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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古平原獲得第一筆「風投」

所屬書籍: 大生意人
三日之後大清早,在侯二爺的茶莊外,來了一位康巴客商,一進門點著名就要裝車兩千斤的屯溪綠。 「哎呦。」朱志知道來了大主顧,「爺,您先等著,容我去找掌柜的來跟您談,」 「快快的去!」康巴商人操著不流利的漢語不耐煩地說。 「是、是。」朱志撒腿如飛跑了兩條街,趕到侯二爺的私宅。 侯二爺正在院子里逗鳥,一聽來了西藏大客商,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趕忙跟著朱志來到店鋪。 他倒是通兩句藏語,與來人簡單交談了幾句,然後對著朱志使了個眼色,把他叫到一邊。 「是頭肥羊!」侯二爺張口就道,「妙的是他不是專門販茶的茶商,聽那意思是到此地做生意賺了一筆銀子,想順道帶茶葉回西藏去賣。」 朱志跟著侯二有年頭了,一聽這話里的意思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您是說反正他也不懂茶,又是一鎚子買賣,乾脆……」 「乾脆來個大的。咱們庫房裡不是有一批『對半摻』嗎?我說先可著『三七摻』賣,等來了瞎蒙雀兒再賣出去,這不是就來了嘛。」侯二爺得意地笑笑。 「明白!」朱志一哈腰,徑直去找康巴商人辦交涉,看樣子談得很順利,沒一會兒就興高采烈地指揮著眾夥計從後院的庫房裡往店鋪大堂搬茶包,不多時堆了高高一座茶山在地中央。 此時在茶莊里,有兩個人假裝看茶,暗地裡卻一直在留意這邊的動靜,這兩人正是古平原與郝師爺,他們打扮成市井小民的樣子,店夥計的目光又都落在康巴商人身上,別說注意,就連招呼他們的人都沒有。 其實這康巴商人是郝師爺從鄰縣來做買賣的西藏商隊中雇來的一個小夥計,挑的就是那股子聰明勁兒,裝起大客商來有模有樣,看樣子已經唬倒了侯二。 古平原雖是漫不經意地依次看著店裡擺出來的茶葉,眼角餘光卻一直掃向侯二爺。下一步才是關鍵,果然朱志撓著頭奔侯二爺走來。 「掌柜的,他把銀票都拿出來了,可突然說非得要在茶包上打上我們茶莊的戳子。」 侯二一皺眉:「你沒告訴他,本店銷往外地的茶包一概不列印記。你就說這是因為我們的茶賣得便宜,怕本地茶商知道了不依。」 朱志咧著嘴說:「您教我的這套說辭我一直拿來哄那幫西藏客商,可這個康巴人是頭犟驢,怎麼說都不聽,非要打戳子,不然就收銀票走人了。」 侯二爺聽了一時作聲不得,他不願在摻了「東西」的貨物上打自家戳子,怕的就是萬一出事,有個騰閃避讓的退路,可眼前這筆買賣的確饞人,究竟做還是不做呢? 「怕什麼。」他心中暗想,「這是一鎚子買賣,再說我賣了那麼多『茶』,也沒有哪個西藏人能識破。」 他心中這麼想著,卻不在夥計面前直說,只道:「也罷,這是今兒開張第一份買賣,攪黃了不吉利,就按他說的,打戳子!」 朱志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但也是圖省力,怕再把這堆小山似的貨物搬回庫房太麻煩,於是咽了口唾沫,什麼都沒說。 打戳子簡單,不多時地上的茶包就都打上了「侯記」茶莊的戳號,這下子康巴商人才算是滿意,交了貨款,領了貨單。他的大車就在店門口等著,茶莊夥計便依次將茶包搬運上車。 侯二爺站在茶莊大堂里,笑呵呵地看著夥計們裝車,心裡盤算:「一千斤的茶葉賣了兩千斤的價兒,嘿嘿,妙,妙極了。這麼著,到了年底我還能再娶一房姨太太,府城裡春香樓的小紅就不錯,嘿嘿嘿!」 他正在想美事兒,忽然從旁邊走過一人,一拱手:「侯二爺,請了!」 侯二爺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認出來,這不是郝師爺嗎?他怎麼這副打扮跑到我的茶莊里來了。再一看邊上還有一人,正是那個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古平原。 他也連忙一拱手:「郝師爺,怎麼有空到我的茶莊,也不吱一聲,看我慢客了不是?」 郝師爺皮笑肉不笑,話中有話道:「侯二爺的買賣好得很,大清早就賣了兩千斤的茶葉,再使把勁兒,別說茶葉了,就是街上的樹葉也都叫你賣光了。」 侯二爺心裡有鬼,聽了登時臉色就是一變,剛想說點什麼,就見門口一陣大嘩。 只聽那康巴客商拽住大夥計的手腕,方才還笑眯眯的臉突然扳了起來,喝道:「不許再裝了!」 「哎、哎、這才剛裝了一半呢,這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怎麼就不裝了?」 「哼哼。」康巴商人冷笑一聲,「方才忘了件事。」 「什麼事?」 「我要驗貨!把茶包拆開。」 「啊?」茶莊的夥計們都是一怔,驗貨可以,但都是付貨款之前驗,驗的也都是茶莊里拿出來驗不出毛病的「貨」,從來就沒聽說過交齊了銀子,把貨裝上車再驗的事兒。 朱志腦門的汗都下來了,侯二爺三步並作兩步趕了過來,一張口就是:「不能驗!」 「為什麼不能驗?方才我忘了,這才要現在驗。而且我已經交了銀子,這批貨是我的了。」康巴商人揚了揚手裡的貨單,大喝一聲,「我想什麼時候驗就什麼時候驗!」 話說的是啊,貨是人家的了,憑什麼不讓人家驗?侯二爺往兩旁看看,他的茶莊也設在鎮上最繁華的街里,街坊四鄰看見有熱鬧,又是候二爺的買賣,誰不要過來瞧一瞧,眼見著已經聚了一大幫的人。 侯二爺臉上的汗珠子也落了地,他急中生智,叫道:「這是買賣街,你要當街驗貨,擋了人家做買賣,官府知道了怪罪下來怎麼辦?不能驗!」 強詞奪理倒也是一番道理,茶莊夥計們聽掌柜的這麼說,也跟著起鬨,忽聽一人聲音不大卻清晰可聞:「我倒是覺得驗一驗不妨吧!」 人隨話到,正是郝師爺。他半年前來鎮上視察過城防,百姓多有認識他的,此時不禁議論紛紛。 侯二爺眨眨眼,眼珠轉了幾圈,看看打起官腔的郝師爺,再看看他旁邊冷冷望著自己的古平原,眼光再掃向茶包上「侯記」的戳印,身上忽地打了個寒顫。 「我、我不賣了,我退銀子。」侯二爺知道中了圈套,顫聲道。 「侯二爺,沒收銀子之前你可以說不賣,這收了銀子,貨就是人家的,你說不賣就不賣了?王法、道理,都講不通啊。」郝師爺不緊不慢地說。 「這、這、郝師爺,您借一步說話。」 「不必了,等驗了貨我自然要討一杯茶喝。」郝師爺揚起臉看都不看他。 「別廢話了。」康巴客商從腰間嗖地抽出一把精鋼所制的短刀,二話不說就挑開了一包茶包,茶莊夥計再想攔已經晚了。 「啪」地一聲,一塊茶磚在地上被摔碎,古平原快走兩步,彎腰揀起兩塊碎茶,在手中揉開,只掃了一眼,就平攤雙手將「茶葉」向前一捧。 「大家請看,這是茶葉嗎?」 圍觀的有不少都是做茶葉生意的買賣人,再說徽州盛產茶葉,就沒有幾個不喝茶的,此時圍攏過來一看,都是大吃一驚。 「呦,這不是屯溪綠啊!」 「可不是嘛,看著像,聞著也像,但不是。」 「那這是什麼啊?」 侯二爺的臉早就綠了,此時躥過來,一掌打落古平原手中的茶,惡狠狠地道:「這就是屯溪綠,是新種,誰敢說這不是!」 礙於侯二爺平日的霸道,他這一發威,還真鎮住了眾人。就在大家小聲嘀咕的時候,人群外有人說道:「讓老朽來看一看。」 眾人一閃,一個少年扶著一位老者走了進來。 這個人大家都認識,因為他在徽州地界實在是太有名氣了。 「閔老子!」 「不敢當,老朽閔汶水,想驗驗這茶,不知諸位信不信得過我老頭子。」 一個茶店的掌柜應聲道:「說到茶,要是信不過閔老子,那還能信誰啊!」 「說得沒錯!」大家群起響應。 侯二爺本想阻止,眼見眾怒難犯,愣愣地站在一旁。 閔老子從地上抓起一把茶葉,掂了掂,用手指撥了兩下,不屑地冷笑一聲,將茶葉丟到地上,彷彿是怕髒了手似地雙手拍拍。 「諸位,今日這茶老朽不敢妄評,因為我一輩子只評茶,卻從沒評過槐樹葉!」 「啊!槐樹葉?」立時間整條街都轟動了,人挨人,人擠人,都在往侯記茶莊前擠。 「不錯,正是槐樹葉,大家要是不信,可以親自驗證。」古平原大聲道。 街上眾人紛紛撿起碎茶磚,仔細看去,這一被說破,人人都認了出來,「沒錯,是槐樹葉!」,「把樹葉當茶賣,這可太坑人了!」 