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因舊恙筵上談醫 結新之庭中舞劍
話說那個女道童手中拿著兩封信遞給林之洋道:「是唐、顏二位仙姑家書,拜煩順便替他寄去。」林之洋把信接過,正要細細盤問,那個女童忽然不見,迎面卻站著一個青面撩牙宛如夜叉一般,吼了一聲,奔了上來。林之洋連說:「不好!……」直向山下飛跑,那夜叉也隨後跟來。林之洋跑到船上,忙叫放槍。眾水手放了幾槍,雖打在他的身上,那夜叉只當不知,仍是吼叫連聲,要向船上攛來。嚇的眾人慌忙開船。林之洋連日上山辛苦,又吃這一嚇,竟自渾身發燒,卧床不起,足足病到次年三月回到嶺南,還未大好,呂氏把兩封信送交林氏,林氏看了,知道閨臣看破紅塵,不肯回家,只哭的死去少來。顏崖接了妹子之信,也是訴說看破紅塵之話,並囑哥哥即到小瀛州投奔洛承志,日後勤王,立點功業,好謀個出頭之日。顏崖得了此信,約了婉如丈夫田廷一同前去,並托小峰向洛紅蕖要了一封家信。
原來小峰自閨臣起身後,日日跟著顏崖、田廷習武,甚屬投機。去年同多九公說了,把秦小春配了顏崖。今見顏崖、田廷要到小瀛洲,即向母親說知,也要跟去碰碰機會,顏崖把家眷托多九公照應了,同了小峰、田廷向小瀛洲進發。路上恰好遇見廉亮、尹玉、魏武、薛選,都因武試落第回來,一路同行,頗不寂寞。
大家談起行藏,小峰把實情說了,廉亮等四人都有願去投奔之意。顏崖道:「咱正愁人少不能壯觀,若得四位兄長同去,添了許多威風,那更妙了。」
七人曉行夜住,這日來到小瀛洲山下,顏崖把信交小卒投了,史述同洛承志、宋素迎下山來。大家見禮,彼此同了名姓。顏崖把眾人來意及大家姐妹都是同年的話說了。史述見七個人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如同七隻猛虎一般,十分歡喜,即請上山。小卒在前引路,進了山寨,只見裡面有兩個少年大漢迎了出來,一個面如重棗,一個臉似黃金;都是虎背熊腰,相貌非凡。彼此也見了禮。洛承志指著紅面少年道:「這位是我們各家姐妹的世兄,乃禮部尚書之子,姓卞名璧,那黃面的乃新科才女燕紫瓊之兄,名叫燕勇,我們雖然初會,但各家姐妹卻久已相聚多時了。」史述把七人名姓來意也向二人說了。大家聚談,甚是相投。顏崖問起後寨有無家眷在內。洛承志道:「史家哥哥嫂夫人就是新中才女,姓宰名銀蟾;
燕勇哥哥娶的是史家嫂嫂令妹名宰玉蟾;宋素哥哥娶的是燕勇哥哥令妹燕紫瓊;
卞璧哥哥尚未定婚;小弟賤內是宋家哥哥令妹:都是前歲在此完姻,家眷都在後寨。後面房屋甚多,略為消停,七位哥哥自應也將家眷接來在此同居,才覺放心。」
眾人點頭。
史述命人擺了酒席,十二位公子各按年齒坐了。酒過數巡,顏崖道:「卞家哥哥為何不隨任京華?到此幾年了?」卞璧嘆道:「提起此話甚長:小弟於三歲時染了驚風之症,一病垂危。彼時合家正在悲泣,適值有一道人化緣,問知此事,把我看了,說尚有一分可救,如肯給他抱去,等他醫好,再抱來送還。那時我家父母因我業已無救,只好隨他抱去。誰知他竟把我治好!」廉亮道:「這個道人也就非凡,莫非是位仙家么?」卞璧道:「此人並非真是道人,乃隴右寒士,當年上京不第,流落京師。家父念他斯文一脈,延請管理書啟,時常周濟;後來他父母殯葬各事,也是家父幫他辦理。此人更為感念,只恨無以報答。那年小弟染了驚風,他原有奇方可以療治,無如當年先兄也於三歲時染患驚風,此人獻方,我家父母聽了醫家之語,竟不肯用,以致耽擱無救;所以到了小弟染患此症之時,不敢再去獻方,只好託了一個道家,暗用此計,把小弟騙出。他即替我推拿眼藥,竟自醫好。他辭了家父,把小弟帶到隴右,就在他家住了多年。」薛選道:「此人是何名姓?那時既將哥哥治好,為何不送還伯伯,卻帶回他鄉,是何道理?」
卞璧道:「這人乃史家哥哥族兄,名叫史勝,素精岐黃。他因母病不能治好,立誓不再談醫。他將小弟療冶,實因要報家父之情。乃至治好,不將小弟送還,更有深意。至今談起,猶令人感激涕零。田廷道:「不知有何深意?」卞璧道:「他因驚風一症固因受熱、受寒、受風,以及傷食、痰火,皆可染患。但富貴人家惟恐小兒受涼,過於愛護,莫不由於受熱而起。他恐把我送回,日後再染此症,即難醫治,同此特將小弟帶到他家,相待如同手足。好在他自從做了這件好事,凡百事務,莫不如心,連那從不生草的不毛之地也都豐收起來,家運大轉。起初延請西席教我念書,過了幾年,又請教師教我騎射,習學武藝。他本要將我送到史伯伯麾下謀一出身,因我年紀尚小;後來因聞史、洛二位哥哥在此,才把我送到山上。到此已三個年頭了。」
