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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急驅馳用兵貴神速 穩紮營大智建奇功

所屬書籍: 康熙大帝
  康熙帶著大臣和侍衛來看閱兵,卻聽到圖海和周培公的一番奇談。他們倆號召兵士們,打好這一仗拿下察哈爾。答應在破城之後,把察哈爾王子的一千萬兩庫銀和全部家產沒收,一半交皇上,一半由軍士們平分,而圖海和周培公自己分文不取。聽到他倆用這樣的辦法來激勵將士,康熙不禁「噗哧」一下笑出了聲來。此時軍營內到處是興奮的鼓噪之聲。有的驚嘆不已,有的噴噴稱讚,有的高聲歡呼,有的拍手叫好,剛才殺人時的緊張氣氛一下子變得活躍起來。   站在外邊觀看的大臣們也都笑了起來,熊賜履拍著手心大聲誇讚:「好,周培公的書沒有白讀。他用的是當年淮陰侯驅三秦將士東下的故伎。眼下,南方戰局還緊,國庫空虛,也只能這樣辦,倒虧他們想得出來!」   明珠卻冷冷一笑對康熙說:「主子剛才留心了嗎?他們的軍紀中,唯獨沒有『搶掠民財者斬』這一條?」   康熙沒有答話,他當然聽見了,可是他更清楚地知道,這些旗奴門打仗,就是想發財的。朝廷拿不出軍餉,大內的銀子拔出五萬,內廷已很困難,可是這五萬銀子,除掉留下一些作為軍用之外,分到將士手裡,每人才得到一兩。要是不讓圖海和周培公這樣做,難道讓他們兩手空空地去帶兵打仗嗎?何況,他們肩頭的擔子十分沉重,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滅察哈爾叛亂,還要在打了勝仗之後立即千里奔襲,去戰馬鷂子,不讓他們施用權宜之計又有何良策呢,他正在沉思,卻聽軍營之中,鉦鼓號角之聲,震天動地地響了起來。魏東亭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主子,圖海他們迎接聖駕來了!」   圖海和周培公領兵出征,旗開得勝,只用了十二天的功夫,便掃平了察哈爾。他們沒有食言,隨軍將士都得到了重賞。一時間,士氣昂揚,軍威大振。康熙接到奏報,也是十分高興,下旨,命他們將繳獲的金銀大部分留下作軍餉,小部分調給洛陽的守將瓦爾格,並令瓦爾格立即率兵西進,出潼關,攻西安,擾亂王輔臣的後方,牽制漢中的王屏藩。而圖海和周培公這支人馬,卻奉旨從伊克昭草原插進去,直逼隴東,與退守蘭州的官軍將領張勇匯合,兩路夾擊平涼的王輔臣。這一來,西線反守為攻,局面立刻起了重大的變比。   王輔臣自被迫起事以來,仗打得還比較順手。他並沒有按照吳三桂的要求,進犯中原,只是在平涼一帶活動,他樹了叛旗,卻不想鬧出大亂子;攻打鎮鎮,又不想損傷兵力。手中現有的三萬兵士是他的看家寶,他得給自己留條後路。當瓦爾格帶兵出了潼關,進入陝西之時,王輔臣並不在意,只是下令讓王屏藩帶兵攔阻。可是,今天下午,他忽然接到探報,說圖海率領三萬軍馬和科爾泌的四千騎兵已經開過來了,距此僅僅三百里地。王輔臣不由得大吃一驚:圖海的兵馬是哪裡調來的,他們怎麼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背後?敵人來無影去無蹤,神出鬼沒,突然而至,歷來是兵家的大忌。他必須迅速查明虛實,想好對策。所以,他立即派人飛馬奔往漢中,調王屏藩的部隊來增援,又帶了中軍將領們,山城巡視。