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失望的陳夫人
晚飯時,陳夫人當著眾小姐面,責罵芳歌不該帶表姐表妹們出去,芳歌低著頭不敢則聲。
李知遠忙跪到母親面前,道:「原是兒子錯。兒子想著表妹們家裡悶緊,所才叫大妹帶她們出去看踢球。」
陳夫人不好說娘家人不是,請了家法把李知遠打了十下手心,打得陳大舅老臉通紅。
照理說,這十下手心就是送客,陳大舅當數落幾句女孩兒們也有不是,再說要回家過節,陳夫人再虛留兩句,大家順風順水就此擱開手,也不傷
體面,多好。
然李家如今又富又貴,陳大舅已是鐵了心要再結兩家秦晉之好,何況知遠外甥那兩個同窗俱是東床上上之選。若是能一口氣嫁出去三個,
不是好?就是陳夫人明說要他走大舅也不見得肯帶陳小姐們走,何況只是輕輕打十下手心這等沒有力度送客。是以陳大舅老著臉皮埋頭吃飯,
還道:「姐姐家這湯,好吃!」
幾位陳小姐你看我我看你,俱都紅著臉低頭吃飯。陳夫人晚飯吃了一肚皮氣,狠怕積食,就到李知府書房走動,抱怨道:「二弟他們是怎麼教
女孩兒,一個兩個這樣還罷了,齊齊八個,都這樣,看見生略清俊些男人都圍上去,臉都不要了。」
夫人娘家找兒媳事被兒子攪黃了,李知府暗樂,勸:「孩子嘛,都是愛玩愛鬧。再說了,咱們富春從前還作興踏月望歌呢。少年男女一處
說說話,也沒什麼大不了。」
「你也說是從前!如今還有幾家那樣!」陳夫人惱道:「似那般不知羞恥女兒,就該亂棍打死。」
「咳咳,那不是咱們孩子,不能打,不能打死。」李知府替陳夫人打扇,道:「夫人這般,想來孩子們也沒想到表姐們性情兒都這樣活潑呢。
看咱們女兒,不是看勢頭不對就躲回來了么,都是夫人教好哇。」
陳夫人滿意點頭,道:「芳歌今日甚好。她也有十六了,你也當留心尋個好女婿了呀。旁人還罷了,似兒子那個生得油頭粉面、招蜂引蝶同
窗,可不許找!」李知府連忙答應,把夫人哄回嗔做喜,高高興興走了。
兒子就兩個同窗,哪來油頭粉面?李知府想了半日,猜是趙十二,難不成老妻這是因為娘家侄女看上了趙十二生氣?李知府使人去喊兒子。
李知遠正翻書寫字謎兒,聽得父親喊,只得收拾書桌,小跑著過來,經過八位表妹暫住院子,還能聽見表妹們歡聲笑語。他搖搖頭,繞到
書房去,問:「父親喊兒子來是為何事?」
「問問你表妹們下午做了什麼,叫你母親這樣惱火。」李大人笑眯眯道:「你還真是摸准了你母親脾氣,會見症下藥呀。」
李知遠低頭,笑道:「表姐們母親面前個個知書達禮、安靜溫柔,可是兒子實是不想娶呀。兒子就想呢,和兒子一起踢球裡頭很有幾個不錯
,倒是可以讓表妹們先見一見……」
「說重點,重點。」李大人笑罵:「你這套跟馬師爺學吧,以後拿去哄上司去,自家老子面前,休要弄虛。」
「她們見了趙世兄,都瘋了。」李知遠怪難為情,「兒子也想不到哇,家個個都安安靜靜,和兒子說話都臉紅,一走到趙世兄身邊,也敢
替人家打扇了,也敢送人家帕子揩汗了,還敢替人家送茶了。還好趙世兄是正經人。」
李大人沉吟半晌,道:「這事你做不對,你可曉得?若趙公子不是正經人,你表妹們要吃虧。他是正經人,又生俊。這群表妹與你是麻
煩,與他就不是麻煩了?」
李知遠低頭,不敢接話。
李大人又道:「府衙里,確實個個都要提著膽子揣著心眼說話做人。馬師爺教你,你也肯學原是好事。咱們來家,要一了百了,也用了些不是
手段手段來對付同族那些臭蟲,卻是爹爹沒有和你說明。手段和心機,是拿來對付什麼人?是用來對付外人和壞人。你看你先生,他送回家幾
萬銀子,他兄長還疑他,侄兒們分家都不肯分書院與他,吃了這般大虧,換了旁人當如何?」
「執意要分,說不定要打官司。」李知遠小聲道:「先生這般,哪怕以後轉手賣了也罷,何至於一文不取,自己還氣病了許多日。依著兒子
