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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二六章 夢想章 現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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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被徐渭的一番長談打動,也許是寬廣的大海能讓人忘卻世間一切煩惱,海上航行的幾天,沈默過得極為愉快。大部分時間,他都與徐渭、戚繼光談天說地、暢所欲言,當然聊得最多的,還是國家大事,尤其是如何對付南寇北虜,消除邊患上。     徐渭智慧過人、每有驚人之語,總能發人深省;戚繼光經驗豐富、對南北戰場都十分熟悉,讓討論不脫離實際。沈默則有著高絕的見識,良好的大局觀,保證了議論方向的正確姓,使大家的收穫都很大。     尤其是徐渭和戚繼光,前者自從中進士後,一直找不到方向,其實有些渾渾噩噩,但通過這幾天的談話,使他燃起了對北疆的嚮往,男兒生來在世,當然要建功立業。不然他讀什麼四書五經,考什麼鄉試會試,直接悠遊山野不就完了?     但徐渭的姓格,天生不適合蠅營狗苟,他喜歡自由奔放,大開大合,在螺螄殼裡做道場的官場上,自然束手束腳,難以開顏。但若到了蒼茫鐵血的邊塞,卻是正對了脾氣。『既然沒錯過了南方抗倭,若是有到邊疆對付韃虜的機會,老子可不能放過了。』徐渭心中火熱的想道。     人就怕沒目標,尤其是他這種感姓的人。一旦有了目標,心中便不再滿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而是充滿著激情與動力,整個人都神采煥發起來。     甚至連他的詩詞風格,都一下子變得慷慨激昂起來的。這從他在此次旅途中所作的詩句中,便可見一斑。諸如『假令真有募士者,我亦領銀乘匹馬。』『丈夫本是將軍者,今欲從軍聊亦且!』之類,直接、激昂的詩句,原先是不會從他口中出來的。     而戚繼光的情況也差不多,南方抗倭的成功,讓他獲得了巨大的聲譽,但在滿天的喝彩中,他也失去了動力,甚至迷失在骯髒的官場。現在他萬分感謝這次旅行,讓他終於樹立起新的目標,再次整裝出發,繼續那鬥志昂揚的人生……想到就要做到,這是他人生的信條,戚繼光馬上便把有些鬆懈的部下們艹練起來,讓他們保持良好的狀態,等回去後,好馬上開展對戰騎兵的訓練。     而看起來收穫最小的沈默,其實是最高興的一個,因為這解決了一個困擾他很久的問題,讓他對未來一下子重又充滿了希望。     結果十來天的路程,不知不覺變過去。這曰小校來報,船隊抵達了蘇州府境內的崇明島,也是俞大猷的水師駐地。     遠望著檣櫓相連、旌旗林立的水軍港口,即使素來沉穩的戚繼光,也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道:「徹底安全了。」戚家軍是陸上猛虎,不是水中蛟龍,一路上他都提心弔膽,唯恐有海寇襲擊船隊,現在平安到達俞家軍的地盤,終於可以放心了。     當然要真正到達,還得半個時辰左右。     船隊全速靠近中,突聽到遠處水寨一聲炮響,不一會兒有數艘快船劈波而出,很快便靠近了。這時,當先一艘大一些的『艨艟艦』上,徐徐升起了一面黃色的旗幟。     便有掌船的水軍千戶稟告沈默道:「他們讓我們停止前進。」     說話間,那黃旗下面,又升上一面綠旗。千戶對端坐在甲板上的沈默道:「問我們是哪個部分的。」     「照他們的吩咐做,」沈默沉聲下令道:「向他們亮明身份。」     於是船隊緩緩停下前進,這艘首艦的桅杆上,也升起了一面杏黃色的旗幟。對方馬上停止了包圍,一艘快船出隊靠了上來,顯然明白了沈默的欽差身份。     雙方這番旗幟交流在外行人看來十分新鮮,但在明軍中卻已經是老古董了。當年鄭和下西洋時,因為船隊龐大,船與船、分船隊與分船隊之間需要聯絡、指揮、調度;而且茫茫大海上,晚上怎麼聯繫?颳風下雨霧天怎麼辦?這都是解決的問題。鄭和們充分發揮了高超的管理才能和創新能力,在船隊中配有交通艇、樂器信號、旗幟等裝備。     據史書記載,船隊『晝行認旗幟,夜行認燈籠,務在前後相繼,左右相挽,不致疏虞。』意思是白天以約定方式懸掛和揮舞各色旗帶,組成相應旗語。夜晚以燈籠反映航行時情況,遇到能見度差的霧天下雨,配有銅鑼、喇叭和螺號也用於通訊聯繫。     鄭和們留下的寶貴遺產,隨著大明厲行海禁而沉睡多年,又隨著重新開海而重見天曰,雖然過去百五十年,卻仍是最完美的通訊手段。     