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1
實習期,方迪回到了北京。還有半年她就畢業了,紐約至北京往返一趟費用不低,如果不是特別需要一般是不會這樣安排的,但她還是回來了。
誰都不會想到,方迪在一個似乎不該回來的時間回來,竟是為了定做一套機器:一台模擬手工杠子壓面機,一台模擬手工擀麵機,一台模擬手工切面機。一到北京,她就天天奔波於各個機械製造廠,雖然一家也沒談成,卻也了解到了一些情況。
老同學好久沒見面了,一起吃頓飯成了聯絡感情必不可少的程序。這天晚上,在孫瑤和董麗的召集下8個女同學在董麗工作的酒樓聚餐,酒樓是國營老字號,剛剛裝修過的環境大氣雅緻,18個包房各具特色,非常適合高規格的宴請。大家圍坐一桌,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微笑,氣氛格外熱烈。
董麗舉起一杯酒做開場白,說:「迪子回來了,章小蘭出嫁了,翟英生娃了,張潔高升主管了,都是高興的事,孫瑤給我打電話說大家聚聚。我呢,請不起,就張羅張羅,買單的事就歸孫瑤了,誰讓她是富婆呢。來,大家先干一杯!」
喝過碰杯酒,大家開吃,邊吃邊聊。
翟英感慨地說:「時間真快啊,昨天還是小姑娘,轉眼就成少婦了。」
章小蘭說:「可不是嘛。」
張潔問:「孫瑤最近忙啥呢?」
孫瑤說:「給迪子當狗腿子呢,天天往機械廠跑,腿兒都跑細了。」
張潔說:「迪子回來幾天了都不聯繫,不像話。」
方迪說:「白天跑事,晚上相親,太忙了。」
孫瑤說:「就是,我作證。今晚是同學聚會,迪子請假了,明天補上,相兩場。今天下午我去接她,親眼看見她跟她媽交涉。」
張娟說:「天天相,那得相多少啊?」
方迪說:「這都是早就在我媽那兒挂號的,攢了兩年的單子,其實我就是個關係學的犧牲品。我媽磨不開面子,那我就相唄,權當為老人家分憂解難了。」
張潔說:「哼,哼,這就叫得了便宜還賣乖。」
方迪笑笑說:「又沒當真,得什麼便宜啊?俺信緣分,不信媒妁之言,俺等。」
張潔說:「哎喲,那不浪費了?再相親你帶上我呀,姐給你打掃戰場。」
張娟像小學生舉手發言一樣舉了一下手,說:「姐,我也要分戰利品。」
大家哈哈一陣大笑。
章小蘭問:「你往機械廠跑啥呢?」
方迪說:「孫瑤沒說清楚,是機械製造之類的廠,是很多廠。」
章小蘭說:「趙志強他爸是紅光機械廠的總工程師,這方面的事找他呀。」
孫瑤說:「找了,沒用。你就造一兩台機器,不夠人家塞牙縫的,根本不搭理你。你就是拿圖紙加工也不行,零件太瑣碎,夠不上批量,說白了就是大炮打蚊子。」
翟英說:「方迪有路子,可以走走上層路線嘛。」
孫瑤說:「嘁,那就更是大炮打蚊子。人家機械廠的人說了,就你那點活兒,路邊兒找個車床加工鋪子都給你幹了。迪子準備調整思路,從明天起專找車床加工作坊。」
張娟說:「要是這樣,我有個遠房表哥倒是開車床加工鋪的,在環城路上,平時也沒什麼來往,就是逢到過年來家裡看看我父母。」
方迪說:「好啊,那我先謝謝啦,明天你帶我們去。」
張娟說:「明天不行,我得先聯繫,看這邊是幹什麼活兒,那邊能不能幹?得八字有一撇了你們再過去。這是給迪子幫忙,得慎重點,別巴結不成還惹了一身臊。」
方迪說:「我招你惹你了?」
張娟笑笑說:「你看,實話不中聽,可俺還就會說實話。」
孫瑤說:「你抓緊點,趁我現在有空能開車陪迪子跑跑。北京這麼大,這開車跑了幾天都累得不輕,她要打的一家一家跑就更不方便了。」
張娟說:「明白,我抓緊辦。」
