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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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從在北京與葉子農那次閑聊以後,改變了經營思路,用了將近半年的時間完成了菜、鹵、面的操作流程和量化數據,這期間除了一些必要的事務之外,他的精力幾乎全部用在這項工作上。1992年4月23日,老九帶著操作流程和量化數據再次來到北京。
老九一到北京,改造生產基地的工程馬上就開工了,施工隊進場,對兩個主生產車間的牆面、門窗、排水、電路全面改造,到處是水泥瓷磚,到處是施工人員,生產基地一片繁忙景象。大門口停了好多車輛,有施工單位的,有市政、消防、衛生單位的,還有剛剛購置的生產基地專用麵包車和方迪的私人轎車。
老九、方迪和趙軍跟在市政、消防、衛生幾個單位的人身邊,聽他們指導,陪同指導的還有招商辦的負責人,趙軍拿個本子一直在記各方的指導意見。指導完工作,這些人就一起走了,老九、方迪和趙軍把這些人送出大門,握手道別。
望著幾輛遠去的汽車,趙軍說:「把幾個部門叫到一塊兒來,不容易。這要一家一家來指導,施工不定多扯皮呢。」
方迪說:「這是招商辦協調的,現在對外資都挺重視的。」
說話間有一輛小摩托車開過來,開到方迪旁邊停下,騎車人的身軀與小摩托車顯得有些不成比例,騎車人摘下頭盔掛在車把上,走近方迪。
方迪問:「家裡的事都辦完了?」
來人點點頭說:「辦完了。」
方迪介紹道:「這就是石天佑。」然後對石天佑說,「這是董事長,這是趙經理。」
石天佑說:「董事長好,趙經理好。」
石天佑32歲,中等身材,大眾化的髮型,穿一套深藍色西裝,方臉大眼睛,神態謙卑而不失大方,整個人顯得樸實精幹。石天佑原是四川農村的小學教師,來北京6年了,一直在川府酒家工作,從傳菜工干到餐廳經理。川府酒家因內部矛盾關門,員工解散。方迪經人引見拜訪一位飲食公司退休老廚師,這位老廚師是川府酒家老闆的父親,在川府酒家做技術指導,老廚師向方迪推薦了石天佑。
老九打量了一下石天佑,問:「算正式上班了?」
石天佑說:「嗯。」
老九看看方迪和趙軍說:「那按現在的說人就算到齊了。」
方迪說:「是啊,既然人都在,那咱們到辦公室說說吧。」
老九說:「好。」
4個人就回到大院里,外面施工噪音很大,大家進到趙軍的辦公室關上門,各自找個位置坐下,屋裡的噪音小多了。
方迪、趙軍和石天佑都看著老九,等董事長講話。
老九對方迪說:「別看我呀,我說不好,你說。」
方迪說:「這也算咱們公司第一次開會了,董事長怎麼能不說話呢。」
老九說:「讓你說你就說吧,咱不講究那個。」
方迪說:「那九哥讓我說,我就說了。」
老九說:「說吧,本來你就是負責管理的,技術上的事我補充。」
於是方迪就挪動了一下身體,面向趙軍和石天佑,說:「公司的大概情況我跟兩位都分別談過,今天咱們再重複一下,這樣正式一點。趙大哥是公司生產部經理兼北京公司生產基地廠長,石大哥是北京公司總店經理,目前公司的經營部經理空缺。北京公司總店的店面已經租下來了,租期10年,5月1日交付。公司的名稱是久悟杠子面有限公司,營業執照打算下個月申請。杠子壓面機和模擬手工切面機已經做好了,經過72小時疲勞試驗,等車間改造好了就安裝。設備和技術我不懂,這方面的情況請董事長談。」
老九說:「技術是家傳的,設備花錢就能買來,你就談那個花錢買不來的。」
