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稚子心
一部海軍的卡車從金波灣方向開來,上了香蕉嶺,見路中間有一輛黑色轎車擋路,兩名空軍人員被綁在車前,坐在地下呼喊,司機吃了一驚,剎住車跳下來詢問。
「出什麼事了?」
「遇上暴徒,快給我們把繩子解開。」鄔秘書回答說。
「受損失沒有?」
「把我們司令員抓走了。」
「往哪裡跑的?」海軍司機一邊解繩一邊問。
「前面,你來的方向,一部卡車,上面坐了十幾個人,大概還有四個女孩子,你看見沒有?」
「沒有啊。」
繩子解開了,鄔秘書和司機站起來,甩了甩被捆得麻木的手。
「要不要我幫著去追一追?」海軍司機主動提出說。
「不用了,」鄔秘書說,「已經追不上了。」
海軍司機跳上卡車,仍舊趕自己的路。鄔秘書鑽進轎車命令司機說:
「開海軍基地。」
司機踩油門時遲疑了一下,問道:「還不快點回去報告陳政委?」
「陳政委在海軍基地,快點!金波灣。」
從這裡到海軍基地司令部還有十公里以上,轎車飛速行駛,只用了五分鐘就趕到了。
海軍基地,從值班員到基地主任、政委和許多機關幹部,一齊受到了震動:空軍的彭其司令員被攔路綁架走了!
基地主任和政委立即接見了鄔中,說明所謂艦隊司令請客商談的事完全是偽造的,陳鏡泉政委也根本沒有到海軍基地來。他們幫助鄔中把電話接通,鄔中在電話里向陳鏡泉政委簡單報告了剛才發生的事件,陳政委命令他立即回去詳細報告事件的細節。
黑色轎車飛馳回到空四兵團司令部,直接開進了陳政委的小院子。鄔中上氣不接下氣地疾步上樓去,在樓梯上遇見陳小炮。
「鄔秘書,出什麼事了?」小炮擋住他問。
「彭司令員被綁架了。」
「什麼人?」
「不知道,地方的群眾。」
鄔中繞開陳小炮,飛步來到陳政委的辦公室,見徐秘書正在撥電話,陳政委焦急地站在旁邊。電話終於撥通了,徐秘書與受話者聯繫上以後,便把話筒交給陳政委。
「局長同志嗎?」陳政委接過話筒說,「我是空軍第四兵團政治委員陳鏡泉。大概半點鐘以前,我們空四兵團司令員彭其同志,在坐車到海軍基地去的路上,被一些地方群眾綁架走了。請你們公安機關協助我們在各條出城的公路上檢查一下車輛。……有困難嗎?……」他放下話筒對徐秘書說,「現在地方公安機關不靈了,連把人找攏來都困難,怎麼辦呢?」他想了一想,又拿起話筒說,「局長同志,無論怎麼樣也要請你們協助一下。……好,我叫一個同志把情況告訴你。」他把話筒遞給鄔中,「你來講。」
鄔中接過電話,將事件的前後經過,時間、地點、人物,汽車的去向等各方面不厭其煩地說得清清楚楚,陳政委在旁邊再三提醒他:「簡明扼要,不要太啰唆。」而鄔中越想簡練便越是語無倫次,費去了更多的時間。
電話還沒有打完,那個山東籍的黑漢子高炮連長趕來了。政委命令他說:「立即全連出動,分頭到火車站、長途汽車站、民航機場、海上客運碼頭、內河客運碼頭,各個地方都去檢查、守候。注意,要跟人家講清楚意思,不要發生誤會。快去吧!」
高炮連長領了任務退出辦公室,在門口踩了陳小炮的腳,小炮哎喲叫了一聲,徐秘書把門關上。
政委坐下來問鄔中:
「你估計是什麼人乾的?」
「很難講,聽口音,有的是北方人,有的是本地人,那四個女孩子都是本地人。」
「看見有我們文工團的人嗎?」徐凱問。
「沒有。」鄔中非常注意地望了徐凱一眼,強調說,「沒有一個穿軍衣的,也沒有一個人是見過面的,都不認識。」