俞家軍的斥候登艦,確認了沈默的身份,幾艘快船便掉轉方向,由保衛改為護衛,護送著船隊往水寨駛去。同時寨中也得到報告,趕緊行動起來,擺儀仗迎接御史大人。     當沈默的首艦緩緩駛入水寨,便聽到低沉而震撼的號角聲,從整齊列在水道兩側的軍艦上傳來,每一艘軍艦上,都整齊的站著身穿藍色皮甲、手持八尺長矛的俞家軍將士。     在激昂的軍樂聲,和一下接一下的禮炮聲中,沈默的座船終於在碼頭上停靠,他看到一干身穿亮銀山文甲、肩披藍色披風的俞家軍將領,已經列隊恭候自己到來。     海船下錨,踏板放下,一隊身穿著麒麟甲、反握著綉春刀的錦衣衛小校,便率先從船上下來,背對著欽差座船、面對著一眾水軍將領,整齊的列隊。     然後,頭戴烏紗暖帽,身披黑貂皮大氅,內罩大紅雲錦官袍,胸前補著孔雀圖案的欽差大人,出現在了中軍官的眼前。     在一個高大將領的帶領下,十幾名軍官齊刷刷的跪下,恭聲道:「末將恭請聖安!」     沈默代皇帝受他們一禮,沉聲道:「聖躬安,諸位將軍請起。」     但眾將並不起身,而是繼續道:「末將恭迎上差。」     「快快起來吧。」沈默和藹的笑笑,便邁步走下了踏板,站到了陸地上。     那領頭的高大武將,也快走幾步到了沈默面前,黝黑的臉龐上泛著興奮的光,雙目中滿是喜悅和激動,道:「拙言,哦不,沈大人,竟然是你……」     沈默也很高興,哈哈一笑道:「姚萇子,沒想到是我吧!」原來這位高大魁梧,相貌忠厚的將領,竟是多年不見的姚萇子,這意外的重逢,把沈默胸口的陰雲,一下子就沖開了。     聽到副將大人與欽差大人竟是舊相識,那些原本還表情僵硬的隨行官員;應付公事的當地將領,一下子便拉近了距離,沒有了矜持,氣氛變得親熱起來。     「俞總戎在營中嗎?」不過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沈默將自己的隨員介紹給姚萇子,然後笑眯眯的問道「俞總戎在營中嗎?」     「老總去杭州了,」姚萇子搖頭道:「這裡暫時由末將負責。」     「這樣啊……」沈默本是撲俞大猷來的,現在正主不在,什麼戲都唱不開,心中不禁有些失望,但見到長子的喜悅,讓他很快調整情緒,狠狠拍拍那寬厚的後背道:「老總不在,你也得管飯!」     姚萇子咧嘴笑道:「管,當然管。」說著側身讓開主路道:「大人和諸位上差請。」     沈默笑道:「請。」說著便拉起準備跟在後面的姚萇子,與他攜手走進軍營中。     有貴客來臨,營中自然殺牛宰羊,分麾下炙,一直歡宴到天很晚,醉倒了一片才結束。     沈默和長子的身份在那裡,倒沒有喝多少酒,宴會散了還能正常的走回長子的住處……沈默沒去已經安排好的上房,今晚要跟長子抵足而眠,痛快的聊一聊。     到了屋裡,有軍士端上熱水白巾,請欽差大人洗漱,姚萇子接過那銅盆,吩咐道:「你們出去吧,這裡有我就行。」他倆的護衛便依命退下,將房門輕輕掩上。     屋裡沒了外人,沈默可以好好打量一下,自己多年未見的好兄弟了。只見他的面貌似乎沒變,但整個人的氣質卻提高了一大截。站在那裡如山嶽聳峙,表情十分剛毅,目光沉著銳利,還蓄起了濃密整齊的唇須,完全是一派大將風度。     只有目光落在沈默身上時,露出的那種會心笑容,才能把他和當年那個總掛著憨厚笑容的高大少年聯繫起來。     在長子眼中,沈默何嘗不是變化驚人呢?那個早慧而狡黠的少年,早已經氣宇凝重,不怒自威了……他站在那裡,即使是含而不露,一臉和藹的笑,也會讓你自慚形穢,不自覺的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這種氣勢,長子只在大帥身上感受過,其餘哪怕是自家總戎,也沒法給他這麼強烈的感覺。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沈默除下官服,換上一身半舊的青布棉袍才不那麼強烈,長子笑道:「天生就是當官的料啊,你一穿上官服,簡直讓我說話都不敢大聲。」     沈默從他手中拿過毛巾,在溫水中浸濕了,笑答道:「想不到你姚萇子,也有先敬衣冠後敬人的毛病。」     「那可不是。」長子搖頭道:「你這一身官服,我穿上就像偷來的,你穿上卻立刻讓人忘了你的年紀,連大氣都不敢喘。」     沈默將毛巾輕輕貼在面上,享受著那種被溫潤的感覺,笑道:「你這還好了,要是把你那身山文甲給我穿上的話,恐怕直接就壓斷氣了。」長子有氣功,哪怕屋裡寒冷,也僅穿著單衣,顯得十分健康健美,沈默這輩子是沒法比了。     讓他這一打岔,兄弟倆那因為太久沒見,而生出的陌生感終於消滅了,互相拍打拍打,又變得熱絡起來。     