方迪說:「先吃飯吧,回頭再跟娟兒細說。大家聚會,別讓我攪得跑題了。」
董麗說:「不會,同學聚會就是為了聯絡感情,沒個幫襯還叫啥感情?」
2
一輛黑色轎車在北京的一條環城路上疾駛,公路兩邊的大片田野還殘留著白雪,窗外天寒地凍,車內卻是暖融融的,孫瑤駕車,方迪坐在副駕駛,張娟坐在後面,一路有說有笑朝張娟表哥的車床加工作坊駛去。
車子在路邊的一座院子門前停下,在院子外面就能聽見裡面傳出的機器聲音,院子的大門關著,只開了一扇小門,院門右側掛了一塊牌子:衛東車床加工。方迪三人下車,張娟領著她們走進院子,院子里堆放著一些鋼管、角鐵等材料和一堆堆加工後的廢料,幾個紅磚砌成的圓形小花壇里種著一叢叢細長的竹子。來到加工車間,車間里擺著幾台車床、銑床和線切割機等機器設備,每台機器旁都有工人在幹活,噪音很大。
張娟沖著一個穿工作服棉衣的人大聲喊:「東哥。」
被叫「東哥」的人不到四十歲,留著平頭,胖胖的,一副憨厚樸實的面相,正全神貫注地加工一個小零件,見張娟她們來了,停掉機器,說:「來了?」
張娟介紹說:「這就是我表哥,雷衛東。這是我同學,方迪和孫瑤。」
方迪寒暄道:「東哥!」上前握手。
雷衛東伸開雙手說:「不了,我手上全是油。到辦公室吧,那屋暖和點。」
辦公室是緊鄰院門的一間房子,裡面有些雜亂,靠牆並排放著兩個文件櫃,兩張辦公桌面對面地放著,上面東一摞紙西一個茶杯和電話等東西零零散散地擺滿了桌子,兩張單人沙發中間有一個木製小茶几,顯然是招待客人的。房間里比外面暖和多了,一隻煤球爐上面正燒著熱水,支得老高的煙囪伸向屋外。
雷衛東把客人帶進辦公室,說了聲:「你們坐,我先去洗洗手。」然後走到牆角的自來水龍頭,從水池旁邊抓了一把用鹼面和鋸末摻在一起的東西洗手。
張娟讓方迪和孫瑤坐沙發,自己從辦公桌旁搬來兩把椅子。孫瑤堅持也坐椅子,好把另一個沙發位置空出來,方便雷衛東與方迪面對面談事情。
茶几上也堆滿了東西,除了一隻塞滿煙頭污穢不堪的大煙缸和一張不知是從什麼畫報上撕下來的打火機彩頁,剩下的全是不鏽鋼打火機的零件,大部分都是半成品毛坯,只有兩隻像是加工好的,因為機身已經拋光了,明晃晃閃著不鏽鋼材質的光亮。
方迪拿起一隻打火機,沉甸甸的,手感滑潤,只是冬天太冷了,冰得厲害。她推開嚴絲合縫的上蓋,聽到一聲柔和的鋼響,手感舒服極了。打了一下火石,居然著了,是一隻完全能用的打火機。於是問:「東哥,這打火機是你做的?」
雷衛東點點頭回答:「嗯。」然後堅持讓孫瑤女士坐沙發,自己坐硬椅子。
方迪說:「手感真好啊,賣嗎?」
雷衛東說:「有個爐灶公司在我這兒加工爐頭,合作好幾年了,關係都不錯,非讓我照圖上的樣子幫他做一批打火機,促銷用的,五套爐灶配一隻打火機贈品,不賣的。娟子說你們是好朋友,方小姐要是喜歡就送你一個。」
孫瑤看著彩頁上的文字說明,說:「喲,這打火機是純金的呀,值幾十萬呢。」
雷衛東說:「這火機老有名了,很多模仿的,銅的銀的不鏽鋼的,啥材料的都有。」
此時的方迪不會知道,這隻僅存在於畫報和傳說中的經典打火機,其實正是戴夢岩送給葉子農的那隻純金打火機。
方迪說:「那我要兩個,兩個就得買了。」
孫瑤說:「我也要。」
方迪說:「那就更得買了,不然成打劫了。我要三個,我送孫瑤一個。」
雷衛東笑笑說:「三個俺也送得起呀,呵呵。」
方迪說:「火機的事先放放,先談機器的事吧。」
雷衛東說:「娟子都跟我說了,你是想用機器的方法達到手工杠子面的效果,機器要做兩套,送人一套,自己留一套。」
方迪說:「對。」
