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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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秋打來一隻電話,約秋林到城裡吃夜飯。秋林在黃埠值班,覺得上上落落麻煩,不想去。知秋卻特意叮囑,這餐飯很重要,秋林定要來吃。秋林疑惑,問還有誰一起。知秋卻賣關子,不肯講。
落了班,秋林便騎著自行車往城裡趕,騎出一身毛汗。一進包廂,只見裡面坐了兩個人,一個知秋,另一個面熟,但一時想不起來。知秋一介紹,秋林嚇一大跳。原來這人便是縣裡供銷社新上任的一把手,鮑一鳴。秋林想起來,自己去縣社辦事情,曾匆匆見過一面。
飯局上,知秋很隆重地把秋林介紹給了鮑主任,說這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秋林說,沒想到今天和領導一起吃飯,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
鮑主任說,什麼領導不領導,都一樣。我年輕時還不如你,就是個圍卵的。
秋林發愣,不曉得鮑主任說的什麼意思。
鮑主任解釋,我以前供銷社人民浴室上班,人家洗好澡,赤卵走過來,都是我給他用毛巾圍上。
鮑主任說完,自己先大笑起來。笑完,鮑主任有些感慨,對知秋說,我來了,你倒走了。我這個人沒有那麼多講究,我對你知根知底,你要是還在供銷社,我定重用你。
龔知秋說,我是爛泥扶不上牆。
鮑主任說,怎麼說得這麼消極?你現在做什麼?
龔知秋說,辦了個馬鐵廠。
鮑主任說,自己做生意,好事情啊。
龔知秋說,生意難做。
鮑主任說,為什麼難做,給我講講?
龔知秋說,主要還是身份低。雖然改革開放好幾年,但民營企業地位還是低,別人都不歡喜跟民營企業打交道。
鮑主任想了想,說,這個我能幫忙,不就是身份問題嗎?我給你出個主意,我將你吸收到供銷社系統,廠還是你自己的廠,但我給你戴頂紅帽子,算是供銷社系統企業,這樣出門去,生意必定好做些。
龔知秋一愣,說,真要是這樣,那你幫我大忙了。
鮑主任說,小事情,你等我消息。
隨後鮑主任又打聽秋林情況,秋林簡單介紹了下自己,但沒多講,更多的是說些黃埠供銷社領導的好話。
飯席散了,告別時,鮑主任對秋林說,你是知秋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有事可來尋我。
鮑主任走了,知秋才告訴秋林底細。原來他和鮑主任是年輕時的友誼。那時他們同在供銷社系統的飲服公司上班,龔知秋在食堂,鮑主任在浴室,平時要好。當時,兩人都是普通職工,後來鮑主任發跡,也是陰差陽錯。一日,生活忙落,鮑主任和食堂里一個炒菜阿江一道喝酒。當日,兩人喝的是阿江拿來的高度番薯燒,喝得上頭,也不知由什麼話題引起,鮑主任跟阿江比誰的膽子大,誰都不服氣。最後鮑主任講了句閑話,說,我敢貼大字報,攻擊縣裡最大一位領導,你敢不敢?阿江說,你如果敢貼這張大字報,我就承認你膽大。鮑主任便叫阿江拿來紙筆,寫了一番豪言壯語,批判當時縣革委書記,最後落款,飲服公司革命職工。寫好後,用米飯製成漿糊,借著酒勁,貼到縣政府門口的櫥窗里,回家昏睡。第二日一早,櫥窗里的大字報被人發現,頓時轟動縣城。因為落款,公安局便到飲服公司一個一個調查,最後問到炒菜阿江,阿江膽小,當場便將鮑主任供了出來。鮑主任就被公安人員帶走,關押起來,要對他進行重大政治審查處理。最巧不過,正關押期間,「四人幫」被打倒,縣革委書記也被打倒。陰差陽錯,鮑主任因禍得福,不但無罪,反而揭發有功,最後當了新的縣委書記秘書。秘書當滿,幾個單位轉一圈,這才轉到供銷社當主任。
知秋說,秋林,我們兩個是真心朋友,本來你的忙我也幫不上。但天輪地輪,竟輪到一鳴來供銷社當主任,這條線你一定要搭上。秋林點頭,感謝知秋,但心裡疙瘩,許主任剛剛調走,自己就去巴結新領導,那跟童小軍還有什麼區別?
過了一個月,秋林到縣社裡開會。會議結束,秋林被留下,說鮑主任尋他有話要講。秋林不曉得什麼事,忐忑來到鮑主任辦公室。鮑主任招呼秋林坐下,第一句話便問,陸秋林,我當縣社主任,為什麼你一次都不來看我?
秋林愣住,不曉得怎麼回答。
鮑主任又問,你在黃埠多少辰光了?
秋林回答,我當了三年文書,三年團委書記,算起來有六年,快七年光景了。
鮑主任說,那時間也不算短了,孩子幾歲了?
秋林說,還在老婆肚皮里,十個月了。
鮑主任說,哦,老婆哪裡工作?