郝師爺一面安排鎮上的地保維持秩序,一面命他帶來的衙役到茶莊里搜檢,不多時,衙役來報: 「後面有間倉庫,裡面堆的都是槐樹葉。」 郝師爺點點頭,望向臉上油汗直淌,早已堆歪得不成人形的侯二爺。 「侯二爺,請吧,到知縣衙門去一趟,這官司有得你打了。」 侯二爺抬起無神的眼睛,正對上古平原那雙冷似寒川的雙眸,他不禁激靈打了一個冷顫。 「此事一出,不會再有任何人和他做生意了。侯二庫房裡的那些毛峰、松蘿、屯溪綠,還有那一大堆的槐樹葉,就等著堆在那裡發霉吧。」郝師爺吸了一口旱煙,篤定地說。 「閔老先生,這個,您請收好。」古平原臉上笑意盈盈,將一份書簡隔桌遞了過來。此刻他與閔老子、郝師爺都在知縣衙門的籤押房中,侯二爺的案子剛剛審結,他們作為證人還未離開。 閔老子本在捻須笑著,一見問道:「這是何物?」 古平原也不賣關子:「喬知縣秉公明斷,將侯二這些年所發不義之財統統罰沒,這是老先生那家茶店的店契。」 閔老子沉默下來,將手掌放在書契上輕輕拍了兩下,許久沒有言聲。 古平原與郝師爺對視一眼,知道老人心中感慨,為了免除那一份尷尬,兩人故意將話題岔了開去。 「我說老弟,這一次可真是大快人心,剷除了侯二這一霸,今後茶農與茶商的日子都好過多了。」郝師爺叼著旱煙袋,眉飛色舞地說道。 「不查也不知道,他竟然掌握著兩萬多斤的茶引,這些年使著卑鄙的手段也不知逼垮了多少小茶商,才能霸佔來這許多的茶引。」 「要不怎麼說錢迷心竅呢,他要是知道進退,光是這些茶引就夠他一輩子吃香喝辣的,還要做假茶,哼,真是自尋死路!」 「不知那些茶引今後會歸到哪家名下?」 「這我也不知,按規矩罰沒的茶引應該是發還官府重新分配吧。」 兩人正嘮著,聽差康七走了進來:「郝夫子,大人請您去呢。」 「哦,老弟你陪著閔老先生且坐,我去去就來。」 郝師爺一去,閔老子便嘆了口氣,古平原不解地問道:「老先生,方才還在笑,如今為何嘆氣。」 「笑嘛,是笑那侯二自速其死。嘆氣則是嘆老朽真的是老了,辨不清好人歹人,明明是心懷叵測之徒,偏偏去幫他制茶;明明是古道熱腸之輩,卻將其拒之門外,這豈不是是非顛倒了嗎?」 「老人家過獎了。」 「你這個後生,通茶道,懂茶理,最難得的是沒有被銅臭蒙了眼睛,要知道『茶性易染』,心懷貪念的人從來不能做成茶葉的大生意,而像你這樣的人做茶商實在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古平原被閔老子連番誇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剛要說話,就見郝師爺急匆匆趕了進來,一進門就大聲道:「古老弟,大喜、大喜!」 古平原一愕,站起身:「郝大哥,此言何意啊?」 「方才戶書跟大人回,侯二霸佔的兩萬斤茶引真正在他名下的只有三千多斤,其餘的都是『頂引』,即使想要繳回藩司衙門,也是無由可稽。所以大人的意思,問你有沒有意願接手這一萬多斤的茶引?」 好事從天降,古平原一時竟不敢相信,吶吶道:「一、一萬多斤?郝大哥,你且容我想一想。」 他坐下定了定心神,要說古平原內心對此事真是求之不得,一萬多斤的茶引意味著他一躍而成為徽州數一數二的大茶商。但茶引只是買賣茶葉的資格,要是沒本事的茶商,反而會受過多的茶引之累,因為每一道茶引後面都跟著不菲的稅額,賺不到錢變成白白貼稅,到時候茶引越多,稅費越重,甚至破產抄家都有可能。 古平原想了半晌,抬頭問道:「郝大哥,請問什麼是『頂引』?」 「這個老朽知道。」閔老子搶先答道:「所謂茶引,就是一張紙卷,分為上下兩截,上面一截交給茶商作為買賣茶葉的資格憑證,下面一截留給藩司衙門作為存底。至於『頂引』,則是將別人的茶引買過來,引上的名字不改,但買賣茶葉的資格卻歸了自己。像侯二嘛,他多出來的茶引卻不是買的,而是將小戶茶商逼得走投無路之後硬佔過來的。」 「原來是這樣。」古平原聽了默默點頭,見喬鶴年走進了籤押房,他毅然起身道:「鶴公,這批茶引我不能要。」 喬鶴年原以為這個禮物在古平原是大喜過望,沒料想他卻不要,脫口問了句:「為什麼?」 「小門小戶做生意不容易,被侯二霸了茶引就等於絕了一家的口糧,現在難得遇到這麼個機會,就請鶴公把茶引一一發還他們吧。」 郝師爺聽罷,彷彿從不認識似地上下打量著古平原,猛一伸大拇指:「罷了,老弟,這下我是真服你了,要說懲治侯二,老哥哥我使把勁兒大概也能做到,可這麼大個發財的機會送到眼前,要說推出去不要,嘿嘿嘿……」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閔老子不住點頭,一拍大腿站起身,「後生子,你家的茶田在哪兒,帶我去看看。」 「閔老先生,您這是?」古平原又驚又喜。 「去幫你制茶。」閔老子大聲說著向外走去,古平原與郝師爺相視而笑也跟了出去。 自從斗垮了侯二爺,古平原一家可謂是喜事不斷。 先是閔老子來到古家村小住了幾日,整天繞著古平原家的茶田轉來轉去,直到一場秋雨過後,閔老子才找到古平原。 「後生子,當日評你家的茶,我還少說了一樣。」 「請前輩指教。」 「古家村的地勢就是俗稱的『水龍護城』,一般的雨雲在天上都要經過電閃雷鳴,雷電俱為五行中的火,所以雨里就帶著火氣,可你古家村這雨是兩江蒸發出來,剛過山頭便落下,沒有經過雷電,一絲火氣不帶的純陰之水,否則也不可能在半年之內便將這火燒地轉化為種茶的良田哪。」 「那依前輩所言,我這茶應該如何製法?」 「便如我所說,用古書中的制茶方法,我再依著此茶的特性,將覆火味變的工序改良,就一定能將此茶的好處十足制出。」 古平原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從這一天起,便將茶田交予閔老子,每日好茶好飯,任他施為。閔老子則一心一意要在老年之時創出一味天下名茶,所以也日以繼夜地研究制茶之法。 就在白老師的喪儀滿「七七」的那一天,閔老子匆匆趕到古家,他是個茶痴,也不避諱女眷,徑直走到堂屋中,尋著古平原,將一直攥著的拳頭打開,雙掌一捧伸到古平原面前,面有得意之色道:「真是好茶啊,我閔老子一生制茶,今日總算制出了天香妙品。」說著他捻須大笑起來。 古平原捻起一撮茶,放在手中,喃喃道:「製成了?」 「可不是,製成了!」閔老子說著,借用古家的茶具沖了一杯茶,親手端到古平原面前,「古老闆,按照茶人的規矩,這頭茶要茶園的主人來品,請吧。」 古平原的手有些微微顫抖,他怔怔地看著掌中的茶杯,眼眶漸漸濕潤了:「不,我的老師一生嗜茶,這杯茶我要端到老師墳前,祭祀他老人家。」說著他抱歉地看了一眼閔老子。 「唔,敬師如敬父,我總歸是沒有看錯你這個人。」閔老子倒是不以為意。 墳前祭祀的人中,除了古家人,還有劉黑塔和閔老子。 古母帶著古平文和古雨婷,將白老師生前最喜歡吃的幾樣小菜擺在墳前。 閔老子庄容道:「白老師,你我雖然無緣一見,可是你教出了一個好弟子,我很羨慕你。」 劉黑塔粗聲道:「我在蒙古就聽古大哥提起過您,古大哥很了不起,你是他的老師,想必更了不起。」 古平原端著那杯茶,將一半灑到墳前,另一半放在老師的墓座上。他用低沉的聲音道:「老師,我來看你了。以前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做生意,是為了謀利,還是為了揚名?如今我知道了,我會把你教給我的道理都用在生意上,有朝一日讓天下人都對商人高看一眼。到了那時候,我會告訴所有人,我古平原之所以有今天,是因為我的老師當年教給了我做人的道理,做生意就是做人!我有這樣一位老師,所以我的生意做得比誰都要好!」 說到這兒,古平原已是泣不成聲,他跪爬半步,雙手把住那塊冰冷的墓碑,把臉貼了上去,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低低發著誓:「老師,我一定會賺許多許多的錢,如果有一天,依梅遇到了危險,我會用誰也拒絕不了的財富保她平安,我一定能做到,一定能做到!」 祭祀過後,回到山上的茶棚,閔老子再親手沖泡一杯新制的茶葉,急不可待地遞了過來:「嘗嘗看!」 