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生存空間
阿爾喬姆以為晚上幹完以後白天就可以休息,但這裡不分什麼白天黑夜,只有一班,從頭干到尾。他們用一根管子讓奴隸們喝水,守衛還會數喝了幾口,不能把水帶在身邊。這裡沒有任何隱私可言。除了一條隧道外其他通道都被帶刺鐵絲網堵住了。要逃跑是不可能的,就算趴下也鑽不過去。野獸一般的人們就在自己站的地方挖,男人站在女人前面,女人站在男人前面。新來的人第一天就要習慣這裡,守衛會用鞭子和鐵絲教訓他們的。總有人被無情的槍殺,至於原因嗎:有的是不想幹活,有的是已經奄奄一息幹不了活,還有的耍小聰明裝死。工人們並不被珍惜,每天都會有兩批新人進來,他們每天都要吃東西,但食物總量就那麼多。
每次鐵門打開,就有人被趕進沒有盡頭的,大洞窟一樣的席勒站。每到這個時候阿爾喬姆都會緊張一下,也許迪特瑪就進來了。阿爾喬姆騙不了他多久:他把氣密門炸開了,紅線會通過獵人商行站和劇院站之間的前庭通道運送士兵,一場閃擊戰會演變成陣地戰,迪特瑪會回來把阿爾喬姆弔死。
迪特瑪什麼時候回來?會很快嗎?
守衛打量了一下阿爾喬姆,覺得他還有很多力氣,就給了他一個手推車。阿爾喬姆得把那些挖出來的泥土石頭裝進手推車,運到通往庫茲涅茨克橋站的隧道那裡。枕木上已經鋪了一層木板,阿爾喬姆要跑三百米到盡頭,把石頭泥土堆到一個快到天花板的大土堆里。
阿爾喬姆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工作還不錯。守衛沒有在他腳上拷鏈子,他沒有被釘死在一個地方,他得來回走動,看誰挖的泥土最多。可惜沒有地方可以逃跑。但另一方面,他還是找到了荷馬。
老頭在這裡才待了半天,還穿著衣服。他已經明白了可以做什麼,不能做什麼。他既不偷懶,也不退縮。不管和誰說話,他都看不到那個人的眼睛。如果你不看別人眼睛和他說話,就相當於白說了。在這個身體和泥土的世界裡,離開一步遠就聽不清別人說什麼了。
荷馬或許很老了,但他還在堅持。他沒有呻吟,也沒有哭泣。他有節奏地挖著地面,不是太快也不是太慢,避免太快消耗體力。他渾身都濕透了,還沾滿了泥,他肩膀上的衣服裂開了,露出紅棕色的傷痕。
“我來找你的,尼古拉-伊萬諾維奇,”阿爾喬姆說,“但現在我們都被困在這裡了。”
“謝謝!你不必來的。不用麻煩,”荷馬不時地回頭,“那個兩面三刀的混蛋不放任何人出去。”
“我們會想辦法出去的,”阿爾喬姆答應他。
他們的談話斷斷續續地進行著:阿爾喬姆不能老是跑到荷馬那裡去。守衛看到這種情況就會用鞭子打人。鞭子是用有彈性的鋼線做的,上面還圍了鐵絲。有些刺就直接刺到了肉裡面。
“你去劇院站了嗎?”
“我去了。”
“你見到彼得了嗎?”
“紅線逮捕了他。有人告密了,因為他聽到了外面的無線電。他們把他帶走,在我面前槍斃了他。我沒有機會和他說話。”
“太可惜了,他是一個好人。”
阿爾喬姆撿起了荷馬的石塊。然後他從一個駝背的人旁邊搬走一堆泥土。他還在守衛發現之前,幫一個跌倒的女人站了起來。然後他又回到荷馬那裡。
“彼得不是唯一和外面有聯絡的人。其他人也有接觸。有人從其它城市來莫斯科,也許是從極地曙光城來的。”
“其他倖存者。他們在哪兒?我一個都沒見過。”
“紅線把來訪的人都抓了起來,全部槍斃了。他們把目擊者都送到了盧比揚卡站的克格勃總部那裡。”
“也許,他們怕了。他們怕外來的人會幫助漢莎擊敗他們。”
阿爾喬姆又從荷馬那裡拿了幾塊石頭。然後他又跑到一個缺了幾根手指,動作緩慢地年輕人那裡,收拾了他的碎石塊。然後又跑到一個高高瘦瘦的人那裡,他看上去在努力不讓自己倒下。透過霧氣阿爾喬姆感覺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但他並不想靠近。
“你相信我嗎?我和米勒說了,他不相信我。他說這都是一派胡言。”
“我親耳聽彼得說的。我相信他。我不是很理解。但我相信他。”
“謝謝,老爺爺。謝謝你。”
“也許那些來訪者是間諜,某人的特工。”
“我不清楚。”
阿爾喬姆清理好東西,又繼續跑了起來。有一個人朝他招手:示意他來把泥土運走。真是意外的驚喜:那個人正是交易員萊約克。他看上去很疲憊,但還是帶著微笑。“所以你也加入了我們!”
“你,還活著?”阿爾喬姆對他露出了真誠的笑容,感覺好了一點。
“我是一個很有價值的員工,”萊約克開著玩笑。
“所以你沒法加入鋼鐵軍團?”
“那行不通!”萊約克謹慎地看著四周,幫阿爾喬姆把土倒進手推車。“也許那不適合我。我還是沒能遠離你的召喚。”他朝那堆土點點頭。
一個守衛看到他們說話,沖了過來,抽了萊約克和阿爾喬姆兩鞭子。
阿爾喬姆把頭低下,保護自己。他跑回隧道,清空手推車,又跑回來。一個守衛叫阿爾喬姆過去,他走到那個之前扶過的女人那裡,她只堅持了一會兒,還是摔倒了。守衛用手電筒照她的眼睛,但她什麼也看不到。一個守衛把阿爾喬姆推到一邊,另一個用自動步槍瞄準那個女人的頭,像打雞蛋一樣爆了她的頭。阿爾喬姆沖了上去,用肩膀頂住槍護木,守衛立刻對準了他的臉,一腳把他踢到在地上。守衛把槍口伸進了阿爾喬姆的嘴裡。
“還想再試試嗎,混蛋?你敢嗎?站起來!”
他們讓阿爾喬姆站起來,把那個女人的屍體扔進了他的手推車。“把她弄走。”
“弄去哪兒?”