秋林說,在親眷廠里當會計。
鮑主任低頭想了想,說,你也快當爹了,你總在鄉下,以後妻子小鬼都是不方便。那天你們潘主任到縣社裡來彙報工作,我還特意問了問,潘主任講得蠻好,說你這個人政治上可靠,工作也踏實。特別是有一次,臨春節去東北組織貨源,全單位無人去,只有你跳出來。
秋林說,那都是應該的。
鮑主任說,這樣,我把你調到縣社裡來,你願不願意?
秋林愣住,幾乎沒端牢茶杯。
鮑主任笑眯眯看著秋林,說,怎麼,不歡喜到城裡?
秋林趕緊說,歡喜的,這是頂盼望事情。
鮑主任說,我講實話,你這個人,我蠻中意。你跟知秋關係那麼好,知秋又是我少年朋友。你看這麼長時間,你從來沒有跟我提過要求,也沒有托知秋到我這裡提過什麼。你是個厚道人,我也是爽直的性格。你當我是官,每日我面前討飯一樣討,我不會給你。你當我是朋友,一句話不講,我硬塞也要塞給你。做人一世,朋友最難得,話說穿了,當官能當幾年,權力這東西,過期作廢,不幫自己朋友幫誰?
鮑主任一番閑話講得秋林眼眶有些發熱。
鮑主任說,這樣,我先摸摸底,看看縣社裡有什麼合適位置。來了,總要弄個好一些的位置,光是調上來當個普通科員,就沒意思了。
秋林又是一番感激。
鮑主任沒有信口,沒兩日,縣委組織部便來黃埠供銷社考察秋林,只半個月時間,秋林便調到縣社擔任秘書股股長一職。
秋林到了縣社,一來就忙得焦頭爛額。雖然以前他也當過文書,但那只是案頭工作,秘書股工作不同,上管天上落雨,下管雞毛蒜皮。摸清領導思路,搞好機關後勤,把握機關文字,樣樣事情都要操心。秋林新來,人員事情都陌生,只是局促應付,勉為其難將場面穩住。
這一日半夜,杜英肚皮痛,要生產。秋林爬起來,讓母親幫忙,用自行車載著杜英去醫院。杜英醫院裡住一夜,第二日早上八點鐘,生下一個七斤一兩男小鬼。杜英生了小鬼,家裡更是忙得一塌糊塗。秋林趕緊跑到供銷社請假,這一頭請假條打好,那一頭鮑主任打來電話,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讓秋林去他家裡一趟。秋林沒辦法,又趕緊騎自行車往鮑主任家趕。趕到了才曉得,鮑主任已經病了幾日,一直瞞著,今朝實在難過,才打秋林電話。鮑主任得的是前庭神經炎,噁心嘔吐出冷汗,躺在家裡沙發上,額頭搭一條熱毛巾,面色難看。
秋林說,鮑主任,你這病應該去醫院。
鮑主任搖頭,說,我的上任便是住院期間被調走,我剛到此地開展工作,怎麼好住院?這事我獨告訴你一個,你幫我隱瞞。平常辛苦些,幫著買葯打飯,照顧一陣就好了。
秋林趕緊答應。
杜英生產,秋林本就忙碌。這一下又多出個鮑主任,秋林簡直逼成三頭六臂哪吒,家裡單位鮑主任家醫院四頭跑,腳踩風火輪,簡直不曉得怎麼收場。
這一日,秋林正去醫院給鮑主任買葯,突然有人叫他。秋林轉頭,見是個護士,面孔有點圓,頭髮自然卷著,賣相很好。秋林認不得她,她便自我介紹,說,我姓顧,有一次,我們一起吃過飯,我是同金衛國一起來的。秋林腦子裡電光火石,想起有一次吃飯,衛國帶著她來,自己當時心裡還打咯噔,為什麼來的不是那個雲芝。
秋林趕緊說,顧醫師你好。
顧醫師問,你來這裡做什麼,看病嗎?
秋林說,不是我,是一個朋友,得了前庭神經炎,我來替他買葯。
顧醫師說,那應該安排住院。
秋林說,他不肯住院,說是有住院恐懼症,聞到醫院裡的藥水味就吃不消。
顧醫師說,還有這麼奇怪的毛病。他這病光吃藥片不行,藥效不夠。這樣,你替他買些藥水,我落班時上門幫他打針。
秋林說,那太麻煩你了。
顧醫師說,都是朋友,客氣什麼。
秋林聽了,感謝一番,便回去跟鮑主任商量,鮑主任滿口答應,稱讚秋林會辦事。第二日,秋林便去醫院買了藥水,帶顧醫師到鮑主任家來打針。鮑主任見了顧醫師,很是高興。
秋林,你把那雀巢咖啡和伴侶拿來,給顧醫師泡一杯咖啡喝。
秋林趕緊拿了咖啡和伴侶,泡了一杯咖啡遞給顧醫師。
顧醫師說,你莫擔心,這前庭神經炎要治好,並不是什麼難事。平時要注意靜卧,不要急躁,吃食清淡一些。要注意勞逸結合,不要進行劇烈運動。
鮑主任聽了,突然露出個笑容,問,顧醫師結婚了沒有?
