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風波浩蕩,夜雨聞鈴腸斷聲 一
(1943年6月——1943年7月)
我想通過生與死的嚴峻搏鬥,來體現歷史的凝重。
「曙光從黑暗中誕生,春天從冰雪中走來。」在那段”前方老打敗仗,後方烏煙瘴氣”的戰爭歲月中,人生海洋中的風暴、震嘯、急浪、漩 渦、礁石,隨時會出現;複雜的天象,曲折的航道,變幻的氣候,總常會展現在生命之路面前。
——摘自創作手記
一
歐陽素心的下落仍舊渺渺無訊。
馮村從江津回重慶後,來過信給童霜威和家霆。他到中華大學找了謝樂山,詳細詢問了謝樂山瞥見歐陽的情況,但就像謝樂山信上所說的 那麼一點點,並無其他漏寫的情況。馮村曾花費了好幾個夜晚,到七星崗上興隆街附近佇候,希望僥倖撞見歐陽素心,可是失望接著失望,歐 陽素心隱沒在茫茫人海中無處可覓蹤跡。馮村拿了童霜威給杜月笙的信去找杜月笙的秘書胡敘五。童霜威在信上托杜月笙向軍統打聽歐陽素心 的訊息。戴眼鏡、圓腦袋的胡敘五很客氣,約定電話聯繫。後來.他在電話中告訴馮村:軍統答應幫助尋找,需費些時日或能打聽到消息。
給葉秋萍的信絲毫未起作用。馮村拿了童霜威的信找葉秋萍,請葉秋萍幫助尋找歐陽素心。葉秋萍本人未見,讓秘書代見,態度冷淡。隔 了幾天,馮村打電話去詢問,秘書平淡地回答:「找過了,沒有找到。」
馮村在信末結束時說:「情況確像大海撈針,使人心情懊喪,我當繼續努力。」
一直珍藏著的歐陽素心留下的”天涯海角毋相忘”七個字的紙條,家霆常一遍一遍地看。紙條已經摩得發毛卷角了。’看著紙條,往事難捨, 怎麼能不更加思念歐陽呢?
心事繚繞在歐陽素心身上。在看到霧中的青山時,就會想起歐陽在上海環龍路那間幽靜的畫室里繪的那幅油畫《山在虛無縹緲問》;在淋 灑霏霏細雨時,會想起在上海法國公園裡那棵常青的落地大雪松後面,那段甜蜜的回憶。當時,歐陽烏黑油亮的黑髮上沾著雨珠,像戴著閃爍 鑽石的美冠,眼裡像閃著青春的火苗。他和歐陽雨中離開那棵蔥蘢的雪松時,帶著的一種純潔、歡樂的幸福感情,迄今仍使他溫暖。
家霆是個克制力很強的人,他能意識到畢業班的大考和畢業會考以及大學考試這三個”關口」,要通過是嚴峻的。能不能通過這三關,關係 到自己的前途和未來。不能讓自己沉浸在一種痛苦、消沉的情緒中蹉跎歲月。他仍舊使自己驅散心上的凄涼與思念,安心地聽課,安心地複習 ,安心地迎接將要來到的”三關”考試。早上,他與”老大哥”施永桂、”博士”靳小翰等起得很早,去讀英語。晚上,大家又一同睡得很遲,在冒 著黑煙的桐油燈下做代數和解析幾何的習題。
只是,邵化加給學校的法西斯氣氛,總是在威脅侵犯著他本來不平靜的心。
那天下午,有一節自習,家霆在茅草頂的竹笆屋教室里做物理題。從窗戶里向外看去,天空被破棉絮般的濃雲布滿了。教室的門開著,微 風襲襲吹來,不斷翻動面前桌上的書頁,不由使家霆想到第一次在歐陽素心家,在她房裡看到晚風從窗口裡吹進來拂動桌上那本書頁的事了。 正在凝神,「馬猴”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說:「童家霆,來!」家霆只好跟著他到辦公室去。
說的內容,是想誘家霆說說同學中哪些人思想左傾,也想逐個了解班上同學的情況。他的眼神在搜索中帶有挑剔,甚至用表揚的口氣給家 霆戴高帽子,說:「你是很好的嘛!前些天獻金,你表現得很突出,班上絕食三天捐獻,你怕大家餓了,掏錢買了大批大餅、油條和紅薯給班上 同學充饑,聽說還悄悄化名捐了個金戒指,說明你富有正義感和愛國。我問你的事都很重要,你應當如實告訴我嘛!」
教官”藍舅子”平日對學生非訓即罵、橫眉豎眼。」馬猴”平日對學生態度尚好,但家霆嫌惡他的糾纏,說:「我不愛管閑事,我只管我自己 。功課太重,我自顧不暇。」