他們把阿爾喬姆往背後的方向推了推,要他送這個女人最後一程。死人也被送到堆石頭泥土的地方。這個女人在手推車裡躺得不妥帖,腳掛在外面晃,破了的頭滑到一邊。再堅持一小會兒。
阿爾喬姆了解了如何處理這種情況。死人被運到那座堵住隧道的小山,和泥土石頭堆在一起。有時碎石會滾下來,遮住死者裸露的身體,泥巴和沙子會堵住死者的嘴和耳朵。這就是他們的葬禮。
從那以後阿爾喬姆就不去荷馬或者萊約克那裡了:守衛已經盯上他了。阿爾喬姆幫另外幾個人運石頭和泥土,他們有些還有體力,有些已經精疲力竭了。有吉爾吉斯族人,有俄羅斯人,有亞塞拜然人,還有塔吉克人。他們都把石頭給阿爾喬姆,消耗著他的體力。沒過多久,裝石頭的那段時間已經不夠阿爾喬姆的腿休息了,推著車跑那段時間不夠他的手臂恢復。每當門打開,他都會看過去:是迪特瑪嗎?他來找阿爾喬姆了嗎?
阿爾喬姆堅持了一會兒,開始體力不支了。然後他就跑到荷馬那裡去。荷馬在等他,同樣是累的不行。
“為什麼,紅線。為什麼除了他們沒其他人知道?”
“也許紅線沒讓其他人發現。你覺得他們在和極地曙光城聯絡嗎?他們還在保密?”
“他們在對極地曙光城撒謊,同時控制言論。”
“什麼言論?”
“鬼知道紅線要幹什麼。”
“他們正面臨饑荒。。。蘑菇在腐爛。也許他們想要食物補給。嗯?如果是這樣的話,說明極地曙光城的土地沒被污染。”
“也許是。把那塊石頭拿過來。”
一個守衛走了過來,吹了哨子:“你,你,你,還有你,趕緊吃東西,輪到你們了。”他們抬來一個裝湯的食槽,讓人們用手舀著喝。阿爾喬姆根本就受不了那湯的氣味,但其他人都儘可能地多喝。
至少荷馬可以吃點東西了,他們有十分鐘可以不用碰稿子和手推車。
“我上到地面去了。我沿著特維爾大街走去劇院站。在地面上。。。有人在追殺任何出現在特維爾大街的人。他們有一輛正宗的裝甲車和一輛摩托車。他們殺死了四個納粹的潛行者。他們也打算殺掉我的。。。但不知為什麼他們沒有下手。你要知道他們很快就發現我了。”
荷馬聳聳肩。把手捧成一個碗的形狀,舀起了一些湯,思索著要不要喝。
“然後我又回去了。。。已經沒有人了,屍體也被清理了。我去了大都會。沒穿防護服,你知道嗎?我還趕上了一場雨。”
“在雨里不穿防護服?”老頭看著阿爾喬姆問。
“在雨里。”阿爾喬姆笑了。
大家都推搡著擠到食槽旁邊,像豬一樣。阿爾喬姆眼前出現了高高瘦瘦帶寬邊帽的人群,他看到了晴空開始下雨,還有那些蜻蜓飛機。
“我真是太蠢了,”阿爾喬姆自言自語,“我一個人在雨里走,還幻想著那些東西。。。那些飛機有透明的翅膀,像特大的蒼蠅,也很像蜻蜓,所有一切都很明亮。。。一切都是那種節日的色彩。還有那雨。都是我的想像。”他有些不好意思,壓低了聲音:畜生一樣的人群在吃東西;阿爾喬姆不能用這些荒謬的東西打擾他們。
但那些人對阿爾喬姆的幻想根本不敢興趣,食槽里東西越來越少了,但他們還要再活一段時間。不吃東西是絕對不可能撐下去的。
但荷馬在聽阿爾喬姆說,光在聽,沒有吃東西。
“路上沒有車,都是一些微型的列車。。。”荷馬清了清嗓子說。
“是的,”阿爾喬姆非常疑惑荷馬怎麼知道,“每個小列車有四個座位。”
“你看到他們了嗎??你在地面上看到這些了嗎?”
“我能看見。好像是我在回憶一場夢境,那種感覺。但。。。你怎麼知道這些?”
“這是在我書里寫的。我的筆記本里。這些都寫在我的筆記本里!”荷馬朝阿爾喬姆眨著眼睛,想弄清楚他是不是在搞笑。
“你拿走我的筆記本了嗎?你看了我的筆記?什麼時候看的?”
“我沒有拿你的筆記。話說你的筆記本在哪兒?”
“他們立刻把它沒收了。迪特瑪收走了我的證件和筆記本。所有東西都沒了。但你說沒看過我筆記是什麼意思?沒看過你怎麼知道?”
“我跟你說了,這是一場夢!”
“這不是你的夢,阿爾喬姆,這甚至不是夢。”
“什麼?”
“我跟你說過那個女孩。叫薩沙的女孩。那個在圖拉站被淹死的女孩。”
“有些東西。。。是的,我想起了一些東西,是我們在花卉大馬路站逗留的時候。”
“是的。。。這是薩沙的想像。這是她描繪地面上世界的方式。她出生在地鐵里,從來沒去過地面。所以這是她獨有的幼稚想像。”
“薩沙?你說是那個白頭髮的薩沙?”阿爾喬姆的頭開始暈了,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搖晃。他揉了揉太陽穴,腦子都快炸了。
“吃一點。你為什麼不吃?”一個吃得肚子都脹了的人離開食槽,提醒阿爾喬姆。他的鬍子已經板結成一塊,上面還滴著湯水,“別再閑聊了,他們一天只喂我們一次!”
那個人放了一個長長的屁。然後躺在地上看著天花板。他已經儘力幫助阿爾喬姆了。但阿爾喬姆根本不想看那個食槽——他一看就覺得噁心。
“她頭髮是白色的。她大概十八歲。。。你怎麼知道的?你怎麼會知道?”荷馬站了起來。
“我不明白。我不記得了,但我自己能看見這些幻想,我可以在眼前描繪出那景象。”阿爾喬姆抬起了手,好像是要抓住一架蜻蜓飛機。
“你拿了我的筆記本。你拿走了!”荷馬肯定而且憤怒地說。“沒有其它可能了。你為什麼現在還要對我撒謊?”
“我他媽的沒有拿你的筆記本!”阿爾喬姆生氣地大叫,“我對你的歷史記錄不感興趣!”
“你在捉弄我,是嗎?你這個混蛋!”
