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4)
楊憲卻沒心思開玩笑,他無論如何以為這風險太大了。這兩個秀才,自己不考,幫我們,為的啥?再不圖點銀子不更虧了嗎?
錢大說他們不敢下場,怕考不上吧!
楊憲說:「考試無常,難說。其實呀,妹夫你真多餘爭這個,有錢的財主多舒服,非要弄個紗帽扣在頭上當緊箍咒。」
錢萬三說得直白極了,再有錢,也不如當官,總比人低一頭。當官摟錢比他省心多了。
楊憲心裡總是不落底,這事若是露了餡,可是滿門抄斬的罪呀。
錢大說:「誰敢斬你這麼大的官。」
楊憲說:「你懂什麼!」
錢萬三斷定出不了事,一半靠他,一半在銀子上找齊。他問楊憲金子、銀子夠不夠?不夠儘管說,這個兩榜進士他是給兒子要定了。光有錢有什麼用?南京的城門、城牆都是他修的,差點沒叫人家砍了頭。他發誓,傾家蕩產也要讓兒子考個進士,當個京官,那時看你朱元璋再瞧不起人!
楊憲瞪了他一眼:「你找死呀!怎麼叫起皇帝名諱來了!」
錢萬三吐了吐舌頭。
四
這天正是上早朝的時候,奉天門外肅穆異常,附近早凈街了。皇宮門前武士林立,過往行人都屏息低頭遠遠走避。
一個衣衫破爛的和尚走來,他正是與朱元璋一起討過飯的和尚如悟。
沒等如悟走到跟前,早上來兩個武士,用畫戟交叉成十字,攔住了他:「去!癩頭和尚,竟敢來闖聖殿!」
如悟從畫戟底下鑽了過去,說他來見皇上。又從台階上跑下來兩個武士,一人按住如悟一個肩膀,武士喝道:「你見皇上?皇上豈是你這個野和尚隨便見的?」
如悟用力掙扎著,說:「我是野和尚?我和你們皇上是師兄弟!不信你去問問他,我法名如悟,他法名如凈。」
一個武士說:「快轟他走,他是個瘋子。」
「你才是瘋子呢!」如悟趁他們不注意,身子向下一縮又一次逃脫,他飛快地向登聞鼓奔去。這可嚇壞了武士們,十多個人上來圍堵他。
如悟早已跑到登聞鼓下,操起鼓槌「咚咚咚」連敲了幾下。
登聞鼓聲清晰地傳進華蓋大殿,大臣們都向外望,交頭接耳,朱元璋也聽到了,他問:「什麼人在敲登聞鼓?」
值殿官急忙跑了下去。
如悟已經被武士制服,按在台階上,就用鼓槌擊打他,鼻子、嘴角都打出血了。
值殿官上來報告聖上,說有一個和尚,瘋瘋癲癲非要見聖上,不讓見,他就擊鼓,現已拿下。
朱元璋說:「這不好。出家人淡泊名利,不要對他們這樣。你下去,把這和尚帶上殿來,朕要問問他。」自己當過和尚,容易動惻隱之心。
值殿官下去了,站在殿門前拖長聲唱喏:「宣那擊鼓和尚上殿嘍。」這聲音一殿一殿傳了出去,不一會兒,如悟被幾個武士押著出現在大殿台階下。
如悟舉目向上一望,忽然拍手開口大笑:「天哪,真是你坐了龍庭啊!別人說是我師弟當了天子,我還不信呢!你從前就說過,皇上也是人當的,真他媽叫你當上了!」
這一喊,舉座皆驚,都不安地去望金鑾殿上的朱元璋。如此受辱,朱元璋顯然生氣了,大有被掘了祖墳的感覺,他忍耐著問:「僧人是誰?你的話朕怎麼聽不懂呢?」
如悟擺脫了武士,大步跑上殿,嚇得武士在後面追,幸而在離御座只有十步遠的地方,胡惟庸出班攔住了他。
如悟笑嘻嘻地說:「天哪,真是你呀,朱元璋!你那倆大招風耳朵,走到哪兒我都認識。你不認得貧僧了?我是如悟啊,和你是一天剃度受戒的呀!」
眾大臣聽了,想笑不敢笑,全用笏板擋臉,或深深埋下頭。
朱元璋窘迫得無以名狀,他說:「這和尚是不是有病?快弄他下去吧。」
「我好好的,怎麼你也說我瘋了呢?」如悟說,「你忘了,咱倆打開皇覺寺的糧倉濟貧,差點叫人家處死!你忘了,咱倆一起遊方化緣,富戶放狗出來,把你腿咬去一塊肉!」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朱元璋終於忍不住了,喝令:「把他弄走!」
如悟仍然看不出好歹,還在說:「你忘了,要飯的時候我餓得不行了,你在地上畫了個圈,說那是燒餅,說是畫餅充饑。」
好多大臣都在竊笑。朱元璋再次喊:「給朕轟出去!」
如悟被拖著,他使勁往下墜不肯走,他說:「你忘本啊!再不,你記仇了,那年給災民放糧出了事,我把你供出來了,你記仇記了這麼多年?」
朱元璋忍無可忍了,玉帶拉到了肚臍下面。
胡惟庸親自出來了,說:「哪來的瘋子!快,拖下去,灌狗屎,去去邪氣!」
幾個士兵把如悟拖到殿外台階下,按著如悟的頭,強行把糞湯往他口中灌,如悟大罵:「朱元璋,我日你祖宗……」因為灌了糞湯,嗚里哇啦已聽不清。
華蓋殿里,朱元璋的好心情已破壞殆盡,戶部尚書還不知趣地出列奏道:「戶部啟稟聖上,關於全國戶口查驗造冊事宜……」
朱元璋早已一甩袖子站起來,從後面走了。
文武大臣議論紛紛,值殿官早已高叫:「退朝。」眾人悄然離去,只聽見一片雜亂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