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琴站第三進院過道上傳話，說楊氏睡著未醒,請樹娘小姐先回去歇息,明日再見是一樣。 福壽站後園大門外傳說,說柳五姨身上不大好，已是睡下了。倒是蕭清小姐東西都理出來了，恰好蕭明公子，就請蕭明公子將去。 楊氏不過請吃閉門羹，柳五姨一字不提蕭清嫁人事，反把蕭清東西掃地出門，跟打蕭明臉沒什麼兩樣,樹娘羞愧臉都能滴出血來，便是蕭明，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對著福壽連句客氣話都說不上來。 福壽笑著傳完話，就變了一張門神臉，叫把花園大門打開，一長串僕役背背，挑挑，推車推車，把蕭清箱籠雜物並幾個使女都丟出來了。蕭清幾個使女都是從泉州帶來，眼巴巴看著蕭明等他做主。蕭明只能笑一笑，和樹娘說：「你先回去歇息，我把清兒東西送到沈家去，明日早晨再來尋你說話，好不好？」 樹娘點點頭，逃一般進了後園大門。今日之事雖然蕭明把她蒙鼓裡，可是她從頭至尾旁觀，約略也能猜到是蕭清冒了英華名頭哄沈家大郎娶她，看今日沈家家廟那些沈氏族人言行，還有早就準備好吹打班子喜袍喜娘，倒像是立等誰做沈家娘子。是可疑便是沈夫人才中風那一會跳出來那個族老，明明她看清楚，沈夫人並未說話，那個族老喊成親沖喜之後，沈夫人面上是憤怒。和蕭明一處時候，她隱隱只覺不對，但腦子裡全是漿糊，什麼事都沒空去想。離了蕭明讓冷風一吹，樹娘便品出諸般不對。若是事情都如她所想，柳五姨又都知曉，方才不留情面丟蕭清東西算是輕。 蕭清連嫁人都坑了柳家和英華一把，而她，就是幫凶。樹娘再想一想英華捎字條把她，才省悟當時讓她覺得莫名其妙話，其實是好意提醒她早脫身。若是當時她信了英華，借著討平安符來家，此事和她就無干係，有那一張平安符蓋著臉，舅母和姨母也不會和她計較什麼了。可是現，她不只沒有臉去見舅母和姨母，也沒有臉見英華。樹娘越想越臊，繞著清槐居回她住處，把她自己關屋內，連晚飯都不肯吃。 樹娘不吃晚飯還罷了，第二日早飯中飯都不肯吃，又不肯出卧房門，她使女著了忙，要請示楊氏請郎中，月琴說楊氏才睡下，使了個管家替樹娘喊郎中。郎中來了樹娘仍然閉門不見，使女覺得勢頭不好，轉過頭又去和柳五姨說，柳五姨院中留守一個使女說柳五姨帶著英華小小姐一早去驗收倉庫去了，答應等柳五姨來家一定稟報五姨知道。 樹娘雖然挑食，便是楊氏那裡吃不多，回去還會喊小廚房開火另弄點愛吃。似這般一連三餐不吃，極是少有。現楊氏指望不上，柳五姨又不家，使女不敢承擔責任，急無法，居然跑去蕭明處和蕭明說了。 蕭明早起帶著賀禮到柳宅，柳五姨早帶著英華出門去了，楊氏又絕無可能見他，月琴收了禮，連他要見樹娘話都禁住了不許二門通傳，他回家正犯愁呢。樹娘使女說樹娘不肯吃飯，他忙忙叫家中廚子弄樹娘愛吃飯食，又使人騎馬去城裡買樹娘愛吃點心。他自去書房，洗手焚香，選極雅緻深青色竹葉紋薛濤箋，又把他老子花了大價錢替他準備好詩集里挑了一首情深意切詩，屏心靜氣施展他拿得出手毛筆字兒，認認真真抄下來，後還用了一枚雕工上好閑章印上了貴价混了珍珠粉硃砂印。 這張箋紙制精美，字好，鮮紅明妍章配是妙絕，箋上詩是情深意重，樹娘拿到手裡玩賞許久，再一抬眼，面前大畫案上擺著幾十碟吃食，多是她愛吃。蕭明待她這樣用心，她卻疑他遠他，樹娘眼淚止不住往下掉，連眼淚都顧不上擦，提著裙兒一直奔到宅門。