還沒等哨子聲響起,阿爾喬姆就抓起了他的手推車。然後就後悔了。
吃飯時間結束了。一切要回到了原來的狀態:裝車,跑去隧道,倒掉。有石頭,泥土和屍體,都堆在一起。阿爾喬姆的四肢先是熱得發燙,然後就變得越來越弱,幾乎動不了了。隨後他身體中又激發出了生命力,頑強地堅持著。
阿爾喬姆開始犯困了——他已經二十四小時沒睡覺了——然後守衛會用鞭子把他打醒。阿爾喬姆嘗試著幫助那些倒下的人,守衛用鎖鏈把他趕開。他也不再關注鐵門的開關了,他已經忘記迪特瑪了。他不想聽其他人的抱怨,不想聽他們講是怎麼落到這個境地的,因為什麼樣的身體異常而被歸為變種人的。有些人還是在喋喋不休,不是對阿爾喬姆說,而是對所有人說。也許有人會聽到一些,還能在他們死後回憶一下。阿爾喬姆已經沒有腦力去思考那些線索了:紅線安全局的格列布殺了彼得,大嘴巴的伊戈爾被抓去盧比揚卡站,米勒和貝索洛夫打電話,還有貝索洛夫給元首的信,元首和迪特瑪的關係。所有這一切都無法理解。
阿爾喬姆不想再想那些線索,也不想看這個屠宰場,也不想回憶那個食槽,於是他從回憶中召喚出了那些蜻蜓飛機。這些飛機維持著他撐到“熄燈”那一刻。他已經沉浸在那個被淹死的女孩的想像里。但他肯定是親眼看到過,什麼時候?怎麼看到的?
“熄燈”的時刻終於來了。
他們被趕到角落裡,互相擠成一團。阿爾喬姆睡著了,期望能夢到薩沙心目中的城市。但他夢到了牢房,格列布復活了,然後自己不停地跑。在夢裡他不是沿著一條走廊奔向自由,而是在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裡繞路。
這個夢剛結束,新一輪工作的哨子聲又響了。
阿爾喬姆已經分不清白天黑夜了——他已經學會了和其他人一起從食槽里撈湯喝;他在被打後也不會馬上去找荷馬;他再也不數埋了幾具屍體。
他的衣服已經被帶刺鐵絲撕破了,被打得傷口總是流著一些膿液,但那些液體越來越透明,越來越沒有用。Rh陰性的A型血像被稀釋的糖漿一樣流出來。沒有人來補充阿爾喬姆流失的血液。勒太迦肯定還站在那裡等,直到最後沉重地回去。沒有命令勒太迦不能擅作主張。米勒只會下一道命令:把阿爾喬姆除名。迪特瑪也沒來找他,沒把他帶去絞架。他在前線很忙。
既沒人來救阿爾喬姆,也沒人來處決他。
然後又是一天一夜。
阿爾喬姆默不作聲地把荷馬的石頭拉走,荷馬也不說話。荷馬看上去很糟糕:他臉色發黃,雙腿打顫。阿爾喬姆想要去安慰,但荷馬不接受。荷馬覺得自己的歷史被冒犯了,他以為阿爾喬姆會帶來希望。
阿爾喬姆只能去和累得一塌糊塗的萊約克說話:“他們怎麼建這個大廳?誰在指揮這些工人?”萊約克指向一個斜眼的人,“那個人,他叫法魯克。他參與建設了莫斯科。他有自己的助手,阿普杜勒拉希姆和阿里,守衛信任他們。帝國已經找不到其他建築專家了。”法魯克不戴腳鐐,和兩個助手到處視察。但他也得從食槽里舀湯喝。法魯克自信地指揮著建設工程,指揮一些人挖土,一些人攪拌水泥,一些人搭木頭架子。
“我們得逃跑,”阿爾喬姆對萊約克說,“不然我們都會死在這裡。”
“死掉是唯一能離開這裡的辦法,”萊約克露出了疲憊的笑容。
“那你先死吧。”阿爾喬姆也笑了,“去探一下路。”
到了第四天迪特瑪還沒有出現,勒太迦也沒來。阿爾喬姆已經沒力氣再想逃跑的事了。但他還想堅持活下去,每一個小時這種慾望都更加強烈。他已經不再想完成使命,復仇或者找出真相,只是簡單地多活一會兒。
阿爾喬姆已經學會了不讓鐵刺在身上留下新的傷疤。那散發惡臭的湯讓他的胃不舒服,但他還是逼自己去食槽吃,至少還可以獲取一點能量。他已經學會了如何無視周圍的東西,眼前只有蜻蜓飛機。
但他的麻木是有代價的,當你旁邊的人被打死,而你什麼也不說,那些話只會爛在你心裡。每當守衛鞭打他的時候,他內心的衝動就會像血一樣流出來。但等到傷口開始變乾結痂,阿爾喬姆又會平靜下來。
“熄燈”的哨子聲響了。但阿爾喬姆睡不著:他輾轉反側,抓著傷疤,把痂揭開。
車站裡熱得要死,大家都挨得很近,阿爾喬姆感覺像是被扔在一個死人堆里,怎麼也睡不著,他開始神遊。誰和他說過關於結痂的事?誰想把那些傷疤沖洗走?
阿爾喬姆的頭躺在某個女人的膝蓋上。“看這個人受了多少傷,不是嗎?最好對他溫柔一點,寶貝。。。”周圍一切都很模糊,好像是透過臟塑料袋在看一樣。但不是——這不是一場夢。這些事確實發生過。阿爾喬姆的頭曾經躺在她的膝蓋上。。。那個女孩的膝蓋上。阿爾喬姆看著她的眼睛,女孩也看著阿爾喬姆,彎下腰來。從下面看她的胸部就像小的半月形。她赤裸著身子,阿爾喬姆也是。阿爾喬姆轉過頭親了一下她柔軟的腹部,那裡有一些猩紅色的傷疤,像是被香煙燙出來的點。看來女孩被折磨過。阿爾喬姆輕吻著那些傷疤。它們更加的柔軟。“謝謝你,薩沙。”女孩撫摸著阿爾喬姆的頭髮,她的笑容非常模糊。所有的一切都在漂動。“閉上眼睛。你知道我是怎麼想像地面上的世界的?”
