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關於墮胎,跟彼得羅沒什麼好商量的:我再生一個孩子給他,他很高興。但我很害怕再經歷一次那個過程,單是聽到懷孕這兩個字,就讓我胃疼。在電話里,阿黛爾提到了墮胎的事,但我馬上就岔開話題,說了一些泛泛的話,比如說,黛黛需要一個伴兒,一個人長大是很孤單的事兒,最好給她生一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那要寫的書呢?」
「已經寫得差不多了。」我說謊了。
「你讓我看看?」
「當然了。」
「我們大家都等著呢。」
「我知道。」
我驚慌失措,在未假思索的情況下,我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這讓彼得羅,包括我自己都很驚訝。我給我母親打電話,說我又懷孕了,我問她願不願來佛羅倫薩待一陣子。她嘟囔說,她不能來,她要照顧我父親,還有幾個弟弟妹妹。我對她嚷嚷著說:「這就意味著,因為你的緣故,我再也寫不出東西了。」她回答說:「這關我屁事兒,你當個闊太太還不滿意嗎?」我把電話掛上了。但五分鐘之後,埃莉莎給我打了電話。她說:「我照顧家裡,媽媽明天出發。」
彼得羅開著車去車站接我母親,這讓她覺得很驕傲,讓她覺得自己備受愛戴。她一進家門,我就跟她立了一系列規矩:不要碰我的房間,還有彼得羅房間里的東西;不要慣著黛黛;不要介入我和我丈夫之間的事兒;要督促克萊利亞幹活,但要和她和諧相處;要當我是一個外人,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打擾我;有客人時,你要麼待在廚房裡,要麼就待在你房間里。我確信,她不會遵守我說的任何一條,但在短短几天時間裡,她成了一個非常忠誠的奴僕,就好像離開那不勒斯的家,讓她的本性發生了變化。她安排家裡的所有事,果斷有效地解決各種問題,從來都沒有攪擾到我和彼得羅。
她時不時會回一趟那不勒斯,她不在的時候,我感覺很多事情都難以應對,我擔心她再也不回來了,但她還是回來了。她對我講了城區的新聞(卡門懷孕了,瑪麗莎生了一個兒子,吉耀拉給米凱萊·索拉拉生了第二個兒子。為了避免衝突,她絕口不提莉拉的事兒),之後她就成了家裡一個幽靈一樣的人物,她把所有人的衣服洗得乾乾淨淨,熨得平平整整,做好我小時候愛吃的飯菜,整個房子總是乾淨整齊,一打亂她就會馬上收拾好。彼得羅又一次想著解僱克萊利亞,我母親表示同意。我很生氣,但我沒和我丈夫吵架,反倒對著我母親發脾氣,她鑽到她的房間里,也不回嘴。彼得羅責備了我,他努力讓我和我母親和好,我們倆也順水推舟。他很欣賞我的母親,他說我母親是一個聰明的女人,他經常在廚房裡和她做伴,在吃完晚飯之後和她聊天。黛黛叫她外婆,她跟外婆關係那麼親密,以至於克萊利亞出現時,她都會有些不耐煩。好了,我想,一切都安排好了,我沒有借口了,我強迫自己專註寫書。
我看著自己記的那些筆記,我確信,我應該改變路線。我想把那些被弗朗科定義為「小情小愛」的故事拋之於腦後,我要寫一些貼近現實的東西:廣場上的示威遊行、暴力、死亡、警察的鎮壓,還有對於軍政府的恐懼。我很不情願地寫了十幾頁,就沒有後文了。我到底缺少什麼東西?很難說。也許是那不勒斯、我們的城區,或許是一個像《藍色仙女》那樣的意象,或者是激情,一個能夠指引我、賦予我權威的聲音。我待在寫字檯前,時間白白過去,我會翻閱一些小說,但我從來都不從房間里出去,我很害怕黛黛會纏住我。我感覺真是很不幸福,我聽到孩子在走廊里的叫喊,克萊利亞的聲音,還有我母親一瘸一拐的腳步聲。我撩起裙子,看著我已經開始隆起的小腹,全身感覺到一種快意,我第二次覺得充盈,但同時也覺得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