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5)
眾皆大驚,以為劉基要遭殃。
朱元璋將肩上大鳥抖落下來,一劍刺死在地上,問劉基:「你不用再嘮叨了吧?」
劉基笑了:「臣向皇上賠罪。」
朱元璋擲劍於地,恨恨地說:「你劉伯溫有時實在讓人無法容忍!」又轉對群臣說,「他雖屢屢犯上,可細想,他又有理。是啊,士子們都想見見皇上,倘朕托著鳥兒去見他們,他們會多失望啊!」
宋濂望著劉基笑了,悄然說:「方才我嚇壞了,以為他要殺你呢。」
「那怎麼會。」劉基諒他不敢,因諫皇上別玩物喪志而在貢院門前殺主考官,他將是比秦二世還要臭不可聞的皇帝,大家這樣下力氣輔佐他,豈不是我們瞎了眼嗎?
宋濂點頭,表示讚許。
此時考舍內的錢大正翹首盼著信鴿歸來,否則他只好交白卷了。他焦灼地探頭望天,抓耳撓腮。
朱元璋一走入院中,立刻被聒噪的蟬聲吸引了,他停住步說:「這蟬鳴太叫人心煩了,考生怎麼能靜下心來。」
宋濂說:「蟬鳴如讀書聲,自古而然。」
朱元璋一眼看見了正在舍中答卷的李醒芳,走過去,看了一眼他的卷子,問:「你聽這蟬鳴心裡煩不煩?」
「煩又有什麼辦法?」李醒芳說。
朱元璋回頭問眾臣:「馬上把所有的樹鋸倒如何?不就沒有蟬鳴了嗎?」
李善長以為不妥,這些森森柏樹和公孫樹都是宋代所植,毀於我朝,會叫後人譏笑的。
「也說的是。」朱元璋想想,又有了主意,他傳旨派人去後宮叫三十個太監來,每人一把長竿,不停地拍打樹木,讓蟬不敢鳴叫。
劉基說:「這是個好主意。」
胡惟庸馬上說:「我去叫人。」匆匆走了。
一陣鴿哨過後,信鴿盤旋著輕輕落在錢大號舍前。錢大捉住鴿子,拿到桌下,從它腿上解下一個葦管,然後拍拍鴿子翅膀,鴿子振翅飛去。
錢大吹口氣,將葦子稈兒里的細紙卷吹出來,輕輕打開,上面寫滿了極小的工楷字,翻到背面也有字。
他長長地噓了口氣,將它放到腿上,賊眉鼠眼地四下溜溜,開始看一行抄一行地答卷。
儘管有人為朱元璋左右打扇子,他還是熱汗滾淌。再看看考生們,有些人顧不得禮儀了,在號舍中乾脆赤膊寫卷。
朱元璋來到劉三吾面前,不禁笑了:「哎呀,這裡有一位應考的白頭老翁啊。」
劉三吾站了起來:「陛下,考舍狹小,恕學生無法給您行大禮了。」
朱元璋問:「你叫什麼呀?」但馬上自我更正說:「錯了,錯了,朕怎麼可以問名字呢!卷子上都是糊名的,朕問問你貴庚總行吧?」
劉三吾答:「七十有二。」
朱元璋感嘆連聲,人生七十古來稀,過了古稀之年還來應考,須有一顆童心才行。又問他考過多少科了?
「回皇上。」劉三吾說他從十六歲考起,三年一大比,去掉戰亂年月停試,我總共考了十七科,全都名落孫山。
朱元璋嘖嘖有聲,慨然稱讚,真是痴心不改。屢試不第,是因為文章不好嗎?
劉三吾咬定是考官貪贓枉法,認錢不識才,或者雖不認錢,也不識才。
朱元璋沖劉基、宋濂大笑道:「聽見沒有?他是罵考官呢。」他又問劉三吾,「這一科,先生能中嗎?」
「這要問考官。」劉三吾說,倘真能以卷取人,他早該中了;如果考官是昏庸的人,他還會落第,這就是他最後一科,今生不再進考場了。
朱元璋指著劉基問:「你知道這考官是誰嗎?」
劉三吾搖搖頭:「我又不給他送禮,怎麼知道他是誰?看面相,此人沒有奸相。」
朱元璋又大笑:「他是劉伯溫,聽說過嗎?」
劉三吾又驚又喜向劉基拱手說:「老天有眼,我要發跡了,我必中鄉試。」
劉基很有雅興地說:「是說我劉基必得取你呢,還是說你的文章必為我賞識?」
「當然是後者。」劉三吾說得無比自信。
劉基說:「但願你的文章能從千百個卷子里跳出來。」
朱元璋一行離開劉三吾號舍。朱元璋叫道:「太熱了,秋天已到,怎麼這樣熱?」他揩了一把汗,說:「在這裡圈三天,豈不熬成人幹了!」
他回頭對李善長說:「去叫人弄冰塊來,每個號舍里一桶,嚼著吃也行,放在那裡也散熱。」
李善長不主張這樣做。這時節,只是宮裡有冰藏在窖里,都是冬天從雪山運來的,數量有限,倘拿到這裡來,今年後宮就沒的用了。
朱元璋說:「大不了不吃冰鎮水果了嘛,不能看著他們這麼可憐。」
李善長答應了。
這時,三十個手持長竿的太監在雲奇率領下來了。
每株樹下站兩個人,長竿一舉,頓時蟬聲啞了。學子們看見,盡現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