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 趁邊亂太子私調兵 察秋毫皇上施君威
寒冬臘月,大雪紛飛。阿哥黨的幾個重要人物聚集在白雲觀里,等候著暗殺胤祥的消息。卻不料,暗藏在胤祥府里當二管家的賈平,氣急敗壞地跑來報信說,十三爺平安無恙,紫姑卻自殺身亡了。
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把哥幾個全都打懵了。老八命令賈平立刻回去,他自己卻陷入了沉思。
老十四陰沉地說:「八哥,小弟有個主意,咱們給他來個一不做,二不休……」
他突然停下了。老八看了一下老十四那猙獰的面孔,催促著:「說呀,十四弟,說出來大家商量嘛。」
「好。今日父皇命我管理兵部,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依我說,乾脆,發兵符調兵入京,來一次玄武門兵變,一勺子燴了他們,扶八哥登基!」
一言既出,滿座震驚。一勺子燴,那不是把康熙皇上也包括進去了嗎?老九顫聲問道:
「十四弟,你剛到兵部,有這把握嗎?九城兵馬司,趙逢春的善撲營,還有隆科多的人馬和大內侍衛,都能聽你的調遣嗎?」
老八搖頭苦笑著說:「十四弟呀,你想過沒有,弒君謀位是個什麼名聲。真要這樣,你來當皇上好了,我老八決不會幹。」
老十四胸有成竹:「哎,八哥、九哥,你們的擔心都是多餘的。自古以來,成者王侯敗者賊。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後世誰說什麼了?我已經盤算好了,京師附近,忠於皇上的部隊,約有一萬人。隆科多雖掌握了兩萬人馬,可是他腳踩兩隻船,咱們可以爭取他按兵不動。西山銳健營是咱們的人,加上咱哥們幾個府里的親兵侍衛,少說也有八千以上。我以兵部名義發下虎符,詐稱京城有人叛亂,把銳健營調進來,清君側,除叛逆。兵貴神速,只要先走一招,封了養心殿和毓慶宮,挾天子以令諸侯,誰敢說半個不字?!再說,咱們也用不著弒君。老爺子坐江山五十年了,也該讓位去當太上皇了。」
老十四正在興緻勃勃地往下說,卻不防老八一拍桌子,低聲呵斥道:
「住口!你昏了頭嗎?父皇執掌江山幾十年,你這點小算盤能瞞過他的眼睛嗎?武丹來北京是幹什麼的?包括你剛才說的那個銳健營,你算算,那裡參將以上的人,有多少是武丹的老部下,能那麼順當地聽你調遣嗎?!十四弟呀,你太莽撞了。沒有天時、地利、人和三者齊備,你們不能輕舉妄動啊!」
老十四傻眼了:「那,那,八哥,你說,該怎麼辦呢?」
老八深謀遠慮地說:「好辦。皇上不是讓你去管兵部嗎?你就認真地管起來,管得像樣一點,讓父皇看著高興。這樣,一旦邊疆有事,老人家就會把軍權交給你。手中有了十萬八旗子弟,你想想,那是個什麼場面啊!九弟,十四弟,你們的眼光放長遠些,度量也要放大些。第一步,先設法除掉太子,第二步才能說到皇位。今天在這兒說話的,只有咱們哥仨和張德明道長,話說完也就算了,決不能再提這件事。我沒有讓老十來,就是因為他的嘴不嚴實。往後一段時期里,這白雲觀咱們也不要輕易來。道長也請多加小心。告訴你,老十三已經注意這裡了。」