「你先回去吧!」政委說,「先不要告訴他的家屬,省得驚慌。」鄔秘書完成了任務,感到很輕鬆,漫步通過走廊,下了樓梯,鑽進彭司令員的黑轎車,在後排座位上半躺著,扣住胸口吁了一口氣,露出了微笑。即將開車時,陳小炮拉開車門鑽進來,對鄔秘書說:
「送我一下好嗎?」
「到哪裡去?」
「李副司令家裡。」
「幹什麼?」
「找李小芽玩兒。」
「好吧!」鄔中應允了,吩咐司機,「開李副司令員家裡。」
※※※
許淑宜今夜改變了往常的習慣,沒有用被子蓋著腿坐在床上,而是在走廊里慢慢走動著,從這頭到那頭,不斷打迴轉。一則因為天氣暖和了,南隅的四月同中原的六月差不多,只能穿一件單衣,午後最熱時甚至穿襯衣都要出汗,在這樣的季節,許淑宜的腿關節稍微舒服一點;二則剛才彭其大聲怒斥鄔秘書的反常行為使她心裡非常不安,自從丈夫乘車到海軍基地去以後,她一直坐不住,在想著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有越來越多的跡象使她產生了可能發生災難的預感。
她是一個資歷不淺而比較單純的人,直到不久前還以為彭其的問題已經搞清楚了,堅信毛主席「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方針,她想,無論是誰,都會不折不扣地按照這個方針辦事。過去,她自己在領導一個科學研究機關時,對任何犯錯誤的人都是這樣做的。目前看起來,事情正在起著變化,至少,她感到別人的做法與她的做法是不大相同的。彭其在下部隊檢查工作的前一個晚上曾經把北京打給陳政委的電話內容告訴了她,這幾天里,她把那個電話的全文背得爛熟了,並且將一句句話掰開來,拆散了,反覆數十次地進行研究,她得出來的結論是並不十分可怕的。而彭其卻聳人聽聞地要她做好最壞的準備,甚至要打算由她單獨帶著女兒去過完餘下的日子。她想,怎麼可能呢?他畢生精力都貢獻在自己參加發起的這場革命中,而革命竟要調過頭來把他吃掉,豈不是太奇怪了嗎?但她一直在不斷注意地方造反派的小報,從一些似是而非的理論中好像也感覺到的確是到了一個反常的時代,一切原來不合理的事物,現在都變成最合理的了,原來合理的,反過來成了非常荒謬的。她弄不清,世間的事物怎麼會經常產生一些這樣的顛三倒四的變化。如果說全國解放是開闢了一個新的歷史階段,因而帶來了是非觀念的大變化,那是容易理解的,因為已經由一個新的政權取代了舊的政權,原來被壓迫的階級變成了當權的階級。但是現在的變化怎麼去理解呢?難道也要更換政權了嗎?難道階級關係又將重新顛倒過去了嗎?地方上每一個單位的領導人都被打倒了,將要出現的新掌權者又是一個什麼階級呢?共產黨是無產階級的先鋒隊,那些無黨派的造反頭頭能劃歸到一個統一的階級範疇里去嗎?許淑宜是鑽研過理論的,她被當前的理論問題弄得很窘,只好用一句話來解脫自己:「相信毛主席。」
有關這些複雜的理論問題,她在昨天晚上入睡的時候已經下決心再不想了,今天所想的都是眼前的現實。她深深了解,彭其是一個很堅強的人,也是脾氣很倔的人。堅強可以使人在狂風暴雨的摧殘下不倒不折不彎腰;但脾氣倔,可不見得是一種好性格,目前看起來,彭其的倔勁上升了,要是有人採取侮辱性的形式鬥爭他,他會怎麼樣呢?真叫人擔心啊!夫妻雖然是人類關係中最密切的一種關係,但遇上社會責任以及個人的喜怒哀樂時,是無法互相代替的。