「馬猴”笑容相向,要家霆坐下,腔調變了,說:「其實,青年時代,思想左傾並不奇怪,年輕人不滿現狀也不奇怪。我也不主張對青年人 用高壓政策。同你談這些,你不要緊張,也不要反感。我是訓育主任,職責所在,應當多同學生接觸,多談心。」
家霆心裡想:這傢伙!真是硬軟手段都用到了。
「馬猴”又說:「現在正在抗戰,非常時期。訓育主任總得讓學生懂得如何在非常時期不觸犯校規、刑律的道理。老實告訴你吧,你們平時 的一舉一動,我們都了如指掌。」
家霆馬上想起了兩條”狗」,恨得咬牙,又不禁想起了”馬猴”那夜也跟蹤章星和施永桂的事,雖悶不作聲,心上卻波濤洶湧。
「馬猴”眼裡有一種變幻著的光彩,問:「你在想些什麼?」家霆沒好氣地說:「想物理習題!」
「馬猴”笑笑:「施永桂這個人怎麼樣?」”他不錯,功課挺好,人也老實。」
「他半夜裡有過起床到外邊逛悠的事嗎?」”不知道。」
「馬猴”眼裡透著冷笑:「有人看見的,向我報告過。」
「確實不知道。」家霆心裡恨死邢斌、林震魁了,一定是兩條”狗”提供的線索,「有些人無事生非,胡七八扯亂打小報告恐怕也是有的。 比如上次我揀到張報紙,不就交給你了嗎?」
「馬猴”笑笑:「我越發肯定你不簡單了。你很有思想,也很有頭腦,很有應付我的策略呢!」
「你把我佔有了,其實我什麼也不懂。」
「從另外一個角度和立場上說,你倒是一個堅定可靠的人,不泄露一點你認為不該泄露的秘密。」
家霆朝他看看,裝作不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馬猴”咯咯地笑了,說:「我想收買你,但我明白無用。我只是想試試你。現在試過了 ,你是一個挺有主見和信念的學生,可貴。我也不逼你。但你自己要多注意。學校里很複雜的呀!你可以好好體味體味我的話。」
家霆如墜五里霧中,不知他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覺得這人很厲害,提醒自己:要十倍百倍地注意,無論如何在他面前不能松一點口、露 一點蹊蹺。他裝作平靜地說:「如果沒有事,我要回去複習物理了。」
「馬猴”笑笑,說:「一會兒施永桂會來的。我剛才通知他在我同你談話後隔一會兒叫他也來,我還要同他談話。你可以在邊~L聽著。聽 聽對你也有好處。」
家霆心裡納悶:他找施永桂談什麼呢?怕是談那夜的事吧?唉,真糟!……正想著,果然永桂出現在門口了,高叫:「報告!」
「馬猴”清了清嗓子:「進來!」
施永桂進來了,先打量了家霆一眼,家霆故意顯得平靜。」馬猴”居然客氣地指指一隻凳子,說:「你坐!」施永桂就坐下了。
「馬猴”發動突然襲擊了:「施永桂,你是中隊長,是個好學生,我是信任你的。有件事我要問你。有兩次夜晚,運煤隊經過我們這兒蜘蛛 穴山下的時候,你睡覺後又爬起來出去幹什麼?」
施永桂裝出思索,說:「我夜晚睡覺的呀。當然,也出寢室上過廁所。」
「要誠實嘛!」”馬猴”說,「我是有’耳目的!’你們讀過希臘神話嗎?希臘神話上的’百眼神’,不分晝夜總輪流張著五十二隻眼睛不閉。哈 哈,我的’百眼神’向我報告過。」
施永桂機靈地說:「邢斌、林震魁的話不可靠。」
「不可靠?」”馬猴”笑笑,「我問你,熊氏家祠宿舍前東邊有棵大樟木樹,是嗎?」見施永桂點頭,又說:「那就對了!從那裡看你,你看 不見人,人可看得清你。這能不可靠?」
家霆想:「馬猴”這壞蛋,雖似老練,卻考慮不周,他無意中泄露了兩個機密,既泄露了兩條”狗”是他的”百眼神」,又泄露了大樟木樹是 兩條”狗”窺察的地點。只聽”馬猴”又說:「我的耳目是可靠的嘛!有一天夜晚,我親自去了,看到了你施永桂,不但你,還有你——」他突然指 指家霆。家霆臉都紅了,脅下淌汗,心想:糟!那夜我以為他沒看見我呢!原來,他沒有走,繼續躲藏在什麼地方看著我們哩!