到了下一班,阿爾喬姆不停地看荷馬什麼時候挖出足夠多的石頭。他忍不住要告訴荷馬,帶給他這個好消息——並且證明自己的正直。
但荷馬挖得非常慢,好像一點也不急。荷馬變瘦了,皮膚更加鬆弛,眼神遊移不定。荷馬一下下敲打著牆,但每次只掉一些碎屑下來,他完全敲不動那堵牆。
然後在他挖出足夠多石頭前,他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荷馬背靠著牆坐下,伸開了腳,閉上了眼睛。
阿爾喬姆比守衛先發現,他向萊約克扔了塊石頭,引開守衛的注意力。阿爾喬姆把精疲力竭的荷馬搬進手推車,推著他去隧道那裡,好像是要埋了他一樣。但他把荷馬運到睡覺的人那裡。阿爾喬姆被守衛打了幾下,不是因為把荷馬送去睡覺,而是因為守衛看見他推著一個空的手推車跑來跑去。
阿爾喬姆乞求上帝先不要帶走老頭。他要如何回報荷馬?還好這次荷馬沒有死:他和另一班的工人一起醒過來了。
在食槽旁邊阿爾喬姆終於碰到了荷馬,他已經迫不及待要跟荷馬說話。
“聽著,老爺爺!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那些飛機是怎麼進到我腦子裡的。”
“嗯?”荷馬還是不高興。
“在花卉大馬路站那次,你把我灌醉那次。我覺得我見過她。她就在我的眼前。影像很模糊。。。你不會再生我氣了,是嗎?”
“你看見她了?”
“我在花卉大馬路站看見她了。她告訴了我所有這些東西。和你的筆記本沒有關係。”
“她在花卉大馬路站??怎麼會。。。?她長得什麼樣。。。?”
“一個年輕的女孩。白頭髮,很柔弱。她叫薩沙。”
“你不會是在胡說吧?”老頭的聲音變弱了。他想要相信阿爾喬姆,他試著在相信。
“我沒有說謊。我不是和你開玩笑。”阿爾喬姆肯定地回答。
“她還活著?但你。。。你吃了那些蟲子。。。它們會讓你產生各種幻覺。。。”
“我見到她了。我還和她說話。我都記得。我剛想起來。”
“等一下,薩沙?我的薩沙,她在那個妓院里?她。。。她在那裡幹什麼?你看到。。。她在幹什麼了嗎?”
“沒事,老爺爺。她。。。她很好。一周前她還好好地活著。”
“但她是怎麼。。。她怎麼逃出來的?她現在怎麼樣?”
“那些飛機和雨的景象,都是她講給我聽得。當時她說,‘閉上你的眼睛,想像一下。。。’”
“但她在一個妓院里。她為什麼待在一個妓院里?”
“冷靜。。。冷靜,老爺爺。你不能這麼。。。沮喪。她是在一個妓院里,但看看我們在什麼地方。。。明白了吧,也許妓院並不是最糟糕的安身之處。”
“我們得把她救出去。我們得把她帶離那個地方。”
“我們會這樣做的,老爺爺。我們一定會救她出來,在有人把我們救出去的前提下。坐下,坐下,你站起來幹什麼?”
薩沙給了荷馬力量,希望注入了他的身體。但那股力量沒能維持多久,老頭又開始搖晃著揮動稿子,好像不是他在控制稿子,而是稿子在控制他,讓他搖晃。荷馬和阿爾喬姆逃不到其它地方,現在這個情況逃跑根本不可能。
去求守衛放過荷馬只會讓他被立刻槍斃。只有一樣東西幫他們拖延時間:已經不再有新的工人進來了,所以守衛減少了槍殺工人的次數。荷馬又撐過了一天。
然後有人來找荷馬了。
“尼古拉!”有人在鐵門那裡用一個擴音器喊話,“尼古拉!”
荷馬把頭低了下去,開始更快地敲牆,想要在被槍斃前挖更多的石頭。
阿爾喬姆推著手推車慢慢挪到門旁邊,想要了解一下情況,門口站著的是那個老師伊利亞-斯特帕諾維奇,他身後有守衛,伊利亞驚恐地看著四周。他穿著制服,臉有點腫,但沒有受傷。他舉起了擴音器又開始喊:
“尼古拉!荷馬!”
然後一個守衛想起來了,走近荷馬看了一下,把他拖到了伊利亞的面前。伊利亞不喜歡老頭身上的臭味,不情願地走近一步,對著荷馬的耳朵說了幾句話。荷馬沒有看他,而是看著地板。阿爾喬姆因為停下來看被抽了一鞭,所以趕緊又去幹活了。伊利亞站在那裡,和荷馬說了一會兒,最後對荷馬擺出了無奈地手勢,離開了。
“他要幹什麼?”吃飯的時候阿爾喬姆問荷馬。
“他想把我帶出去。他坐在那裡寫那本書,但沒有任何靈感。他們給了伊利亞任何他需要的東西。。。給他安排了一間獨立的書房。特供的食物。但還是寫不出來。他說他看了我的筆記,他想要我去幫他,給他出出主意。他會把我永遠帶離這個地方。”
“跟他去!答應他!”
“答應什麼?去寫他的那本書?”
“這對你有什麼影響?你會死在這裡的!”
“用我的筆幫他寫一本宣揚帝國榮耀的歷史書?”
“你留在這裡再也寫不了書了!你會死掉,然後什麼都留不下!”
荷馬喝下了一口湯,現在感覺味道還可以將就,就像這裡的生活一樣。
“我跟他說我只跟你一起出去。”
“你能出去的,老爺爺!去吧!”
“他沒法這麼做。他只被許可帶一個人去幫忙。他說上頭不許他帶兩個人。”
“但。。。迪特瑪怎麼辦?”
“迪特瑪在劇院站死了。不知怎麼紅線衝破了防線,把他打死了。還有好多其他納粹士兵也被打死了。就在那一天。現在伊利亞直接為元首工作。元首很喜歡寫歷史書這個想法。”
迪特瑪被打死了。
阿爾喬姆感覺自己已經被遺忘在空洞的隧道中。
現在這裡沒有其他人認識他了。阿爾喬姆不是一個人質,犯人或者是雙面間諜——他只是一個無名的變種人,一個可以丟棄的奴隸。再等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已經沒有什麼可怕了。阿爾喬姆已經迷失在這無盡的生活區了,沒有人會來找他了。阿爾喬姆已經把所有的體力都消耗在這隧道中了,隨到了充斥了他的精力,但阿爾喬姆的體力正在下降,變得越來越虛弱了。他吃不下東西,嘴裡有鐵鏽味,耳朵里有蜂鳴聲。人在這裡就是可消耗的資源。現在阿爾喬姆的生命之路快要到頭了。
“去吧,老爺爺。去吧。”
“我怎麼能把你丟在這裡?你是來救我的。”
“你要是能出去,至少還有一些希望。他們已經不需要我了,但至少他們還需要你。如果你死了,我肯定也會死在這裡的。讓守衛把伊利亞叫回來,跟他出去。”
“我不能這麼做。”
“如果你死了,如何救出你的那個女孩呢?別怪我,你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你已經站都站不穩了!”