顧醫師說,結了。
鮑主任說,那我就可以細問了,這個夫妻生活算不算劇烈運動?
秋林一愣,顧醫師面孔也紅一紅,沒響。
鮑主任說,哈哈,我們都是過來人,用不著害羞,我也是實話實講。我老婆在寧波照顧兒子讀書,平時少回來。久別勝新婚,回來了,難免要過夫妻生活,所以問得仔細些。
顧醫師說,這個不妨,只是要適度,莫勞累身體。
秋林在旁邊聽了,覺得心裡古怪。這個鮑主任,怎麼好跟女同志這樣講話?就算顧醫師結了婚,畢竟男女有別。不過,這顧醫師顯然也是見過世面的,稍稍紅了下臉,也就過去了。
打好針,鮑主任說,既然有顧醫師幫忙,小陸也就不用往我這裡跑來跑去了,安心忙自己事情。顧醫師,只是要勞煩你。
顧醫師說,鮑主任,莫客氣,這是小事情,順手的。
秋林一旁聽了,長出一口氣,有了顧醫師,自己終於可以脫空照顧家裡。畢竟杜英剛剛生了孩子,正是虛弱辰光。要是有事尋自己,人影都看不見,怎麼說得過去?
又過一個月,鮑主任恢復健康。這一日夜裡,知秋做東,為鮑主任慶祝。吃了飯,最後鮑主任卻將單子簽了。鮑主任說,我當主任,可以簽單。你們兩個用的都是自己袋裡鈔票。何必?儘管鮑主任講得有道理,但知秋還是覺得難為情,定要安排鮑主任去舞廳跳舞。三人去了舞廳,知秋卻不會跳,秋林也不會跳,兩人只是坐在旁邊喝飲料。
鮑主任掃興,說,知秋,你帶我來舞廳,自己不會跳舞,你帶我來做什麼?
知秋說,我以為秋林會跳。
秋林尷尬地笑。
鮑主任又說,秋林,你這樣可不行,舞不會跳,酒不會喝,以後怎麼提拔?這樣,我給你一個禮拜時間,你去把跳舞給我學起來。這不是我個人的意思,是組織對你的要求。
鮑主任命令,秋林沒辦法,只能回家讓杜英幫忙。杜英也不會跳舞,兩人抱著,不是秋林踩杜英的腳,便是杜英踩秋林的腳,跳了沒幾步,那邊孩子又啼哭,要吃奶,只得匆匆作罷。
一禮拜後,鮑主任果然叫知秋和秋林夜裡去舞廳跳舞。可秋林早已將練習跳舞事情忘記,沒想到鮑主任又提起,沒辦法拒絕,只能硬著頭皮去舞廳,等著挨批。
秋林到了舞廳,看見知秋,鮑主任,竟然還有一個顧醫師。顧醫師跟秋林大大方方打招呼,秋林和知秋坐在旁邊卡座上,只見鮑主任和顧醫師雙雙滑入舞池,翩翩起舞。秋林看見鮑主任顧醫師跳舞,面孔湊得很近,幾乎貼在一起。秋林突然覺得這個場景有些詭異。
正犯疑,有人叫他名字。秋林回頭,竟是春華。
春華說,秋林,你也來跳舞啊?
秋林指著知秋說,陪朋友來。
春華和知秋打過招呼,說,你們為什麼不下去跳?
秋林說,我不會跳。
春華說,那我教你。
秋林說,我太笨,學不會。
春華說,這有什麼關係。
秋林還是推託,正這時,一曲終了,鮑主任和顧醫師回來,看見春華。鮑主任有些驚訝,說,秋林,這個大美女是誰,怎麼不給我介紹下。
秋林說,哦,鮑主任,這是春華,也是我們系統的,百貨公司里上班。春華,這是我們供銷社鮑主任。
春華微笑著與鮑主任握手,說,鮑主任好,我現在不能算供銷系統的,已經出來了。
秋林一愣,鮑主任說,看來我到供銷社太晚了。秋林,那你趕緊陪春華跳舞啊。
春華扭頭看著秋林,說,鮑主任命令了,你賞臉嗎?
秋林沒辦法,只好跟著春華進了舞池。春華舞跳得好,指引著秋林。秋林雖然不會跳,但春華一帶,腳步似乎也不那麼慌亂,有模有樣地跳了起來。跳舞的時候,秋林想,春華說她現在已經不在百貨公司上班了,她為什麼要離開?會不會跟衛國說的剪裙子的事情有關。他很想問,又不敢問。
秋林輕輕抱著春華的身體,感覺春華手臂上的肉很松,就像豆腐一樣,軟綿綿的。中醫書上講,肉特別軟的人,內臟都不大好。想到此處,秋林忽然心裡悲傷了起來,將春華又稍稍抱緊了些。
2
鮑主任坐在辦公室,有人向他彙報工作。鮑主任叼著根煙,認真聽著。突然電話響了,鮑主任接起電話,是顧醫師打來。
鮑主任對著電話,說,嗯,你說。
隨後,他捂住話筒,示意麵前的人繼續彙報。那個人就繼續說話。
顧醫師說,我今天調休,在家裡待著無聊,想吃西瓜,就跑到外面打公用電話,想讓你送個西瓜來。
鮑主任不動聲色,說,哦,西瓜的問題啊,這個事情你尋下面的人辦一下就行了嘛。
顧醫師說,你辦公室是不是有人啊?那你還接我電話,不怕別人聽去?
