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八章 秋闈日
嘉靖三十四年八月初九,對於瓊林社的七位『朋黨』來說,這是個值得紀念的曰子,因為他們將要參加一場決定命運的考試,今後是官是民,便在此一舉了。如果不成,就得回去等上三年再來了。
沒有人願意再蹉跎三年,所以他們都勢在必得!
昨晚眾人都是天一黑便各自回房,約定今天丑時末刻起身,一道了時間,值夜的親兵便挨個敲門,把七位大爺喚起來。
鐵柱親自去叫大人起床,還沒敲,那門便自動開了,只聽裡面道「我早起來了。」鐵柱拿燈籠一照,便見沈默頭戴玉色方巾,身穿栗色直裰,腳下粉底皂靴,穿得是整整齊齊,就是……忘了扎腰帶。
見鐵柱的目光停在自己腰上,沈默下意識一摸,老臉通紅道:「看什麼看。」便砰得一聲關上門,差點把鐵柱的鼻子給擠掉了。鐵柱跟了沈默這麼久,從來都見大人有條不紊,極少他如此緊張。
再出來時,沈默果然紮好了腰帶,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道:「這是秘密。」
鐵柱趕緊點頭道:「秘密,秘密。」
走到正堂里,已經擺好了一桌清淡而富有營養的膳食,頂著一對黑眼圈的陶虞臣已經坐在那裡,很誠實道:「我失眠了,不過還很興奮。」
沈默打死也不說自己亦然,只是很有大將風度的點點頭道:「不等他們了,隨到隨吃。」便磕一個雞蛋,心不在焉的剝起皮來。
陶虞臣舀一碗稻米香粥,夾點小鹹菜,也吃起來,他瞥見沈默已經把雞蛋剝得只剩蛋黃了,忙好心提醒道:「師兄,蛋青都剝掉了。」
沈默很鎮靜道:「蛋青沒營養,今天我只吃蛋黃。」陶虞臣佩服的五體投地,也不知是佩服師兄的臉皮還是什麼。
過一會兒,孫家兄弟進來了,兩人也是一臉憔悴,孫鑨給弟弟舀一碗麵條。
見孫鋌坐下了還魂不守舍。陶虞臣笑問道:「怎麼了,沒睡好?」
「都怪我大哥,打呼嚕。」孫鋌鬱悶的挑著碗里的麵條道。
「你磨牙,還放屁。」孫鑨拿著一個酥餅,咯吱咬一口。
「噗……」孫鋌剛吸了一根麵條到嘴裡,便原路吐了回來,惹得陶虞臣哈哈大笑起來。
「怎麼樣,緊張了吧?」諸大綬和徐渭,他倆住在一個屋裡,也一起走進來,徐渭坐在孫鋌身邊,一邊幫他順氣,一邊嘿嘿笑道:「不要緊,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不緊張了。」
孫鋌本來快好了,聞言劇烈咳嗽起來,惱怒道:「娘殺個閑腿倒路西,大清早的就不會說句吉利的?」一著急,連土話都帶出來了。
徐渭嘿嘿笑道:「我說的是實話,你看小諸考過一次就好很多,像我考了三次,便可以做到視考試如無物,完全不緊張了。」
諸大綬笑著插話道:「是啊,就是一晚上起夜八回。」
徐渭老臉一紅道:「你造謠,你睡著了根本不知道我幹什麼。」
「問題是我沒睡著。」諸大綬苦笑道:「剛有點睡意,你就起夜,再有點睡意,你又起夜。弄得我整整一宿,躺在那裡就沒睡著,腦仁嗡嗡的痛。」
見大夥都一樣緊張,陶虞臣不無感慨道:「要說還得是君澤兄,人家從躺下就開始打呼嚕,睡得那一個香啊,叫都叫不起來。」他跟吳兌一個房間,給了舍友極高的評價。
眾人心悅誠服道:「我們不如君澤兄……只是他未免也太能睡了吧,怎麼還不起床呢?」
直到大夥吃完飯,吳兌才出現,出人意料的,這位老兄臉色極差,彷彿夜裡不是睡覺,而是扛著二百斤的麻袋,繞杭州城跑了一圈似的。
陶虞臣奇怪道:「你不是睡得挺好嗎?怎麼看起來比我們還糟糕?」
「嗨,別提了,昨晚睡下之後便開始做夢。」吳兌無限鬱悶道:「在夢裡已經考了九天六夜,你說我能不累嗎?」眾人不禁笑作一團。
見大家都在等自己,吳兌三兩口喝完稀飯,再揣上幾個雞蛋,起身道:「走吧!」
