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嫁人之前準備活動 英華正是煩躁時候，偏趙十二還似舊時一般招人厭，她懶得理會，轉身就進了屋，空留珠簾嘩嘩響。 從前趙十二一笑一伸爪，英華不是罵便要打，今日居然毫不理會，喜壞了梨蕊，惱傷了趙十二。梨蕊把綉件疊一疊，趙十二已是湊到桌邊，笑臉塌掉了半邊，問：「英華妹妹為何不理我？」 梨蕊啐道：「理你做甚？和你私奔？」 趙十二塌掉笑臉似被施了仙術，瞬息長了回去，「她不想嫁李知遠，和我私奔不好么？」 梨蕊手裡並無趁手兵刃，托盤雖然可以使，卻怕糟蹋了盤裡東西，四下里尋尋，恰好向陽花枝底下曬著一雙半舊紅繡花鞋，梨蕊便走開幾步，拾了那兩隻鞋，揚手就把一隻舊鞋砸向趙十二面門，恨道：「小王爺，我們小姐明媒正娶都不要嫁你，你脂油蒙了心，還跑來哄她私奔！」 梨蕊一向溫婉，從小兒被趙恆和楊八郎兩個調戲這麼多年，多不過是紅臉讓開，連句重話都不曾說過。今日動了真火，不但敢罵，還敢動手。趙十二愣住了，任由那隻帶著不可說氣味褪色鞋子撞到臉上。 梨蕊還不解氣，把另一隻鞋子也朝趙十二身上砸去，啐道：「小王爺了不起呀，小王爺就隨意翻牆到人內宅來？再不走，放狗咬你。」 「我又不是世子。」趙十二委委屈屈地退後幾步：「我也不是翻牆過來，原是過來喊英華妹妹出去逛逛……」 「我們小姐不會和你出去逛，你還是去尋那什麼苗小姐花小姐去罷。」梨蕊已是擼袖子，偏她溫柔慣了，嬌嬌弱弱擼袖子並沒有把人嚇退。趙十二繞過她，還待和英華說話。 「趙公子止步。」英華隔著珠簾，朗聲道：「咱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都長大了。我將要嫁人，你也會娶妻。再說這些頑話，沒有什麼意思。」 「我雖說是頑話，可是你若願意……」趙十二聲音低到弱不可聞，「其實，你從前是願意過，對不對？」 珠簾輕輕搖動，英華靜靜站簾後。 趙十二伸手去撥珠串，說話聲音大了些，「咱們，還回得去，對不對？」 英華輕聲道：「趙恆，潘曉霜喜歡你，楊九妹喜歡你，清輝公主表妹也喜歡你，國子監女學裡女學生，喜歡你數不勝數。可是我看慣了你是怎麼待她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喜歡你。」 趙十二無言以對。 英華又道：「門後面，趙世兄請回罷。」隔著珠簾，微微一福，頭上珠釵碰到珠簾，帘子嘩啦啦亂響。英華頭也不回進裡屋去了。 趙恆站門外，衣袖被秋風吹得飄來盪去，良久，默默出去。 他去了，滿院子屏息靜氣大丫頭小丫頭才敢喘氣。杏仁跑到梨蕊面前，歡喜道：「梨蕊姐姐罵真好。傻子才會跟小王爺私奔。」 梨蕊漲紅了臉，手忙腳亂去撿那兩隻繡鞋。一個小丫頭跑過來，把那兩隻和小王爺親熱過鞋奪去藏懷裡，羞答答又跑走了。 杏仁和梨蕊一齊啐了那個小丫頭背影一口，到裡屋尋二小姐。 英華坐桌邊托腮發獃，看她兩個進來，突然說：「你們說，我若是和哪個私奔了，待如何？」 「二小姐忘了四姨媽故事么？」梨蕊掩嘴笑道：「便是奔出去幾年，生了孩兒，還是要做人家兒媳婦。遲也是一刀，早也是一刀，又何必私奔做耍，反吃旁人笑話，又平白讓婆家人看不起。」 「我也曉得，嫁哪個都是那樣，」英華趴到桌面上，百無聊賴，「爹娘疼我，把我許給我喜歡人，天底下再沒有第二樁這樣好親事了。可是我實是煩呀。嫁了人，又是公婆，又是親戚朋友，又是相公，個個都要體貼到，還要包生兒子。