鮑主任說,不要怕,做事情這也怕那也怕,那還做什麼事情啊?
顧醫師在電話那頭笑,說,我真想看看你現在什麼表情。告訴你個事情,賣肉人不在,我一個人在家。
鮑主任說,行了行了,你的情況我都了解了,改革開放,膽子要大一些,步子要快一些。
鮑主任把電話掛了,看著對面的人說,你看看,什麼事情都尋我。說今年西瓜供應不上,難道買西瓜的事情也要我這個縣社主任出面嗎?行了,你繼續彙報。
對面的人將事情彙報完畢,鮑主任看了看錶,說,我還要到縣政府去一趟,有什麼新情況,等回來再討論。
鮑主任坐著單位的轎車,去顧醫師家。路上,買了一個黑皮瓜。轎車在一個弄堂口停下,鮑主任對駕駛員說,你先回去,我看完老領導,自己走回去就行。
鮑主任看著車子離開,托著瓜,轉身晃晃悠悠走進弄堂。走到最裡頭一戶人家前,伸手推開木門,進了院子。鮑主任沒有進房,而是熟門熟路地走到一旁的水井邊,用鉛桶打上一桶冰涼的井水,將黑皮瓜浸在鉛桶里。
鮑主任推開房門,只見顧醫師穿件無袖絲綢睡衣床上躺著。鮑主任走過去,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鮑主任說,快爬起來,叫我來,自己又睡。
顧醫師側過身子,鮑主任看見絲綢衣服在她身上水一樣地滑了滑。
顧醫師說,你膽子還挺大,居然一邊聽彙報,一邊接我電話。
鮑主任說,那是,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誤接你顧醫師的電話。
說著,鮑主任就順勢躺到旁邊,從身後抱住顧醫師。
鮑主任說,昨天跳完舞回去,我長夜睡不著,腦子裡全是你。
顧醫師說,我不信。
鮑主任說,真的,我還連夜給你做了一首詩。
顧醫師說,做詩,你還會寫詩啊?
鮑主任說,當然,還是首長詩呢。
顧醫師說,長詩,有多長?
鮑主任靠近顧醫師耳朵低聲說了些什麼。顧醫師低低罵了一句,你個流氓。鮑主任的手便滑到顧醫師的絲綢衣服前,將絲綢睡衣的帶子拉掉,說,我就是個流氓。顧醫師轉過身,臉又紅又燙,迎著鮑主任嗯了一聲,兩人便緊緊摟在一起。
可能是太激烈的緣故,兩人很快便結束,癱在床上喘粗氣。過了一會兒,顧醫師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我的西瓜呢?
鮑主任說,剛剛進來時,沉在井水裡了。沒涼得那麼快,稍微等會兒,再涼一些再吃。
顧醫師噗嗤一聲笑了。
鮑主任說,你笑什麼?
顧醫師說,你看你,連一隻西瓜都涼不透。
鮑主任一愣,聽懂顧醫師話里的意思,又翻過身,壓在顧醫師身上。
鮑主任說,讓你看看我有多久,一定讓那隻西瓜比放冰箱里還涼。
兩人正鬧著,突然聽見院子大門吱嘎一聲響。鮑主任嚇了一大跳,顧醫師迅速跑下床,將房門內鎖關上。她側身躲在門後,沖著鮑主任做了一個不要發聲的動作。
隨後,外面有腳步聲走到房門前,推了推。
大白天關門做什麼?
是賣肉人的聲音。
顧醫師說,我在睏覺,你此時回來做什麼?
賣肉人說,零錢沒有了,我回家翻點零錢。
顧醫師說,家裡哪來零錢?要零錢應該去銀行裡頭換。
賣肉人說,你把門開開,我進來找找,我記得有的。
顧醫師說,我躺在床上,不想動。
賣肉人說,你今天怎麼這麼奇怪,開個門有什麼要緊?
顧醫師怔了怔,說,我房間里藏了個男人,不想讓你進來,你有本事一腳把門踢破。
鮑主任躲在床沿邊,背脊心發涼,這兩人赤條條在房裡,賣肉人真要進來,定要完蛋。想著,身體就不由自主往床沿後面縮。
賣肉人一陣沉默,許久才忿忿地說,你好壞也是吃公家飯的人,怎麼好說這種難聽閑話?