魏武道:「那時哥哥所服是何妙藥,可能百發百中么?」卞璧道:「我那史家哥哥說:小兒驚風乃第一險症,醫家最為棘手,歷來小兒因此喪命的固多,那療治訛錯的也就不少。即如今人凡遇小兒驚風,不論寒熱,不問虛實,總以一派金石寒涼之葯投之,如牛黃丸、抱龍丸之類,最害人不淺。即使百中治好一個,那知受了金石之毒,就如痴呆一般,已成廢人。他說:你要曉得小兒驚風,其症不一,並非一概而論,豈可冒昧亂投治驚之葯。必須細細查他是因何而起。如因熱起,則清其熱;因寒起,則去其寒;因風起,則疏其風;因痰起,則化其痰;
因食起,則消其食。如此用藥,不須治驚,其驚自愈,這叫做『釜底怞薪』。再以活蠍一個,足尾俱全的,用蘇薄荷葉四片裹定,火上炙焦,同研為末,白湯調下,最治驚民怞掣等症。蓋蠍產於東方,色青屬木,乃足厥陰經要葯。凡小兒拙掣,莫不因染他疾引起風木所致,故用活蠍以治其風,風息剛驚止。此史家哥哥因傷了兒女無數,臨症極多,方能得此不傳之秘。如無活蠍,或以腌蠍泡去鹹味也可,但不如活蠍有力。小弟只吃了數十個活蠍,又服了幾劑清熱的葯,並未吃過牛黃、抱龍之類,病倒好了。當日在家,那些小兒科用的總是一派驚風的葯,那知越吃越離『鬼門關』近,這樣治病,無怪又生出鬥毆的事來。」小峰道:「這卻為何?」卞璧道:「那大方脈對小兒科道:『我把年紀大的都醫的變成小孩子給你醫了,你為何總不教他長大給我醫呢?』因此把小兒科痛打。豈非又生出鬥毆的事么?」大家不覺大笑。顏崖道:「小弟向有便血之症,不知這位史家哥哥可有妙方,拜煩便中替我問問。」卞壁道:「凡便血以柏葉炒成炭,研末、每日米湯調服貳錢;或以柿餅燒存性,亦用陳米飲調服貳錢:連進十服,無不神效。
這也是目睹的秘方。」
飯罷散坐。洛承志道:「燕家哥哥向來飯後總要舞一回劍,今日為何把這工課蠲了?」燕勇道:「剛才俺見他們七位哥哥所帶器械莫不雄壯精緻,想來技藝必是高強,所以不敢班門弄斧。」尹玉道:「小弟向在海外只知讀書;因前歲廉家哥哥到了舍下,忽要習武,家父請了教師,小弟這才隨著學了兩年。雖然勉強進了武學,其實並無一技之長。向日在家屢要學劍,奈教師此道不精,不過敷衍教了兩個勢子,卻是一毫無用。哥哥既精此技,倘蒙指點,情願拜從為弟子。」
燕勇道:「大家弟兄相聚,原該彼此切磋,兄長為何說這客套話?若是這樣,小弟倒不敢亂談了。」眾人道:「燕家哥哥說的不錯,以後都不準客氣,才見我們弟兄親熱。」
燕勇道:「尹家哥哥向日既學過兩個勢子,何不給俺們看看呢?」尹玉道:
「小弟正要求哥哥指教。」即將衣服結束,掣出寶劍,就在庭中使了幾路,燕勇道:「哥哥身段倒是四平八穩,並且轉動盤旋極其輕捷,手腳亦極靈便,真是絕好質地。可惜被這庸師欺騙,諸法全未講究。如果要學,小弟倒可指點。但必須把舊日這些步法、勢子盡都棄了,從頭另講究一番,慢慢學去,才能日見具妙。」
尹玉道:「當日那教師原說過他不諳劍法,不過胡亂學兩路欺那外行,若進戰鬥,必須另求明師才能有濟。今聽哥哥之言,果然不錯。可見教師並非有心欺人,竟是苦於不諳。應加何習學之處,尚求指示。」
燕勇道:「古之劍可施於戰,自古帝王各有劍士,至劍士之多,莫過我朝太宗。太宗有劍士千人,都有萬夫不擋之勇,惜其法不傳。斷簡殘編中雖有一二歌決,亦不詳其說。近有好事者得之朝鮮,其勢法俱備,小弟略知其詳。即如初學先要曉得眼法、擊法、刺法、格法、洗法,這些勢子,俺都有圖,哥哥且看了,小弟再慢慢指點,自然就能領會。還有兩首劍決,可惜後面一首遺失二句,現在只存得十四句,待俺念來:
電掣昆吾晃太陽,一升一降把身藏。搖頭進步風雷響,滾手連環上下防。左進青龍雙探爪,右行單鳳獨朝陽。撒花蓋頂遮前後,馬足之中用此方。
第二首是:
蝴蝶雙飛射太陽,梨花舞袖把身藏。鳳凰展翅乾坤少,×××××××。×××××××,(以上迷失二句〕掠膝連肩劈兩旁。進步滿發飛白雪,回身野馬去思鄉。」
把詩念完,手中執劍,即照上面勢子舞了一回。尹玉惟有佩服。小峰、廉亮在旁看著甚覺眼熱,也都跟著習學。一連學了幾日,莫不心領神會。
眾人看見魏武、薛選放的連珠槍竟是百發百中,個人稱奇。大家住在山上,不是躁練人馬,就是各人習學武藝。眾人因聞燕勇、顏崖都會劍俠,意欲跟著習學,誰知二人胸襟都不能至公無私,遇事每存們袒,所以此術久不靈了。
過了幾時,七位公子暗暗回去,都把家眷陸續接來。不知不覺,過了一年。
這日洛承志因文府久無消息,不知何時才起義兵,要到淮南探聽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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