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2)
客棧的一串紅燈籠在風中搖晃著,風過樹梢,發出吱吱的怪叫聲,附近倒是一片靜謐。
店掌柜心不落地,忙叫夥計通告賭徒們收起賭具,萬一是官家來抓賭的,小店會連帶遭殃。店掌柜萬萬想不到江西一省大員會來他這雞毛小店會客。
二
劉伯溫和宋濂早都寬了衣,光著腳丫子,在燈下品茶夜話。宋濂說:「我看,吳王稱帝的日子不會久遠了。我離金陵前,他讓我把歷代官制考證出來,看得出他對元朝的這一套不感興趣。」
「是啊,得隴必望蜀。」劉基也說朱元璋是在悄悄做登極準備,連曆法都令陶安他們準備了,還責成劉基確立司法。
宋濂說:「你看,日後執掌國事權柄的會是哪一個?」
劉基說非李善長莫屬。
宋濂說起舊事,李善長投奔朱元璋早,與他有交情。當初郭子興為折其羽翼,把他身邊所有的文武大員全要走了,只有一個李善長死活不肯跟郭子興去,這事讓吳王念念不忘,跟宋濂就提起過兩回。
劉基也稱道這人學問不錯,李善長們來前,他是朱元璋主要的謀士。
「品行操守呢?」宋濂問。
劉基故意說:「聽你這口氣,對李善長頗有微詞?」
「不,他很好。」宋濂說,「更多的我不知道。」
「你嘴裡的不知道就是不敢恭維。」劉基這麼說了,宋濂只是淡淡一笑。
劉基說李善長惟一的毛病是對錢看得重。
「這是你最客氣的話了。」宋濂會意地一笑,話鋒一轉,他認為真正可以輔國安邦,幫朱元璋創建盛世的人是他劉伯溫。
「他不會用我。」劉基淡然說。
「我看他事事離不開你。」宋濂說。
劉基說:「凡是他認為正大光明的事,一定來問我。他私自把陳友諒的皇后弄到金陵養起來,到現在他也沒提起過。」
「有這事?」宋濂大吃一驚,「我怎麼一點風聲沒聽到?」
劉基說:「確實沒幾個人知道。遲早他會把達蘭接到宮中去。」
宋濂跌足嘆道:「蘇坦妹白死了!當初他要了蘇坦妹又何妨?」
此一時彼一時也,劉基認為那時他殺美女是一種謀略,讓人知道他朱元璋一心為民,不為金錢美女所動。這也確實為他贏得了口碑。現在,不需要再打這張牌了。
他們並不知道,此時朱文正已來到店外,掌柜的更是做夢也不會想到江西大都督會光顧他的小店。
一頂大轎,還有幾十個兵弁擁在門口,被驚動的店主人和賬房先生提燈上前,剛問了一句「客人要住店嗎」?立刻嚇壞了,分明見大燈籠上寫著「大都督朱」的字樣。
轎簾挑開,朱文正威嚴地走下轎來,店主慌忙下拜:「不知都督大人駕到,小的有失遠迎,罪過,罪過。」他也不敢問是為何事而來。
此時劉基和宋濂依然談興正濃,話題始終圍繞著未來宰相的人選。
宋濂用探討的口氣說:「李善長今年五十歲了,畢竟老了點,你看他之後誰會受寵走紅?」
劉基一連串說了幾個名字:汪廣洋、楊憲、陳寧,認為他們都有拜相的機會,但最受寵的莫過於胡惟庸了。
宋濂點頭承認胡惟庸是個人才,他是諂媚的高手,別人又看不出來。
劉基說:「我可從來沒聽見你說人壞話,終於忍不住了。」
對於胡惟庸,劉基看得更是入骨三分。他很佩服胡惟庸,這人有學問,有謀略,又謙恭,最難得的還在於是佞臣而貌似忠臣,誰都看不出破綻。大奸即大忠,這是不容易的,趙高、秦檜、楊國忠、賈似道,他們都一眼就看得出是奸臣,而胡惟庸是很難讓人指出不是的人。
宋濂說劉基不入相,而把江山託付給胡惟庸,對社稷是一大損失。
劉基說自己這種人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最好是擺在那裡當點綴,用時擺一擺,不用時收起來。
兩人不禁愜意大笑,笑里實則隱含著辛酸和無奈。
門突然推開,有人說:「二位前輩什麼事說得這麼開心啊?」
二人大驚,忙站起來,朱文正進來了。
劉基處變不驚,笑問,怎麼把大都督驚動來了?
朱文正擺手請二人坐後,說他是剛剛知道二位大人來洪都私訪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差不多把洪都土地犁了一遍,總算找到了。又說二位前輩過家門而不入,叫他傷心又寒心啊。
宋濂看了劉基一眼,言不由衷地說:「本來想公事一完就去拜望的,沒想到公務纏身,一拖多日。」
劉基反倒覺得實說更好。既是吳王殿下交待的事,又是私訪,就不好驚動官府,請都督諒解。
朱文正說:「這不是說遠了嗎?我不是糊塗人,派二位前輩這樣舉足輕重的人來,一定是牽涉到小侄的,我是吳王的養子,我豈有不遵王命的道理?你們二位是瓜田不納履,我也是李下不整冠啊。」
這才叫明白話!劉基心想,這樣一個精明人怎麼辦起事來那麼糊塗呢!
說起訪查,宋濂說是例行公事,都督可以直接奏聞吳王,該說的也要說說。
「我不用說,」朱文正說,「腳正不怕鞋歪。二位既來查辦小侄,我連一句辯白都不說,我相信二位帶回去的結論,與狀告我的人所說必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