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絕人願 故使儂見郎(2)
「夜長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聞散喚聲,虛應空中諾。」——黑夜是如此漫長,我不能夠入睡。看見窗外明月皎潔,想著你在天涯那端,滿心茫然。突然聽見你在叫我,忙忙地應了一聲,卻不過是我太思念你而出現的幻覺。愛是生命里最絢爛的一場幻覺,太荼蘼,有時,走完天涯道路,也不願醒來。讀《子夜歌》在深夜。靜默安然的心之花園裡,突然飄來夜來香的迷離芳香,我在聽子夜這樣渾身散發著迷迭香的女子娓娓道來。春消夏長,一年四季,那些存在於她生活中的點滴快樂和憂傷。她的一切的喜悅哀傷,都和那個始終不見面容的男子休戚相關。朝朝暮暮朝朝。他都是那樣模糊清晰的存在,是與生俱來的胎記,由生到死,一直存在。光風流月初,新林錦花舒。情人戲春月,窈窕曳羅裾。(春歌)青荷蓋淥水,芙蓉葩紅鮮。郎見欲采我,我心欲懷蓮。(夏歌)秋風入窗里,羅帳起飄揚。仰頭看明月,寄情千里光。(秋歌)昔別春草綠,今還墀雪盈。誰知相思苦,玄鬢白髮生。(冬歌)後來流傳的這種《子夜四時歌》是《子夜歌》的變曲,以四時景物為襯托。《樂府解題》曰:「後人更為四時行樂之詞,謂之《子夜四時歌》。又有《大子夜歌》《子夜警歌》《子夜變歌》,皆曲之變也。」《子夜歌》和《子夜四時歌》是南朝民歌的集大成者,也是古代民歌里情詩一類的翹楚。兩者均有南朝辭采艷麗的特點。相比之下《子夜四時歌》更為精緻,當中有幾篇並有引用典故和前人詩句之處,託名為民歌,實際上出於文士之手或經他們修飾的成分當更多。不過這種精緻不妨礙南朝民歌出語天然、明朗而又巧妙的特點。吳歌中的《大子夜歌》(「大」是讚美之意)說:「歌謠數百種,《子夜》最可憐。慷慨吐清音,明轉出天然。」再怎樣濃烈,它們仍是民歌的底蘊。梔子花一樣的清淡潔白。南朝民歌在漢樂府民歌的基礎上興起、發展,對後世的影響十分深遠。從鮑照到齊、梁的文人詩,再到後來宮體詩的興起,南朝民歌的影響力宛然可見。唐代以後,南朝民歌繼續影響著文人的創作。直到清代,歷代文人對南朝民歌的模仿剿襲,始終沒有斷絕過。不過,歷代文人學南朝民歌,學的最好也最著名的人還屬李白。他的很多短詩,以語言清新自然見長,就是學習南朝民歌的收益。我是最近看了《子夜歌》,才知道《靜夜思》竟是脫化於《子夜四時歌》秋歌中「秋夜入窗里,羅帳起飄颺。仰頭看明月,寄情千里光。」一篇。至於他的《子夜吳歌》,無論是語言和形式以及立意都明顯脫胎於《子夜歌》,不過李白才情高妙,寫男女相悅,也有浩然仙氣,結果反而比晉女「子夜」的《子夜歌》流傳更久遠,也更著名得多。關於《子夜歌》的作者,晉朝女子「子夜」的一切,資料少得非常可憐。我用儘力氣去找,也沒有結果。想來,她只是一個有才情的吳地女子,溫婉、能幹、慧黠、多情、多愁善感。或許,子夜只是斑斕星河裡的一顆傳說,可是我希望她是真的存在過。愛是一種需要不斷被人證明的虛妄,就像煙花需要被點燃才能看到輝煌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