眾人便帶好各自的考箱,分乘兩輛馬車,往城東的貢院駛去。每輛車的車前,都掛著『杭州鄉試』的燈籠,今曰全城戒嚴,沒掛這種燈籠的車轎,是不準上街的。
這時候還是天長夜短,等到了位於城東的貢院街時,天已經是蒙蒙亮了。這個點抵達是有講究的,因為此時貢院都設在城東,取東方文明之意,這個時點又叫東方微明,文與微同意,便是天時與地利相合。
那驅車的車夫便討賞,沈默雖然不信這些,卻也喜歡好彩頭,重賞了車夫,這才下去馬車。
親兵們幫著把考箱搬到貢院前街,便被穿著大紅號衣的攔住,每個人只能帶一名書童進去,幫著搬行李,在等待入場時伺候,這就是書童存在的意義所在了。
沈安等七個書童,背著包袱,拎著沉重的考箱,跟在沈默七個後面,穿過前街,到了貢院門前的大廣場。這廣場方圓約有二里,平素是個繁華的集市,沈默還帶著阿蠻來買過東西呢。
當然設計者的初衷,肯定不是讓人貢院門口練攤,而是給考生集合所用。沈默四下望去,只見在廣場左右兩邊,各有一座壯麗的牌坊,左邊的牌坊上寫著『騰蛟』兩個大字,右邊則寫著『起鳳』,貢院大門前也有一座牌坊,題寫著『天開文運』四個大字。
等走到廣場北面,又看到左右兩邊牌坊的背面,各寫著『明經取士』『為國求賢』四個大字……這就是此地非練攤場所的明證。
貢院坐北朝南,左中右三扇大門自然也是朝南,在中間門上,懸掛有『杭州貢院』四個墨黑大字的牌匾,落款赫然是大名鼎鼎的劉基劉伯溫。
在貢院大門外兩丈處,還有一道轅門,也就是一道紅色的木柵欄,柵欄上開倆柵欄門,一般比較大的衙門外都有這個,以示閑人勿進。
考生們便在這道柵欄門前集結,沈默七個已經小有名氣,走到哪裡都有人問好致意,也有不少人跟在他們後面,漸漸的變成了一大坨。
見陶虞臣有些不自在,沈默問他『怎麼了?』陶虞臣苦笑道:「有些不習慣。」徐渭嘿嘿笑道:「身為瓊林社的元老,以後要經常被前呼後擁,小陶還是趕緊習慣吧。」
陶虞臣笑笑道:「看著人來的差多了,怎麼還不開始?」
「時辰不到。」諸大綬輕聲道:「卯時才有人出來開門。」
諸同學不會是有經驗的,卯時一到,便有三聲炮響,過後又有三聲,貢院大門緩緩打開,終於看到貢院里的景緻,眾生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一個個緊張的要死。
只見兩隊身穿大紅號服的士兵,一隊手持著紅旗,一隊持著黑旗,從貢院里出來,站在柵欄前一起搖動大旗,口中齊聲高叫道:「恩鬼進,有恩報恩,怨鬼進,有仇報仇。」
讓第一回經歷這種事的考生面面相覷,一個勁兒抬頭看門匾,心說咱們沒走錯地方吧?怎麼開始跳大神了?
便有懂行的考生小聲分解道:「這是召鬼魂呢。那些跟著考生來報恩的恩鬼就聚集在紅旗下面,而那些來找考生報仇的怨鬼便在黑旗下蹲著。等會兒會把這些旗子端進去,便把那些鬼魂也請進貢院了……要不有文昌帝君震著,他們不敢進。」
正說話間,二位主考官便在一眾同考官的陪同下,出現在貢院門口,正考官名喚阮鶚,向眾考生高聲宣講一番:『奉旨開考,不得作弊,否則如何如何』的陳詞濫調,便沉聲道:「開門吧。」
人流緩緩進入轅門,順著大門往裡面走,就是儀門。進入儀門之後是龍門,而儀門與龍門之間,便是考生進考場的搜檢通道。
因為搜檢極為仔細,所以耗時也很漫長,所以許多考生便先不進去挨擠,在外面廣場上坐著歇息,等太陽升起來,又躲到牆根底下找陰涼。沈默這才發現,貢院的圍牆足有兩張高,且上面布滿了荊棘,與後世的監獄有異曲同工之妙,想必用處也差不多吧。
一直到了兩個時辰,有兵丁出來道:「紹興的搜檢。」
沈默趕緊跟著人流起來,到了大門口,沈安便不能進去了,沈默只好自己提著箱子,進去了貢院。
媽的,真像個監牢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