說,一定要分,分到手轉手贈與同族,多好?」
「兒子啊,你那個叫市惠。」李大人再嘆息,道:「依著你先生忠厚性子,他也做不出來。依著爹爹我,我也做不出來。老百姓看來,現
是你先生富,他兄長家窮。你先生不與大哥錢用原是不對,居然還要分家當,說起來只怕要啐他一臉。」
「這……王大伯家裡窮,原是他們不會經營。先生家裡富,一年幾千兩都送回家與王大伯用了,先生那幾千兩,都是師母做小買賣賺。我聽楊
八郎說,王大伯從前還寫信罵先生呢,說先生不該娶商人女兒做填房,不該讓妻子去做生意。所以先生回家,才不肯回楓葉村住。」
「咳,咳咳。」李大人無奈道:「這些事情旁人哪裡曉得,咱們曉得都替你先生不值,可是王大哥那邊看來,這分明是你先生藏著銀要留與
自家用,有了私心。所以啊,若是師母去世他兩個就分家,也不至於此。哎——扯遠了。」
李知遠頭又低了下去。
李大人正色道:「咱們現只說你。與你親厚人,你還當以誠相待。你不喜歡那些表妹爹爹也曉得,你這個法子正好對著你母親脾氣,雖然
有效,卻不大好。若你趙世兄不是正經人,豈不是害了你表妹?」
「趙世兄原是正經人……」李知遠小聲回答,額上汗一粒一粒往外冒。
「他是正經人,你就與他添麻煩,你這個,叫不叫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李大人厲聲道:「你自己想想,你這樣做可對?」
「是兒子小人了。」李知遠跪下,漲紅臉認錯。他並沒有想過那麼多,只是覺得表妹們看上去都對趙十二有意,若是她們見到趙十二,必定熱情
很,到時候叫母親曉得了,必定不喜歡這群表妹,婚事自然就不消提了,實是不曾想過別。
「和我認錯無用,你自去和趙公子認錯去!」李知府想了想,又道:「誠心誠意和他說說你是怎麼想,如今你為什麼覺得自己錯了,跟他認錯。你這個性子呀,以後自己怎麼當官?」
教訓完了還要打擊一下,李知遠鬱悶要死,擦了擦汗,過來王家,他是常到趙十二院里,都不消通報,看院門兒不曾拴,徑直進去。就見黃
九姑母女和王大嫂圍著楊小八打轉,極是殷勤客氣。
楊小八笑嘴角都抽抽了,看見李知遠階下,隔老遠就喊:「李世兄可是來說功課?你先去趙兄屋子裡,我就來呀。」一頭說,一頭對黃
九姑抱拳,道:「不送不送。」逃也似跳到台階上,緊緊拉著李知遠手,小聲道:「恩人哪,今晚別走了,我們一起睡吧。」
李知遠用力抽手都抽不出來。那邊趙十二屋子門輕輕開了,一個管家防賊似藏門後,道:「進來。」把他兩個拉進去,迅速把門上拴,
揮汗道:「這三個女人,真嚇人。」
趙十二裡間窗都沒敢開,幾個管家替他打扇,看見他兩個進來,笑道:「小八你要躲女人,李世兄你呢?是不是躲你家表妹們?」
李知遠臉涮一下就紅了。少年都是愛面子,要跟情敵認錯,就是變相承認自己不如他,是難上加難。然父親說有理,自己原是錯了。錯
了就要認帳。李知遠嘴唇哆嗦了兩下,老實道:「趙世兄,我是來和你認錯。我不該叫我妹子把表妹們喊出來看球,給你添麻煩。趙世兄,我對不
住你。」
趙十二其實心裡真有些不,不過天家子孫又是一般兒養法,再惱當面待人都是笑笑,何況他生確實俊,走到哪裡都會被女人糾結,也真是
慣了。所以他也只是有些不,並沒有真往心裡去。李知遠是真心認錯,他也不好意思說他其實惱過,只道:「無事,我都習慣了。」
趙十二越這樣說,李知遠越慚愧,前胸後背都滲出汗。
楊小八看李知遠這般,忙笑道:「這等咱們十二公子還不放眼裡。你不曉得呀,有一年春天英華妹妹和同窗賽馬。我和王二哥,還有十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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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去時候是空手去,回來我和王二哥一人背了一簍爛櫻桃,臉上都叫櫻桃打腫了。王二哥還嗔著我不該把他帶去,回來又揍了我一回。還有一