要是能夠代替就好了,或者能把兩個人的處境交換一下就好了。而這只是幻想,是由於現實的希望達到了極窮而變化成為虛幻的東西,沒有任何實際的價值。轎車回來了,儘管司機著力不弄出聲響來,許淑宜仍能聽見。雖然她那當將軍的丈夫一天到晚忙于軍事上的大事,每每回家總是往辦公室里鑽,不像那些小家小戶有那麼多親近溫存的機會,但是,只要那部黑色轎車進了這個院子,丈夫的腳步聲在樓梯上一響,她就感到身邊有著他的體溫,空氣中充溢著他身上那種特殊的令人喜悅的氣味。如果是在愁悶的時候,就會立即開朗起來;如果是在困惑的時候,就會馬上明白起來。彭其的腳步聲經常是噔噔噔沒有多大變化的,部隊打了勝仗也好,他正在生氣也好,或許平平常常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也好,他登上樓梯的腳步聲從來沒有變化過。果真是毫無變化的嗎?這只是一般人的感覺,而許淑宜一聽,便能把他在各種不同心情時的腳步聲區別得清清楚楚,但要她講出區別的特徵來卻做不到。今天是怎麼啦?小車開進院子這麼久了,還不見彭其上樓,也沒有聽到他與戰士說話的聲音,難道是產生了幻覺,小車並沒有回來?她心裡像電火花一樣閃跳了一下。又是不正常的現象,近來經常出現一些大大小小的不正常,不祥的預感像滾雪球似的,步步增大,日趨醒目了。電火花一閃,雪球又滾動了一回。許淑宜很不放心,困難地走下樓去,找到小車司機一問,司機告訴她:「司令員在海軍基地,今晚可能不會回來,鄔秘書要我把車開回來。」
這樣的回答能令人滿意嗎?不滿意也只能這樣了。她在院子里望見女兒的窗戶亮著燈,心中又念起她了。這孩子近來一天到晚關門不出,也是心情很不好,怪可憐見的。是啊,你這個媽媽能夠日夜為她爸爸擔心,就不興女兒牽掛她心上的小夥子嗎?小趙那孩子將來要是能成的話,只怕也跟彭其一樣,倔得很。唉!母女的命運是一樣的……
不!媽媽想得太簡單了!女兒的命運怎能比得上她!
那安靜的小房裡,連地板都沒有聽到響一聲——自從她晚飯後關緊房門,一直到現在。
她在寫詩,她忽然間變成了一個詩人。那天晚上離開趙大明回到家裡,一首浸飽了眼淚的長詩便積鬱在心中,悶得她坐卧不寧,非立即吐出來不可。可那使心兒碎裂的詩啊,那麼不易出來,像春蠶作繭,悠啊,悠啊,每悠動一回,便牽腸掛肚地難受。她心裡像一個不平靜的海洋,小船飄泊在苦澀的水裡,顛簸在翻滾的浪濤上。
她已經把他看透了,過去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不過是為了想成為司令員的女婿才裝得那樣誠實,騙取了湘湘寶貴的信任。他愛的是司令員的地位和權力,不是愛他的女兒。湘湘不過是一座小橋,僅配為人家墊腳,多麼可悲!世界上還有人能像她這麼悲慘嗎?她簡直覺得不可能再有。她恨著趙大明,也怨著自己的爸爸。假如沒有一個這樣的爸爸,假如他是一個普通的工人或農民,那麼誰也不需要來巴結他,湘湘也就不會碰到騙子了。誰說首長的兒女真幸福?最不幸的恰恰是他們。湘湘羨慕文工團那些年輕的女演員,羨慕她的女同學。她們是多麼自由!想愛誰就去愛誰,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沒有警備森嚴的小院子的限制,沒有人把她們當成過河的橋或上樓的梯子。她們不需要因爸爸成為走資派而承受突然失戀的痛苦。
這是真正的痛苦!