想一想煩死了。不嫁人，我家住著多自。」 「那李公子來求親，小姐就不要答應他嘛。」梨蕊笑道：「小姐為什麼又要答應人家？」 「他是正經來求親，我又喜歡他，為什麼不答應？」英華扭來扭去玩指頭，「再說了，我答應嫁他時候，可沒有想過，成親了會有那麼多麻煩事。」 「二小姐，哪個嫁了人不是這般？」杏仁難得開口，「與其害怕，還不如多想想，嫁過去之後怎麼辦。」 梨蕊也不停點頭。英華愁道：「一家子親骨肉，就一定要使心眼嗎？」 「要！」杏仁和梨蕊異口同聲道：「小姐不喜歡那幾個陳小姐，見了面不是一樣客客氣氣？」 「那怎麼一樣，她們……」英華愁上添愁，「她們會和我是一家人？不要啊！！」 auzw.com 英華慘叫一聲，倒桌上。杏仁和梨蕊無奈對看一眼。梨蕊便道：「二小姐，你平常對大少爺兩口子也叫人挑不出錯來呢。其實，照著那樣婆家過日子，足矣。」 說曹操，曹操便到。小丫頭跑進來說：「少夫人來了。」梨蕊和杏仁兩個忙把英華拉起來，一個替她攏頭髮，一個替她扯衣裳。 英華走到鏡邊看看，把愁容抹去，換了一副笑臉，慢慢走出來。 梨蕊帶來那般綉件就擱外間桌上。黃氏站桌邊翻看，看見英華出來，忙笑道：「給妹妹道喜來了。」 英華微微一福，道：「都是一家人，同喜同喜。」 黃氏原為以英華會害臊，實是不想小姑子這般大方，愣了一下，笑著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包兒來，道：「這個是哥哥嫂子與你添妝。」 英華紅著臉接過，杏仁便從英華手裡接過去揭開小布包，先喝聲彩，道：「好精緻寶簪！」 布包里卻是一對鑲珠嵌寶金簪，一隻是玉翅蝴蝶，一隻是累絲金蟬，襯底是金絲串各色寶石攢就一花兩葉，乍一看上去，光彩奪目，寶氣灼灼。 這個樣式寶簪英華曾見潘曉霜用過，然她那支還不及這一對耀眼，只一根，買來就花了近一千貫。這份添妝，太貴重了。英華忙道：「包起來。嫂嫂，這份禮我可收不起，添妝不過是個意思，這個還是留著給玉珠陪嫁呀。」 黃氏反紅了臉，笑道：「只是好看罷了，不值什麼錢。」 杏仁把包布又揭開，再細看，就看出來了：玉蝴蝶是塊劣玉，金蟬一根腳尖閃著白光，想是銀蟬渡金。 黃氏紅著臉解釋：「我看妹妹用簪都是樸素，所以送兩枝花哨來。」 英華拈起蝴蝶簪，細看底下寶石，裡頭還有大大小小氣泡，原是假。然除去材料不說，這份手工也值不少錢了。若是不細瞧，此簪實是黑燈瞎火出風頭之上選佳品。 英華曉得大哥兩口兒如今手頭緊很。想來嫂嫂便是收著些簪子釵環，也要存與侄女兒做嫁妝。似這般添妝原是面子情兒走走過場，大家都不必當真。她便高高興興把蝴蝶簪交給杏仁，笑道：「手工很好呢，我很喜歡。多謝嫂嫂。」 杏仁便把兩根簪收到裡屋去。梨蕊早趁著她們說話功夫，把綉件都搬進裡屋去了。 黃氏掃了英華這三間卧房一眼，除去那幾塊綉件，房裡並無多出來箱籠，她心就放下去大半，含笑坐英華身邊一張凳上，笑問：「妹妹嫁妝都準備齊全了？」 「今日才訂親，哪有那麼。」杏仁笑嘻嘻送上一盞茶，道：「京城風俗和咱們富春又是一樣，少夫人若是得閑，不妨和二小姐說說，富春小娘子陪嫁都是怎麼樣。」 黃氏今日來，原是特為來打聽小姑子嫁妝。英華屋裡得用就是這兩個使女，梨蕊生美貌，又是二少爺寵愛，得小姑子和婆婆看重不必說。這個杏仁不聲不響，怎麼就能得重用？原來也是個嘴巴厲害。黃氏心裡吸了一口涼氣，笑道：「咱們富春呢，風俗是嫁女厚過娶媳，若是家裡還過得，再沒有不厚給女孩兒辦嫁妝。