古平原端杯在手,一股幽蘭之香便似有似無地飄入鼻端,原來的茶葉也有蘭香,卻是濃郁有餘,內斂不足,今日這茶香得是恰到好處,在面前一晃,彷彿奇經百脈都沉浸在茶香之中。 古平原按下心頭驚異,再將磁甌中的茶飲下半盅,先讓茶水在舌尖打個轉,隨後流入舌下喉間,品了半晌,呷一下嘴吐出氣來。 「如何?」閔老子眼中帶笑地問道。 「回味無窮!入口之後細品,唇邊、舌尖、喉內,各處香味不同,如同攀黃山三十六峰,始信之後有蓮花,蓮花之後有天都,連綿不絕,妙處橫生。」古平原讚不絕口。 「品得好,品得好哇!」閔老子被他搔到癢處,臉上放出光來。 「前輩真是厲害,這茶比起之前用松蘿製法所成的茶葉要好太多了。」 「哪裡,哪裡,沒有你古家茶園種出的好茶,我縱有手段也無從施展。」閔老子擺擺手。 古平原心中一動,說道:「還望前輩給這茶葉賜個佳名,今後也好名揚四海。」 閔老子大概是早有準備,也不推辭,捻捻鬍鬚說:「我記得向你提過,這茶的製法源自一本古書,書中記載有種茶葉與此茶味道相似,然則那茶葉早已失傳,按書中所言,該茶其香似蘭,其毫勝雪,故名『蘭雪』。依我看,你這茶不妨以此為名。」 「蘭雪、蘭雪……」古平原在口中反覆念了幾遍,喜道,「便是它了。」 古平原品茶是高手,種茶制茶卻是外行,但他虛心求教,人又聰明,閔老子也肯用心教導,跟著這麼一位好師傅,古平原沒過多久已是習得了一身的好本事。閔老子沒想到人到老年制出一味好茶不說,還收了個好徒弟,算是後繼有人,當下真是心滿意足,索性將家都搬到了古家村,打定主意要在此終老。 又過了些日子,郝師爺又風風火火地找了來,原來戶書清查退返侯二爺霸佔的茶引,退來退去,還是有五千餘斤沒有人認領。 「那些買賣家都是已經破產了的,很多已經舉家遷走,無從查起,喬大人的意思這批茶引就是退返給鹽政衙門,也是只便宜了那幫胥吏,倒不如作為獎賞給了老弟,也不要你出什麼手續,更無需費用,只要今後按引繳稅便是。」 天下竟有這樣的好事,古平原大喜過望,有了這五千斤的茶引,只待閔老子將茶葉大批製成,他便可以在徽州茶商里大展拳腳了。 有了茶葉,又有了茶引,真是雙喜盈門,然而「禍兮福所伏」,禍患的種子也在不知不覺間種下了。 「李欽最近在做什麼?」李萬堂站在書房窗前,望著外面紛紛揚揚的初雪問道。 李安恭恭敬敬地答道:「回老爺,少爺整日在讀書。」 「讀書?」李萬堂搖了搖頭,「只怕又是些繡像小說,神怪誌異之類的吧。」 「這可冤枉少爺了。少爺的書案上都是《皇朝經世文編》《四洲志》《河運全案》,等等,我也記不住那許多名字。反正大同小異都是講經濟說洋務的書。」 「他看這些書?」李萬堂有些驚奇,這些書里都是談錢法、鹽政、河務、漕運的文章,想不到一向紈絝的李欽會轉了性兒看起這樣的書來,聯想到前幾個月他為張廣發守孝,竟然真的齋戒40餘日閉門不出,李萬堂微微地點了點頭。 李安偷眼看去,從李萬堂的臉上看不出什麼,小心翼翼又道:「老爺,『四大恆』錢莊那邊的票子都匯齊了,現在要湊夠600萬兩,就只差京里典當行的款子了,不過……」 「怎麼了,是不是楊明軒那個老頭子又出什麼花樣?」 「老爺料事真准,就是他倚老賣老,暗中鼓動京中的典當行抵制這次的籌款,說什麼這都是前人一個大子一個大子攢下來的辛苦錢,不能這麼糟蹋。」 「與官結交,花費再多也不算糟蹋。這個不識時務的糟老頭子!」李萬堂凝神看著掛雪的樹枝,心裡暗罵了一句。這個叫楊明軒的當鋪大朝奉今年快80了,論資歷,論輩分,京商無出其右,是真正的老前輩,說出一句話來有不少人聽。這樣的人李萬堂輕易不去碰,可是這一次,湊不齊600萬兩,就得不到「天下第一茶」。 「說起來,楊明軒那家『同和當』里還有咱們李家的股,要不然我替老爺去聯絡各家股東,來個釜底抽薪,逼他回家去養老,省得在這兒礙手礙腳。」李安出了個主意。 李萬堂剛要說話,一個聲音在門前響起:「笨!做了還不如不做。」 說話間,李欽走了進來,對著李萬堂一躬身:「爹爹。」 「嗯。」李萬堂答應一聲,隨即沉下臉來,「你大呼小叫做什麼,成何體統。」 「他出的主意太笨了,這不是陷我李家於不仁不義之地嘛。」李欽一指李安,雖有收斂依舊是桀驁不馴之態。 李萬堂倒沒有過多計較,只是追問了一句:「這主意怎麼笨了?你說說看。」 「明擺著嘛,楊明軒那麼大歲數,徒子徒孫無數,李家要是整他,傳了出去大家面上不說,背地裡肯定沒好話,那就失了人望。眼下我們要籌款,又不能像官府那樣『勸捐』,只能靠李家在京商中的人心,若是人心一失,別說600萬兩,一文錢都拿不到。」 李欽侃侃而談,李萬堂臉色陰晴不定,李安更是惶恐不堪。 「這件事就交由你去做!」李欽還待往下說,李萬堂已經打斷了他的話。 李欽一怔,「做什麼?」 「讓楊明軒俯首帖耳啊。你方才說了這麼多,若是只說不做,那有什麼用。」李萬堂靜靜地看著李欽。 李欽只顧說得嘴響,還真沒想過自己怎麼去收服一個80多歲的倔老頭,眨著眼沒詞了。 「看來你讀了一堆書,依舊只是紙上談兵。」李萬堂緩緩道。 李欽最聽不得這句話,一張臉漲得通紅,二話不說就往外走,走到門邊忽然停了下來,再回身已是心平氣和:「這事不難,但要從外省調幾個掌柜回來幫我。」 李萬堂凝視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方才點點頭。李安看少爺走遠了,擔心地說:「這事兒少爺能辦好嗎,不然再籌劃條路子,可別到時不成,湊不齊銀子。」 「不必了。」李萬堂像是已經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我讓你一直盯著的那對主僕如何了。」 「那僮兒倒是時常出門,可那姓蘇的自打回京後,從沒出過大門半步,簡直像居家修行一樣。」李安說起來都直咋舌,「不過,她前兒出去了一趟,昨兒又去了一趟,都是同一個地方,可都沒進門,只在門外徘徊了一陣子。」 「哦,是哪裡?」 「新任神機營統領伊桑阿的家,他方才娶了親,這兩天在大辦親事。」 李萬堂一邊聽,一邊推開門走出去,這片庭院每逢下雪,除了李萬堂是不許任何人踏足的。他走在庭院中,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道:「心還沒有死,那就很好!」身後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腳印。 「小姐,你看了3天了,還要看多久啊。」 「他還算是個念舊情的,進去的故交,但凡混得不如意的,拿的回禮比送的賀禮還要多。」蘇紫軒盯著那兩扇朱漆大門,自顧自地說著,像是完全沒聽到四喜的話。 「看了這麼久,我們也進去賀賀。」說完,蘇紫軒拔腳就往那處掛著紅燈綵綢的大宅院走去。 四喜嚇了一跳,跟在後面訥訥地說:「就這麼進去,小姐,你再想想……」 再說也晚了,蘇紫軒已經到了門口。門上一天接的拜客足有幾百人,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俊秀的公子,剛一愣神,蘇紫軒連看都沒看他,徑直走入府中,而那門上回過神來想叫,愣是咽了口唾沫沒敢。 正廳里搭著戲台,專為新婚大禮而設,連唱3天不斷的「和合戲」正演到熱鬧處,老生三傑的余三勝正來一出《四郎探母》,嗓子一亮便是滿堂彩。一片喧嘩中,蘇紫軒穿過二堂,走進了寂靜無人的東花廳,點手喚過廊中侍立的一名青衣丫鬟。 「去把你們老爺請來,就說當年在潭拓寺一同上香的老朋友來看他了。」 不大工夫,就聽外面走廊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厲聲對下人吩咐:「都退出去,沒我的話,不許人進二堂。」 蘇紫軒聽著,唇邊掠過一絲笑意,卻是轉瞬即逝。 「紫萱格格……」來人甫一進屋便愣在當場,凝視著已緩緩起身的蘇紫軒,恍惚間向前走了幾步,雙臂一張就待要將她擁進懷中。 蘇紫軒一動沒動,只是用那雙明眸冷冷地瞪著那個人,看著他僵直了身體,呆立在地中央。 「伊統領,恭喜你了!得了醇郡王的賞識,一下子從守陵的陵差被調任神機營統領,又娶了刑部尚書瑞昌的獨生女兒,真是雙喜臨門,可喜可賀啊!」蘇紫軒的話里可聽不出半點賀喜的意思,聲音冷得像寒冬臘月門洞里吹進來的風。 