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書屋 分類
返回 忘憂書屋目錄
忘憂書屋 > > 女心理師 > 第18章 和要死的人打交道特別省心2

第18章 和要死的人打交道特別省心2

所屬書籍: 女心理師
  絳香就這樣跟著湯小希走進了一家平房院落,早先可能是大宅院,如今破落了。裡面到處都活動著粉紅色的身影,春意盎然。另一個粉紅衣衫看到她倆進來,就說:「小希,你到哪裡去了?你那老頭拉了!」   絳香一驚,身旁的湯小希也就二十多歲,就有老頭了?家鄉方言中,老頭就是丈夫。   湯小希大大咧咧地說:「紅朋友突然來了,衛生巾正好用完,我到街上小鋪去買,褲子又髒了……」   那位粉紅女子一路小跑,說:「我婆婆快斷氣了,沒工夫聽你扯閑篇,等她死踏實了咱們再聊……」   絳香聽得真切,嚇得不輕。若不是艷陽高照,真懷疑自己進了陰曹地府。   「等我忙完了這陣就還你褲子。不放心就跟我來。」湯小希不由分說,拉著絳香進了一間屋子。   老舊的房間里瀰漫著惡臭,好在這只是第一分鐘的感受,很快就什麼都聞不到了。特別猛烈的雜訊會把耳朵震聾,惡臭的第一波轟炸就讓鼻子完全失靈,嗅覺昏厥。   潔白的床單上躺著一位赤裸的老人,猛一看以為只是一副骨架,從那起伏的皺褶上才認出還有一層乾澀的皮膚包皮裹其上。不要看他枯萎的身體了無生氣,從兩胯之間正湧出一大攤黃色的黏稠液體生機勃勃地散發著惡臭。   老人用手翻攪著稀便,然後用黃色的手指在牆上塗抹著,一道道抓痕的邊緣毛茸茸地隆起,粘帶著食物的殘渣。筆畫中心依稀露出牆壁的本白顏色,好像毛筆書寫的鋒芒。   湯小希把老人的大腿拍得啪啪響,大聲說:「你啊你!我剛才走的時候,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我有點姑娘家的事,就出去一小會兒,你乖乖地呆在床上。你不是答應了嗎,大眼珠子嘰里咕嚕地亂轉,我還以為你記住了,沒想到這麼沒出息,我前腳剛走後腳你就拉了。拉了就拉了吧,你倒是好生躺著啊,等著我回來收拾唄,結果你又在牆上寫上了標語。害得我還得像個雜工似的刷牆。你兒子可沒給我刷牆的錢,我得找他要去,你也得說話,不許裝傻,好漢做事好漢當……」說著湯小希把老漢像個被窩卷似的推到牆根底下,把單子扯下來,動作粗暴,老漢的干皮都被勒紅了。然後湯小希又用臟單子把老漢的手腳和屁股都抹了抹,又到牆上擦拭了兩把,總算在眼睛能瞄到的地方,基本上見不到污濁的屎黃色了。   湯小希回過頭來,看到絳香還傻傻地站在那裡,就說:「咦,你還待得挺踏實。天生是個聾鼻子嗎?」   絳香反唇相譏:「你的鼻子才聾了呢!你還沒還我褲子呢!」   湯小希不屑地說:「真是眼睛小,你這條破褲子,白給我都不要。剛才脫給你就對了,咱們就兩清了。現在可倒好,我穿著你的褲子給他收拾了屎尿,你的褲子也濺上了髒東西,沾染了臭氣,再這麼還你就不合適了。這樣吧,我給你洗洗再還。」   絳香覺得這個湯小希雖說嘴巴損點,人還挺仗義的,就說:「不用了,我回去自己洗吧。」說著,就往屋外走,湯小希也跟了出來,走進一間空屋子,用自己的褲子換下燈芯絨褲。現在她又是一身粉紅的打扮了。褲子比較舊,上深下淺,好像一朵開敗了的殘荷。   湯小希用報紙把褲子裹好,說:「你到哪裡去洗呢?」   絳香遲疑了一下,說:「這你就管不著了,哪還沒有水。」   湯小希冷笑道:「你以為這是你們鄉下呢,到處都是河溝子。告訴你,城裡的水一噸都要好幾塊錢呢!」   絳香嚇了一跳,說:「那我就不用找工作了,在地里挖口井賣水好了。」   湯小希說:「你在找工作啊?」   絳香承認了。湯小希說:「我看你也是剛進城。有文憑嗎?」   