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6)
劉基平淡無奇地說:「小明王死了,就這麼回事。」
宋濂說:「你真敢咒他呀!好好的,都讓百官去接駕了,怎麼會突然駕崩?怎麼死的?」
「怎麼死的,都方便啊!」劉基說,「翻船啊,不小心掉江里呀,船上失火呀,什麼不成!」
宋濂想起來了,廖永忠走時,劉基就說過,小明王活到頭了,皇帝也當到頭了,當時宋濂還不信,難道真的應驗了?
「走吧。」劉基收起劍,他要先去換換衣服,恭迎聖駕變成送葬,紅白喜事嬗變,天下的事真是難說呀。
宋濂說:「依你的說法,這回吳王該同意登極改正朔了?」
「那當然,國不可一日無主啊。」劉基一邊往屋子裡走一邊說,「真是上天有眼,朱元璋這皇帝當得名正言順,既不是搶的,也不是奪的。」
宋濂說:「好在李善長他們早把登極大典的一切準備停當了,袞冕加身就行了。看起來你不肯修皇宮,又走對了一步棋,替朱元璋省了銀子。」
「但他心裡未必高興。」劉基說,「你不能總是一眼把別人五臟六腑都看透了,想想曹操為什麼殺楊修?你多好,總是個好好先生。」
宋濂說:「我並非有意當好好先生,實在是沒你那份才智呀。不過,說實在的,你過於鋒芒外露,未必是好事,佼佼者易折呀。」
「我何嘗不知?」劉基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自己管不住自己的這張嘴呀。」
二人都大笑起來。
小明王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從群雄角逐場上消失了,人們關心的是朱元璋登極稱帝的大舉動。
六
朱元璋聽雲奇說金菊投井了,大吃一驚,說:「你胡說。」
「是真的。」雲奇說。
「死了嗎?」朱元璋問。
「她命挺大。」雲奇說,她投井沒選對地方,那是太監院里的枯井,只受了點傷。
朱元璋吁了口氣,在雲奇面前故作鎮定,說:「沒聽說,她為什麼投井?今個兒不是要出宮嗎?該高高興興的呀?」
雲奇只會順著他說:「可不是,沒人知道是怎麼回事。我看,她表面上樂意出宮,出宮上哪兒享這樣清福去?一定是不願意出去,想不開,投了井。」
朱元璋說:「對,對,一定是這樣。誰問起來,就這麼說。」
雲奇狐疑地看了朱元璋一眼,答應了一聲:「是。」
傍晚時分,坤寧宮小太監傳話,說請吳王殿下過去。朱元璋知道沒好事,也得硬著頭皮去。
朱元璋冒雪來到坤寧宮院里,跺跺腳上的雪,對跟隨而來的雲奇等人說:「你們該幹嗎幹嗎去吧。」
眾人乃留在院中,或到廊下聽候。
朱元璋向宮裡邁步,立刻有人打帘子,宮中管事太監高呼:「吳王殿下到!」
坤寧宮大廳里空蕩蕩的沒有人,只有兩個宮女在門口站著。
朱元璋問:「王妃呢?她不是找我嗎?」
宮女說,王妃在起居室等殿下呢。
朱元璋想想,裝得若無其事地進去。
朱元璋進來時,馬秀英連站都沒站起來,臉色少有的冷峻。朱元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鎮定了一下,他問:「我正忙著,有什麼大事叫我?奉先殿掛匾你都不去。」
「我沒心情。」馬秀英冷冷地說,「你很得意,是不是?你忙什麼?忙著給小明王發喪啊,還是忙著自己登極呀?」
朱元璋說:「你這是什麼意思?這是兩宗毫無瓜葛的事呀。」
「你自己清楚。」馬秀英說,小明王不死,你能名正言順地當皇帝嗎?小明王真有眼力見,真會挑死的時候。
朱元璋不敢與她叫板了,便息事寧人地說:「你怎麼好像有意跟我過不去呢?」
馬秀英說:「這麼多年,我有一次跟你過不去嗎?我事事為你斡旋,幫你收攏人心,為你撫養孩子,我哪一點對不起你?」說到這裡,她流下淚來。
朱元璋坐過去,拿出手帕替她擦淚,馬秀英躲開了。她說:「我一直不相信我錯看了你,你還是那個仗義質樸的小和尚嗎?」
朱元璋說:「這麼多年,我無時無刻不記著你的好處,我們總算熬過來了,就快共享榮華富貴了,你怎麼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馬秀英說,有時她真願意再回到從前的日子裡去,人沒發跡時還有幾分真情在。在外面受了委屈,還能跑到她房間來大哭一場,現在都不需要了,他不再需要庇護、同情了,他一言九鼎,可以支配天下了。馬秀英痛感以往的相濡以沫的朱元璋走遠了。
朱元璋面上現出慚愧之色,他說:「想不到你這麼傷心,到底是因為什麼呀!」
「你還裝!」馬秀英說,「你自己幹了什麼你不知道嗎?你不覺得虧心嗎?」
朱元璋實在下不來台了,忍耐到了極限,他火愣愣地說:「你太過分了吧?你說了這麼多,我一直好言相勸,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還要怎麼樣?你想說什麼,說吧。」
馬秀英說:「金菊投井了,你知道嗎?」
朱元璋悻悻地說:「那是她短見,想不開。怎麼,你原來是為這個?為一個丫頭對我發難,把我罵得狗血噴頭?」
「丫頭也是人!」馬秀英提高了嗓音,「政爭鎩羽,你與他們怎樣火併,使用怎樣的權謀,我都不管,你對我的人不能這樣!你明明知道我已經答應放金菊出宮,你為什麼那麼霸道地佔有了她?她自殺不是你逼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