此時外面的賀客若是有一個人進了這間屋子,一定會奇怪像伊桑阿這樣能文能武又精明幹練的青年將軍,怎麼會彷彿平空矮了半截,連站都站不穩了。 「我不知道你還活著,我還以為你早就不在人世了。」伊桑阿喃喃自語著,抬眼望向蘇紫軒,像是在祈求她的原諒。 蘇紫軒諷刺地一笑:「所以你就另娶了別人,而置我這個沒過門的妻子於不顧。」 「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你每晚都在我的夢裡,甚至現在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伊桑阿抗辯道。 「這麼說,你看見我很高興了?」蘇紫軒笑意中諷刺之意更濃,「那好吧,我如今回來了,你也可以免了相思之苦。既然婚堂都是現成的,那麼擇日不如撞日,我也甘願伏低做小,你去向外面的人說,就說紫萱格格回來了,願意今日就嫁給你做妾。」 「我……這……」伊桑阿的身體不由得顫抖起來。 「我來猜猜看,大概你一直瞞著此事,不敢說自己還有個未婚妻吧。」蘇紫軒背著手在伊桑阿面前走著,眼睛卻沒放在他的身上,語氣里不帶一絲感情,彷彿在談別人的事情。 「我真奇怪,當初你不過是個沒爹沒娘的哈哈珠子,要不是阿瑪賞識你、提拔你,你能有今天?只怕還在善撲營當個刀手吧!他老人家當初待你如此之厚,甚至把他鐘愛的女兒許配給你,這樣的大恩,你竟轉眼就忘了。」 「我沒忘……」 「沒忘?當日在熱河,是醇郡王親自帶人抓了我阿瑪。到了京城,是瑞昌親審親判定了斬決。這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你竟然先投靠後攀附,你還說沒忘!」蘇紫軒眼裡射出兩道寒光,直逼伊桑阿那張痛苦得扭曲不成人形的臉。 「都知道我是你阿瑪的親信,所以你阿瑪一壞事,我就被貶去守陵。你知道整日在那四四方方的陵園裡是什麼滋味,那就是口活棺材!我若不另找出路,這一生一世就要耗在那個鬼地方,在那裡等著老死!」伊桑阿啞著嗓子嘶喊著,「覆巢之下無完卵,我真的沒想過你還活著,不然、不然……」 蘇紫軒靜靜地看著他,有那麼一瞬間她的目中帶了一絲柔情,但一閃即沒,取而代之的是冷硬無情。 「伊統領,我說了今天是來賀喜的,你還沒看過我的賀禮呢。」說著,她沖四喜使了個眼色。 四喜將隨身帶的書箱捧過來,放在伊桑阿身前,掀起了蓋子。 也不知裡面是什麼東西,伊桑阿如同看見了一條毒蛇,身子嚇得往後一仰,匆忙間險些翻身栽倒在地。 「怎麼會落在你手上?」伊桑阿不敢置信地問。 「這一年多,每當想到這東西,你大概都是吃不好睡不好吧?」蘇紫軒淡淡一笑,「也難怪,當初是你幫我阿瑪弄到了這東西,追查起來,怕不是要滿門抄斬,就連剛娶的那個嬌滴滴的新娘子也要陪著一起殺頭。」 伊桑阿頭上大滴大滴的汗珠落下來,這個敢殺虎搏熊的漢子已經快要崩潰了,他伏首不語,眼裡忽然閃過一片殺機。 「你能徒手裂獅虎,殺個弱女子當然不在話下。」蘇紫軒像是看到了他的心裡,忽然話風一轉,「我給你一個機會,現在就殺了我,奪回這東西,今後就不會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你就可以安心做醇郡王的親信,瑞大人的東床快婿了。」 伊桑阿咽了口唾沫,顯見得心中在激烈地掙扎,但終於痛苦地搖了搖頭。 四喜一直屏著呼吸,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合上書箱的蓋子退到一旁,微微閉上眼,心中直念阿彌陀佛。 「你可想好了,別等我出了這個府門再後悔。」 伊桑阿頹然坐到椅上,把臉埋到雙手中,含糊不清地說道:「你走吧,別再回京城了,去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等他再抬起頭,蘇紫軒主僕已經走了,只留下一聲若有若無的冷笑。 「可笑,他還以為我在京城,只是為了等到此時來責備他。」 四喜跟在後面,邊走邊吐舌:「小姐,你膽子真大,就不怕他賣了咱們或者是下了狠手。」 「賣咱們,他不敢,那是玉石俱焚的事兒,他剛得了大好前程,又是個聰明人,不會做這樣的糊塗事。至於殺了我嘛,他想必是動過這個念頭,之所以不動手,一半是念舊情,另一半嘛,他也料不準這書箱里的東西是真的還是偽造的,也就不敢把事情做絕了。」 蘇紫軒冷酷地笑著:「他如今在神機營,可不比先前那個閑差,今後必定有用得上他的地方。這次只是打個招呼,下一次就沒這麼簡單了。」 四喜佩服地點點頭,忽然想到別說伊桑阿,就連自己整日提著這書箱不離手,還不是一樣不知道這裡面的東西是真是假。 轉眼秋去冬來,徽州下了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雪,家家戶戶都出來觀雪景,孩子們忙著打雪仗,村裡好久沒有這麼熱鬧了。 古平原可沒這麼好的興緻,閔老子要收集雪水來年泡茶,他在一旁效勞,幫著搬蓄水罈子。 正忙著,他眼角一瞥,看見弟弟站在門外悄悄沖他招手,古平原整整衣服走出來,問道:「這麼大的雪,山路難走,你怎麼回來了?」 古平文手裡拿著一本賬冊,嘴唇蠕動幾下,好不容易才開口道:「今兒是初一,店裡連夜盤完了上個月的賬。大哥,您看一看吧。」 古平原聽說連夜盤賬,就知道出了事情。一家小小的雜貨店,掌柜的就是二東家,沒人催著查賬,又何用連夜盤賬? 他伸手接過賬冊,打開一瞧便是一驚。 「店裡上個月盈餘這麼少?」 「是,比剛開業那個月還要少很多。」古平文老老實實地說。 「這幾個月來,生意始終是蒸蒸日上,為什麼會一下子跌得如此之慘,難道說,你將貨價提高了?」古平原問。 「沒有,還是老樣子,而且按大哥說的,有些貨一時稀缺也沒漲價,為的就是留住老主顧。所以雖然到了冬天,新安江水道上的生意少了許多,可是我們和本地商人貨郎間的買賣一向紅火,並沒有影響進項。」 「那是不是店裡的夥計見生意好就擺架子得罪了客人?」 古平文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整日在柜上看著,夥計連我在內都是笑臉迎人,從沒得罪過人。」 「這就怪了……」古平原一時也參不透這其中的玄機。 「是啊,我也納悶呢,尤其是以往到店裡進貨的挑擔貨郎都不見了蹤影,照這麼下去,店裡的貨可都屯住了。」 古平原安慰道:「別急,或者是有什麼變故我們暫且不知,你回去再細細打聽一下。」 古平文聽了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張紙。 「大哥不是說咱家辦這雜貨鋪就是為了打探生意上的消息嗎,我也把這話一向告訴店裡的夥計,他們去安慶城的『四美醬園』進貨,城裡的買賣街上貼了這告示,大哥你看看。」 「萬茶大會?」古平原這半年來一直在留心茶葉生意,不過也沒聽過這個新鮮詞兒,端詳著手中的告示困惑地皺著眉。 「我知道大哥一定要問,所以特地到縣裡的會館去打聽消息,剛巧這布告也到了縣裡。聽說這一次是京商策動了官府,由官府主持,要辦一次規模空前的品茶大會,評出『天下十大名茶』,最稀罕的是,要請一位王爺來做評判。」 古平原越聽眼睛睜得越大,弟弟話音一落,他一伸手便抓住了古平文的手腕。 「我正在發愁如何能讓蘭雪茶創出名氣,真是天助我也。」 「大哥想要去奪個名次?」 古平原笑了:「二弟,虧你怎生想來。天下名茶何其多?個個流傳有上百年才能有如今的名氣,我們家的茶雖然好,可是沒有根基,想去奪『十大名茶』的頭銜無異於痴人說夢。更何況既然是京商策動此事,想必名次早已在人家的掌握之中。我是想能在這次大茶會上讓來自大江南北的茶商都品一品我們的茶,好能藉此打開銷路。」 說著他又看那布告,一字一字看得仔仔細細,越看眼睛越亮,等看完了,仰頭想了一陣,長出一口氣。 官府的告示寫得很明白,來年的開春,等到春茶採收之後,便要在京里召開萬茶大會,凡是參會的茶都要交一份銀子,才有資格參與「十大名茶」的評選。 「平文,現在已近歲底,距離萬茶大會的日子不遠了,我們也要早做準備。」 一想到參加萬茶大會還要交銀子,雖沒說交多少,想來數目不會小,古平原不禁有些頭疼。 