施永桂忽然點頭,很老實地說:「啊,對了,有那麼回事。」
「馬猴”的目光掃來掃去,說:「還有一個女的,我點穿了吧——教國文的章星老師。」
家霆和施永桂強作鎮定,家霆心想:不承認不行。可是,老實說也不行。因此,輕聲嘀咕著說:「啊,我當什麼事呢,是為了’澤漆麻’嘛 。」
「什麼’澤漆麻’?」”馬猴”噓了口氣。
施永桂解釋說:「章星老師有病,心臟不好,得了個土方,要在這季節的半夜裡,在野外路邊上找’澤漆麻’。這是種草藥,用它的根g-卜 煎水喝,有特效。女老師夜半獨自找’澤漆麻’當然不行,我是班長,陪她找草藥。」
「馬猴”突然問家霆:「是嗎?」
家霆點頭:「是這麼回事,我是好奇偷偷跟著看的。」”馬猴”倒似乎有點信了,問:「挖到了沒有?」
施永桂好像是為了留一手:「難找,挖到了一些,很少。」
「馬猴”擺出一副關心的樣子:「啊,是這麼回事。我找你們來就是要弄清情況。我還沒有向邵校長報告。既然你們沒什麼問題,我也不準 備報告了。邵校長強調治亂世用重刑,治壞學生也要捨得下手。我覺得你們兩個都不錯,是採取愛護態度的。你們可能不知道,藍教官是軍統 的,是個喜歡見風就下雨的人。碰到他跟遇到我可不一樣。……哈哈……」他用幾聲異樣的笑吞沒了下面的話。
家霆心裡轉著軸想:真是”老虎數念珠」,說得好聽,討好我們。勉強忍住反感聽下去。
「馬猴”站起來踱著方步,又討好地說:「勸你們注意:一是夜半老是起來違反學校作息制度,不好!人要看到了又要來向我報告的。二是 找’澤漆麻’當然無可指摘,要防止同女老師過於接近,引起閑話!」他突然對施永桂說:「你是我心目中的好學生,要特別注意。」
施永桂臉上的肌肉紋絲不動,裝得十分老實地說:「是啊,馬主任,您說得對。不過,’身正不怕影斜’,邢斌、林震魁他們無論怎麼說, 事實總是事實。」
家霆脅下剛才都叫冷汗濕透了。這時說:「馬主任,我們以後注意就是。現在,我可以回去自習了嗎?」
「馬猴”和顏悅色,但有命令口氣:「不要把我的話當耳旁風,聽清了沒有?」
家霆和施永桂走出”馬猴”的辦公室,吐出了一口胸中的悶氣,家霆罵了一聲說:「壞蛋!」
「老大哥”也罵了一聲,說:「這傢伙也可能在注意章星老師了!他曾經在晚上去章老師處,東拉西扯一坐兩三個小時,也不知目的何在。 章星老師很厭煩他。」
家霆氣憤地說:「可要叫章星老師小心啊!以後,我們暫時不去或少去章星老師那裡才好。我看’馬猴’很陰險!」
施永桂也有些沉重,但輕聲決斷地說:「無論如何,先打兩條『狗’!」
決定打”狗”!研究了怎麼打,要達到什麼目的?要問些什麼問題?布置就緒,只等機會。
施永桂說:「打了『狗’以後,大家都絕口不提打的這件事!但要在同學中宣傳,讓大家都知道邢斌和林震魁是邵化的兩條’狗’,每月拿津 貼,專干特務勾當,孤立他們!」
偏巧,晚自習後,機會來了。晚自習以後,臨睡之前,照例學生寢室里十分熱鬧。學生們用兩三根燈草做芯,點著了桐油燈。拉二胡奏劉 天華《病中吟》的,唱戲的,唱歌的,聊天的,洗腳的,打鬧的,都在苦中作樂。竇平的歌聲最高,也最凄涼,他總是唱《松花江上》:「… …那裡有森林煤礦,還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鄒友仁也照例拉起京胡引吭高唱:「我好比——南 來雁,失群飛散……」突然,「博士”靳小翰回到寢室,他偵察來了消息:邢斌、林震魁偷偷摸摸都到”馬猴”辦公室里去了。」博士”到窗前偷 聽,聽不清講些什麼,發現”藍舅子”也在,四個人是在商量什麼事兒。這可是個好機會,天又不下雨,行動方便。商量完事兒以後,邢斌和林 震魁一定會從辦公室下山回寢室來睡覺的。靳小翰說:「本’博士’宣布:機不可失!馬上行動!」吹了熄燈號,「馬猴”辦公室里的油燈仍亮著 ,紙糊的窗子上映出人影,四個”瘟神”還在議事。施永桂、竇平、家霆、靳小翰、鄒友仁五人決定出馬。準備了長繩索和短繩子之外,竇平把 他從伙房裡悄悄拿來的兩條伙夫用的藍圍裙也帶著,大家都用舊衣裹住了頭,捲起褲腳,光著脊樑,將衣服翻過來披在身上,在領口扣上了鈕 扣,一起去到邢斌、林震魁回來必經的大黃桷樹和山坡上的野墳堆里設下埋伏。
夜色沉沉,四野空氣清爽宜人,到處隱藏著一種黑黝黝的神秘感。五人分了工:「老大哥”和”南來雁”在路上兩人橫拉一條絆馬索;家霆和 “博士”與他們相距十多步,再橫拉一條絆馬索。竇平是大力士,指定他專門對付健壯得像打手似的林震魁。靳小翰會畫畫,掏出粉筆來,給每 人在臉上橫七豎八畫了幾道直線。說也有趣,一張臉上加了幾道粉筆線,對面也認不出誰是誰了。大家都悄聲叫好,忍住笑等待著”狗”入陷阱 。