蕭明斜倚宅門外，雙目盯著湖上遠帆，不曉得想什麼。他神情憂鬱，身影寂廖，明亮深秋陽光照到他頭頂，給他渡上了一層暖色。 樹娘看到蕭明，便覺有什麼東西暖暖動起來，將她全身都裹溫熱水中，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麻不軟，她捂著嘴，甚怕自己哭出聲來。 蕭明回神，看到樹娘穿著淡粉衫裙，清麗臉上不施半點脂粉，陽光下點點淚痕如寶石閃光，她異常苗條身姿微寒風中微微顫抖，那一種裊娜病弱之美，美無法形容。這一刻，他心中柔軟地方好像中了一射，讓他心疼喘不過氣來。他神情恍忽中朝樹娘張開雙臂，樹娘嚶嚀一聲投入他懷抱，兩個人緊緊相擁。 柳五姨扶著英華待下船，船頭就看見蕭公子明和娘四目相視，忘情相擁這麼溫情感人一幕。饒是柳五姨，也覺得這兩個人是真心相好，樹娘愛蕭明誰都能看得出來，蕭明看向樹娘目光也是滿含深情，做假不來。所以柳五姨拍拍英華手，小聲道：「你使個人去把他們分開，叫蕭明到前廳暫坐。」 英華愣了一下才省得，柳五姨意思怕是要叫蕭明來提親了。這兩個人柳家大宅門外都能摟抱相擁，避著人怕是別事做起來也容易很。若要樹娘將來好過，還不如讓他們把婚事定下來。若是長輩人去喊，甚怕樹娘臉上下不來，所以叫英華使人去喊。英華便把小海棠招來，吩咐她去喊樹娘過來，再把蕭明請到前廳去坐。 柳五姨便扶著英華手轉身又回船艙去了。少時小海棠扶著暈呼呼明顯當機樹娘上船來。柳五姨凝視了一小會這個被愛情沖昏頭腦外甥女，深深嘆了一口氣，什麼話也沒有說。 英華對蕭明本就沒有好感，雖然柳五姨讓她不要管樹娘和蕭明之事，她心裡還是想著要勸勸一樹娘。如今五姨已有讓蕭明來提親之意，再不勸樹娘，再到幾時勸她。是以英華便和五姨說她這裡陪樹娘呆一會兒。柳五姨點頭允了，扶住福壽伸出來手出艙。 船艙里有現成熱茶，英華倒了一碗遞把樹娘，勸她：「吃兩口茶，我喊人給姐姐倒洗臉水來好不好？」 auzw.com 樹娘推開茶碗，把手搭英華臂彎上嚶嚶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傷心說：「英華，我……我沒阻住他們，我對不起你，我該遠著蕭明，可是我……可是我……」 樹娘什麼都知道，可是她什麼都沒有說。英華失望要命，陡然覺得她想了一肚皮要勸樹娘話實是可笑。英華下意識想推開樹娘手，忍了又忍沒有馬上甩手，強笑道：「姐姐莫哭。」說著抽開一隻手伸向小海棠，輕聲說：「手帕。」 小海棠忙把擱腰間荷包里備用手帕取出來遞到英華手上。英華借著替樹娘擦淚，不著痕迹把另一隻手也抽出來。待洗臉水打來，英華示意站艙外樹娘使女進來侍奉樹娘洗臉，她自走到船頭，對著煙波浩淼西湖深深呼吸，良久，臉上現出微笑。 小海棠悄悄兒跟出來，看自家小姐船頭站了一會心情居然變好了，不由小聲問：「小姐，你不氣了？」 英華搖搖頭，笑道：「昨日還有些惱蕭清坑我，今日早晨起床一想，她使了不光彩手段嫁到沈家去，她自家不曉得自尊自愛，難道沈家上下就能敬她愛她？她坑我與我不過受幾句閑言碎語，風吹一吹就散了，她沈家卻要一輩子抬不起頭做人。」英華停了停，指著西湖水頭，輕聲道：「這些不過都是二內以內小恩怨，我和她計較什麼。看那邊，那邊運河頭全是柳家建大倉庫，碼頭上埋著碑刻著柳五姨和王英華名字。將來，江南六省到京城，貨物都要柳家倉中轉。就似五姨說，我們建造了柳家倉，還要讓世人都以貨物柳家倉中轉為榮，我和五姨要做事情還有很多。」