像咱們姑姑，當年陪嫁比玉珠祖母略次一等，也有千多兩陪嫁呢。」 英華心裡琢磨嫂嫂為何要問她陪嫁，明明已是與大哥分過家了，她怎麼那麼意小姑子陪嫁呢？因黃氏這樣說，她便笑道：「母親閑話時，常贊大母不容易。她老人家也不過千兩銀子嫁妝，苦巴巴做了十年生意，居然有千兩留與哥哥姐姐。」 這千兩生生叫耀祖和黃氏兩口兒折騰只剩一半兒，又被爹爹把二哥和瑤華那兩份要走，老大兩口子如今只得二頃地幾百兩銀。英華這話聽著是客氣贊人，其實大耳光噼里啪啦抽得黃氏眼冒金星。杏仁抿著嘴兒轉身，就看見梨蕊笑盈盈送了兩盤子核桃瓜子過來。 黃氏好似啞子吃黃蓮，還吃是雙份兒，有苦說不出來。婆婆偏心補貼小叔子，貼是人柳家陪嫁，公公與兩個兒子分家，真真正正是公平。帳面上看耀祖分還是大頭，幾千兩銀子說出去實不少，旁不論，單這十來年婆婆這份家當都是耀祖掌管，人都說他們兩口兒存下了天大好處。可是誰曾想一分家，兄弟還是有錢，他們卻窮了，這幾百兩銀夠用什麼？ 一頂青紗帽頂少也要八兩銀，舊了就要買，一年總要買四五頂才夠。家裡大大小小七八口，一人總要有幾身出門衣裳，一身連料子帶工錢，也要幾兩銀子。富春冬天雖然不冷，冬衣也是要添置，貴！分了家才幾天，黃氏便覺得手頭緊嚇人，雖然吃穿用度一減再減，手頭這幾百兩銀，也用不得兩三年。再過兩三年，又要與玉珠備嫁妝了。是以這幾日不算帳還罷了，一算帳她就急像熱鍋上螞蟻。好分家析產不只分這一遭兒。是以黃氏就把眼睛盯到了公公還不曾分身家上。英華成親備嫁妝，哪裡是備嫁妝，分明是剜她肉，挪她幾個孩兒嫁妝呢。 黃氏麵皮白了又紅，強笑道：「那都是過去事了，不必提。妹妹嫁妝便是沒有準備好，總有個大概那裡罷，妹妹和嫂子說說，家裡能給妹妹花多少錢，嫂子替你謀劃謀劃，看看怎麼省錢多置東西。」 英華想了一想，自己嫁妝將來嫂嫂橫豎是能看見，瞞著她也沒什麼意思，便笑道：「娘已經算好了，已是有個單子這裡。杏仁，你把我抄那份取來。」 杏仁高高興興把英華嫁妝單子送到黃氏手裡。黃氏原也認得幾個字，算帳雖然不行，看帳還是會。 這一大篇帳雖然寫密密麻麻，然都是王家錢，黃氏細細去看。前頭傢具器皿都是俗套，中間首飾就有些嚇人了。黃氏眼睛好似春牛，賞人之後那兩行里深犁了好幾個來回，才依依不捨地看下去。再看四季衣裳，一共才二十四套，黃氏便覺得鬆了許多，輕輕吁了一口氣。翻過去看第三頁，就叫尺頭後頭總計六百五十塊幾個字嚇住了，便是便宜絹，也要幾分銀子一匹，好點綢緞，幾兩銀子總要吧，上等，十幾兩二十兩也打不住哇。居然陪送六百多塊！這要花多少銀子？黃氏剛才浮現一點點紅暈臉又白似才搽過粉一般。 英華看嫂嫂異樣，探頭看看她是看尺頭，忍不住抱怨道：「我原來覺得多了，偏玉薇姐姐說李家親戚多，我們家親戚也不少，這些還怕不夠用。」 黃氏也曉得玉薇是何人，聽得此言，恨不能立刻拿草紙剪小人給玉薇扎一身鋼針。她結結巴巴道：「夠用了，怎麼會不夠用呢。」心慌意亂再揭過一頁，奩產一項底下，寫著共計三十七頃。黃氏hld不住了，把重過千金單子重重拍桌上，惱道：「咱們家一共還沒有四十頃地，難道要全都給你做陪嫁嗎？」 滿屋子人都愣住了。英華眨眨眼睛，笑道：「這是我娘陪嫁呀。」 柳氏陪嫁？黃氏半信半疑抬起頭。 嫂嫂這是心疼誰錢呢？英華微笑著揮出重一拳，「娘給二哥小庄也有三四十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