這夜,老天爺幫忙,特別黑暗,沒有月亮,也不見星星。躲在疏疏落落的槐樹林子里,風瑟瑟一吹,涼爽得很。四外寂靜,有不知名的蟲 子此起彼落奏鳴得熱鬧。聽到遙遠處農家偶有犬吠聲。」博士”等了一會兒,急躁了,說:「我再去偵察偵察!」他剛想挪步再去”馬猴”辦公室 左近偵察,聽見了”嚓嚓”的腳步聲,又傳來了輕輕的歌聲,邢斌吹著口哨,林震魁在哼歌哩:「……也是微雲,也是微雲過後月光明,只不見 去年的遊伴,只沒有當日的心情。」
施永桂輕輕”噓”了一聲,手打招呼意思是說”來了!來了!」大家馬上屏息等待。
果然,兩條”狗”來了!前邊邢斌,後邊林震魁,踉踉蹌蹌,走著下坡路,急匆匆往回宿舍的路上走。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絆馬索起效了!第一道防線是施永桂和鄒友仁的,只見邢斌一個狗吃屎”喲”的一聲,張著兩臂”乒”地滾著栽倒在地上,嘴裡嚷嚷:「他媽的 ,誰?誰?」接著,林震魁也”哎”了一聲,跳舞似的”咕咚”栽倒在家霆和小翰面前。說時遲,那時快,竇平帶頭撲向林震魁,狠狠用拳頭揍了 幾下,家霆和靳小翰連忙上去幫忙。竇平打了幾拳,用藍圍裙將林震魁的腦袋包起來,家霆和靳小翰也將林震魁的雙手用短繩反綁起來。這家 伙有股牛勁,到底有竇平對付,加上跌倒在地經不住三個人的一頓揍。他剛想喊叫,當臉門又挨了竇平一拳。竇平變了嗓音故意用四川話尖聲 說:「再吼吼叫叫?老子揍死你。」他孬種了,低聲哼著,不敢再動彈。家霆在黑暗中,回頭看時,見邢斌早給施永桂和鄒友仁用藍圍裙包住 了頭,雙手也反綁起來了。
兩條”狗”挨了揍,頭被套住了,手被綁住了,不敢吱聲,都變老實了,被牽到野墳地里。四外無聲,只有野墳地里的小蟲”吱吱””吱吱”嗚 叫。家霆和施永桂、靳小翰、鄒友仁四個都閉嘴不說話,讓竇平一個人變著嗓音用四川腔講話。但靳小翰兩手不閑,一會兒在邢斌腿上掐一把 ,一會兒用鞋底抽林震魁的脊樑一下,發泄仇恨。兩條”狗”心裡一定估計到是怎麼回事了,只敢吱吱唔唔地輕聲哼哼,怯聲怯氣討饒。邢斌哀 求:「饒了我們吧!要是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們,請多包涵,以後一定注意。」但他忽然出人不意地伸出手來將竇平的腳摸了一下。這壞傢伙,他 想摸摸是誰呀!幸好竇平機警,將腳一縮,狠狠在邢斌臉上打了一拳,打得這個狡猾傢伙”哎呀””哎呀”哀聲求饒。
竇平開始審問:「你們跟邵化啥子關係?」邢斌推託:「沒什麼關係。」
「不老實!」竇平用力撕邢斌的耳朵,又用力扭林震魁的耳朵。兩條”狗”都”啊呀””啊呀”地叫。
邢斌說:「早先,邵化在合川做中學校長時,我們是他學生。他帶我們轉學到這裡,我們就跟來了。」
竇平變了聲音:「你們都拿津貼,對不對?」
邢斌悶聲不響,林震魁哀聲抵賴:「扯啥把子喲,硬是沒有拿喲!」
鄒友仁氣得揍了他一拳,家霆也”啪”地打了他一巴掌。他又哼了起來。
竇平變著嗓音說:「你們別捂著鼻子閉眼睛。你倆是核桃命,只服鐵鎚敲?老實講,拿了津貼沒有?」
林震魁點頭,邢斌也點頭。他倆不想用嘴說出來,可又不敢不承認。
竇平用四川l話說:「你們以後拿津貼吃油大我們不管。如果有心跟大家作對,打小報告亂開黃腔,叫我們活不下去,那就對不起了,要有 一天再落到老子手裡,哼哼!老子的話你倆聽明白了沒有?」
兩條”狗”連忙說:「聽明白了!」”聽到了!」竇平又說:「二天不準到各寢室亂竄亂跑!吹熄燈號後,不許出來活動!不許偷聽同學說話! 做得到嗎?」
兩條”狗”自然不敢說做不到,弓著腰不斷點頭。
竇平說:「你們才兩個,我們人無數。同我們作對,沒好結果的。以後,邵化他們要你們打小報告,就說一切沒問題。井水不犯河水。不 然,叫你們爹媽斷子絕孫。」真是”驢子不捂眼不推磨」,兩條”狗”低著腦殼連連點頭。竇平問:「今夜你們在商量些啥事情?」邢斌說:「商 量在學生里發展三青團員的事么!這是邵化叫辦的。邵化讓馬悅光兼管發展三青團的事,準備每班發展幾個,要我們物色人選。」
「還談了啥子?」
「邵化想讓大家辦壁報。通過壁報,找找左傾的學生。」
家霆心裡想:聽說邵化要來,各班壁報自動都停了。高一新生一般都不願多事;高二總是跟著高三乾的。現在高三的兩個班是想等著看一 看,看看邵化有些什麼花招。大家對邵化有戒心,看來這戒心對了!