說著,賣肉人推門出了院子。鮑主任聽著,長長出一口氣,仰面癱在地板上。
顧醫師走過來看著,又噗嗤一聲笑,說,看你亮晶晶一身汗。
鮑主任稍稍躺一下,馬上站起來,慌張地穿褲子穿衣裳。
顧醫師說,你做什麼,要走啊?他去銀行了。
鮑主任說,萬一等下又回來呢?
顧醫師說,莫走,西瓜還沒吃呢,今朝立秋。
鮑主任說,還敢吃西瓜,血都嚇冷了。
顧醫師鼻孔里哼一聲,冷冷地看著鮑主任,說,你也就床上勇些。你一個男人,又不是豬,你怕一個殺豬人做啥?我都不怕,難道你還不如我?
鮑主任一愣,繼續將衣服穿好,開門出去。顧醫師看著他走出,憋一肚子氣,坐在床沿邊,又氣又傷心。沒一會兒,那房門卻又開了,只見鮑主任從房門口大搖大擺進來,手裡捧著水淋淋一隻黑皮瓜。
鮑主任眉毛一挑,說,我怕他個卵。
3
鮑主任回到家裡,將公文包一扔,坐到沙發上,向後躺倒,這才感到雙腿有些發軟。
鮑主任靠沙發上,腦子裡還在回味下午在顧醫師那裡的滋味。一想起裡頭幾個細節,身體某些地方就暖烘烘的,似乎也不那麼疲累了。鮑主任想起她對賣肉人說屋裡藏了個男人,罵自己怕個殺豬的做啥,想起這些話,就覺得有勁。這性格跟自己倒是像,當年自己貼大字報,便是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他就喜歡這種有性格的女人,他不喜歡軟綿綿貼上來的。說到底,他倒不是怕那個殺豬人,有什麼好怕的,真的跟殺豬刀拼一下,他也是敢的。可終歸還是心虛,畢竟顧醫師是他的老婆。可惜賣肉人夜裡不賣肉,如果夜裡也賣肉,那他和顧醫師就能日夜在一起。
鮑主任躺在沙發上,胡思亂想。突然聽見有滋滋的油水聲音,扭過頭來,嚇了一跳,只見廚房門掩著,有人在裡頭燒菜。他起身走到廚房間,打開門,竟看見老婆許紅妝。
鮑主任說,你怎麼來了?
許紅妝說,學校里組織學生去上海,你兒子也去了。我沒事情,回來住幾日。
鮑主任說,那你應該給我打個電話,我讓駕駛員去接你。
許紅妝說,下午打過你辦公室電話,沒人接。
鮑主任說,下午縣政府里開會。
鮑主任走進廚房,閑話幾句,走出來,突然有些心神不寧,心裡好像有什麼事情不落定。屁股一搭沙發,突然一驚,想起昨夜給顧醫師寫的那首長詩。夜裡跳舞回來,也不曉得哪根筋搭牢,整夜困不著。起床來,拿出紙筆,坐在書桌前,寫了長長几頁紙。年輕時,也算看過《回延安》《周總理,你在哪裡》這樣的詩歌,有些記憶,飛快落筆。說是詩,也不算詩,想起自己和顧醫師的那些活色生香細節,情思泛濫,添油加醋寫到紙上。反正長句短句,寫到哪裡算哪裡。
鮑主任皺眉,自己寫完好像就去困了。那首詩放哪裡,他倒想不起來了。他起身,到書房裡翻,沒翻到。邊回憶邊尋,奇怪的是,這詩倒像特務一樣隱藏起來了,怎麼尋都尋不著。
許紅妝餐廳里叫吃飯。鮑主任只得先出去,飯桌邊坐下。鮑主任看見許紅妝,突然有個想法,心驚肉跳。會不會是她拿了?鮑主任腦子裡盤旋,挑了口菜塞到嘴裡,差點一口吐出來,竟說不出的腥氣。
鮑主任吐在桌上,用筷子翻翻,血糊糊一團。
這是什麼,怎麼這麼腥氣?
許紅妝說,想著你這陣子辛苦了,特地市場買了只羊腰回來,給你補一補。
鮑主任聽了,心裡咯噔,天下補品千百樣,許紅妝單單買只羊腰來什麼意思?
鮑主任小心翼翼問,這種膩心東西能補什麼?