他手裡空有五千斤的茶引,奈何拿到的時候秋茶已被收購一空,這一季卻是無茶可販。茶引不能白拿,即使沒有販賣茶葉,只要手裡握著茶引,春秋兩季都要繳茶稅的底錢,所以來年先有一大筆茶稅要繳,這筆稅錢可是不少,再加上他貼補給喬鶴年用來給打點水道來往官船的錢,古平原現在手頭已是有些捉襟見肘。 古家的茶園不大,一茬茶葉的收成不過幾百斤而已,他一心想的是湊一筆銀子,將自家茶園周圍的山坡茶地都買下來,至少也要讓「蘭雪茶」來年有幾千斤的產量,這才能成其規模。而一旦到京里打開銷路,有人下了訂單,立時就要有大擔大擔的茶葉運出去。 「現在看來,買地的事情只能放一放了,這筆開銷太大,我們暫時沒有辦法來做。不過秋茶就不能賣了,連同來年的春茶大概能攢上兩千斤,到京之後,若是我們的茶得到了好評,大茶商來訂貨,分勻些也勉強夠用了。不過參加萬茶大會要交的銀子卻不能省也省不了,此外還要僱人,繳茶稅,還有運茶葉進京的費用,至於水道上的貼補更是不能做「半吊子」的事情,「窮家富路」到了京里不能手上沒銀子,這麼算下來,估一估少說也要兩萬兩銀子才能辦這件事。」古平原在心裡算著,一條條擺出來。 「兩萬兩?!」古平文倒吸一口涼氣:「雜貨店現在幾乎不賺錢,秋茶又不能賣,我們家現在哪有這筆錢啊。」 「你說得對,所以我要到府城的茶業公會去想想辦法,那裡可以低息拆借,比到錢莊去貸款,利息上要划得來。」 古平文聽了「會館」二字,忽然道:「聽說這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為防止各地參加萬茶大會的茶種太多太濫,戶部要求所有參加大會的商人都必須從本地會館拿一份薦書,有了薦書才有參加的資格。」 「照這麼說,我更要去會館一趟了。」 古平原覺得憑藉「蘭雪茶」的品質,在會館拿一份薦書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兒,可他偏偏就料錯了。來到徽商會館裡的茶業公會,一提來拿薦書外加拆借銀兩,接待他的執事倒是很客氣,拿出紙筆問他是鋪保還是貨保,古平原想了一下,問道:「我有一片茶園,不知能不能做貨保?若是不行,歙縣衙門裡的郝師爺也與我相熟,可以請他來做中人。」 「有茶園就可以了,地契帶了吧。」執事問道。 「在這裡。」 「這借銀人寫哪位,是閣下嗎?」 「是,就寫潛口鎮古家村的古平原。」 一聽這話,執事把筆擱下了,抬眼仔細瞧了瞧他,開口道:「你就是那個揭穿了假茶葉的古平原?」 「正是在下。」 「哼,你本事挺大的嘛,怎麼也缺錢用啊?如今也要來求人拿薦書!」執事變了臉色,陰陽怪氣地問。 古平原聽他語氣不善,心裡一愣,陪著小心說:「想必萬茶大會的事情公會裡也聽說了,這是咱們茶商的盛事,我也想到京里去見識見識,所以來拿份薦書,借些銀子上京。」說著把拎著的小包拿到桌上,「這是古家茶園新製作的『蘭雪茶』,請各位嘗一嘗。」 他說得雖然懇切,可執事卻只是冷笑著在聽,壓根沒瞅蘭雪茶一眼,聽完了又是「嘿」地一聲:「說你本事大,還真是想一飛衝天哪,又想把買賣做到京里去了,厲害,厲害!」 古平原聽他一句句地挖苦自己,心頭不由得火起,但來此是求人,只得壓了一壓怒氣,強笑道:「不敢不敢,小本生意,自家的力量不夠,還望同行多多幫忙。」 「你這個忙我們幫不上!」執事乾脆地一口回絕。 「為什麼?這茶你連嘗都沒嘗,憑什麼不給薦書!再說借錢,中人我有,貨保也不缺,別人能借,為什麼我就不能?」古平原一氣之下提高了嗓門。 「對了,就是誰都行,只有你不行!」話隨人到,一個身材高大、50多歲的黃臉漢子手裡轉著兩枚銅球走了過來。 「總執事!」兩邊人站起身畢恭畢敬道。 古平原見是會館的總執事到了,也不敢怠慢,平心靜氣地拱了拱手。 「請問是胡總執事嗎?」臨來時古平原打聽過會館裡的情形。 「有幾分眼力。」胡總執事大咧咧地點點頭,連禮都沒回,他上一眼下一眼打量著古平原。 「請問總執事,為什麼別人能借銀子,我卻不能借?」古平原正容而問。 「哪有那麼多的為什麼,不借就是不借。我還告訴你,別說我這兒不借,出了這個門,全徽州沒有一家錢莊會借給你錢,你就是到當鋪去當,也沒人收你的東西。我這話都放出去一個月了,誰要是敢和你做買賣,就甭在徽州的市集上混!」胡總執事斬釘截鐵地說。 古平原總算明白了雜貨鋪的生意為何會如此之差,事到臨頭他反而冷靜下來,不屑地笑一笑道:「我明白了,你無非就是為侯二出頭罷了。我聽說那侯二與你還沾著親,以往稱兄道弟,可是我以為能執掌徽商會館的人必定是個同行間選出來能公道處事的人物,沒想到我錯了!告辭。」說完他轉身就要走。 「站住!」胡總執事喝了一聲,古平原收住腳步卻沒回身。胡總執事轉到他身前,眯起眼睛道:「你說什麼,我為侯二那混蛋出頭?哼,他也配!壞了我徽州商人的名聲,要照我年輕時候的脾氣非打斷他的狗腿不可!」 這幾句話倒是大出古平原的意料,這麼說胡總執事不是為侯二出頭,那無端端與自己為難又是所為何故呢? 「看來你是真不明白,也罷,就告訴你,讓你也心服口服!」胡總執事一張口,滔滔不絕說出一番道理。 等他說完了,古平原目瞪口呆站在當場,聽的是啞口無言,想一想沒有可辯駁的地方,只得拱了拱手辭出會館。 古平原站在會館外面,看著人來人往的街市,心中一片茫然。錢借不到還可以另想辦法,這薦書拿不到就沒資格去參加「萬茶大會」,想不到第一步就邁不出去,這可如何是好。 他心裡想著薦書,偏偏旁邊經過的兩人也在談這份薦書。 「劉三哥,別人都去會館討份薦書,你家的猴魁可是好茶,絕對有資格去參加京里的盛會,你怎麼不去拿一封薦書。」 回話的人聲音里有掩不住的得意:「既然知道我的猴魁是好茶,那我還用像他們一樣去會館討薦書嗎?告訴你,胡老太爺愛喝咱家的猴魁,那日我去送茶,順道一求,老爺子當場就給寫了份薦書。」 「是嗎。」另一人聽得嘖嘖羨慕。 「哎,你幹什麼?」誇自家茶好的那一位冷不防袖子被人拽住了。 古平原拱手一揖:「這位老兄,請問您方才說的胡老太爺是哪一位?」 「胡泰來胡老爺子啊,徽州大茶商裡頭一位,人家的泰來茶莊給內務府進著貢呢,這你都沒聽過?」 「哦,原來是泰來茶莊,聽過聽過。」敢情這兩人說的胡老太爺就是泰來茶莊的大老闆,泰來茶莊是徽州茶業里的拔尖買賣,古平原早就如雷貫耳了。 「不是說只有會館才能出薦書,怎麼這位胡老太爺也能給您一封薦書呢?」古平原真正關心的是這件事。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泰來茶莊常年和京里做著買賣,名氣傳遍內務府和戶部。他老人家的一封薦書比會館的還好用。」 從府城到屯溪胡家不過4個時辰的路,古平原天不亮就到了,卻在胡家天壽園外轉了整整1天。 他在府城打聽了一大圈,聽來的關於這位胡老太爺的種種奇聞異事塞了滿滿一耳朵。年輕的時候南至廣州,北到恰克圖,西到藏邊,為了販茶就沒他沒去過的地方,甚至有傳言他到過東瀛,還見過那裡的皇帝。 「這樣一個人,什麼沒見過?我一個後生小子貿貿然求見,人家豈會搭理我。」古平原思來想去,要說送份見面禮,自己身上雖有200兩的銀票,看起來不少,又豈在這富可敵國的茶莊大老闆眼裡。 「不是這個花法,用就要用在刀刃上。」古平原把主意想定了,到了胡府門前的一處茶水攤,1個銅子1大碗的沫子茶,外加兩個燒餅,一邊吃喝一邊和攤主閑嘮。 就這麼耗了半個時辰,古平原站起身,從懷裡掏出一塊散碎銀子,大概有六七兩,放在茶座上。 「喲。」攤主為難地一咧嘴,「大爺,實在不好意思,小本生意,這找不開啊。」 「不用找,都是你的。」古平原說著把銀子推了推。 「這麼多?」攤主睜大了眼。 古平原點點頭:「你方才說的那個專管伺候胡老太爺的小廝,能不能把他約出來與我見一面?事成後我還有重謝。」 「這倒不難。」不過是個下人而已,平時也短不了來喝一杯茶,這攤主自然熟識,「可是大爺,請問您找這小廝什麼事呢?」 「我想讓他發筆小財。」話雖如此說,一個下人每月的例規銀子不過5兩而已,古平原這一出手就要送他3年的工錢,這筆銀子胡老太爺雖然瞧不上,可是對他的小廝而言,卻是一筆絕大的數目。 「四兩撥千斤,能不能成事就看『蘭雪茶』有沒有這個運氣了。」古平原銀錢出手,長長地吁了口氣。 