“我不能。”
那一天荷馬旁邊的一個工人死了,阿爾喬姆運走了他的屍體。荷馬敲了一天的牆,終於挖出可以裝滿手推車的石頭。阿爾喬姆走了過來。
“如果我同意。。。我可以出去恢復一下,然後再來就你,是嗎?”
“當然!”阿爾喬姆說,“這就是我的意思!”
“你覺得我應該去。。。”
“立刻去!”
“但你堅持的住嗎?你可以堅持多久?”
“我可以堅持到最後一刻,老爺爺!”阿爾喬姆承諾道,好像他真的可以做到。“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叫守衛。”
之後他們就開始等伊利亞,守衛已經不再讓荷馬乾活了,同時阿爾喬姆也沾了光——他們還可以坐下說說話。
“你能出去太好了,老爺爺。你可以恢複寫作了。也許你不只是幫他寫書,你還可以繼續你自己的書,是嗎?”
“我不知道。”
“你會寫的。人死後總要留點東西。你的想法都很好。”
“別提了。”
“不,聽著。。。我現在沒法把所有的事都跟你說。。。我就想給你說最重要的事,有關黑族人的。你會在你的書裡面寫上的,你會嗎?”
“黑族人怎麼了?”
“黑族人,老爺爺。。。他們和我們以前想的不一樣。。。他們不是魔鬼,不是對萬物的威脅。他們是我們唯一的救贖機會。還有一件事。。。是我為他們打開進入地鐵的大門的。那時我還小。我無法忘記那一天。。。”
當時,阿爾喬姆慫恿兩個小夥伴,維塔立克和尤金,一起去玩潛行者的遊戲,到廢棄的植物園探險。儘管小孩是不許走進隧道的,但阿爾喬姆還是衝上了自動扶梯,打開了植物園站的氣密門。怎麼解釋呢?他想見到自己的母親,見到有小鴨子,冰激凌那天的母親。他太想母親了,於是跑去植物園見她。兩個小夥伴猶豫地跟在後面,只是出於不想一個人待著。
黑族人。。。黑族人沒有在意阿爾喬姆的外表,而是直接看透了他的內心:阿爾喬姆只是一個在他們地盤迷路的孤兒。黑族人看到他。。。把他當寵物養起來?不,他們沒有馴養阿爾喬姆:他們領養了他。但阿爾喬姆以為黑族人想馴養他,給他戴上鐐銬,訓練他服從命令,利用他來對付人類。阿爾喬姆怕黑族人想做他的主人。但黑族人並不想這麼做。他們只是同情阿爾喬姆,關心他。出於同樣的同情,他們願意拯救地鐵里所有人。但地鐵里的人已經變得太野蠻了。黑族人需要一個中間人,一個翻譯。他們選中了阿爾喬姆。阿爾喬姆可以感知黑族人的語言——可以學會把它們翻譯成俄語。這是他一生的使命:在新生人類和以前人類之間搭建一個橋樑。
但阿爾喬姆害怕了。他害怕信任黑族人,害怕頭腦中的聲音,夢境和圖像。他不信任黑族人,其實是不相信自己,然後他開始了另一項任務——找到吧黑族人全部消滅的辦法——只是因為他害怕讓黑族人進入他的頭腦,害怕做黑族人讓他做的事。找到一些戰前的導彈消滅每一個黑族人要容易的多。用一團橘紅色的火焰燒毀一個全新的人種誕生的地方。燒毀植物園,這正是那個阿爾喬姆在四歲的時候和他母親手牽手走過的地方。
在阿爾喬姆讓導彈落下來之前,在他給米勒坐標之前,他還有那麼一秒的機會。在那一秒里,他讓黑族人進入了他的頭腦:黑族人不是為了挽救自己,他們已經知道阿爾喬姆和米勒不會取消行動,他們是為了表達對阿爾喬姆的同情——黑族人最後給阿爾喬姆看的是他母親的笑容,他們用阿爾喬姆母親的聲音告訴他,他們愛他而且原諒了他。
阿爾喬姆還可以挽回這一切,阻止米勒,切斷無線電。。。但他又害怕了。
當導彈落下的時候。。。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來愛阿爾喬姆了。再也沒有人可以讓他乞求原諒了。而且他母親的笑容永遠地消失了。植物園變成了一片焦土:足足一平方公里的焦炭和木灰。阿爾喬姆的心靈家園已經消失了。
阿爾喬姆走下奧斯坦丁諾電視塔,回了展覽館站——他被大家當成了英雄,救世主。像是一名戰勝巨龍的聖人。但他還是感到害怕:怕自己變瘋,或是怕別人把他當瘋子。所以除了安娜和米勒外,阿爾喬姆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這些。他沒有告訴其他人他已經摧毀了人類回到地面的最後希望。他向兩個人坦白了,但兩個都不信他。
在這之後,過了一年,阿爾喬姆才開始回憶起來:當他和烏爾曼在電視塔頂上伸出天線的時候,在無線電耳機里有一些模糊的說話聲。像是某種呼叫信號。。。但阿爾喬姆當時沒戴那隻耳機,他只能想像呼叫的內容。
但如果這只是他的想像的話,那麼。。。
那麼就沒有希望了。一切都無可挽回了。阿爾喬姆親手扼殺了自己和所有人最後的希望。這是就是他所做的。阿爾喬姆詛咒了地鐵里所有的人一輩子都活在地下,包括他們的孩子,還有孩子的孩子。
但要是全世界有那麼一個地方還有倖存者。。。
只需要有一個。。。
“一個就行。”
“尼古拉。尼古拉!”
“走吧!快點。我送你到門口。也許他們不會趕我回去。”
“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荷馬緊握著阿爾喬姆的手臂,好像是阿爾喬姆在扶著他。其實是荷馬在扶持著阿爾喬姆。
“是的。我已經儘可能快得和你說了。要在你走之前說完。”
“等我把你救出去以後,你再告訴我完整的故事,好嗎?所有的細節?”荷馬看著阿爾喬姆的眼睛,“這樣整個故事都會被寫進書里,不會有什麼混淆的地方。。。”
“當然。到你救我出去的時候。但我已經把最重要的部分告訴你了。你相信我嗎?”
“相信。”
“你會原原本本地寫下來?”
“是的,我就照你說的寫。”
“好的,”阿爾喬姆說,“非常好。”
伊利亞-斯特帕諾維奇不耐煩地站在那裡,看著這些奴隸。也許他在想怎麼樣才能在教科書里不提起這些人。伊利亞看到荷馬過來很開心,拿出一件打了補丁的夾克披到荷馬肩上。荷馬握著阿爾喬姆的手,做最後的道別。
“下次見面再細說?”