方迪說:「趙軍在部隊是連長,石天佑在川府酒家是餐廳經理,論年齡論閱歷我都沒資格指手畫腳,但資本權利是另外一回事,那我就盡我的職責了。關於本公司生存原理的資料都給你們了,那不是給普通員工看的,公司對他們沒那樣的要求,但作為指揮員必須這樣要求你們。久悟杠子面是什麼呢?概括地說,就是以九哥的技術為基礎的、以見路不走的理念為指導思想的、讓一碗手擀麵以更具有競爭優勢的成本無損複製而可能乘以最大市場係數的經營構想。在本公司,拿經驗、模式、權威來生搬硬套的做法是不允許的,你的建議和決定必須是依據公司實際情況實實在在解決問題的,如果誰拿某某公司都是這樣做的、這是某某權威說的來支持你的觀點,這說明你還沒有理解公司的經營理念。如果我們的觀念發生嚴重衝突,就失去了合作基礎。公司是做生意的,不是讓你拿來去學習榜樣的。」
石天佑說:「方總,恕我直言,拿到資料我就在想一個問題,經驗都是從實踐中總結出來的,不能一概否定吧?如果我在川府酒家的經驗是沒用的,那我來這裡幹什麼?」
老九笑了笑,因為他向葉子農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方迪說:「經驗是工具,不是目的,這就是為什麼要反對經驗主義和本本主義,你唯了經驗和本本,你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把它給目的化了,公司倒成了你實現經驗主義和本本主義的工具,要是你自己掏錢辦的公司,你干不幹呢?」
趙軍和石天佑都嘿嘿笑了。
方迪說:「趙經理負責生產基地,石經理負責餐館,用部隊的話說就是給你番號了,招兵買馬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你們招的人我會關注,但不干預,如果你這支隊伍又不能打仗又捅婁子,說明你招兵無方,帶兵無方,等我干預的時候,說明事態已經很嚴重了。」
誰都明白「事態嚴重」是什麼意思。
……
這次所謂的「公司第一次會議」純屬偶然,也沒有過多談及事務性議題,主要還是重申和強化公司理念,統一認識,為即將全面展開的各項工作打好思想基礎。會議開了一個多小時,大家圍繞著為什麼半成品生產基地要與餐館分離、為什麼不允許有廚師、為什麼不允許對員工倡導奉獻精神、為什麼不允許追求利潤率最大化、為什麼不允許高檔奢華、為什麼不允許聘請專業人才來策劃等一系列問題進行了討論。
石天佑是騎摩托車來的,路程又比較遠,方迪看時間不早了,就說:「九哥,石經理路遠,時間也不早了,今天就先說到這兒吧?」
老九說:「好。」
方迪說:「那就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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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迪送老九離開生產基地時天已經黑了,汽車行駛在去北麗別墅的大道上。老九採納了方迪的建議,在北麗別墅買了一幢房子。
車裡,老九說:「道理都對,可心裡還是虛虛的,這麼干真能成嗎?」
方迪笑了笑,說:「九哥財大氣粗,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我可是沒有回頭路了,除非九哥赦免我,讓我回到原來的狀態。」
老九說:「可不這麼干,又能怎麼干呢?我是真被失敗折騰怕了。」
方迪說:「誰不怕呀?我這無知無畏的都害怕,九哥蹚水的能不怕嗎?怎麼說呢?至少從理論上說,市場競爭的一般規律就是質量、價格,其中質量包括了產品和服務,說起來就這麼簡單,可做起來太難了。咱難,人家也難,那就看誰偏離航向少點了。」
老九問:「晚上怎麼吃?」
方迪說:「九哥想吃什麼?我陪你去。」
老九說:「去烤鴨店吧,九哥請你吃烤鴨。」
方迪說:「九哥,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老九說:「咋這麼想呢?」
方迪說:「經驗。九哥一請我吃好的,准有事。」
老九笑笑說:「走吧,我也想吃了。」
