就躺在蘇響、陳曼麗麗和陳淮安的腳邊,跳舞的男人女人和陳淮安一樣,都嚇得往後直退。在舞客們劇烈的如同潮水退潮一般的喧嘩聲中,蘇響和陳曼麗麗卻反應平靜。
蘇響說,你挽錯了男人的胳膊了。
陳曼麗麗話中有話地說,我從來都沒有挽對過男人的胳膊。
此刻從舞廳里追出來的五六名漢子站在舞廳門口,望著路上的行人、燈光與車輛,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們手中都握了一把刀,愣愣地四下張望著。那時候一輛電車正響著叮叮的聲音,緩慢如蛇行般向這邊寂寞地駛來,而陶大春和禮帽顯然已經不見了蹤影。
蘇響不知道,此刻在二樓的包廂里坐著她同父異母的哥哥龔放。他穿著黑色的風衣,正在十分專註地品一壺普洱茶。他的懷裡就抱著那個可愛的布娃娃,他甚至舉起布娃娃親了一下。剛才他站在二樓護欄邊讓五六名特工奔下樓的時候,已經看到了妹妹蘇響挽著陳淮安的手站在舞廳里。他果斷地揮了一下手後,就又走進了包廂喝茶。
一會兒一名漢子匆匆進來,垂手站在龔放的面前說,隊長,人跑了,砍下一隻手來。
龔放喝了一口普洱茶,抬起頭來用陌生的目光望著這名漢子:手有什麼用?又不是火腿!
龔放說完又埋下頭去喝茶,他吸了吸鼻子,彷彿是要吸凈普洱的香味。當漢子們陸續回到了包廂的時候,龔放平靜地說,一群廢物。
龔放又聞了聞茶水,喝了一口說,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