許紅妝說,當然吃什麼補什麼。
說完,許紅妝便不理鮑主任,只是挑菜吃飯,一口一口雙面頰咬得用力。
鮑主任看著許紅妝,心中確定了,那張紙定是落在她手裡了。但他又不能問,不能討。許紅妝的性格他曉得,看著平常一個人,心裡卻有生意,有樣值錢東西,定要賣出黃金價格。鮑一鳴當了這個主任,她心裡早有擔心,擔心管不住自己。眼下拿了這個把柄,以後自己難做人。
夜裡睏覺,鮑主任想在床上利用夫妻溫存,跟許紅妝套一套近乎,沒想到許紅妝一躺下,便鼾聲漸起。鮑主任不曉得她真困假困,暗自著急無從著手。想了半夜,終於想出一招棋子,心底才逐漸放寬,漸漸睡去。
第二日一早,鮑主任平靜地吃過早飯,與許紅妝招呼一聲,出門上班。到了弄堂口,駕駛員車子早就停好。鮑主任上車,叫駕駛員莫開去單位,去一趟鄉下許家村。許家村是許紅妝老家。鮑主任想一夜,要想擺平許紅妝,不能硬來,只能智取。許紅妝母親早逝,老家只是父親許運道一人住著。鮑主任小時無父無母,是一個乾爹養大。這乾爹最好的一個朋友就是許運道。十六歲,乾爹死了,臨死託付於許運道,許運道便將鮑主任當半個兒子,後來還將唯一女兒許紅妝許配給鮑主任。
到了許家村,鮑主任猜測此時許運道應該在菜地里,便跑去菜地,果然看見許運道在摘菜,鮑主任上前幫忙。
許運道說,今朝不是禮拜日,你來此地做什麼?
鮑主任不好意思地笑,說,碰到一樁為難事情,要尋老爹幫忙。
許運道問什麼事情,鮑主任說,我單位里有個後生,跟人談對象,寫了一首露骨的詩,投給報紙。結果報紙認為有傷風化,寄回單位領導,批評教育。我不小心將信帶回家裡,結果許紅妝看見,誤會是我寫的,將信捏在手裡,不肯歸還。你曉得,紅妝性格大,我怕她誤會,將事情捅出去,到時滿城風雨,講都講不清。
許運道看了看鮑主任,說,那你什麼意思?
鮑主任說,紅妝現在不跟我談這事,我也沒法解釋,怕越描越黑,希望老爹講講好話,把此事了了。
許運道愣了愣,說,行吧,你都跑到家門口了,我總要幫你跑一趟。正好收了這些新鮮蔬菜,帶到城裡去。
就這樣,鮑主任將許運道載到城裡,車子停在外面,許運道獨自拎著菜去鮑主任家中。許紅妝見了老爹,有些意外,說,阿爹怎麼來了?
許運道說,醫院裡看個老朋友,正好帶點蔬菜來。你們常也不來,只有我自己上門。
許紅妝聽了這話,有些過意不去,說,讓你老人家來,這熱烘烘的天,真是罪過。
許紅妝將許運道迎進去,將電風扇對著他吹。
許運道問,一鳴上班去了啊?
許紅妝咬著牙,說,鬼曉得這活眾生死哪裡去了。
許運道一聽,故作驚訝,說,你怎麼講這樣閑話?你們吵架了?
許紅妝趕緊說,沒有沒有,我隨口玩笑。
許紅妝從冰箱里跟許運道拿飲料。許運道接過飲料,看著許紅妝,說,你好像瘦了,遇到什麼事情了?
許紅妝不說話。
許運道說,今朝來,怎麼覺得你怪怪的?怎麼了,這麼好的日子你還不知足啊。你看你,多少有福氣,嫁了那麼出色一個人。一鳴這小鬼,我是從小看大,老實,講義氣。這點年歲就當縣社主任,多少了不起。
許運道一邊用力講一鳴好話,一邊偷偷觀察許紅妝,只見她臉色由白轉紅,又轉紫,越來越難看。
許運道說,你能嫁給一鳴,是你幾世修來的福氣。他在前頭忙,你顧大後方,幫他照顧小鬼。你要任勞任怨才行,你嫁了全世界頂好的男人了,你還有什麼不知足?你要是跟他吵架,也定是你不對。一鳴這個人我曉得,素質頂好。
許紅妝終於忍不住,用力拍一拍桌板,阿爹,我今朝定要你看看這鮑一鳴到底什麼角色。
說著,許紅妝走進廁所,出來時,手裡捏了幾張紙,遞給許運道。
阿爹,你自己看。
許運道接過,仔細看了兩遍,問道,這是誰寫的?
許紅妝說,除了鮑一鳴那個下流坯,還有哪個?
許運道勃然大怒,罵道,這個一鳴,真是個眾生,怎麼能做這樣的事體。
他站起來,用力拍沙發,拍了幾下,氣得咳嗽。
許運道說,我要拿這信去供銷社尋他,此事我一定替你做主。
許紅妝沒應,只是看老爹手裡的信。
許運道說,我拿著信,我定要字字句句罵他,看他怎麼反駁。
許運道將信摺疊,放進口袋,說,紅妝,我現在就去尋他。
許紅妝說,你莫在供銷社裡同他吵,真要單位里傳開了,對他有影響。
許運道說,你看看你看看,我真是眼瞎了,還說你嫁一鳴是你福氣,這話全倒了,他娶了你,才是他的福氣。這眾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許運道氣呼呼走出門,轉個彎,點一支煙,慢吞吞走了一段,讓自己平心靜氣一番,這才轉過牆角,看見鮑主任的轎車正等在那裡。
鮑主任見許運道出來,趕緊迎上來問,老爹,怎麼樣了?