竇平又問:「還談了啥子?」
兩條”狗”都不吱聲。施永桂做手勢將他倆分開。竇平和家霆拽著林震魁往前跑了一小段。他見將他和邢斌分開了,心裡害怕,說:「別拽 別拽,我說!我們還商議了要注意監視童家霆,看他跟誰接觸,也要監視施永桂和靳小翰。這都是藍教官的主意。」
「還有呢?」”沒有了!」大家相信了他講的。因為邢斌正在那邊招供,供的同林震魁
一樣。
竇平輕輕附身問施永桂:「還有事兒要問嗎?」
「老大哥”附耳不知同他說了些什麼,只聽竇平又變著聲問:「那個徐望北,是個什哭著腔回答:「他是縣黨部的幹事兼錄事,寫得一手好 毛筆字,很巴結邵化。縣黨部派他在郵局檢查信件,也派他同邵化聯絡在學校里加強黨務工作。」
「他為什麼常來學校?」
林震魁要表現自己,搶著說:「藍教官懷疑徐望北在追求章星。邵化說:’也許可能,不過他們是表親,主要是接近接近了解了解,這事我 知道。’「
家霆聽了,心裡奇怪。章星老師怎麼跟徐望北密切交往?她這位表親可不怎麼樣啊!
竇平威嚴地變著嗓音說:「今天就到這。今後你倆不準胡踢亂咬!叮囑的話聽清沒有?」兩條”狗”連連點頭。竇平說:「我們走了,你倆怎 么辦呢?教你們個辦法。我們把你倆分開,離開三十步。我們走後,隔半小時你倆自己爬到一塊兒,手不是反綁著的嗎?背對背,你給他解, 他給你解,解開了回去睡。不準聲張,不準報告,聽到沒有?」
邢斌和林震魁當然還是點頭。竇平拽著林震魁到一塊野地,把他撳得蹲在地上。五個人一陣風跑回寢室,趕快用濕毛巾拭去臉上的粉筆線 ,大家像打了勝仗似的高興,輕輕脫衣上床,興高采烈又安安靜靜地躺著。
但,以後事情會怎麼發展?誰心裡也無數。
不久,從牛角沱到辰溪的運煤隊又經過山下青石板小路了,聽著那”滴鈴!滴鈴!」的聲音,也說不出為什麼,家霆心裡壓抑,久久不能人 睡。
清晨,吃早飯時,伙房工人抬著兩隻比轎子還大的盛滿薄粥的木桶放到食堂天井裡。粥又稀又少,八個人一桌站著吃,每隻桌上小瓦盆里 盛的一點點腌牛皮菜已經腐爛,議論紛紛的人不少。家霆草草喝了一大碗薄粥,看見同學們已在搶著用木瓢刮桶底了,也沒吃飽,洗洗碗筷匆 匆爬坡到教室里去。
第一節,章星老師仍像往常一樣地來高三一班上國文課。
三十多歲的章星老師,看上去給人一種寧靜、清高的印象。她長得很一般,氣質上卻使人感到美。她樸素得毫不修飾打扮,墨黑的頭髮雖 短,卻風韻有致。她平口不是穿深藍色陰丹士林布旗袍,就是穿淺藍色洋紗旗袍。可能由於生活的清苦和她沉湎在工作和書本中,面容略顯蒼 白,身材略嫌瘦削。她平時較沉默,少說話,也很少見到她笑。間或笑,也是淡淡的微笑。但同學們都喜歡她,主要是愛聽她講課。她不但能 把國文課本上俞平伯的《燈影槳聲中的秦淮河》講得使人沉湎于思鄉情愫之中,激起抗日激情,也能把曹丕的《典論》這樣一類艱深枯燥的課 文講得生動有趣。當然,在向幾個讀書會的學生講起作品來時,因為無拘無束,就講得更動人了。有一次,她講魯迅的詩:「大野多鉤棘,長 天列戰雲。幾家春裊裊,萬籟靜情情……」簡直使家霆到了神往的地步。在家霆的印象中,她是一個有學問的人,也是一個關心愛護學生的老 師。由於參加讀書會的關係,家霆等對她特別親近,她對這幾個學生也特別親切。家霆也說不出為什麼,見到她總會想起郭沫若《女神》那首 詩中的序詩:
女神喲!