雷衛東說:「有兩個問題我得跟你說說,一是你沒必要做三台機器,模擬手工擀麵機和模擬手工切面機是沒必要的。手擀麵比機器面好吃,就在揉面上,揉不到勁不好吃,面軟了也不好吃。杠子面又硬又上勁,那當然好吃了。杠子壓面機和切面刀是關鍵,手工擀麵和磙子壓面不能說沒區別,但影響不大的,你把現有麵條機的刀頭改裝了,把直角擠壓式切面改成刀片切面,效果與手工切面理論上是一樣的,甚至比手工切面還好。這樣的話,你只需要做一台杠子壓面機和幾把不同寬度的切面刀就可以了。」
方迪驚訝地說:「東哥對麵條這麼在行啊。」
雷衛東靦腆地一笑說:「媳婦就是壓麵條的,干五六年了,在海淀區一個菜市場旁邊租的房子,孩子在那邊上學。有時候我去市裡,媳婦也給我做擀麵條吃,只要面餳好了,手擀和磙子壓區別不大的,這都吃過多少次了,不是理論上的。」
方迪明白了,難怪雷衛東對麵條有些了解。
雷衛東說:「這二呢,杠子壓面機你沒必要一下子做兩台,你也不是現在就用的,可以先做一台,看看,不可能一下子都合適的,得有個改進的過程。」
少開發兩台機器於成本意味著什麼,這個賬不用算就知道,方迪說:「謝謝東哥,太謝謝了,這樣成本一下子就下來了,不行還可以再改進嘛。」
張娟也說:「就是,就是。」
雷衛東說:「那這兩個問題你都同意了?」
方迪說:「同意。」
雷衛東說:「那咱談條件吧,說實話杠子壓面機不複雜,就是上下運動嘛,用凸輪原理和曲軸原理都可以達到上下運動的目的,有點經驗的師傅都能造出來。但是這活兒你別說大廠不接了,如果是客戶來做這個,我也不接,你就做一台兩台,我得設計、琢磨,配件得一個一個加工,要多了你不值當的,要少了我不夠麻煩的,造價五六千塊不得了了,一台新車床才幾萬,就那麼個東西我要你幾萬也下不去手。」
方迪點點頭,等著雷衛東開條件。
雷衛東說:「我是個掏力幹活的,不會兜圈子,咱就開門見山吧。一台杠子壓面機和三把切面刀,一萬,沒多要你的。切面刀利用市場現有的刀片,一片十幾塊錢,三把切面刀要用260多片,光這一項就3000多,你可以算去。」
孫瑤迫不及待地說:「一萬當然可以啦。」
雷衛東說:「我還沒說完呢,除了一萬,你出錢幫我註冊三個商標,名字你想,我沒那個腦子。三個商標一個餐館類的,一個機器製造類的,一個麵條類的。你開餐館總是要註冊商標的嘛,帶手的事。但是,商標持有人不是我的名字,是張娟。你別以為我跟娟子是商量好的,沒有,我撒謊我是孫子,你們也別冤枉了娟子。」
張娟的臉色已經非常不悅了,質問:「東哥,你這是什麼意思呀?」
方迪說:「娟兒,聽東哥把話說完。」
雷衛東說:「我接這活兒有幾個原因,娟子是我表妹,親戚的忙我得幫。你那美國朋友的想法不錯,說不定是麵條的又一次革命呢,因為現在的機器面沒有手擀麵好吃,做成了你嫂子的麵條房也能用,還有人出錢搞試驗,我覺得成。萬一這機器有市場呢,我就是個掏力幹活的,不懂商務,形象、口才都不靈,我拿著商標一點用都沒有,我做不起來。娟子是搞商務的,她懂,萬一值得她干呢?她要干就用得著我,不值得干也不損失啥。」
方迪說:「理解。」
雷衛東說:「我就這點要求,你考慮考慮,同意咱就簽個合同。」
方迪說:「東哥肯做我已經非常感激了,還提了那麼好的建議,省了一大塊成本,東哥的條件我全接受。機器的造價也許一萬不夠,所以不局限一萬,以好用和耐用為準,最後算總賬,還有那三個打火機,也都算到總賬里。」
雷衛東說:「那,就這麼定了?」
方迪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