等到回了家,古平原想起在會館裡發生的事兒,坐在房中不時地嘆氣。這樣過了3天,妹妹古雨婷可真奇怪了,在她印象里,大哥一向是不管多難的事情也要挺身而迎,有嘆氣的工夫早就去做事了,這幾天是怎麼了? 她不放心,找人將二哥喊了回來,先把他叫到一邊,開口問道:「大哥坐在房裡悶悶不樂,你知道是怎麼了嗎?」 「我哪兒知道啊?他去府城借錢,八成是沒借到吧。」 「凈瞎說,咱們認識衙門裡的郝師爺還能借不到錢。」 「你不懂,那官面上和買賣是兩回事,就大哥那脾氣還能用官府的勢力去壓人嗎?」 一句「你不懂」說壞了,若是這話從古平原嘴裡說出來,古雨婷服氣,但是二哥一說,她偏要駁一句:「依我看哪,是你沒把買賣做好讓大哥心煩了。你看看,先是跑去賣辮子被長毛抓了,然後雜貨店又一個銅鈿也賺不到,正等用錢的時候,大哥能不煩嗎?」 「我、我……」古平文臉漲得通紅,有心反駁,卻拙於口才說不出話來,憋了半晌才迸出一句:「咱們問大哥去!」 「去就去,怕你不成!」 兄妹相偕進了大哥的房間,正趕上古平原又嘆了一聲,兩人對視一眼,倒不敢太放肆,小妹給古平原倒了一杯茶,關心地問:「大哥,你這兩日好像有什麼事情不開心,也和我們說說,大家一起想想主意不也好嘛。」 古平原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終於又是一聲嘆息,低頭不語。 「哎呀,可急死我了。」古雨婷可不像二哥那樣溫吞吞的脾氣,急得雙手直拍。 「請問是古平原古老闆家嗎?」正在此時,從家門外傳來一聲問話,兄妹3人抬頭互相看了看,都不知道來人是誰。古平原連忙起身迎了出去。 門外是個青衫俊仆,手裡拿著一份名帖,見古平原迎出來,一躬身將名帖遞上。 古平原將名帖拿在手裡就覺得沉甸甸,細一看是金絲鑲邊的羊皮紙,烘著香氣,光看這帖子就氣派不凡,等打開一瞧,上面寫著核桃般的大字:「徽州屯溪胡泰來拜候」。 古平文在旁張大了眼睛,大名鼎鼎的胡老太爺來拜自家,這真是想也想不到的事兒。他再看大哥,古平原卻顯得十分沉著,但也不敢怠慢,見門外有一頂精緻無比的暖轎,知道胡老太爺必在裡面,緊趕幾步走下台階,恭恭敬敬深施一禮,口中道:「晚輩不知胡老太爺親身到此,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聽差將轎簾一挑,人沒出來先伸出一隻煙袋桿。別人的煙袋桿最多一尺半,這位胡老太爺手裡的煙袋桿卻3尺有餘,翡翠嘴,黃銅鍋,還包著3箍的細金圈,大概是用的時間長了,烏木杆上撞出了不少的疤痕。 「哎呦,悶死我了,好久沒走這麼遠的道了。」說話這個人一口的南腔北調,一出轎子先捶腰,他矮矮的個子,偏要拿個長長的煙袋桿,看上去好生滑稽。 跟出來的古家兄妹里,古平文穩重有禮,古雨婷卻好奇地看著這老爺子,見他鬍子眉毛都白了,眼珠倒是不停地轉來轉去,拿個長煙袋桿活像是來村中賣藝耍猴的,一個撐不住便笑出聲來。 古平原一皺眉剛要呵斥,胡老太爺搶先開了口,想來他這一輩子見過太多的人嘲笑自己的身高,古雨婷一樂他便知道怎麼回事,反應迅速無比,用煙袋鍋指著她道:「你這女娃是笑我矮是不是,哼,你知不知道,要是年輕的時候有人這樣笑我,我會怎樣做?」 古雨婷抿嘴笑著不說話。 「告訴你,我立馬就用金磚墊在腳下,墊得比他還要高3尺,居高臨下大罵他一頓。」胡老太爺說著瞪起了眼睛。 古雨婷倒是不怕,偷偷吐了下舌頭,古平原見狀忙道:「外面天氣涼,胡老太爺快請裡面坐吧。」 胡老太爺點點頭:「老弟呀,我這次來……」 古平原嚇了一跳,連忙打斷:「老太爺,晚輩可當不得您這個稱呼,萬萬當不得。」 「也罷。」胡老太爺想了想,「都是徽州同鄉,我叫你世侄好了。」 古平原恭敬不如從命,拱手道:「是,老世伯請裡面坐,有話進屋再敘。」 「好好好,來了哪能不進屋。」胡老太爺背著手,左右看著走了進來。 古母自從大兒子回來便不大見外客,好在三兄妹都在家,客人雖多,分頭招呼。古平文將胡家的聽差與轎夫引入廂房,古雨婷煮水沏茶,古平原則陪著正客在廳中說話。 這位胡老太爺一看就是急性子,剛坐在椅子上,就指著古平原道:「聽說你到會館借錢碰了釘子?」 古平原怔了怔,沒想到這消息傳得好快。 「我還知道你要到京城的萬茶大會去碰碰運氣,給自家的茶葉打開銷路,是不是?」 這些都無需隱瞞,古平原點點頭。古雨婷沏好了茶,端上來,胡老太爺一吸氣,便連聲叫道:「不對不對,誰要喝毛峰,快端好茶來!」 說到「好」字,胡老太爺故意加重語氣,轉過頭去,又對古平原擠了擠眼:「世侄,別是有好茶捨不得拿出來吧。」 聽了這話,古平原的臉色霎時變得有些古怪,卻遲疑著不開口,看得一旁的古平文和古雨婷納罕不已。 「胡老太爺,您是說……」古平文在一旁試探地問了一句。 「嗐,光棍眼裡不揉沙子,你大哥藏著一味好茶不拿來敬客,未免不夠朋友。」胡老太爺用手點指著古平原,「你這後生倒是個有心機的,只花了二百兩就把我大老遠從屯溪引到了古家村……」 他的話還沒說完,古平原已經急急起身,來到胡老太爺面前,兜頭就是一揖:「小子孟浪行事,實在是得罪了老人家,還望您重重責罰。不過那個小廝還請您饒了他。」 「他端來一碗好茶,我還要罰他不成。」胡老太爺不以為意地搖搖頭,忽然連連敲著桌子,「快去泡茶,莫非還要等我自己動手。」 「是、是。」古平原趕緊親自走到後堂,他知道成敗在此一舉,卯足精神泡了一壺「蘭雪」端了出來。胡老爺子一把拿過茶壺,聞了一聞,倒上一杯,細細品味。古家兄妹都在一旁緊張地看著。 「嗯,好,好啊。閔老子真是寶刀未老,制出的茶真是絕品。」胡老太爺半眯著眼悠然而言。 古平原這才放下心,剛要謙虛兩句,胡老太爺忽又轉了話題:「徽商一向同聲共氣,你可知道這一次為何大家都聽了會館裡的話,不與你做生意往來。」 古平原沉默一陣,緩緩點頭道:「晚輩已知道了。」 「那就好,你這一次禍闖得不小,年輕人,做事情顧前不顧後!」 古平原聽了胡老太爺的責備更加把頭低下。 古平文和古雨婷這時都在大廳里,兩人聽了個莫名其妙,古雨婷不由得就問道:「老爺子,我大哥闖什麼禍了,我怎麼不知道?」 「當然是揭穿侯二制假茶那件事。」 「啊!」這話聽得連古平文都不服氣,難得主動地開了口,「要說別的事兒我不知道,這事大哥絕對沒做錯!」 「二哥說的對!」古雨婷也是難得地與古平文同聲共氣。 古平原打斷他們:「你們別說了,這事兒的確是我做得不對,我忘了『投鼠忌器』的道理,懲治了侯二卻連累了一眾茶商,是我對不住大家!」 原來侯二倒了雖然大快人心,可是徽州茶商很快就發現原本大批進貨的西藏人不來買茶了,一問才知道,西藏客商認為既然徽商能造一次假,就能造第二次、第三次,防不勝防,寧可到稍遠些的浙江一帶去購茶。西藏人每次來購茶必定還要捎帶著買上些當地的物產,這一不來,連別的商家都大受影響。 「那難道說就因為顧忌西藏客商,就任由侯二胡來不成。」古平文只覺得一口悶氣憋在胸口。 胡老太爺看了他一眼:「那倒不是,既然發現了他制假茶,想要處置他的辦法有的是,可你哥哥偏用了個西藏人去假裝買貨,唉,一下子全藏區的客商都知道了。」 「想必世伯家裡的生意也是大受影響吧。」古平原歉意地說,他以為胡老太爺是特意興師問罪而來。 「我嘛,做了這麼久生意,茶路廣得很,也不單指著這一條路發財。可那些小門小戶的茶商就不同了,原想著侯二一倒,能多做些藏邊的生意,這下可倒好,連原本的買賣都丟了。你說說,大家能不恨你嗎?」 古平原無言以對,只能慚愧地低著頭。 「所以你借不到錢,不要怪旁人,是你自己不好。」 「是,晚輩不敢心存怨恨,總歸是我做事不周,害了大家,實在是沒有話說。」 「那麼京城的萬茶大會你還去不去了?」 「不瞞您老說,借不到銀子,拿不到薦書,去了也是無用。」 胡老太爺聽他這般說,微微一笑,又點了點頭,邊上的僕人從懷中拿出兩張銀票放在桌上。 「這裡一共是兩萬兩,進一趟京的花銷,我想應該夠用了。」 古平原原本只想憑藉蘭雪的茶香從胡老太爺那裡拿一份薦書就心滿意足了,沒想到人家送來了兩萬兩銀子。 「您這是……」 「放心,是我借給你的,不要利息。不過有個條件。」胡老太爺輕描淡寫地說道。 「請說。」 「你這次上京城,要是碰巧得了什麼好彩頭,可別忘了我的『泰來茶莊』。」 