安排防務。   夕陽的餘輝,懶洋洋地照在平涼城頭。六盤山像一條灰暗、陰沉的巨蟒,蜿延起伏,卧在遠處天地交接之處。夏日奔騰喧囂的徑水,受不了隆冬的嚴寒,沿著河岸的地方已經結冰,只有河心處瀑瀑流著一股細水,投鞭可斷,縱馬可越,失去了它屏障後方的作用。王輔臣騎在馬上,心事沉重,一言不發。中軍將領龔榮遇,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緊跟在王輔臣的身後。他也是臉若冰霜,神情沮喪。對於這支叛軍的處境,龔榮遇看得很清楚。舉旗叛變之後,王輔臣不攻洛陽,不打太原,卻拉著部隊一直往西,在平涼一帶打轉悠。龔榮遇知道,王輔臣這麼干,是想在這蠻荒之地,穩穩地打下一塊地盤,游移在康熙皇上和吳三桂之間。進可以和朝廷拼搏周旋,討價還價;退,可以遠走西域,與藏羌各游牧部落聯合,擁兵以自保。如今,突然傳來圖海大兵逼近的消息,是戰,是降,還是逃,恐怕必須做出抉擇了。   城門開了,從城裡飛出一騎馬來。騎手顯然是有十分緊急的事,所以拚命地打馬飛馳,很快便來到了王輔臣跟前。原來,正是王輔臣的兒子王吉貞。康熙皇上把他放回來之後,他來到軍中,向父親詳細報告了皇上殷殷寄託之情,說得王輔臣熱淚奔流。但父親卻沒有答應立刻反正,只把他留在軍中參贊軍務。剛才,他接到探馬帶回來的消息,便急急忙忙趕來報告。   「爹,據探馬得來的情報,圖海帶的這支軍隊,是由京城各王公大臣府里的旗奴組成的。他們大都練過武,有一些還打過仗,這次平定了察哈爾王的兵變,又得到很多犒賞,所以士氣很高,此外,還有科爾泌的一支騎兵也歸圖海率領,千里奔襲,行軍速度很快,恐怕就要來到了。」   「嗯,還有嗎?」   「哦對了,給圖海當副手的,是兵部侍郎周培公。此人雖然是個書生,但鬼點子多得很,兒子在京的時候,常聽人說起他,皇上很是倚重的。」   「是嗎?哎,榮遇,這個周培公是不是你那位奶弟?」   龔榮遇剛才聽王吉貞說出周培公的名字時,已是暗暗吃涼了。培弟怎麼會從軍呢?遠在荊門的老母,如果知道我們兄弟竟然兵戈相見,又會怎麼想呢?龔榮遇正在出神,猛聽王輔臣問他,連忙支吾著回答:「啊?哦,軍門,我也正在想呢。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會不會……」   王輔臣知道他有顧忌,也不再追問。他揮手斥退了隨從的兵士,與龔榮遇、王吉貞一起,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才心事沉重地說:「榮遇老弟,眼下形勢,你有什麼高見,說出來,讓愚兄聽聽。」   龔榮遇因為不知王輔臣的真實想法,不敢冒然回答,沉思了一會,才小心翼翼地說:「軍門,標下有一事不明,想請軍門明示。」   「說吧,你面前只有我們父子二人,什麼話都可以說,」   「是。標下想,圖海他們率領精銳之師,乘勝而來,硬打恐怕不行。是不是避開一時。他們從北邊來,我們往東邊去,到漢中與王屏藩合為一處。   「不,不行,這樣做只能暫緩一時。我們一動,圖海他們必定與蘭州的張勇匯合,尾隨我們東行,然後與洛陽打過來的瓦爾格互相呼應,兩面夾擊,我們將死無葬身之地。」   「軍門說得有理,那我們就只有繼續西進了。」   「榮遇老弟,那更不行。吳三桂這個老滑頭,言而無信。