老八這話,乍聽起來似乎很隨和,可是在座的人都明白,這一番話,定下了他們今後的大政方略。除太子、爭皇位的鬥爭,已經白熱化了。興奮和壓力、衝動和憂慮,一齊湧上他們心頭。沒有人再說什麼。老八、老九、老十四默默地與老道士張德明拱手告別,走進茫茫風雪之中。
這可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細心的讀者朋友也許會敏感地覺察到,隨著康熙的日益年邁,幾位阿哥爭奪皇權的爭鬥,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了。它已經發展到了白刃相見、你死我活了。老皇上康熙對這一切看得再清楚不過了,他之所以要啟用老十四,把兵部,河運兩大重擔放在老十四身上,就是想讓各黨、各派的人,都登登台、亮亮相。從康熙四十八年到五十二年的這段時間裡,康熙以一個封建政治家的睿智和精明,乾脆搬到暢春園裡住下,不動聲色地、冷靜地觀察著局勢,思謀著對策。
老四胤禎,老十三胤祥,照舊聯手,在戶部、吏部和刑部辦差。這哥倆,甩開了膀子,放開手腳地大幹。他們無私無畏,幹得十分出色,順便也重用了幾個深得信任的家奴。年羹堯升任巡撫,戴鐸也果然做了道台。老十四幹得也不錯,他的方便是管著兵部,他的目的是掌握軍權。別看他是鐵杆兒的阿哥黨,可是,一旦手中有了權,有了兵,他並不想聽命於八哥。他還有自己的打算呢:怎麼,都是皇子阿哥,難道我就不能當皇上,非要去保別人不行嗎?有了這個想法,他明面上仍然是靠近老八,事事處處聽老八的指點,可暗地裡卻打著一個小算盤。所以,這幾年裡,他的差使也辦得很賣力,很認真。不論下邊官吏是何黨、何派,出了錯,他決不輕饒,立了功,也決不埋沒,很快地,便名聲鵲起,贏得了上上下下的一片讚揚。這樣一來,在朝中,形成了太子為一派,老四和老十三為一派,老十四又是一派的三足鼎立、互不相讓的局面。三派各有各的優勢,也各有各的擁戴者。
太子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他的優勢是權力加地位,而不是辦事的能力和人緣。現在,他的權力是更大了。康熙皇上乾脆大撒手不管,把任免官員、處理政務,甚至把在上書房裡代皇上批閱奏章、硃筆御批的權力,也索性給了太子。一句話,老皇上只做指導,具體的事,全讓太子來辦。這下,太子可逮住機會了。他先是清理恩怨舊債,那真是點滴必報,從不手軟。凡是支持阿哥黨的官員,一個不饒,全得想方設法打下去。接著,便是重用黨羽,安插親信,把忠於自己的官員和旗下家奴,紛紛提拔到重要位置上。在老十四管兵部之後,太子又感到了軍權的重要。他雖然不便直接插手兵部的事,可他有用人的大權哪。於是,便把自己的親信、家奴,安排在京師和外邊的軍隊中,抓住帶兵、用兵的實權,可是,太子卻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就是他低估了父皇的洞察力。康熙皇上對太子的做法,心如明鏡卻一言不發。太子奏一本,老皇上就准一本。你說用誰就用誰,你說貶誰就貶誰。朕倒要看你這太子,是為公、為國家社稷呢,還是為了你自己!