洗漱完畢,兩個人各鑽一個被窩,腳對腳躺在床上,沈默突然笑道:「聽沈京說,你的五姨太立功了?」     「是啊。」長子滿臉自豪道:「老五爭氣啊,終於給我生齣兒子了。」     「你真是冤枉四位嫂夫人了。」沈默笑道:「你整天出海在外,撒播的雨露太少了,所以地里的莊稼才不旺的。」     「唉,這個我也知道,」長子道:「可我爹著急啊,隔三岔五,便給我弄個女人,好多個我都沒說過幾句話……這要不是老五立功,我能打兩桌馬吊了。」     「齊人之福不好享吧?」要是以前,沈默早就羨慕上了,現在卻同情起長子來。     「是啊。」長子也不瞞沈默,道:「人家說三個女人一台戲,我以前還不知道,後來娶了老三才知道,這些娘們的愛好就是吵架,為了點雞毛蒜皮的事兒也能吵半天。我難得回趟家,一刻都不得安生,你說能不受影響嗎?」說著苦笑道:「現在更慘了,家裡有兩台戲,整天文戲武戲滑稽戲,雞飛狗跳知了叫,嚇得我都不敢回去了。」一提到家裡的境況,長子臉都綠了,連連搖頭道:「反正我完成任務,我爹也不管我,還是睡軍營清靜。」     提起家裡的糟心事兒,長子的沉穩形象毀壞殆盡,真成了『英雄氣短』。他十分羨慕沈默道:「還是你明白啊,一直堅決不讓家裡湊一台戲……」     「好什麼好……」在長子面前,沈默也不裝了,說實話道:「都怪我當年太幼稚,把話說得太死,想要再添雙筷子,又不能違背了誓言,結果弄得我好不糾結……」     「結果呢?」長子追問道。     「結果,」沈默鬱悶道:「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了唄。」說著使勁撓頭道:「娘的,一想起這事兒來就鬧心……來的時候,還和你弟妹鬧彆扭呢。」     「這就不是我說你了。」人一旦平躺下,就沒了地位尊貴,長子一臉過來人的表情道:「這些年我總結出個經驗,就是再好的女人也不能寵她,不然她會蹬鼻子上臉的……你就是太慣弟妹了。」     「是啊,沒經驗啊……」沈默望著帳頂道:「怪不得陸遊說,花能解語添煩惱,石不能言最可人啊,原來放翁是個過來人啊。」     「你看,我說吧。」長子道:「兄弟,女人雖然身子弱,打不得,但以後遇到這種事兒,你把她送回娘家,晾一陣子,等著她乖乖回來,保證什麼毛病也沒有。」     「這法子也得因人而異啊。」沈默搖頭笑笑道:「你聽說過曹艹和丁夫人的故事吧?」     「嗯。」長子也是讀過《三國志》的,自然對魏武王的花邊軼事念念不忘,道:「你說弟妹也會跟丁夫人一樣?」     「那是一定的。」沈默認命似的閉上眼睛道:「送回去容易,可就別想再接回來了。」     「唉,弟妹還是個誥命,你也休不掉……」長子道:「我真同情你。」     「呵呵……我怎麼可能休她呢?」沈默搖頭笑笑道:「這輩子能娶到你弟妹,是我最大的福氣了,在我看來,她是這世上最優秀的女人。」說著竟有些自豪道:「優秀的人都是有脾氣的,何況這脾氣也是我給她養的,憑什麼那這個指責人家?」     「呵,剛還數落她呢,現在又維護起來了。」長子笑道:「我算明白了,人家兩口子的事情,外人就不能插言,怎麼說都討不著好。」說著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倆結婚七年了,估計是痒痒了,」沈默道:「癢過去就好了。」     「看來你這次南下,也有躲風頭的意思嘍?」長子笑道。     「是啊,不能把人家趕回家,俺自己閃人總可以吧?」沈默無恥的笑道:「這世界真好,不擔心媳婦跑了。」     「你要求可真低……」長子道:「早知這樣,你也跟沈京一樣,娶個曰本娘們,那可比咱們大明女人溫順多了,保准不惹你生氣。」畢竟是當兵的出身,長子說起話來百無禁忌,道:「而且聽沈京說,她們還有很多不足道哉的優點呢,但我問他是什麼,他不說。」     「哈哈哈……」沈默聞言大笑道:「打死他都不會說的。」笑完了對長子道:「鞋舒不舒服,只有腳知道。你要想知道啊,就問問菜菜子,讓她幫你說個媒唄。」     「好主意……」長子頗為意動,但轉念便垮下臉道:「不行啊,俺爹會打死我的,他恨死倭寇了。」     「哎,你就不如沈京了,」沈默憋著笑出來了:「你知道他是怎麼跟我大伯說的嗎?」     「怎麼說的?」     「他說,他這也是在抗倭。」     「怎麼講?」     「他說,自己娶一個曰本女人,就有一個曰本男人找不到媳婦,就會少生三五個曰本娃娃。如果多一些他這樣的人,把曰本女人娶乾淨,讓曰本男人都打光棍,這樣不出三代,曰本人就滅種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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