回和他出門逛沒帶從人,恰遇到一群不曉得誰家少年女眷出門,把他圍中間,拉荷包,拽衣帶,差點就把他衣衫給剝光了。」
趙十二笑道:「似令表妹們這樣溫柔安靜,實是不算什麼,我不惱。」
李知遠因他兩個赤誠,心裡加不好受了,點點頭,道:「趙世兄不惱我,然我是做錯了,就要認錯則個。」
楊小八哈哈大笑,拍著李知遠肩膀道:「我發現你說這話神情,很像先生了呢。」
趙十二也看了看,回憶先生說這話樣子,也道:「甚像,甚像。王耀宗來家,必定會以為多了個兄弟。」
他三個屋裡說笑畢,使管家去看黃九姑她們可走了,豈料黃九姑三個還守楊小八屋裡,楊小八都想哭了,道:「你們替我想個法子呀,王大
嫂她們這樣,我都怕了。」
趙十二做慣了大爺,向來都是人家出主意他點頭,是以他只看李知遠。李知遠苦笑道:「別看我,我也沒好法子。咱們三個挑燈讀書罷,大聲點
念,說不定師母聽見了會帶救我們。」
住先生家裡,也實是不好用什麼法子,李知遠說極是。趙十二也就依了他,把書桌擺到當中小廳里,大開門窗,三個人各據一邊,大聲念書。
看見他們開門,黃九姑原是想過去。然書聲大作,兩個膀大腰圓管家站門口,隔著老遠就搖手,她也不好過去了。黃氏便勸姑姑和表妹回家。懷翠遙看燈下少年讀書圖,李知遠就罷了,不過是回鄉知府兒子。若是依著她性子,就該給人頭上畫個x再拖出去。楊八郎少年英俊,氣質不凡
,然趙十二是美貌,這兩個,還真不好取捨呢。懷翠痴痴望著趙十二,心道:「你要是小王爺,該有多好!」
念著趙十二自然還有陳家小姐們。大姑姑飯桌上發了脾氣,明是打李家表哥,其實是打她們臉。晚飯後幾個姐妹回客院,聚一處說話。
就有個說:「大姑姑這樣脾氣,將來做她兒媳婦難吶。」
另一個和她不對付道:「你怕什麼,休說輪不到你,就是輪到你,你也可以說不嘛。」
第三個和第一個要好,就幫第一個說:「別吵了。就你白日里圍著趙公子打轉,瞎子都看得出來,你想和人家踏月望歌。」
「哎呀呀,人家是東京人氏,又不是曲池土財主,踏月望歌只有曲池府認帳,人家不認,說不定學要說你是私奔,私奔為妾呀,你可怎麼辦?」第四個落井下石,除了第二個,大家都笑了。
唯有那個愛慕楊八郎,因她不走尋常路,不擋人道,所以她說話人都還聽。她就道:「咱們沒多少嫁妝,若是能尋個好女婿,就是踏月望歌
也無妨。東京怎麼了,京城還要搬到富春縣來呢。」
大家都覺得她說有理,俱都安靜。她又道:「休說李家表哥和他兩個同窗,他們三個又不能把我們八個都娶了。我看和他們一起踢球耍子也
有幾個家世相貌都不錯。一人看準一個用功夫罷。咱們自家姐妹爭什麼,莫要爭來爭去便宜了旁人。」
芳歌生也美,雖然是庶出,可是大姑姑不生,待她如親生,想來嫁妝也不會少。翰林小姐生也美,聽說人家是窮了些,可是趙十二還塞她零
嘴呢,就連李家表哥也特為跑去和人家說話兒。姐妹們各自心裡掂量,都覺得看中楊八郎那位才是慧眼,先佔了一個獨食。大家思索良久,就有
個不太自信,道:「我不和你們搶,我陪嫁少,我看中翰林小姐表兄了,那人生雖好,是個窮,你們也別和我搶。」
翰林小姐表兄,確實是個窮。生好又不能當飯吃,大家都不吱聲,只當默認。
大家都把話說開了,又沒有長輩,事關終身大事,小姐們也沒害臊。她一開了頭,還有兩位陳小姐都另換了目標,把主意打到同來踢球少
年書生頭上了。唯有兩位一門心思認定了趙十二,還有兩位放不下表兄。看中楊八郎那位就道:「你們爭你們,莫來壞我們好事。」
陳淑惠就道:「你叫陳淑賢不要和我搶呀。她先巴著表哥不放,看見趙公子又移情別戀,水性楊花。」