來到烤鴨店,門口的車已經停滿了,方迪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個停車位,豪華氣派的烤鴨店人來人往,老九和方迪在服務員的幫助下總算找到了一張桌子,落座。方迪要了幾碟時令小菜,給老九要了一瓶啤酒,邊吃邊等烤鴨。
方迪問:「九哥,你是不是真有事啊?」
老九說:「我是這麼想的,你離去論文答辯不是還有幾天嗎,店面還沒交付,生產基地這邊也有趙經理盯著,這幾天咱們兩個有一個人留在北京就夠了。」
方迪說:「九哥,你有話就直說吧。」
老九停了片刻,歉意地說:「我想去看看子農,他到巴黎都快一個月了,也不知道他那邊的情況到底怎麼樣。還有就是,我這心裡一發虛就想子農,看見他就心裡踏實。」
方迪說:「就這事啊?那你趕緊去,九哥心裡踏實比什麼都重要,主帥心不定,那三軍還不成了一盤散沙?」
老九說:「我去去就來,不耽誤你去紐約。你在這邊做了那麼多工作,我這剛來幾天又要走,不像話呀,請你吃頓飯,表達個歉意。」
方迪笑了,說:「那九哥你吃虧了,上次在紐約你就白請了一次,這次又白請了。你今天不是還說嗎,花錢能買來的事都好辦。方向能力是花錢買不來的,我知道輕重。」
老九說:「我可真沒那麼勢利。」
方迪說:「九哥,你來了以後就一直忙,有些不當緊的事想等你不忙了再說,你要去巴黎就得說了,你現在不忙了吧?」
老九說:「不忙了,你說。」
方迪說:「我去居委會取箱子,黃大媽說葉先生留的錢已經用完了,裝修費什麼的黃大媽還給墊付了一部分,我就擅自做主送去了5萬塊錢,這事沒做錯吧?」
老九高興地說:「沒有,沒有,這是給我幫忙呢,謝謝你。你先記個賬,等我從巴黎回來了就把錢給你打過去。」
方迪說:「還有個事,這機器已經做出來了,專利一直沒註冊,張娟找我談過,說雷哥也不好處理這事,因為創意是你的,設計和製造是雷哥,註冊到誰名下都不合適,可又擋不住將來被別人搶注了。我說我也不好表態,這事得問問九哥。」
老九想了想,問:「你什麼意見?」
方迪說:「這事我老早就想過,機器沒做出來之前說這個沒意義,做出來以後如果咱們不準備涉足這款機器的生意,我認為專利對咱們就沒有多大意義。專利的實際作用是保證自己生產合法和限制大公司參與競爭,很多作坊企業你根本限制不了,你沒時間和精力去跟他打官司。如果是餐館同行的競爭,他仿造自己用的機器不需要專利,你限制不了他。我認為不管是機器還是經營思路,只能佔一時優勢,不可能讓咱們一勞永逸,最重要的還是見路不走的指導思想,始終堅持實事求是地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這才是咱們的立命之本。」
老九說:「我同意你的看法,那就讓雷師傅註冊吧。其實真正創意也不是我的,是子農的,再說我也不懂別的行業。」
方迪說:「好,那我按九哥的意思回話了。」
等了有20多分鐘,烤鴨這道菜上來了,一個小推車上放了一隻剛出爐的烤鴨,上菜的師傅嫻熟地片出一盤,方迪和老九就開始卷著小餅吃烤鴨。
老九吃了幾片,擦擦嘴,說:「你說石經理真懂見路不走了嗎?」
方迪也擦擦嘴,喝口水說:「別說他了,我都嘴裡念著還犯糊塗呢。這次招骨幹,有幾個飲食公司的老廚師真是人才,幹了一輩子了,我差點就順著人才這條線下去了,忘了咱們需要的是什麼人才,等靜下來我就想,不對呀,人才多了,是你需要的嗎?咱們需要的是能夠貫徹執行咱們公司宗旨的人,不是去給自己請個領袖。如果是請把握方向的人,那也該是九哥去請葉先生。我也是天天念叨見路不走,可一到事上就不當家了,不知不覺就被一些概念順跑了,要真那麼好懂,羅家明也不會往自己腦袋上開一槍了。但是,懂一點就管懂一點的用,還是不一樣的,比一點都不懂的人還是少出點錯。」
老九感嘆地說:「唉,人哪,光有一膀子力氣不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