古平原一愕:「老世伯,京城藏龍卧虎,萬茶大會更是四海商雄雲集,我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字輩,哪有把握去博什麼彩頭。不然,我將茶園押給你吧。」 胡老太爺一笑起身:「我這輩子不輕易借錢給人,一旦借出去也從來不要押頭。就當是賭銅鈿,到時候一翻兩瞪眼,摸到天牌我就大贏特贏,要是蹩十輸光了那就認倒霉,不過好像這一輩子我還沒摸過蹩十呢,哈哈哈!」 說著他站起身,走出大門前回身又說了一句:「改天到我的天壽園來取薦書。」 古家兄妹送了胡泰來父子出門,轉回來都不說話,其實是想說的話太多,不知從何談起。連古母此時都從後堂出來,望著那張銀票怔怔不語。 古平原從桌上拿起那張銀票,看了又看,這才道:「這張銀票可是燙手得很哪!」 「怕什麼?他又沒要我們押東西。」古雨婷不解地說。 「就是沒押東西才難辦。不愧是大商人,眼光看得遠哪。這是放交情給我們,對蘭雪茶期許很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我真怕到了京城一事無成,虧了銀錢還是小事,辜負了胡老太爺的期望,怎麼有臉回來見人。」 古平原頓一頓又道:「原本到京城參加萬茶大會只是我們自家的事情,現在有了這張銀票,等於泰來茶莊也入了份子。人家說是那麼說,我們自己可要小心謹慎,千萬把這錢用好。」 「是啊。」古母走過來,慢慢拿起那兩張銀票,彷彿這輕飄飄的紙有千斤分量。「銀票我先幫你收著,你成天在外跑,小心別失落了。」 意外得了兩萬兩,古平原有喜有憂,上京的銀子是不愁了,但是肩上的擔子卻無形中重了許多,這一夜他幾乎沒睡好覺,早上剛出房門,小妹就來說母親喚他。 「娘!」古平原走進母親房裡,「您找孩兒有事?」 古母坐在桌邊,聽見了古平原問話卻沒言聲,眼睛直直地看著桌上。 天色已然大亮,油燈卻還燃著,一團黑黑的紙灰就在油燈旁,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古平原心裡打了個突,「娘……」 「你祖父死在遠途經商的路上,你父親也是如此,如今你也要去遠行經商……」古母抬起眼看著古平原,淚眼婆娑中顫抖著聲音:「當娘的不求自己的兒子能大富大貴,只要你能平平安安,我就知足了。」 古平原獃獃地聽著,看著那團紙灰被門口吹進來的風輕輕一送,落在地上碎了,又是一陣風,紙灰飄起,就像他此刻的心,空蕩蕩無著無落。 「孩子,娘對不起你!」古母想站起身,可是她坐了一晚上,乍一起身站立不穩,古平原趕緊上前一步扶住,這一刻,他忽然覺得母親帶了老態,心裡一酸,差點也落了淚。 「大哥,不是我派娘的不是,這兩萬兩的銀票怎麼能說燒就燒了呢,哪怕不要,還給人家也好啊。」古雨婷聽到此事,急得直跺腳。 「別說了,娘有她的難處。總歸是我不孝,離開她老人家這麼多年,也難怪她會擔心。」古平原心裡當然不好過,卻又在弟弟妹妹面前不能流露出來,他拍了拍在一旁同樣垂頭不語的弟弟,「沿新安江水道放出消息,就說古家茶園要賣茶了。」 「咱們自己種的秋茶?」 「我們還要繳茶稅,如今沒有以蘭雪之名打開局面,只能權當是普普通通的黃山茶吧。」古平原這時才嘆了一聲,「唉,真是太對不住閔老子了。」 古家的茶好,價格又不高,浙江一帶的茶葉商人聞風而動,涌到古家來收茶。 這一季古家茶園的產量不大,被一個姓董的浙商包了圓,就在古家院子里裝袋上秤,按分量算茶價,眼看半天下來,古家的秋茶就要被人收走了。 古平文帶著夥計在院落里忙前忙後,一向勤快的古平原卻沒動手,自始至終他都靠在檐下的廊柱上,眼睛直直地盯著那些茶葉,嘴角不時泛起一絲苦笑。 古母也沒有出來,但她一直在窗後看著,忙碌的小兒子沒有吸引她的目光,倒是那個一動也不動的大兒子讓她心裡如針扎般難過。 「一共是968斤,我按上好的屯溪綠給價,古老闆看如何。」董茶商笑呵呵地迎上前。 古平原心裡滿不是滋味,一時說不出話,只是苦澀地點了點頭,便待伸手接過董茶商遞過來的銀票。 「慢著。」古母忽然從房門口一步邁出來。 「這茶不賣了。」古母說話時,眼睛只盯著古平原,臉上都是心疼的神色。 「娘,為什麼不賣了?」忙了半天的古家兄妹驚詫地圍了過來,古平原更是怔怔地看著老夫人。 古母什麼都沒說,只是打開了一直攥在手裡的荷包,從裡面把那兩萬兩的銀票取出來,拉過古平原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古平原半張著嘴,只覺得心頭五味雜陳,想哭又想笑,只覺得喉頭像是被塞了東西,說不出半個字來。 「去吧。」古母輕輕推了他一下,「去屯溪找胡老太爺。」 古平文和古雨婷憋了好一陣子了,此時臉上帶著淚,歡呼著往外推大哥:「去啊,快去啊!」 古平原被他們推著走了幾步,忽又停下腳步,回身對著母親深鞠一躬,這才轉身大步走了出去,此時他的淚水才難以遏制地奪眶而出。 「我還當你不來了。」一見面胡老太爺就把一張薦書給了古平原。 「家中有事耽擱了幾天,勞世伯久等了。」古平原恭恭敬敬接了過來。 「小事,小事。」胡老太爺擺了擺手。 古平原打量著這座軒敞的大廳,坐在廳中,清風徐來,隱有花香,外面遙遙可見黃山蓮花峰,一條清流從庭院老松旁流過,穿過院子蜿蜒流出。 「世伯這裡真是神仙居所。」古平原贊了一聲。 「不過是個養老等死的地方罷了,也沒什麼出奇,就是靜,能想起不少年輕時候的事兒。」胡老太爺捻須笑笑,向上指了指,「比方說這塊匾。」 古平原抬頭一看,丈余長的匾額上斗大的金字,書的是「二誠堂」。 「知不知道為什麼叫二誠堂?」 「這……晚輩實在不知。」古平原老老實實地說。 胡老太爺看上去興緻很好,把手裡的茶杯一放:「我胡家的生意就起源於這『二誠』。你若不嫌老頭子嘮叨,我便給你講一講。」 「晚輩願聞其詳。」 嘉慶年間,有個叫石少甫的人,遇到白蓮教作亂,與妻子失散。衣食無著之際,因為識得幾個字,被一家客棧老闆相中,請到店裡當起了賬房。他誠實勤懇,頗得店主人的好感,時間長了便打算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有一次石少甫在店裡揀到一個包裹,打開一看裡面是50兩白銀,當時就有人勸他把這錢私藏起來,反正沒憑沒據也不怕人來找,正可以發筆財。可是石少甫沒這麼辦,他等到失主尋來了,就二話不說把銀子還給了他。這失主感激萬分,自道是湊了50兩銀子,前往軍營里準備買一個被官軍抓住的白蓮教的逆屬婦女,娶回來當妻子,也好傳宗接代。 過了不到一天時間,這人去而復返,扛回來一個裝在麻袋裡的女子。他感激石少甫拾金不昧,於是打算就在這家客棧擺一桌酒當場與那婦人拜天地成婚。可是等到把麻袋解開,那婦人撲到石少甫懷裡就哭開了,原來被買回來的正是石少甫失散的妻子。 在場眾人都看傻了眼。這個失主很仗義,當場就決定把女人還給石少甫,讓他們兩口子團聚。可是他的銀子都花光了,眼瞅著要一輩子打光棍,這也是讓人發愁的事情。這時店主人說話了,他對這人的仗義很是欽佩,決定把原打算嫁給石少甫的女兒嫁給這個人,這樣就皆大歡喜了。 「結果婚宴還是婚宴,只不過新娘子換了人而已。」胡老太爺笑眯眯講到這兒,「後來店主人把這店給了自己的姑爺,因為有這麼個仗義還妻的故事,所以客棧一向經營得很好。」 古平原聽到這兒終於忍不住問:「可這和您家有什麼關係呢?」 「呵呵,這個買老婆的漢子就是我爹,那店主人的女兒就是我娘,你說有什麼關係?」 「哦……」古平原這才恍然大悟。 「我還有個姐姐,當年遠嫁廣東。我爹說一輩子做客棧沒什麼出息,讓我到南邊闖一闖,於是我作為娘家兄弟也跟了去。」 胡老太爺省吃儉用,幾年下來開了一家小鋪子,在碼頭做洋貨生意。有一次,一個外國人從他那裡賒了幾樣貨色,回國前讓他到輪船上去結賬。等胡老太爺趕到時,那船已然起錨鳴汽笛要開了,外國人匆匆忙忙交給他一卷小洋錢,叫他趕緊走,不然要載他到外國去,於是胡老太爺慌忙間也下了船。 「等我回家一看,那一卷哪是什麼小洋錢?是俗稱『金四開』的大鈔,價值在百倍之上!世侄啊,你猜我當時是怎麼想的?」胡老太爺沖著古平原擠了擠眼。 「自然是設法尋到那外國人,把多出的錢還給他。」 「你猜錯啦,我當時一門心思想把這錢留為己用,好把買賣干大發起來。」