許運道沒響,只是從口袋裡掏出那幾張信紙,遞給鮑主任。鮑主任接過,打開一看,這才如釋重負。
許運道說,我真真沒見過你這麼蠢的人,做這種事還會白紙黑字留下證據。
鮑主任說,不是我寫的,真是我單位後生寫的。
許運道說,哄鬼呢?我還不認得你那兩隻字?你也真是好本事,這樣的事情都寫得出,我老倌都看得臉紅。
鮑主任尷尬地笑。
許運道說,以後千萬莫這樣了,再這樣,我也不能再幫你。我幫你這一次,也是為老不尊。當然,我也不是全怪你,現在外面什麼情形,我也曉得。有些事情,一番假戲,我也理解。但你千萬莫一條路走到黑,老婆兒子不能辜負。
鮑主任連連稱是。
夜裡,鮑主任回家,將一個信封遞給許紅妝,裡頭放著兩百塊鈔票。許紅妝詫異,問這是什麼鈔票。
鮑主任慢條斯理說道,你在寧波陪兒子,留我一個人在家。你曉得,我這個人不愛出門,朋友也少,無事可做,就寫些詩歌陶冶情操,打發時間。日積月累,竟有了這一堆稿費。
許紅妝聽了,想起昨天那幾頁紙,恨不得將這鈔票扔到他面孔上。但最後,還是忍住裝進自己口袋。許紅妝根本不相信鮑一鳴的鬼話,那根本不是什麼詩,而是他跟哪個女人做的下流事。她不明白他怎麼能這麼下流,自己看的時候,都害怕眼睛會生偷針。他說他的肚皮上有塊胎記,像一隻毛兔,那女人屬兔,這是他們前世的緣分,前世打上的印章。她見過他肚皮上的胎記,他寫的就是自己。但現在,她不能發火,因為那幾張紙被自己老爹拿去了,她沒有憑證。
許紅妝看著鮑主任得意的神情,有些不解。老爹說要拿信去供銷社尋他算賬,可他看上去根本不像剛被算過賬的樣子。許紅妝心裡有種不祥預感。老爹將信拿走,她心裡就不踏實。現在看到鮑一鳴得意揚揚的樣子,更是七上八落。
第二日一早,許紅妝坐車回許家村尋許運道。許運道罵罵咧咧,說這鮑一鳴好運道,自己名字叫運道,碰見他,運道都沒了。一出門,就碰見扒手。連皮夾子帶信,全部被偷了,連回來車鈿都沒有,最後還是厚著臉皮搭別人的拖拉機回到家中。
許紅妝聽了,曉得自己上當,恨得牙齒癢,她實在沒料到自己老爹竟會幫著鮑一鳴來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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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紅妝吃了啞巴虧,但她不會這樣作罷。雖然那首詩被騙走,但她還是記住了裡頭一句閑話,獻給最親愛的顧醫師。從那天開始,許紅妝就用最原始最愚蠢的方式,縣城裡一個醫院一個醫院尋過去,只為尋一個屬兔的顧姓女醫師。最後,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被她在人民醫院尋到。看見這個姓顧的女人,許紅妝確定,她就是跟鮑一鳴一起的那個女人。她站在那裡給病人打針,奇怪的是,看著她,許紅妝竟能體會到鮑一鳴對她寫詩的那種感覺。許紅妝走過去,跟她打聽藥房在哪裡。那女人耐心告訴她,聲音溫柔得像只羊。
許紅妝沒有跟她鬧翻,她在她的周邊觀察她。等她下班,她又偷偷摸摸跟著去了她家。曉得了住址,又跟旁邊鄰居打聽,確認她的丈夫是在市場里賣肉,許紅妝便又去了市場。
顧醫師的男人站在一張擺滿豬肉的條案後面,精瘦,高,骨節粗大,有絡腮鬍子,鬍子颳得乾淨,臉上青幽幽的。
賣肉人問,你要買什麼?
許紅妝說,我不買東西,你的女人跟別的男人睏覺,我特地來告訴你。
賣肉人變了臉色,罵道,你是什麼貨色,敢跑到我攤子上來發神經?
許紅妝說,你女人是不是屬毛兔?