你去,去尋那與我的振動數相同的人;你去,去尋那與我的燃燒點相同的人。你去,去在我可愛的青年的兄弟姊妹胸中,
把他們的心弦撥動,把他們的智光點燃吧!自從發生了《新華日報》事件以後,家霆和小翰等都避免再上她那裡去了,只有施永桂以班長的 身分收發作文本,還同她保持著聯繫。施永桂將分散在幾個人手裡的書報雜誌集中交還章星老師收藏,章老師也囑他通知:暫停讀書會的活動 ,不要去她那裡。早上,章星老師來上課,態度平靜,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干擾。快下課時,她忽然說:「同學們,昨天,邵校長找我談話,要 國文老師發動同學們仍舊把各班的壁報辦起來。我就來放一遍留聲機。這壁報怎麼辦?怎麼才符合邵校長要求,大家可以考慮考慮,我做國文 老師的不來’越俎代庖’。你們都是高三的同學,年齡也都不小了,什麼事都該有主見,可以自己研究一下。」她講得有點不著邊際。下課號一 響,夾著課本就走了。
她走後,「老大哥”對家霆作了個眼色。家霆假作閑逛,走出教室,與”老大哥”走到西側一處崗子上,這兒可以看到遠處依山勢而築的稀稀 落落掩映在竹林中的農舍。家霆輕輕問:「永桂,章老師的意思,壁報我們該辦還是不辦?」
「老大哥”說:「辦!當然辦!」”你怎麼知道?」
「課前,去她那裡拿批改過的作文本時,她建議我們:壁報辦,政局時事暫不必談,可以集中談談伙食問題,建議成立伙委會推選學生自 己管理伙食。學生體弱,伙食太壞,不允許邵化的親信陳鬍子再貪污中飽。她說,可以到各班聯絡一下,遵命辦壁報,但寫稿含意要深刻,語 氣可和緩,要講究策略。」
「不是說邵化想從辦壁報上來找左傾的學生嗎?」
「暫不談政局時事正是為了這。利用他要我們辦壁報來改善生活條件,你不覺得巧妙嗎?」
家霆心裡折服,說:「妙極了!」又說:「這下竇平一定滿意,他準會在壁報上打第一炮的。學生自己辦伙食,監督陳鬍子,不讓他吸血 ,太好了!」家霆得意忘形,忽見”老大哥”摸摸左耳。這是約定的暗號,要家霆注意。家霆立刻收斂起興奮。原來林震魁站在教室門口正在瞅 著呢!昨夜”兩條狗”挨了揍,今晨吃早飯時見到他倆,都像霜打過的茄子顯得萎了,臉上似乎有心事。但現在朝家霆瞅著時,眼神卻帶著討好, 似乎是說:我猜昨夜揍我倆的一定有你,司我們也不想惹你們,大家互相都心裡明白裝糊塗吧!家霆裝作毫不介意地和”老大哥”打打鬧鬧,說笑 著回到教室里去。
這時,忽然看到一個穿褐色舊西裝打黑領帶的大高個兒經過教室門口往西邊走去。這個大高個兒,是縣黨部的徐望北。這傢伙,家霆見過 多次。他總是鐵板著臉,又到學校里幹什麼?忽然,他身後過來了章星老師,徐望北停步稍等十——十,同章星一起往西去了。他是到章星住 處去了!家霆不禁又納悶了。
下一節數學課,家霆想讓腦子靜下來,可惜辦不到。腦子裡渾渾沌沌,無法專心聽講。數學老師姓蔣,福建人,年歲老掉了門牙,說話像 拉風箱。他講解析幾何本來枯燥無味,這時家霆更聽不進去了。老在想著章星老師的事,覺得這人奇怪。她是來接替趙騰老師職位的,據說重 慶的教育部的人介紹了她來,徐望北也介紹了她來。家霆問過施永桂,施永桂說:「弄不清楚。不過,章老師是好人,你放心。」家霆對徐望 北的印象可壞了。過去鄧宣德做校長時,他也偶爾來過。邵化決定來校上任前,他來過一趟。家霆親眼見到他在學校里到處看學生辦的壁報。 那時,有些壁報上頗有些針對時弊指摘當局的”投槍”一類的雜文,諸如《投機與囤積》《通貨膨脹何時休?》《談大批將領投敵》《民主何在 ?》……其中《民主何在?》一文就是竇平寫的。沒想到,徐望北看了,競動起手來”嘩嘩”把壁報全撕了!當時,學生上去質問:「為什麼撕? 」徐望北板著臉輕輕巧巧地說:「新校長邵化要來了,難道用這樣的壁報歡迎他?我是縣黨部的,有權這麼做!以後這樣的壁報不準辦!」他把 撕下來的壁報捲起帶走了。其中,也有家霆在班上的壁報《盍旦》上寫的一篇雜文《論楚懷王》,是讀了郭沫若話劇劇本《屈原》後有感而寫 的。看樣子,徐望北是討好他的主子。可是章星老師竟跟這樣一個人交往,也許是她無法不敷衍他?要不,她是個怎樣的人呢?