英華微微側看看了一眼城中沈宅所方向，輕笑道：「我忙很，這些小事，無需放心上。」 不錯，連蕭清都不和她計較了，又和樹娘計較什麼？英華再回艙中，心中再無芥蒂，將樹娘送回住處，她回想還有一事不妥，當和五姨再議，便到楓影堂來。才進前庭，站階下提著小壺澆花盆雙福就沖英華招招手，放下小壺接出來，笑問：「樹娘小姐已經三餐沒有吃飯，現如何？」 英華道：「方才勸她吃了點粥，看她像是發燒了樣子，我勸她睡下，又命人請郎中去去了。」 雙福便把頭點一點，笑道：「既然吃得下粥，想來也是小恙，我們傍晚再過去瞧瞧。」拉著英華走到離外書房遠一個角落，才道：「五娘子書房和蕭明公子面談。」 英華微微皺眉，雙福難得調皮一回，附到英華耳邊小聲笑道：「小小姐咱們藏起來，一會看蕭公子狼狽相可好？」拉著英華到廂房坐一扇格子窗下。 少時書房外響起腳步聲，英華看雙福都貼到窗格眼裡去了，也不裝樣，湊到窗格眼去看。卻見蕭明面色蒼白搖搖欲墜走出來，他左手還纏著一卷白布，像是受了傷模樣。 英華明明記得他柳宅大門外摟抱樹娘表姐時，左手並未纏東西，難道這傷是柳宅弄再看一個面色陰沉乾瘦婦人從書房出來，一手裡提著一柄雪亮長刀，刃上微有紅光，另一隻手捏著什麼東西，指縫也有血珠滴出。雙福指著那個乾瘦婦人，小聲解說：「那是汪媽媽，五娘子總使她外辦事，家日少，所以你不認得她。汪媽媽只聽五娘子一人吩咐，脾氣怪很，平常不搭理人。」 雙福這哪是拉她看熱鬧，分明是有心指點她認人。英華心中恍然，極是感激沖雙福一笑。看蕭明這個模樣，再看汪媽媽手上都有沾血，不難猜到五姨是給了蕭明血教訓。那五姨還會把樹娘表姐嫁他嗎？英華存著疑問到五姨書房去。，柳五姨面上微露疲色，精神卻好，並無異樣。英華把事說完，有心要問，柳五姨卻擺擺手，笑道：「蕭明和我提親，我已是允了。不過他略有些不舒服，我讓他去歇一歇。等會你去前頭見他，和我要求和他說一說。我們也沒什麼大講究，只需他父親親至杭州，待樹娘父母到杭州來，讓他父親正經來求親。樹娘父母到杭州來之前，他可以到柳家來做客，但是樹娘不能再出二門。」 這兩條說起來都不算過份。蕭明堂弟蕭哲求娶苗小姐還把他娘老子從泉州請來。他兩個都已經情不自禁柳家大門外摟抱過了，若是柳家不把樹娘禁足，也太不像話。英華帶著使女管家隨從，到前廳傳話。蕭明雖然面色蒼白，還是站直直一一答應。 英華說完話待轉身就走，蕭明忙道：「英華表妹休走。」 英華依言站定，偏著頭似笑非笑看著蕭明左手。蕭明苦笑著伸右手從懷裡掏出一個字條兒遞到英華面前，笑道：「英華妹妹待樹娘是真心要好，樹娘心裡有數。我心裡也有數。」 英華瞅一眼那個紙條是昨日她寫把樹娘，原是提醒樹娘脫身離坑。不曾想樹娘連這個紙條都交把蕭明了，蕭明果然是極會哄女人歡心。可惜她哄得了樹娘卻哄不得王英華。英華示意小海棠把紙條接過來，對著蕭明微微一笑，道：「表姐夫實是太客氣了，不曉得我待樹娘姐姐好，就能那樣坑我，曉得我真心待樹娘姐姐好，將來打算怎麼坑我？是不是五姨給你教訓不夠，還想再添幾刀？」 蕭明舉起左手乾笑數聲，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後才道：「人生如此艱難，總是迫不得已才會如此行事，英華表妹又何必拆穿。」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