被罵水性楊花那個,惱了,怒道:「早上坐船,我站船頭和表哥說話怎麼了?誰沒有和表哥說過句把話。倒是你,乍一見人家趙公子,就兩
眼發直,一臉花痴像。表哥站邊上都替你難為情!」擼袖子就想動手。
她兩個家就常吵,小時候打架要也常有,大了這還是頭一回。也有偏著淑惠,也有偏著淑賢,就把她兩個拉開。
陳夫人從老爺書房出來,打算再去敲打女兒,經過客院聽見裡頭說話聲音,站院門外聽了一會兒,氣直哆嗦。她走到芳歌院里,尋著還
繡花沈姐,抱怨道:「這幾個侄女兒,怎麼就叫他們教成這樣,一個比一個不害臊。」
沈姐低頭繡花,不敢言語。陳夫人和她相處甚好,有些不方便丈夫面前抱怨話,都愛和她說說,見沈姐不答,她又道:「我看淑蘭和淑芬倒
還好。你覺得呢?」
「都好。太太覺得哪個好,就是哪個呀。」沈姐笑道,一邊穿針一邊道:「倒是大小姐,今日實不該帶表小姐們出門,該打她幾下長長記性。」
「你背著人說她幾句罷。她如今也大了,我做嫡母,要替她存體面。」陳夫人原是想數落沈姐,沈姐這般說,她就換了說法,道:「給兒子
娶媳婦,給女兒挑女婿,都要謹慎呢,看得見好,都不是真好。總要慢慢兒察考。」
「夫人說是。」沈姐把絲錢打了個結,專心繡花。
陳夫人看看擺架子上那些綉件,估計著芳歌嫁妝也綉差不多了,又道:「富春尚厚陪嫁,少什麼你再與我開單子,打發人去府城買。還
有妝奩田,就是貴,也要先替女兒置幾頃,你且替我留心,挑幾個得力管家將來與女兒陪嫁。」
沈姐一一答應,陳夫人要走,她就把陳夫人送到前頭去,看她房裡燈已經亮著了,曉得老爺今晚她處歇,就徑直過去,笑道:「老爺可是看書
累了?」
李大人笑道:「大舅尋我說知心話呢,又不好應他,只有你這裡躲一躲。夫人方才到你那裡去了?」
「嗯,說大小姐嫁妝。」沈姐替李大人寬衣,笑道:「說要替大小姐置嫁奩田。」
「這個么,不急不急。」李大人笑道:「休看現地價漲。秋收之後就要跌下來。到時候休說花銀子買,人家說不定白送!」
「求老爺明示。」沈姐原是泉州府一個窮秀才女兒,早年家裡過得,也略通文,後來家裡窮過不得了,她又無嫁妝,爹爹重病又無錢買葯,
所以哥嫂把她典與李知府為妾。因她是典,又是良家子出身,將來免不得還要再嫁,陳夫人就不曾與她名份。原來只說待兩個大懂事些她就走,
誰知又有了小青陽,李家呆了近二十年,陳夫人因她年紀大了再嫁也尋不到好人家,就把她留下了。李大人和夫人感情甚好,待這個與他生兒育女
妾也好,只是不像對夫人那麼尊重,倒是經常和她開開玩笑,說話也隨便很。愛妾這般問,他就把鬍子理一理,道:「且聽本官一一道來,左
右,上茶。」
沈姐與他一碗茶,笑道:「老爺說,不說這茶奴還拿走。」
李知府就道:「京城又不是自己從地里長出來。建個三五年都算了。咱們慣例是上戶按畝出丁,中戶和下戶是三丁抽二。我們家又是官
戶又無田,什麼都不消咱們出。就沖我家無田,明兒帶著田契來投身不曉得有多少,慢慢挑就是。」
官家優待百官,官戶依著做官品極,便是九品都能有幾十頃地只要半稅。一但中了舉,就是官身,就有人送田送產,自寫契紙來投身,圖就
是官戶好處。
卻說楓葉村王家,自王翰林當了官兒,他兄弟兩個沒分家,全村都把田產寄王大伯名下。偏分家時候王大伯中風說不得話,王翰林又分文不
取。這一分了家,大家田都不是官戶田了。族長自家就是楓葉村裡正,看著分給他稅賦數額漲了一倍,愁要死。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書評,說兩句吧。歡迎所有書評,不論正負分,呵呵。
請注意不要用不文明用語,也請不要人身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