我們起事之後,他連一兩餉銀都不給,讓我們這幾萬將士,在這嚴冬寒冷、荒漠之地,啼飢號寒,苦苦支撐。再往西,往哪裡去呢?你聞一聞,這是咱們軍營晚炊的焦糊氣味,兵士們在殺馬而食。這種形勢下,再在西行;穿過荒無人煙的大沙漠?哼,不用圖海動手,僅飢餓缺糧這一條,我們這支軍隊,就要不戰自潰了!」   龔榮遇知道,王輔臣說的都是實情。這情況他自己也很清楚,眼下的出路只有一條:那就是投降!可是他不敢直說,便瞟著王吉貞,不再說話。   王吉貞早就憋不住了,見來了機會,便鼓起勇氣說道:「爹,既然我們已到了絕境,是不是……」   王輔臣突然打斷他的話:「不要再往下說了,你無非還是勸我投降反正。」   「是。爹爹,眼前,也只有這樣做了,不過……,爹爹是不是怕部下不服!」   「他們還有什麼說的,吳三桂派汪士榮來攪和這一下,把部隊弄成這個局面,他們心裡能不清楚嗎?哼,當吳三桂的開國功臣,老賊連自己都保不住,還開國呢!前天,馬一貴喝醉了酒,不是在唱《四郎探母》中『悔不該』那場戲嗎?比較起來,康熙皇上是英主,吳三桂,哼,連奸雄都算不上。」   「那……那爹爹還猶豫什麼呢?」   王輔臣不做聲了。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龔榮遇和王吉貞無法看清他的臉色,只聽見他的喘氣聲又粗又重。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聽他咬著牙迸出一句話來:「這個仗要打,要下死力打。勝了,我率部投誠,敗了呢——我只有死!」   王吉貞聽了這話,打了一個寒戰,不知說什麼好。龔榮遇心中明白,事情明擺著,不戰而降,或是戰敗而降,都難逃國法。   突然,王輔臣像換了一個人似地精神抖擻起來,他用馬鞭指著一個模模糊糊,像小山一樣的土丘說:「榮遇,吉貞,你們看,那就是城北的虎墩。上面有石頭砌成的箭樓,又有水井。當初進軍平涼時我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上邊駐兵、屯糧,把這座虎墩當做守住平涼的命根子。——吉兒現在,我派你帶一支人馬上去,替我親自守好它。只要你在十天之內不丟掉虎墩,冰天雪地里糧道一斷,他們只能束手待擒。打贏了這一仗,我們就能進退裕如了!」說完將鞭子狠抽一下,座下的馬長嘶一聲,四踢騰開狂奔而去……   圖海不是有勇無謀的魯莽軍漢,更何況,還有周培公的輔佐呢?王輔臣想的,他們都一一想到了。來到隴東之後的最後三百里路,他們整整走了六天,以便讓兵士和馬匹得到充分的休息,恢復體力,在接敵之後進行一場激戰。大軍一到徑河,中軍將令便傳了下來:立即紮寨結營、埋鍋造飯。各營官佐速派哨兵眺望,按區防守,違令者立斬。將令一出,一座座軍營,在涇河之濱搭了起來。   這天,吃過午飯,王輔臣聽說對方已經紮營,便帶了馬一棍、張建勛等軍將親臨徑河南岸巡視。眼見圖海中軍大營赫然暴露在前,沿河十里左右兩翼平頭安寨,不禁詫異。遙遙望見對岸一群兵將簇擁著圖海和周培公,也在窺視自家營盤,指指點點地遙望虎墩,便在馬上將手一揖,高聲叫道:   「圖老將軍別來無恙?王輔臣這裡請安了!」   「哦!是馬鷂子啊!當年在京與君品茗論兵,共談國事,不想一晃數載,今日竟以兵戎相見,真是滄桑多變啊。觀君用兵,似乎並無長進,想是近年只顧了謀反,少讀兵書之故吧!   