除了恨他以外,她還老是要被他的影子和聲音糾纏著,折磨著,使她透不過氣來。尤其是他的歌聲,那是美的象徵,愛的誘餌,是魔鬼化裝成王子的微笑。她抵擋不住那些甜蜜的回憶對她的傷害,她憐憫地撫摩著自己那顆害了痴病的心。她希望自己的判斷是錯誤的,趙大明還是從前的那一個。
不!她不能夠這樣開脫他,諒解他,他對她的辜負已把她的自尊心摧殘得再不能復原了。為了什麼一定要總是向著他,不顧一切地護著他?他不需要你那一片赤誠的心,就像山上的樹不需要藤來纏它一樣;它本來以為,你不纏它就不能生存下去,它沒有你的糾纏卻能活得更好。憑什麼要做那不能自立的藤?洗涮掉被人輕視的恥辱,堵死那心靈上的創孔,憤憤地抬起不堪羞辱的頭……
她把這些都寫成了詩,譯成英文記錄下來保存著,以便能將原稿燒成灰燼,散落在苦澀的海水裡……
偏偏有人要來打擾她,房門被敲得篤篤地響。她厭煩地極不情願地走去開了門,站在門口的是陳小炮,後面跟著李小芽。這兩位都是她平常很喜歡的人,但是今天,她對這兩位客人的到來並不抱歡迎態度,冷冷地問一聲:「幹啥呀?」
小炮拉著小芽進了門,鼓著神色緊張的眼睛問:
「你知道了嗎?」
「什麼事知不知道?」
「你們到現在還不知道?」
「什麼事嘛?」
陳小炮滿以為她們早知道了,所以來幫她們母女倆想想辦法,不料湘湘還蒙在鼓裡,這可怎麼辦呢?也許是自己的政委爸爸有意暫時瞞著她們的,那麼,自作主張跑來把事情捅穿,會產生什麼後果呢?她望望李小芽,李小芽也望著她,兩人都愣了。彭湘湘在一旁看到這些景況,隱約預感到可能是發生了不幸的事件。
「什麼事呢?」她搖著陳小炮的肩頭說,「快跟我說呀!快說呀!」
小炮又一想:管它哩!捅穿就捅穿,大不了挨一頓剋,反正已經說出一半來了,別叫她們受罪了。但也可能許媽媽已經知道,只是沒有告訴湘湘?不管是什麼情況,捅穿就捅穿。
「快把你媽媽找來吧!」她說。
湘湘沒有遲疑,立刻找媽媽去了。
不明白事理的李小芽,一直不知道為什麼需要她來走一趟。在路上,小炮已經把彭伯伯被綁架的事告訴她了,但是彭伯伯被綁架,要一個十五歲的李小芽到他家裡來能有什麼作用呢?一路問小炮,小炮只是說:「到那裡商量了再說吧!」
彭湘湘扶著許媽媽來了,小炮迎上去叫了一聲「媽媽」,也參與攙扶著她坐到湘湘的床沿上。
「什麼事啊,孩子?」許媽媽坐下來問。
「您也不知道?」小炮更加驚訝。
「你說給我聽聽,是什麼事?」
「彭伯伯……」
「什麼?」許媽媽受了震動,「他怎麼啦?」
李小芽搶先把謎底揭穿說:
「彭伯伯被別人抓走了。」
「什麼?!」母女同時一怔。
陳小炮便把她從鄔秘書嘴裡得來的消息,以及後來站在爸爸辦公室門口偷聽來的一切情況詳細地告訴了許媽媽。最後還說:
「許媽媽,您別著急,我們想個辦法把彭伯伯找回來。」
「孩子,你想得太簡單了。」許淑宜緩慢沉重地說。湘湘開頭沒有做聲,不久便脆弱地哭起來,靠著她母親坐下去,抽泣連聲地說:
「媽媽,怎麼辦呢?怎麼辦呢?你快想個辦法出來呀!」
「別哭!」陳小炮喝一聲道,「哭什麼!哭又哭不出辦法來。快把眼淚擦乾,我們來想想辦法。他媽的!想欺負咱們,咱們沒那麼老實。他們搞陰謀詭計,咱們也搞陰謀詭計,怕什麼!來,小芽,你坐下,我也坐下,咱們現在開一個會。」她搬了條凳子給李小芽,又給自己搬來一把椅子。
「孩子,」許媽媽看了陳小炮那個勁頭,不免苦笑了一下說,「你以為這是你們小姐妹鬧著玩兒的吧?這是政治鬥爭,靠咱們這幾個人有個什麼用處喲!孩子,你把小芽送回去,時候不早了。」