絳香說:「有。」   湯小希說:「最大的文憑是什麼?」   絳香說:「初中。」   湯小希說:「那也叫文憑?」   絳香說:「我高中也念了兩年,只是沒有拿到文憑就出來了。」   湯小希說:「我本來以為自己是最差的,不想你比我還差!」   絳香說:「你們這些穿粉紅衣服的人,是幹什麼的?」   湯小希說:「幹什麼的,你不是都看到了嗎?明知故問!端屎端尿唄!」   絳香想起剛才赤身****的老漢,就說:「那是你爺爺?」   湯小希惱火道:「他是你爺爺!」轉瞬一想,又道:「我要是有這麼一個爺爺就好了。還用在這裡干這種活嗎!」   絳香就不懂了,問:「那老漢是什麼人呢?我看你跟他說話跟自己家人似的。」   湯小希說:「你別小看了這老漢,聽說是個大科學家呢!現在老年痴呆了,連自己的屎都往嘴巴里塞!我們這裡是臨終關懷敬老院。臨終關懷,你懂嗎?」   絳香老老實實說:「不懂。」   湯小希得意了,說:「我料你也不懂!臨終,知道吧,就是快死了。在死之前,有好長一段時間,你就沒法幹什麼了……城裡人,誰願意讓人死在家裡啊,就是家裡人不嫌棄,別人也得說這家人不孝,幹嗎不把人送醫院?所以啊,人得死在醫院,這就跟大象要到一個專門的地方去死是一樣的。聽說,你要是跟著一頭要死的大象,找到了大象的墓穴,你就能看到成千上萬的象牙,那你可就發大了……」   絳香強迫自己的思緒回到眼前,剛才的恍惚,讓她更加聽不懂眼前這棟灰色的四合院,和大象有什麼關係。她說:「這裡有象牙嗎?」   湯小希火了,說:「你這個人太不尊重別人了,這裡沒有象牙,但是有狗牙,就是從你嘴裡吐出來的!」   一看湯小希真動怒了,絳香命令自己集中精力,回到眼前。絳香說:「這實在不像個醫院。」   湯小希說:「像個家是不是?」   絳香也不覺得它像個家,哪有這麼臭的家啊。但她不想惹湯小希生氣,就點點頭。湯小希果然高興起來,說:「范院長的意思就是要把這裡辦成家,以後誰家有了要死的人,就都送到這裡來。凡是穿粉紅衣服的女娃娃,就是這裡的護理員,要一直把一個人服侍到死呢!」   絳香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就是服侍老科學家的保姆了。」   湯小希說:「保姆多難聽啊,好像我是單打獨鬥的老媽子。我們是護工,跟護士差不多一個檔次。你明白嗎?」   絳香乖乖地點頭。湯小希說:「你要是再不明白,我就什麼話都不說了。這裡不能容太笨的人。因為人快死的時候,都是比較笨的,就得有聰明人猜到他們的心思。」   絳香說:「我並沒有說要到你們這裡來啊。」   湯小希說:「難道你還有別的地方可以找到工作嗎?這是一個好地方,算你好運氣,碰到了我。」   絳香說:「這裡太臭了。」這是真話,直到現在,在院子里站了這麼長的時間,她還能感覺到自己肺腑的犄角旮旯處,還沒有輪換完的臭氣。   湯小希說:「沒事,習慣成自然。剛開始的時候,你覺得臭,時間長了,你就不覺得了。就像你剛進花園的時候覺得特香,時間長了也就麻痹了。一樣的。」   絳香說:「那鼻子就廢了。」   湯小希說:「廢不了,至多是昏過去罷了。以後還會蘇醒的。」   絳香說:「天天看著這些要死的人,心裡是不是特難過啊?」   湯小希說:「這你就有所不懂了。天天看著要死的人,你只會覺得生活美好。因為他們快死了,可你還活著,你還有很多很多日子要過,就像你面對一個只有十個鋼鏰的人,你一摸口袋,自己還有一百塊錢,這心裡還不樂開了花!」   絳香狐疑地接受了這個觀點,最後說出了自己的顧慮:「可是我沒有上過衛校護校什麼的,只怕幹不了。」   湯小希說:「我看你幹得了。就沖你剛才沒有一溜煙地跑了,我就知道你能幹。這裡所有的活兒歸納成一句話,就是伺候人。