「哈……圖老將軍昔年紙上談兵,便是『品』字形營盤,如今也不過將『品』字倒了過來,大營在前,瞧起來卻像個『哭』字!大概這就是你的長進吧。哈……」   周培公袍袖一揮說道:「哭與笑,字形相近,王將軍不要輕看了!哭為笑,笑為哭,顛倒迷離,行跡難測——將軍不見中軍大旗嗎?圖軍門既為撫遠大將軍,自然以『撫』為上。王將軍若能棄兵修和、歸附朝廷,仍可進爵封侯。國家正在用人之際,切莫磋陀自誤。圖帥這邊早已備下羊羔美酒,願與將軍高歌長談!」   王輔臣冷笑一聲答道:「想必你就是周培公了?勸你回去好好賣書,休在本帥面前舞文弄墨,國家承平之日,自然少不了你一頂紗帽兒,何必在此金城湯池之下碰得頭破血流,淪為我的刀下鬼呢?」   「金城,湯池?你懂得什麼叫金城、湯池,我主萬歲爺以天下百姓為干城,你王輔臣卻想割據平涼作威作福,你不顧民間疾苦,驅三萬疲兵,離家西進,拆民居以為軍營、賣民女以充軍餉,似你這般心肺,便有霸王之勇,也難脫烏江自刎的下場!」   周培公話未說完,王輔臣這邊早已箭如飛蝗般射了過來。圖海等只好緩緩退下。就在這時,馬一棍大營里突然號炮一響,驍騎將軍劉春統率千餘騎兵自西向東躍過涇水殺了過來,沖向圖海的左營。   劉春的這個行動,是王輔臣計劃好了的,他要用馬一貴手下的這支勁旅,探探圖海的虛實,試一試周培公的能耐!   圖海左營的士兵,驟然見對方大隊騎兵揮著長刀,紅著眼睛大吼大叫地撲了過來,並不抵抗,一個個爬起身來,四散奔逃,把剛剛造好的木寨扔下不管,任憑敵兵推的推、燒的燒,沖得亂七八糟。   劉春雖然順利地砸了一座清營,因未能斬將殺人,心猶不足,便率軍向東,直攻圖海中軍大營。那知剛近營盤,便聽裡邊一聲炮響,萬箭齊發,當頭的戰馬被射倒幾匹,後邊的幾匹馬便狂跳長嘶不肯向前。劉春原以為箭雨過後,必有騎兵出來對陣衝殺,可是,等了許久,見對方仍是猛射不歇,他想一定是敵方急行軍至此,立腳未穩,不敢迎戰。便留下三百騎佯攻主營,餘下的由他自己率領又去偷襲後邊的右營。   可是,劉春中計了。就在他率領著大隊離去之後,圖海中軍大營,忽然轅門洞開,一千騎兵潮湧而出。一個身穿紅袍的將軍,橫刀勒馬,來到陣前,指揮著軍士包圍了劉春的三百騎兵。   冬日昏黃,鐵騎縱橫;戰馬嘶鳴,刀劍閃光。空中怒卷著陣陣黃沙,地下流淌著殷殷鮮血。震天動地的喊殺聲,和著戰鼓號角,以及步兵們助威的吶喊,令劉春的殘部,個個心驚膽戰,不消片刻功夫,已是全軍覆沒了。等到劉春發現上當,急急忙忙趕奔回來增援時,這裡早又恢復了原來的平靜。   看著營門前遍地都是人和馬的屍體,聽著圖海中軍大營里傳出的陣陣笑聲,劉春氣得站在營門口跳著腳大罵:「圖海老匹夫,有種的使出真刀真槍的來見個陣仗,用這樣的詭計,算不得英雄好漢!」   可是,回答他罵聲的,卻仍舊是陣陣如蝗的箭雨。劉春無奈,只好收拾敗兵回去。剛一轉身,卻聽營里傳出來陣陣鼓樂之聲。回頭看時,中軍營內高豎起一座將台,圖海和周培公正在暢懷飲酒。圖海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拿著筷子,指指戳戳地對劉春說:「回去告訴王輔臣,他想和我交手,還差幾年功夫呢。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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