伊利亞的臉抽動了一下:他知道不會有什麼下一次了,但他不想跟荷馬爭辯。
阿爾喬姆也明白,他也不想爭辯。
“伊利亞-斯特帕諾維奇!”阿爾喬姆叫住了那個老師。
伊利亞不情願地回過頭來。守衛又來了精神,舉起了鞭子。
“你妻子怎麼樣了?她生了小孩嗎?”阿爾喬姆用清晰的聲音問,“是男孩還是女孩?”
伊利亞臉變得灰白,一下子就老了許多。
“是一個死胎,女孩,”伊利亞的聲音輕得聽不見,但阿爾喬姆看他的嘴唇,還是懂了。
鐵門被關上了,阿爾喬姆的肩膀上挨了一鞭。血流了出來。很好,讓它流吧。讓積壓在身體里的一切都釋放出來吧。
到了吃飯時間,阿爾喬姆一點胃口都沒有。
迪特瑪的死就已經讓他感覺飽了。
還好阿爾喬姆看到了荷馬被放走的那一刻。
還好阿爾喬姆說服了荷馬還是有機會救自己出去。
還好阿爾喬姆自己沒有相信還能活著出去。鐵門關上那一刻,他已經不再激動,已經不再抱任何希望,也不再計算日子了。忘掉時間可以讓人輕鬆一點。
更棒的是他已經把最重要的事,有關他和黑族人的事,告訴了荷馬。荷馬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來把故事寫下來。阿爾喬姆被人遺忘在這裡也無所謂了。
外面的其它車站發生著一些事,也許是在打仗。但這些都沒有影響到席勒站。這裡的一切都按部就班:車站不停地擴大,屍體和泥土被堆到通向新庫茲涅茨克站的隧道里,越堆越多。阿爾喬姆越來越虛弱了,但還在想方設法活下去。萊約克已經瘦的像是行走的骷髏了,但還是堅持著不在阿爾喬姆之前死掉。
阿爾喬姆和萊約克不再說話了,沒什麼好說了。有一些人想逃跑,用稿子攻擊守衛——他們都被打死了。守衛還隨便挑了幾個人槍斃來警告所有人。自那以後沒人敢逃跑,他們不敢說要逃走的事,甚至想都不敢想。
阿爾喬姆獨來獨往:每天熄燈以後,他會把頭枕在某人的身上,閉上眼睛,想像自己正枕在可愛的薩沙的膝蓋上,他摸著自己的頭髮,感覺像是薩沙的手在撫摸。他想像著薩沙帶他去看地面上的世界。沒有薩沙阿爾喬姆早就死在這裡了。
睡了四個小時以後,阿爾喬姆就跌跌撞撞,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摔倒了,再站起來。已經過去多少天了?他毫無概念。現在他只推得動半個手推車的石塊。多虧那些噁心的食物,工人的體重也都掉到了以前的一半,不然阿爾喬姆就沒法把他們的屍體搬到手推車裡,推走埋掉了。
下午的時候阿爾喬姆還有一項秘密娛樂:他知道有一面牆沒有人會敲,因為隔壁就是通道里的福利住房。他算出了伊利亞和娜琳的小公寓在哪裡。每天阿爾喬姆都會趁守衛不注意,跑到那邊敲幾下::嗒嗒塔。守衛沒有聽見,伊利亞沒有聽到,阿爾喬姆自己也聽不見。但每次這麼做阿爾喬姆都會放肆地,無聲地大笑。
在這無休止的勞作中,他們已經放棄了等待任何變化。但終於有一天,有消息傳來了,一個可怕的消息。
戰爭把觸手伸向了這個小世界。
不停地有人進進出出,席勒站里站滿了穿著制服的鋼鐵軍團士兵。工人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獃滯地看著這些來訪者。他們已經生鏽的腦子慢慢轉了起來,開始從士兵的談話中了解情況。
“紅線已經佔領了新庫茲涅茨克站!”
“他們從盧比揚卡站調來了軍隊!他們會從這裡突破的!”
“命令是立刻封住隧道。”
“爆破隊在哪裡?爆破隊還在磨嘰什麼?”
“在通往新庫茲涅茨克站的隧道里裝上炸藥!儘可能遠離席勒站!”
“炸藥在哪兒?爆破隊在哪兒?”
“紅線在往這兒推進!他們的先鋒和重機槍手快到了。趕快!快搬開路障!”
“快剪開!把鐵絲網都剪開!在儘可能遠的地方埋炸藥。”
“快去!現在!”
滿頭大汗的爆破兵跑了進來,拖著沉重的炸藥箱。工人們還沒搞清楚情況,阿爾喬姆看著這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
“我們沒時間了!紅線的前鋒太近了!!我們得爭取時間!時間!”
“那我們怎麼拖延時間?他們馬上就到了!精英部隊!我們會丟掉車站的!這一定不能發生!”
突然某人有了主意。
“把這些變種人趕進隧道!”
“什麼?”
“這些變種人。把他們趕進隧道!他們可以用稿子和鏟子抵擋一波進攻!他們會拖延紅線的部隊。到時我們就有時間裝炸藥了!”
“他們根本沒法戰鬥!看看他們。。。”
“那就當他們是人牆好了!我們把他們趕進去。。。斯洛約夫!伯曼!尖牙!把他們趕進去!快點!多一秒都好。你們這些吃屎的,趕緊走!”
守衛開始揮舞他們的鞭子和鏈條,把那些已經在牆邊石化的工人趕進隧道。就在幾分鐘前那裡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三層鐵絲網。但現在網都被剪開了,一個隧道入口出現在面前。這裡是另一條去新庫茲涅茨克站的隧道。在隧道深處有可怕的東西正在發酵。
已經傻了的工人們猶豫地走進隧道,用無助疑惑的眼神看著守衛:他們到底要這些人做什麼?每個工人都拿著自己日常的工具,有人拿稿子,有人拿鎚子。阿爾喬姆原來是推著他的手推車進去的,但車子擋到別人路了,而且沒法越過那些睡著的工人,於是守衛命令阿爾喬姆把手推車扔掉。他就這樣兩手空空地走進隧道。他的雙手有奇怪的感覺,他想找個東西握著。他的手指已經僵硬在一個彎曲的形狀,長出了老繭。一個手推車的把手或者一把鏟子的木柄會很合適。
不停地有人進進出出,席勒站里站滿了穿著制服的鋼鐵軍團士兵。工人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獃滯地看著這些來訪者。他們已經生鏽的腦子慢慢轉了起來,開始從士兵的談話中了解情況。
“紅線已經佔領了新庫茲涅茨克站!”
“他們從盧比揚卡站調來了軍隊!他們會從這裡突破的!”
“命令是立刻封住隧道。”
“爆破隊在哪裡?爆破隊還在磨嘰什麼?”