賣肉人一愣。
許紅妝說,你可以回家問問你的女人,那個男人肚皮上是不是有一塊胎記,那胎記就生得像只毛兔。
許紅妝這麼說,賣肉人的身體突然顫抖起來,一板斧用力砍在肉案上。許紅妝嚇一跳,轉身匆匆離開。
回到家,沒一會,鮑主任也落班回來。許紅妝告訴鮑主任,自己要回寧波了,只是身體不大舒服,回寧波前想讓鮑主任陪她去趟醫院。鮑主任推說自己忙,讓許紅妝自己去。許紅妝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說,你不陪我,我一個人去醫院都不曉得怎麼挂號。你幫幫忙,陪我去,我早點檢查好,也好早點回寧波。許紅妝這麼說,鮑主任也於心不忍,又盼望許紅妝早點檢查好回寧波,只好答應。
第二日一早,鮑主任陪著許紅妝去醫院。掛完號,許紅妝讓鮑主任去外面等,婦女病陪著不方便,鮑主任便跑到外頭吃香煙。等鮑主任走了,許紅妝特意尋到顧醫師,說自己丈夫有難言之隱,不肯治療,希望顧醫師能出去跟他講兩句,做做思想工作。顧醫師不願意,說,我只是個護士,你應該去尋醫生。許紅妝說,我是你愛人介紹來的,我是他多年熟客。他人最厚道,平時去砍肉,總是會多給一些,他說你也是最會幫忙的人。見許紅妝這樣說,顧醫師也沒有辦法,只好跟著她往外頭走。
兩人走出來,正好鮑主任等得不耐煩,朝裡頭去尋許紅妝,和顧醫師撞了個正面。兩人尷尬,許紅妝站在一旁,說,這就是我丈夫。鮑主任此刻終於明白許紅妝意圖,一聲不響。顧醫師還算鎮定,將雙手插在白大褂的袋子里,依舊是不相識的樣子。
你丈夫什麼毛病?
許紅妝說,倒是沒什麼大病,只是跟別的女人亂搞,我怕他得了什麼梅毒豬瘟病。
鮑主任說,許紅妝,你胡說八道什麼,我有什麼病?分明是你要來醫院看病的。你到底看好沒有,看好了我還要回單位上班。
許紅妝看看鮑主任,又看看顧醫師,說,你看,他這個人就是好面子,在家裡寫肉麻閑話給別的女人,到此地了,又不敢講了。我同你說,男人就是這樣,特別是當官的男人,別看他說得頭頭是道,沒有用場,你不信,試一試讓他為女人舍了官位,根本不捨得的。
顧醫師一聲不響,面孔漲得通紅。
鮑主任全看在眼裡,厲聲道,許紅妝,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許紅妝說,行了,走了。
鮑主任轉身走,許紅妝跟了兩步,又轉過身對顧醫師說,對不起了,顧醫師,害你跑進跑出。
顧醫師看她這麼說,勉強笑笑,說,不要緊。
許紅妝又笑,說,說起來你跟我家老鮑還蠻有緣分,你屬兔,他肚皮上有個毛兔胎記,你說巧不巧?
許紅妝邊說邊笑,跟著鮑主任離開。顧醫師站在門診門口,全身冰涼。
離開醫院,鮑主任坐在車上一聲不吭。車子開到三岔路口,鮑主任說,你下去走兩步吧,我要回單位。
許紅妝說,我不回去,我跟你去單位。
鮑主任急了,許紅妝,你戲法還沒變爽快?你還跟我到單位做什麼?
許紅妝說,反正我也沒事,乾脆去你那裡等你回家吃飯。
鮑主任想發火,但又怕駕駛員聽出什麼,一口氣咽回肚皮,低低罵了一句,鐵青著臉,再也不吭聲。
讓鮑主任惱火的是,不止這一日,接下去,許紅妝日日跟著他,開會跟著他,下鄉跟著他,弄得他哭笑不得,幾乎前庭神經炎複發。
終於一日,兒子學校打來電話,要開家長會,許紅妝才匆匆回了趟寧波。趁著這當口,鮑主任去醫院尋顧醫師。鮑主任一團熱火,仔細解釋許紅妝的事情,可顧醫師卻是漠不關心,一副冷冰冰面孔。鮑主任說得口乾,見顧醫師冷淡,也有些著急起來。
我今朝是趁許紅妝回寧波,冒風險來尋你,你這樣對我算什麼意思?
顧醫師看著鮑主任,冷笑,說,你冒什麼風險?再這樣下去,你依舊升官發財,我早晚一日被賣肉人當豬殺了。
鮑主任說,你莫嚇我,他怎麼敢。
顧醫師說,你怎麼曉得他不敢?
鮑主任尷尬,說,你放心,小顧,事情還沒有到那一步。真到了那一步,我不會拋下你不管。
顧醫師說,那我就告訴你事情到了哪一步。前幾日,他跟我說要帶我去他鄉下朋友那裡玩,讓我穿漂亮點,還特意借了一輛雅馬哈摩托車。我坐著摩托車,風塵僕僕坐了一路。最後卻不是去他朋友家,而是到了一個屠宰場,讓我看殺豬。我聞不得裡頭那股血腥和豬糞的味道,要走,可他卻將我的手腕捏緊。你曉得他跟我怎麼說嗎?他說,你要是跟那個生了毛兔胎記的人做了什麼事情,我就把你們都拉到這屠宰場里,一刀一刀地割了。
顧醫師盯著鮑主任眼睛。
顧醫師說,鮑一鳴,我現在不想聽漂亮閑話。我只問你,你敢跟你老婆離婚嗎?你敢不當這個縣社主任嗎?如果你敢,我現在就跟你走,再不管那賣肉人。
鮑主任低頭,不再說話。他心裡曉得,他跟顧醫師完蛋了。許紅妝抓到了他的軟肋,她曉得他扔不掉眼前這一切,只為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