「不!」陳小炮倔犟地說,「媽媽,您太……太有點媽媽了,怎麼那樣看不起自己?您是一個黨委書記,就一點兒用都沒有啊?您別灰心,咱們能想出辦法來。第一,」她掰著指頭說,「先估計一下,可能是什麼人乾的;第二,派一個人打進他們裡頭去,搞情報;第三,摸到了情報,我再去鼓動我爸爸,派部隊把他搶回來;第四,彭伯伯回來以後,我們大家都來參加做保衛工作,再不讓人家把他搶走了。我們也參加文化大革命,專門當保皇派,不受蒙蔽的保皇派。您看怎麼樣?」
許媽媽沒有做聲。
「你看呢?」她又問湘湘。
湘湘也不說話。
「哎呀!怎麼不開口呢?」陳小炮焦急地說,「要不你們就乾脆別說,先聽我的吧!我已經想好了一個主意。是什麼人乾的?我看肯定不是什麼北京來人,北京來人怎麼會有卡車?肯定是本地人故意撤的謊。還可能根本不是什麼地方群眾,地方群眾怎麼那樣了解軍隊的事情?說不定就是咱們內部的人,脫了軍裝穿便衣乾的。誰會幹這個呢?只有文工團,他們在造反嘛!沒事兒好乾了,不幹這個幹啥呢?肯定是他們,沒錯,你看吧!」聽她說得頭頭是道,許淑宜開始注意她的話了。而彭湘湘,則更是被她打開了心竅,忽然想起自己還認識幾個文工團的人,便說:
「我去問問。」
「問誰?問趙大明嗎?」小炮不屑地哼了一下說,「你還相信他呀,人家現在正在造反,當頭頭,還記得你這個走資派的女兒!別傻呵呵了!」她說著說著,想起來要喝水,便自己動手倒了一杯,不管冷熱一口喝下去,燙得她連忙吐出來,將杯子擱下涼著。
「你說吧,孩子,」許淑宜對小炮說,「你把你的想法說完,讓我聽聽。」
「我想了個辦法,看行不行?」小炮胸有成竹地說,「要找趙大明去問,他肯定不會告訴我們,可是我們可以利用他,通過他的關係派一個特務到文工團去,成天跟他們混在一起,總會有人露出話來的,一定能找到彭伯伯關在什麼地方。」
「太天真了,孩子,還派特務。」許淑宜說完站起來。
「您到哪兒去?」陳小炮急了。
「我去給你爸爸打個電話,要不,……我自己到他那裡去一下……」許淑宜心神不寧,拿不定主意。
「別去了,」小炮說,「我爸爸可能是有意暫時瞞著你們,怕你們著急,您這一去,他會問您怎麼知道的,那我怎麼辦呢?」
「是這樣?」許淑宜焦急地思慮著。
「還是聽我講完吧!保准能行。」陳小炮熱心地勸慰著。可是許淑宜不想聽她的主意了,她感到這是小孩子的想法,並且也不宜參與小孩子們可能幹出來的各種惡作劇,哪怕確有用處也罷。但她也不想阻撓她們,只得避開不聽,且回到卧室去等著吧!陳政委會想辦法把他找到的。「要早點找到就好啊!不然他不知會受些什麼折磨呢!」她想著,自顧自地走出去了。
「你快說吧!」湘湘催促小炮,打破了暫時的沉默。「好,我說。」小炮見許媽媽不在了,更加大膽起來,「你們都聽我的。湘湘你不能出面,老老實實呆在家裡,急也沒用。小芽你就當特務。」
「要我當特務,我不幹。」李小芽覺得特務是一種最醜惡的人。
「傻瓜!」小炮說,「又不是要你去當美蔣特務,這是當我們自己的特務,彭伯伯的特務,我爸爸的特務,我們保皇派的恃務,知道嗎?這樣的特務很光榮。你不是長得挺像個演員的模樣兒嗎?過去我反對你去學跳舞,這回用得著你去了,就到文工團找人學跳舞去,跟他們混熟。他們會喜歡你的,一看你這樣兒就想把你摟住。你年紀又小,像個啥事兒也不懂的布娃娃,他們不會想到你是當特務去的,根本不會防備你,說不定當著你的面還大談他們的秘密呢!怎麼去法我也想好了,你不是認識趙大明嗎?就去找趙大明,要他給你介紹一個跳舞的老師,就像湘湘以前在文工團學彈鋼琴一樣,纏住那老師不放。跳舞得要好好兒學,別的都裝傻,越傻越好,只要心裡明白著就行了。每天向我報告一次情況,不要到我家裡來,你就在你們家裡打電話給我。電話里不能說特務的事,只能說跳舞的事,知道嗎?一探到了消息就馬上到我家來,面對面地講。就是這樣。」