“在通往新庫茲涅茨克站的隧道里裝上炸藥!儘可能遠離席勒站!”
“炸藥在哪兒?爆破隊在哪兒?”
“紅線在往這兒推進!他們的先鋒和重機槍手快到了。趕快!快搬開路障!”
“快剪開!把鐵絲網都剪開!在儘可能遠的地方埋炸藥。”
“快去!現在!”
滿頭大汗的爆破兵跑了進來,拖著沉重的炸藥箱。工人們還沒搞清楚情況,阿爾喬姆看著這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
“我們沒時間了!紅線的前鋒太近了!!我們得爭取時間!時間!”
“那我們怎麼拖延時間?他們馬上就到了!精英部隊!我們會丟掉車站的!這一定不能發生!”
突然某人有了主意。
“把這些變種人趕進隧道!”
“什麼?”
“這些變種人。把他們趕進隧道!他們可以用稿子和鏟子抵擋一波進攻!他們會拖延紅線的部隊。到時我們就有時間裝炸藥了!”
“他們根本沒法戰鬥!看看他們。。。”
“那就當他們是人牆好了!我們把他們趕進去。。。斯洛約夫!伯曼!尖牙!把他們趕進去!快點!多一秒都好。你們這些吃屎的,趕緊走!”
守衛開始揮舞他們的鞭子和鏈條,把那些已經在牆邊石化的工人趕進隧道。就在幾分鐘前那裡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三層鐵絲網。但現在網都被剪開了,一個隧道入口出現在面前。這裡是另一條去新庫茲涅茨克站的隧道。在隧道深處有可怕的東西正在發酵。
已經傻了的工人們猶豫地走進隧道,用無助疑惑的眼神看著守衛:他們到底要這些人做什麼?每個工人都拿著自己日常的工具,有人拿稿子,有人拿鎚子。阿爾喬姆原來是推著他的手推車進去的,但車子擋到別人路了,而且沒法越過那些睡著的工人,於是守衛命令阿爾喬姆把手推車扔掉。他就這樣兩手空空地走進隧道。他的雙手有奇怪的感覺,他想找個東西握著。他的手指已經僵硬在一個彎曲的形狀,長出了老繭。一個手推車的把手或者一把鏟子的木柄會很合適。
走在最後的人被守衛用自動步槍趕著,守衛後面是爆破兵在拖著炸藥箱,鋪著導線。
“我們去哪兒?去幹什麼?”工人們看著前方的黑暗和周圍守衛的手電筒燈光。
等他們越走越深,隧道深處傳來叫喊聲,隧道頂上還不時有水滴下來。
“怎麼回事?那裡面有什麼?”
“我們這是去哪兒?他們要放了我們嗎?”
“他們說我們自由了!有人說了!”
“閉嘴!你們都閉嘴!快走!走,你們這些蠢貨!”
“。。。烏拉啊啊啊。。。”(譯註:烏拉是俄語“萬歲”的意思,二戰時紅軍衝鋒的時候常喊這個口號。)
“你聽到了嗎?聽到了嗎?我們離那些傢伙不到一百米了。。。他們還在往這兒跑!”
“這裡!這裡!把炸藥裝在這裡!”
“把那些變種人往那頭趕!讓他們衝鋒!”
“。。。烏拉啊啊啊。。。”
“我們沒時間了。就放這兒!放在這些前面!”
爆破兵停了下來,忙著從箱子里拿出一包包的炸藥,安到隧道的牆上。
有人用槍管從後面推了阿爾喬姆一下。他加快了腳步,把焦慮的爆破隊甩在了後面。守衛揮舞著鞭子,刺眼的手電筒燈光穿過人群,射向前方的黑暗——在他們身前投下了佝僂的身影——有人用一個高音喇叭催促他們前進。
“你們所有人聽著!你們有重要的任務!你們要拯救帝國!一群變種人正在向我們進發!他們是不怕死的紅線食人族!今天,現在,你們可以得到救贖!你們可以為正義而戰,成為真正的人類!紅線會摧毀帝國,然後是整個地鐵,除了你們沒人能阻止他們!他們想從背後捅我們一刀,但他們不知道有你們在後面保護帝國!他們裝備更好,但你們也有武器!你們已經一無所有了,所以也沒什麼好怕的!”
“我。。。去哪兒?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不會打仗!”
有人開了一槍,槍聲伴隨著著尖叫聲在隧道里迴響。在大家反應過來前,守衛立刻開始槍殺落在後面的人。有人一下就被打死了。還有沒被打死的人在哀嚎。一個女人開始尖叫。阿爾喬姆旁邊的人正在左顧右盼,一顆子彈穿過他的喉嚨,他立刻倒在了地上。
“往前沖,你們這些混蛋!不準停下來!”
“他們要殺我們!別停下!他們在開槍!快跑!”
阿爾喬姆擠過人群,彎下腰,扶起一個摔倒在地上的男孩。他警惕地瞄著身後的守衛,開始往人群中間擠,那裡更安全。
“向前沖!向前沖!”
有人倒在了鐵軌上,他們的死讓其他人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往前沖,有人跌跌撞撞,有人全速往前跑,朝著那模糊又可怕的喊聲前進,那喊聲像是礦道里的地下水一樣朝他們湧來。
“我們不是懦夫!”前面有一個人突然喊了起來,“我們不能就這樣放棄!”
“快點!我們不會投降!”
“殺死他們!”
“殺了他們!”人群中另外一個人喊著。“前進!前進!”
慢慢地,像是火車頭啟動那樣,這群拿著稿子和鎚子的奴隸開始越跑越快,從身體中聚集出最後一點力量把工具舉過頭頂,這樣就可以在死之前先幹掉一個人。
“殺了他們!我們不會投降!沖啊!”
“沖啊!”
一分鐘後所有人都大吼著往前沖。守衛放慢了腳步,不再追趕他們。阿爾喬姆身後的手電筒燈光越來越暗:守衛撤退了。前方的隧道一團漆黑,人群的影子也淹沒在其中。
阿爾喬姆還是兩手空空,但他不能停下:在潮水般人群中一停下準會摔倒。阿爾喬姆趕上了萊約克,他表情誇張得看了阿爾喬姆一眼,顯然是沒認出阿爾喬姆。然後阿爾喬姆就超過了他。
“沖啊!”
紅線的人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
迷霧終於被打破了,兩方人馬一下子就面對面地相遇了。現在是一場肉搏戰。
“啊。。。”
就像席勒站的工人一樣,紅線的人也沒有任何手電筒:他們毫無組織地從隧道里衝出來,前排的工人剛好有時間揮舞他們的稿子。。。
從席勒站方向傳來一聲巨響。。。嘭!