胡老太爺看著古平原錯愕的神色,哈哈大笑起來。 「那,後來呢?」古平原真的好奇了。 「後來這事兒也不知怎麼被家姐知道了。嘿,她拿一根篾條抽得我滿屋亂跑,大罵我丟了胡家的臉。結果罰我把鋪子關了,每天等在碼頭上,這一等足足3個月,終於等到了那個外國人,把錢還了給他。」 這外國人大喜過望,連誇小夥子誠實守信,從別處介紹了不少好生意給他,胡老太爺後來做茶葉生意的本錢就是這麼賺出來的。 「後來我想明白了,以誠待人,賺到的每一筆錢都是真金白銀,可要是欺詐行商,那錢就如鏡花水月,看起來好像在你手裡,其實轉眼就消失無蹤了。從那以後我做的生意沒有一筆不實在的,為了讓我家的後世子孫記住這個道理,就刻了『二誠堂』這塊匾來紀念方才我說的這兩件事。」 每件事都不是轟轟烈烈的大事,可是把經商的道理卻都說得那麼真那麼透,古平原知道這是徽商老前輩在借事點撥自己,也是看重自己的意思,感動之餘深深點了點頭。 「唉,我姐夫去世得早,老姐姐早幾年也不在了,臨終前把外甥託付給我,讓我教他做生意。可是沒想到啊,這個外甥不爭氣,我姐姐那麼要強一個人,被他把臉都丟光了。」胡老太爺忽然口打唉聲,搖著頭一臉黯然。 「您的外甥是……」古平原不解地問。 「混賬東西,給我滾進來!」胡老太爺沉聲道。 「舅舅。」一人從廳外走了進來,垂手而立。 「你!」古平原大吃一驚,厲聲叫著站起了身。 走進來的正是侯二爺! 「世侄,我今天倚老賣老,老著這張臉皮求你件事。」胡老太爺站起身,冷不防沖著古平原一躬到地。 古平原連忙扶住老爺子:「這怎麼敢當,您這是要折死我。」 「唉。」胡老爺子連連嘆息,「我這個混賬外甥說起來是兩房挑一子,我只有3個女兒,沒有兒子,他呢,也是家中獨子,所以兼祧侯家和胡家的門戶,將來我一死,這泰來茶莊的生意都是他的。可是如今他落了個這樣的名聲,已然無法在商界立足了。本來這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這樣的商人世上少一個便少一個,沒什麼了不起,只是、只是我一生的心血無人承繼……」說到這兒,胡老太爺眼圈紅了。 「俗話說,解鈴還須繫鈴人,是你親手揭穿了他的假茶葉,除非你肯和他做生意,否則,他這一輩子都翻不過來身。」 古平原扶著老人家,心裡也作難。生意上的事情還好說,可是一想到老師,再想到白依梅,古平原恨不得把侯二千刀萬剮,可他偏偏又是這個受人敬仰的徽商前輩的親人。「嗨!」古平原心裡一時也亂得很,「世伯,您今天叫我來,就是為了他的事。」 「不、不不不。」胡老太爺連連擺手,「世侄你不要誤會,生意歸生意,人情歸人情,這是兩碼事兒。你就是不答應,我給你的薦書也絕不收回,那兩萬兩銀票依舊放在你手裡,絕不反悔。」 「您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我胡泰來做了一輩子生意沒說過假話。」 「好!」古平原看都沒看侯二一眼,「那我謝謝世伯了。」說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舅舅……」侯二爺小聲地叫了一聲,聲中帶著畏縮。 「人家不饒你,你叫我有什麼用。」胡老太爺捻著鬍子,望著牆外青山浩然長嘆,「你以為有錢就能做生意?哼!沒了信用,就沒人敢和你往來,沒了往來,哪裡還有什麼生意!這話我和你說過不知多少遍,你什麼時候往心裡去過!」 他正在搖頭嘆息,本來已經走了出去的古平原忽然又折返回來,就在胡老太爺和侯二爺不解的目光中,他站在「二誠堂」的匾額下,指著這塊匾一字一頓地對侯二爺道:「誠之一字,重於千金,誠之一字,重於泰山。你懂不懂?」 「我……」侯二爺剛要張口,古平原迅雷不及掩耳地猛揮出一拳,重重打在他的面門上,侯二爺猝不及防,大叫一聲仰面栽倒。 古平原狠狠地瞪著侯二爺那張錯愕驚懼的臉,良久,他閉上眼粗粗地喘了一口氣,伸出了一隻手把侯二爺拉了起來。 手裡有了錢,古家茶園周圍又搭了幾處炒茶焙茶的竹棚,幾口殺青用的大鍋早早架上,以便將採收的茶葉從速制好。 清明轉眼就到,正是春茶採收的關鍵時節,古家兄弟全都住在茶棚里,連採帶制,總算是將這一茬的春茶趕了出來。 有閔老子在一旁把關,茶葉的質量用不著古平原操心,二弟古平文卻對哥哥如此趕製茶葉有些不解。 「大家都要采春茶,比起雲貴川的茶商,我們到北京的路途不算遠,何必急著趕製?」 「京城可不比府城與省城,那兒水深得很,我是想早點到京,摸摸這次萬茶大會的虛實,也好有個對策。」古平原做事一向謀定而後動,這麼大的事情自然是不敢輕忽。 「嘿,那不是那個什麼侯二爺的車嗎?」劉黑塔在一旁忙活著,伸伸腰的工夫看見一輛馬車沿山道而來。 古平原皺了皺眉頭,這侯二爺把自己的生意丟了,當起了泰來茶莊的掌柜。古平原為此送去了賀匾,開張那天親自道賀捧場,與侯二爺做了第一筆生意,別看這生意不大,卻昭告徽州,古、侯二人仇怨已解,把臂言歡,而且古平原信得過姓侯的,願意和他做生意。這在侯二爺來說無疑是一筆救命的生意,可是對於古平原卻是滋味難辨,當時就有人指指點點,背後更是暗諷他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古老弟。」侯二爺像是已經忘了早前的事兒,春風滿面地走了過來。古平文一見他頓時露出厭惡的神情,劉黑塔更是一口唾沫吐在地上。 「候二爺,一向可好。」古平原神色不改地拱了拱手。 侯二爺今日來,是奉了舅舅胡老太爺的命令,來邀請古平原一道上京。幾千斤茶葉運到京城,路費不是一筆小數目,胡老太爺是一番好意想給古家省點銀子,古平原心領了,可是實在不願意和侯二爺一起走長路,便找了個理由婉言謝絕了。 正說著,古平原眼睛一亮,揚聲叫道:「郝大哥,你怎麼來了?」 侯二爺見了郝師爺,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天被他帶著人押到衙門裡受審的事兒,尷尬地笑了笑,又見古平原沒有絲毫留客之意,就坡下驢告了辭。 「老弟。」郝師爺近視眼,走到近前才看見大包大包的茶葉,便問道:「你這是準備帶多少茶葉上京啊?」 「差不多兩千斤,全數帶去!」 「全數?這萬一要是在京里脫不了手,豈不是白搭腳錢。」 古平原解釋道:「我想過了,蘭雪茶論起茶香絕不輸於天下名茶,只要能打開局面,兩千斤只怕還不夠賣。萬一沒人認這新茶,那麼白白堆在家中茶園也是無用。」 「你是想搏一搏,好,我陪你去!」 郝師爺一言既出,古平原只當自己是聽錯了。 「郝兄,你是鶴公倚重的師爺,哪有閑工夫陪我進京做買賣,這是開玩笑吧。」 郝師爺擺了擺手。 「非也,非也,我到京城是有公幹。」 原來徽州六縣裡有兩個縣去年的漕糧交晚了,隨幫交兌都來不及,只能由知府衙門出面,報到巡撫那裡,辦了個「緩交加成」的公事,不過漕米是天庚正供,緩也緩不了多久,等到一開春就要雇船沿著京杭大運河,直送京郊通州。 這差事一點油水都撈不到,而且到了通州,必定要看倉場侍郎的臉色,好話說上一堆,也不見得能把差事辦圓滿嘍,因此人人都躲著這趟差。 「這兩個縣裡就有歙縣一個,喬大人知道我奉過兩回押運漕糧的委員,與通州的書辦打過交道,算是有些交情。我呢,蒙他器重,不能不幫這個忙,一想正好你也要進京,索性搭個伴吧,就勉為其難應了下來。鶴公又囑咐說,比起漕米來說,你那點茶葉不算什麼,乾脆就直接帶到漕船上,你不說我不說,誰也不知道,也給你省點銀子不是。」 「這我可真是要謝謝鶴公和郝兄了。」古平原自然是大喜過望,省點銀子還在其次,郝師爺在京里有熟人,打聽萬茶大會的消息自然就方便許多。 「不過你要等我些時候,漕米裝船至少五天。」 到了約好的日子,古平原囑咐弟弟妹妹照顧好母親,看好家中的生意,與古母灑淚相別,帶著劉黑塔一同出發,與郝師爺在新安江碼頭會合,轉道杭州,入了大運河的水道,船隊直奔京城而去。
忘憂書屋 > > 大生意人 > 第五章 古平原獲得第一筆「風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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