家霆當然知道政治情況複雜,好人壞人有時混在一起。國民黨、三青團公開掛牌子,有的特務卻是暗藏的身分。共產黨人在重慶的頭面人 員旗幟清楚,一般的共產黨員夾雜在群眾里,卻不掛招牌。過去對趙騰老師,家霆懷疑他是共產黨。後來,對章星老師,也有點懷疑,問過”老 大哥」,他卻說:「弄不清。反正她跟趙騰老師一樣好。」施永桂比家霆老練、有主見。而且,他過去接近趙騰,現在接近章星都比家霆多。 靳小翰、鄒友仁和竇平也對章星與徐望北交往大惑不解。因為信任施永桂,又對章老師本人印象好,就不追究了。家霆心裡卻總是有個未解答 的方程式。他把神思拉回到數學課上來,聚精會神地聽著蔣老師用那咬硬蠶豆似的福建官話講枯燥的解析幾何。
中午,吃罷午飯,施永桂輕輕招呼說:「’秀才’!走,散步!」兩人走到辦公室祠堂後的大片竹林里,看看四邊無人,家霆忍不住把早上看 到徐望北來和對章星老師的看法講了。這也是試探”老大哥」,想從他嘴裡聽到關於章星老師的情況。可是施永桂持重地說:「你不是讀過魯迅 先生的《紀念劉和珍君》一文的嗎?魯迅形容過劉和珍的為人。魯迅說:我平素想,能夠不為勢利所屈,反抗一廣有羽翼的校長的人,無論如 何,總該是有些桀驁鋒利的,但她卻常常微笑著,態度很溫和。人不可貌相,更不可從一些表面現象來判斷一個人。章星老師不是一般的人, 她像劉和珍一樣,辦起事來是有一種幹練堅決、百折不回的氣概的。你將會了解她。」
體味著施永桂的話,似有所解悟,又似不可捉摸。家霆相信,「老大哥”對一個人有這麼高的評價總是不會錯的。又問施永桂:「讀書會的 事你和章老師商量過了嗎?什麼時候能恢復?’狗’給揍了一頓,似乎老實些了!」
施永桂搖頭說:「別急。時局常有風雲變幻,我們必須謹慎。邵化代表的是縣黨部、稽查所、憲兵隊。不能輕易往虎口裡送。我們反抗, 可以使他們的欺壓有所顧忌,也能使那些看不清他們真面目的同學能看得清並且思索何去何從。但策略必須重視。最重要的是防止裸露。急躁 每每有害,耐心不可缺少。」”老大哥”的父親是個老中醫,在他童年時就死了。他從小家貧,親友資助上了小學。抗戰爆發,在從浙江到大後 方的逃難途中,母親死於轟炸,他流浪到了重慶,被收容在難童中學裡。初中畢業後,當過鐵工廠的學徒、雜工,後來才考進了這個享受公費 的國立中學。平時不露鋒芒的”老大哥」,說這番話時,慷慨激昂,面部彷彿出現了一種光彩,使家霆從心裏面喜歡他,覺得”老大哥”在思想上 越來越成熟了。是讀書會裡讀的書啟示了他,還是趙騰老師和章星老師同他接觸得多影響了他?家霆忍不住說:「’老大哥’,我聽你的!」
施永桂誠懇地看看家霆,說:「你是信賴我的,你把你母親犧牲的事都告訴了我。我也信任你!我們互相之問有深刻的了解和情誼。正因如 此,我正想跟你談談呢!我本是一個愚昧無知的青年,後來起了變化。從前,當未接觸趙騰老師之前,我常吟誦屈原的名句:’路漫漫其修遠兮 ,吾將上下而求索!’可是後來逐漸懂得多了,認識到:我們的希望,我們所想追求的一切,都是在延安,不是在這裡。」
去年夏天,家霆與忠華舅舅一同騎馬在黃河邊古老的道路上行走,舅舅說過,在黃河那邊就有八路軍在浴血抗口,延安就在陝北。舅舅說 過:國家民族的希望在那邊!……河的那邊,有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啊,多麼嚮往啊!家霆急急忙忙地說:「你?’老大哥’,你已經參加 了?」
施永桂沒有點頭也不搖頭,說:「你有那種想法和願望嗎?」見家霆點頭,他說:「讓我們抱著同樣的信念干,你能同我完全一致嗎?」
家霆熱血沸騰,說:「能!我一定能!」他突然對”老大哥”真正了解了,過去常嫌他膽小怕事,他不愛出頭露面,有時在一些場合表現得謹 小慎微是有原因的啊!