朝廷上上下下都在忙著爭權奪位打內戰,誰還有心處理國事啊!京城一亂,邊疆就要出事。果然,西蒙古的阿拉布坦部落首先發難,派兵攻打西藏,要擴大地盤。蒙古兵和藏兵打了幾仗,佔了點小便宜。藏王怕萬一支持不住吃了大虧,便派了加急快馬送來奏表,請朝廷發兵援助。軍情事急,太子不得不召集上書房大臣和幾位管事的阿哥來議事。按上書房大臣們的看法,西藏也好,西蒙古也罷,兩個民族之間鬧點磨擦也不足為奇。如果從內地調兵,萬里迢迢地去西征,那可不是小事。糧響呀,兵器呀,馬匹呀,軍衣呀,怎麼組織後方供給線呀,等等,等等,哪一件都不是一句話可以辦成的。最好是從甘陝和口外調兵,擺出陣勢,把阿拉布但的西蒙古兵嚇退也就算了。比如說,古北口現在就有一萬五千精銳騎兵,擅長奔襲突擊,派一員大將就把這事辦了。可是,太子聽了卻不同意。說古北口的兵常年駐守在塞外,生活很苦,他已下令把他們調到京師來換防了。現在要調兵西征,只能調京營的兵。把丰台、順義的兵調去,從江南調糧,支持軍用。馬齊一聽這話就驚呆了:調古北口的兵進京,皇上不知道,這可不是小事啊!再說,從京師調兵去前線而不是就近調用邊兵,不用甘陝存糧卻用萬里之外的江南軍糧,這不是兒戲嗎?難道,太子有了什麼想法不成?馬齊不敢亂猜,可也不敢反對,這事就這麼定了。接下來,是商議誰來當統帥。太子又一馬當先,說當年幾次西征,都是皇上親自挂帥。如今皇上老了,該他子承父志,去干一番事業了。所以,他要親自率兵西征。馬齊又是一驚。古北口的精銳已到京師,再把順義、丰台的駐軍也交給太子,一旦他兵權在手,會不會發生變化呢?不過,這差事眼下還有人等著搶呢!老十四就在這兒坐著,他早看透太子的心思了。哼,你想趁機抓軍權,武力奪位,沒門兒!於是,他說自己如今掌管兵部,理應為父皇分憂,這一仗得我去打。他一出頭,老十三也來爭。胤祥是因為在京城裡處處受太子的制約,很不痛快,要效忠皇上,不如到前方去,真刀實槍地干一場,哪怕馬革裹屍呢,這一輩子也值了。三兄弟爭當元帥,誰也不讓,只好把球踢給皇上,請皇上聖裁了。於是,太於支開了老四、老十三和老十四,只帶著馬齊和張廷玉,冒雨趕到暢春園去見皇上。
此刻,康熙皇上正和方苞在下棋呢,聽說太子他們遞牌子請見,方苞就要起身。康熙笑了一下說:
「方苞,朕還沒動呢,你忙什麼呢。李德全,你去告訴太子他門,且在松鶴軒那裡候著,朕待會兒再去。方苞,坐下,坐下。朕正有事要聽聽你的看法呢。」
方苞不知康熙要說什麼,惶惶不安地坐下說:「請聖上訓示。」
康熙沉思著說:「嗯——這件事,朕思謀很久了,一直不敢說出來,因為話一出口,就潑水難收了。現在,朕不能不說了。方先生,如果今日有人要搞陳橋兵變,你以為他成功的把握有幾分呢?」
方苞嚇了一跳:「聖上為何這樣說,焉有此事,焉有此理,又焉有此情呢?」
康熙明白方苞的顧慮,寬容地一笑說:
「嗬……方先生,你不必吃驚,此事確有無疑。有人已從古北口調來了一萬五千精銳騎兵,駐在京西的銳健營,又不經兵部,私自鑄造了十門紅衣大炮。他們已經磨尖了牙齒,要來咬朕了。方先生,這事兒能小看嗎?」
方苞想了一下說:「陛下適才所言之形勢,臣萬萬沒有想到。但據臣愚見,別說他們才一萬五千人,就是十五萬、五十萬,也是徒勞!因為當前的情形,與柴世宗的時候大不一樣了。趙匡胤是在掏空了朝中兵力之後才敢下手的。可如今,天下兵權操在聖君之手,只要聖上一聲令下,叛兵便會立即土崩瓦解。」
康熙點了點頭:「好,方先生果然見高識遠。可有人卻利令智昏,偏要拿著雞蛋往石頭上碰,朕又有什麼辦法。更何況,這人還是朕的親骨肉!」
方苞一聽這話,馬上就明白了,皇上指的是太子。此事,既關乎國家社稷,又是皇上的家務。他不敢多說,可又不能不說:
「皇上,請恕臣直言。既有這種事,就要當機立斷,早做處置,免得事變一旦發生,不得不動用國法。到那時,皇上雖然仁慈,恐怕也難為兩全了。」