只要你不怕苦不怕臟不怕死人,你就幹得了。」   「而且,你知道這裡最大的好處是什麼嗎?」湯小希神秘兮兮地補充。   「這裡還能有什麼好處嗎?」絳香環顧四周。院落是寂靜的,一間間病房好似墓穴墳丘,悄無聲息。粉紅色衣服的女子屏氣穿行,衣袂飄飄,腳步輕輕,好似幽魂。幸好她們的衣服是粉紅色的,如果是黑色的,絳香會拔腿就跑。   湯小希說:「安全。一般的人根本就不敢到這兒來,來這兒的人,不是重病的,就是快死的。你知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嗎?」   絳香點點頭。   湯小希說:「這裡的人基本上都說真話。因為馬上就要死了,說假話也沒用了,也記不住了。所以,你和他們打起交道來特別省心。他們還老感謝你,我敢說,你在這裡聽到的謝字,比在任何時候都要多。比在美國都多。」   絳香詫異地說:「你還去過美國呢?」   湯小希說:「我沒去過,可高老師去過啊。他現在是完全糊塗了,那時沒糊塗的時候,老給我講外國的事呢。外國特愛說謝謝,中國人不愛說,但到了臨死的時候,也愛說了。」   「可是,你也不是院長。」絳香聽完了湯小希關於「謝謝」的真知灼見,回應了一句不搭界的話。   湯小希是個聰明女子,一下就聽出了絳香的意思是她願意在這兒幹了,只是怕院長不收。就大包皮大攬道:「我去跟范院長說。」過了一會兒,她跑回來說:「范院長要面試你。」   范院長的辦公室在這套灰色院落的巴角處,表面上看起來和其他的病房差不多,進去一看,裡面也差不多。都是一樣的白牆,也有一張床,放著鋪蓋,看來這位院長經常住在醫院裡。絳香原本以為范院長是個男的,因為老家的醫院院長都是男的,不想這位院長是個頭髮蓬亂的中年婦女。   范院長並不看絳香,而是看著湯小希說:「你隔三差五地就介紹個人來做工,是不是你自己不想幹了,找個接班人啊?」   絳香這才知道,原來湯小希的這番好意並不是只針對她一個人,是博愛。   湯小希說:「我是熱愛咱們這行事業,人多力量大。」   范院長說:「咱們這裡一個蘿蔔一個坑,像你就是伺候高老師的,高老師家也認定你了。要是沒空出床位,就不會有新來的病人,你介紹來的這個絳香,服侍誰呢?」   絳香驚詫了一下,天下還有這樣的規矩。好在范院長一天老看死人和將死之人,已變得十分麻木,並沒有察覺到絳香的異樣。   范院長簡單地問了問絳香的情況,絳香都如實報了。范院長疲倦地說:「情況就是這樣了,一目了然。也沒有多少技術活兒,主要是服侍老人平平安安地走。現在病房都是滿的,也都有人伺候,你就算是候補的,幫著干點零活。管吃管住,工錢嗎,干一天算一天的,保險什麼的都沒有,你自己解決。就這樣吧,湯小希你先領著絳香住下。」范院長說完就看病歷,那病歷上也就記了三兩行,一眼就掃完了。但她也不再抬起頭來,意思是沒什麼多說的了。   絳香跟做夢似的,就有了工作,更重要的是有了睡覺的地方,和湯小希一個房間。絳香本以為和湯小希能有很多聊天的時間,其實不然。高老師很快了病危階段,湯小希一頭扎在病房,很少回來。   絳香在洗衣房工作。說是洗衣房,其實每天洗的主要不是衣服,而是被單。垂危之人,衣服倒是不怎麼臟,被子單子幾乎每天都要清洗。有時看著白白凈凈的一張單子,打開來,滾出一串糞球。   再強力的洗衣機也難以制服糞便的污跡,很多地方就得手搓。幾天之後,絳香的手就脫皮了,指甲邊生滿了倒刺,捋一把頭髮就會掛起一大片髮絲。她毫無怨言地洗呀洗呀,這種單調的動作,就像一種機械訓練,讓她漸漸地習慣了城市。
忘憂書屋 > > 女心理師 > 第18章 和要死的人打交道特別省心2
回目錄:女心理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