竹日散發著清香,有鳥雀在竹林中”吱啾”歡叫。施永桂看著鳥雀飛來飛去,說:「你有正義感,有熱情和熱血,坦率爽朗,但性子急躁, 有點詩人氣質,好打抱不平。有時任性,像把火燃燒似的!這要注意。現在’馬猴’他們總在注意你,得加倍小心。」
家霆剖心瀝膽地說:「有什麼事要我做的嗎?有些事你對我還保守秘密不講呢,叫我心裡老揣著把打不開的鎖!」
施永桂說:「這你不要計較。你要相信,到需要時,你一切都會明白的。今夜,就需要你幫我把風,做一件事。」
竹林里,地面濕潤。天,陰沉沉的,稀疏的竹枝被風吹得瑟瑟抖動。家霆急切地瞅著施永桂的臉,說:「快講吧!什麼事?」
施永桂突然說:「你可能要大吃一驚:趙騰老師,他被秘密逮捕了!」
家霆”啊”地驚叫了一聲,急切地問:「什麼時候的事?」”在離開這學校以後,由此地到重慶的輪船上。」
羔他現在在哪裡?」
「他差不多每夜都經過這裡。」”什麼?」
「被逮捕後,先押在重慶稽查處大牢里。後來,又轉到牛角沱的監牢里。」
家霆吃驚了,繼續聽著”老大哥”講:「魯冬寒串通商人勾結上司稽查處的特務,在牛角沱開了個大煤窯。這一段就拿被關押的犯人做無償 勞力,挖煤、運煤。因此,趙騰老師現在常常半夜從我們這山前的青石板小路上經過。」
家霆突然有些明白了:啊,半夜裡”老大哥”和章星老師是為了看望趙騰老師去的呀!不禁問:「章老師認識趙老師嗎?」
施永桂點頭:「今夜,沒有月光,我們要利用夜色同趙騰老師見一次面。」
「不能救他嗎?」
施永桂難過地搖頭:「動過這腦筋,不行。通過公開途徑由重慶紅岩村提出,他們一定是不認賬並且可能會立刻採取殘酷手段秘密處決的 。事實上,皖南事變逮捕的人,到今天還被關在集中營里。要是秘密營救,每次押送的武裝士兵有六名。這兒是渝江師管區的地帶,槍聲一響 ,很不好辦。何況,他腿上還拴著鐵鏈和鈴鐺。他們隨時可以開槍’格殺毋論’的。」
家霆心頭哽咽,急切地說:「我也想看看他!」
「老大哥”嘆口氣說:「你的心我了解。可是,你知道,我們看他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是要向他拿一樣東西。」
「拿一樣東西?」家霆詫異地問。
老大哥”點頭:「對,他突然被捕,太倉促了!有樣要緊東西藏在他頭腦里,沒能交出來。現在必須拿到它!早幾天,好不容易同他聯繫上了 。他已經看到了章老師和我,當然明白我們要的是什麼。那夜,也是漆黑抹烏,我假裝過路人,在青石板小道上等候著。路很窄,運煤隊的騾 馬和犯人挨身而過,我和章星老師故意說話讓他聽著。我們說著雙關語讓他知道,我們要他把東西交出來。他挑煤經過,我又特意用手電筒照 了一下章星老師的臉,也照了一下他的臉,這就算聯繫上了。他看到了我們,是信得過的,會把東西交出來的。」
「能問一問是什麼東西嗎?」
除了章星老師,連我也不知是什麼。估計,他會利用經過我們面前時,把東西扔出來的。雖然以前在運煤隊前露過臉,我們可以改變服飾 。為了避免引起押運士兵懷疑,又怕趙老師扔下的東西體積小不好找,多一個人就多一雙眼睛。因此,今夜要你同去,你也可以看看他。要注 意他扔下的東西,哪怕一個小紙團,只要拾到手,就算大功告成。」
家霆說:「章星老師半夜出來活動,不方便。其實,你我兩人也可以了。」
過來了。」老大哥”說:「要談的就這些。來吧,采些竹芯回去泡水喝。」
竹芯是竹子剛抽芽還未展開的嫩葉片,綠得透明,它清火解毒,味道清香。家霆和”老大哥”一人采了一大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