康熙痛心疾首:「唉!朕現在為難的,也正是這事啊。這幾年,他要罷誰的官,朕就替他罷,他要升誰的職,朕也替他升。可是,如今他想要朕的命,難道朕還能拱手相送嗎?好了,這事今天先說到這兒,容朕再想一下,看一看。走,咱們會會他們去。」
康熙皇上帶著方苞來到松鶴軒時,太子、張廷玉和馬齊都吃了一驚。康熙此行太反常了。一來,天下著大雨,皇上完全可以召他們前去,而不必自己冒雨來就臣子;二嘛,康熙就是來了,也不過是一般的議事,並非朝廷大典,可是皇上卻不穿日常便裝,而是整整齊齊地穿了一身正式臨朝的龍袍。所以,他們幾個一見這陣勢,都不由得心中打鼓。太子連忙率先跪下,行禮請安,然後,把剛才在上書房裡儀的事情奏報一遍,請旨處理。
康熙聽完胤礽的奏報,微微一笑,和顏悅色地開口了:「哦,這件事你們未免看得太重了。蒙古阿拉布坦起兵侵犯西藏,無非是想炫耀一下武力。藏王要求派天兵援助,也不過是想提前做個準備。如果我天朝大軍聞驚即出,勝了,不足以顯示天威,萬一遭到挫折,反會被人恥笑,朕看,不必小題大做,派一員上將,到甘陝一帶閱軍,大張聲勢,把阿拉布坦嚇走就行了。」
胤礽聽到這裡,知道自己再要求帶兵出征是絕對沒有希望了,便說:「兒臣保舉托合齊率兵出征,不知可否?請父皇聖裁。」
康熙的臉忽然拉長了:「什麼,派托合齊去?他私自帶兵從古北口闖到京師,朕正要查問你呢。你為什麼還要派他?」
胤礽連忙跪下回奏:「回皇阿瑪,古北口駐軍來京,是正常調防,求父皇聖鑒。」
康熙勃然變色:「好哇,你的嘴可真甜哪!還知道讓朕『聖鑒』?你以為在下邊幹了些什麼,朕不知道嗎?」
太子慌神了:「皇阿瑪,兒臣一向遵從聖訓,認真辦事,並沒有……」
胤礽還要辯白,康熙怒喝一聲:「住口!你還要強詞奪理嗎?告訴你,朕雖年老,卻是明察秋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幹了什麼,自己心裡清楚,朕也清楚。你放明白點,不要以為朕是可以隨意欺哄的。」康熙說完,袍袖一甩,轉身就走。太子和幾位上書房大臣,不奉旨意,誰也不敢動地方,一個個呆在那裡,望著外邊的大雨出神。胤礽自感不妙,更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心神慌亂,手足麻木,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這次康熙處理太子的事,卻沒有更多的猶豫,也沒有上次那樣的傷神,顯得既果斷而又迅速。馬齊、張廷玉和太子胤礽,並沒有在這兒多等,很快,李德全捧旨出來了。三道聖旨同時頒發:第一道似乎很客氣:「太子胤礽今日不必再回毓慶宮了,就在暢春園聽候處分。」
第二道旨意,就不那麼順耳了:「著馬齊會同內務府官員,帶領皇宮侍衛,即刻抄檢毓慶宮。文書檔案一律封存,違禁物品要進呈御覽。」
第三道旨意,更令太子心膽破裂:「著張廷玉去善撲營向趙逢春傳旨。讓趙逢春在今天夜裡,按照皇上擬定的名單,把太子安插在軍中和各部衙門的人,一個不漏的全部逮捕,押往天牢,聽候勘問。」
康熙這次處置,是這樣的果斷,這樣的堅決,這樣的迅雷不及掩耳,這樣的出乎人們的意料,不但太子毫無思想準備,就是張廷玉、馬齊他們,事先也沒有看出一點預兆。知道內情的,似乎只有方苞一人。但,他也只是在一個時辰之前,接受了皇上了諮詢,聞到了一點氣味,卻絕對沒想到皇上竟是這樣刻不容緩的說辦就辦了,而且辦得不留一點餘地。
此刻,太子的心情不用說了,用什麼樣的詞句去形容都不會過分的。如果一定要描述一下,那麼,似乎只有一句話:太子胤礽知道,這一次,他是徹底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