「我還認識文工團一個人。」小芽伸出一個指頭說。
「誰呀?」
「叫鄒燕,那回我跟陳伯伯到他們那兒看戲,鄒燕挺喜歡我的,把我帶到她房間里玩兒。她那回就問我喜不喜歡跳舞,我說我不知道。」
「好!」陳小炮高興得一下子跳起來,「真是太好了!有這麼巧的事兒,彭伯伯一定能找到。你就去找那個鄒燕,沒錯,就找她。」
「可是……」李小芽表現出為難。
「你還有什麼可是啊?」
「可是我自己的爸爸怎麼辦呢?」
「你爸爸又怎麼啦?」湘湘問。
「他老是那樣,唉聲嘆氣的,頭髮長了也不剪,鬍子也不刮,樣子有點嚇人。每天要把我叫到他辦公室去幾回,啥事兒也沒有,就那麼望著我,我真為我的爸爸難過。」
「告訴你爸爸,叫他別怕,總會搞清楚的。這麼久了,也沒有拿他怎麼樣,怕什麼!」小炮說。
「唉!」湘湘嘆氣。
「你就知道嘆氣,靠著你呀,啥事兒也辦不成。小芽,找個時間,我去跟你爸爸談話去,幹嗎呀!沒什麼了不起!該剃頭就剃頭,該刮鬍子就刮鬍子。你爸爸要不相信我呢,我就……」她稍微想想,「我就去跟我爸爸說一說,要他去跟他談。不管怎麼樣,你那個特務一定要去當。」
「好吧!」李小芽勇敢地答應了。
「明天就去。」
「行。」
「你還有意見嗎?」最後才問湘湘。
「我……」湘湘抑鬱地說,「心裡亂得很,什麼想法也沒有了,什麼意見也沒有了。」
※※※
「你是怎麼想的?」
與此同時,陳政委和徐秘書也在深入商討剛才發生的事件,看來已討論了很長時間。政委想聽聽秘書的結論和他所選定的辦法。
「很清楚,」秘書說,「不但肯定是內部人乾的,而且有高級幹部參加,他們背後可能還有更深的背景。正好在召開黨委會之前把人劫走,不可能是為了保他過關,肯定是對著您政委來的。黨委會開不成,看您怎樣向北京交賬。一面在打倒彭其,一面開始拆您的牆腳,一環套一環地逼上來了。我們現在一定要想盡辦法把他找回來,黨委會還是要開。」
「要向北京報告一下。」政委說。
「是要報告。」
「你起草一個電話稿子吧,省得信口開河把話講錯了,現在做事處處要注意。」
「好。」
「哦,你還是講你的,又打亂了。」
「辦法……」徐秘書繼續說,「別的種種辦法都不大可靠,這麼大個南隅市,你知道他們把他藏在哪裡呢?到底還在不在南隅也還很難說。公安局和高炮連,堵住路口、車站去檢查,多半是靠不住的,整個行動策劃得很周密,不會不防著我們這一手。最好還是對文工團的人多做說服工作,講清利害關係,要他們把人交出來。」
「他們不聽你的!」
「我想了一下,有一個人可以做做工作。」
「哪一個?」
「叫趙大明。前段整風的時候,從他們內部一些揭發材料看出來,那個趙大明比較講道理。我好像還聽小炮說過,趙大明跟司令員的女兒要好。」
「有這樣的事?」對於陳政委來說,這是新發現,「那好,你去找他談談,不過要注意,現在他的處境一定很尷尬,你辦事要謹慎,曉得嗎?不要使他為難。」
徐秘書點頭接受了任務,但心裡在想:要怎樣才能不使他為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