整個大地都在搖晃!
劇烈的衝擊波把後排的人震倒了,巨響還在隧道中回蕩,所有的手電筒燈光一下就沒了,所有的槍聲都停下了,除了黑暗什麼都看不到,到處都是一片漆黑,好像整個世界突然就消失了。絕對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阿爾喬姆現在又瞎又聾,前後的人都是如此。有些人跌倒了,但立馬爬起來,在黑暗中揮舞著他們的稿子或鎚子。
儘管他們聽不見也看不見,他們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還是能感覺到死神正在靠近。他們必須站起來,用手上的工具保衛自己,最好揮一下稿子就可以弄死一個人,然後就不停地揮。
再也沒有人趕他們往前沖了,但所有人都還是向前走,因為死神正在召喚,坐在這裡等死更嚇人,他們想在敵人動手前先發制人。
沒有人開槍:紅線的士兵也沒有任何槍支,他們手上拿著一些看不清的東西,也是來打肉搏戰的。
阿爾喬姆伸開手臂,搶走了一個人的稿子,也沖了上去,他用恐懼和激情驅趕著自己,衝過那些裸體的工人,衝進這片混亂,他沒有其他的選擇。
兩邊的人在隧道里野蠻地廝打在一起,他們不知道在殺誰,也不知道為什麼。沒人再喊“去死吧!”或者“烏拉!”,因為他們已經不會講人話了,所有人都像野獸一樣發出奇怪的咆哮聲。
空氣中都是武器揮動的聲音。
有人猜錯了敵人的位置,稿子打到水泥上發出叮噹的聲音,有人猜對了,稿子刺進了身體。
一件金屬工具在阿爾喬姆面前揮過,還有一根尖尖的鐵棍從他身旁刺了過來。阿爾喬姆開始往後縮——但他是在朝自己這裡退還是敵人那裡?這裡有他的自己人嗎?血聞上去是鐵鏽味,人聞上去像屎一樣臭。
這裡只有像野獸一樣的人,還有就是人形的野獸,兩邊的人都沖向對方,用最後一點力氣試圖殺死彼此,做一個最後的了解。至少現在他們不再害怕了。
阿爾喬姆揮了一下稿子,一下,兩下,他不停地揮動著稿子,有幾次還打中了人。一聲刺進身體的聲音,然後就是血噴了出來。稿子卡在了一個人身上,阿爾喬姆向前摔了一下:這可救了他一命,有一個可以把頭打爆的東西在他頭頂揮舞了一下,但沒打中。
然後有人擊中了阿爾喬姆的膝蓋,他一下子摔在鐵軌上,他站不住了,他在地上爬了一段,想躲到一個軟軟的東西後面,但那坨東西不停地推開他,還把又熱又黏的液體噴得阿爾喬姆滿身都是。
過了好久好久,但戰鬥還是沒有停下,大家還是在廝打——一旦有人發出叫喊或是哀嚎聲,立馬就有人會衝過去。如果他們打在了鐵軌上會發出很大的聲響。阿爾喬姆注意著這些聲音,同時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響。他把頭枕在某人的屍體上,假裝是躺在薩沙的膝蓋上。他又抓了一具屍體蓋在自己身上。
又過了很久,一切終於安靜了下來。
他們停止了殺戮,因為沒人還站得動了。
沒死的人開始挪動,說話。阿爾喬姆捂著受傷的膝蓋,做了起來,低聲地說:
“夠了。。。夠了。夠了。我不打了。我不想殺人。你們是誰?”阿爾喬姆用手指摸索著四周,“誰在這裡?有席勒站的人嗎?”
“我是席勒站的。”有人回答。
“我們是從盧比揚卡站來的。”有人說。
“盧比揚卡站?”
“你們是法西斯嗎?鋼鐵軍團?食人族?”
“我們是從席勒站來的,”阿爾喬姆說,“我們是變種人,囚犯。守衛把我們趕在他們前面,他們把隧道堵上了。”
“我們是從盧比揚卡站來的,”又是那個聲音,“我們也是囚犯,政治犯。他們把我們趕到前線,像是牲畜一樣。。。讓我們幫真正的部隊擋子彈。。。”
“他們也想趕羊一樣把我們趕到這裡。。。”阿爾喬姆說,“因為我們是‘變種人’”。
“這裡的人都是盧比揚卡站監獄的囚犯,”有人說,“他們在我們後面開槍。。。督戰隊從後面打我們。。。逼我們。。。”
“我們也是。。。那些守衛。。。朝我們開火。”
“紅線的軍隊沒有跟過來。。。他們都守在後面。。。”
“納粹把後面的隧道炸塌了。從那兒回不去。。。我們哪兒都去不了。。。他們沒有跟上了。他們把我們拋棄了。。。”
“你們為什麼要這樣?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
“你們為什麼要對我們這麼做?為了什麼?呃?”
有人痛苦地朝阿爾喬姆的聲音挪動,像是一條斷了腿的蟲子一樣。阿爾喬姆聽到了,但他不能再揮稿子了。阿爾喬姆也朝那個人爬去,抓緊了那個人的手,把他拉了過來。
“老天啊,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們?”
“原諒我們。。。原諒我們。。。上帝啊,寬恕我們。”
他們靠在了一起,阿爾喬姆擁抱了那個人——感覺是一個成年人——他們的額頭碰到了一起;那個人開始哭泣,顫抖。阿爾喬姆也抽動了一下,流出了眼淚。當那個人哭幹了眼淚之後,嘆了一口氣,死了。阿爾喬姆把他的屍體放了下來。
阿爾喬姆躺了一會兒。
他突然想起來了什麼。
“盧布揚卡站的。。。還有誰是盧比揚卡站的?”
附近有些人又動了起來,想要挪動斷了的手臂,用磕傷的腦袋開始思考,嘴裡嘟囔著一些奇怪的話。
“娜塔莎。。。燒一壺水,親愛的。。。我帶了一個蛋糕。”
“等我從土耳其回來,我立刻給你打電話!”
“我是莫斯科的建築師!我建造了莫斯科!”
“這裡怎麼這麼黑!我怕黑!把燈打開!謝廖扎!”
“天哪,奶奶,你在這兒幹什麼?你來幹什麼?”
“我們要擴展生活空間!這樣每個人都有地方住!”
“給我點水。。。我要喝水。。。”
“阿廖卡,阿廖卡,你這個淘氣的姑娘!”
“我是盧比揚卡站來的,我是。”
阿爾喬姆用一個膝蓋和兩個手肘朝那個回答他的人的方向爬。
“誰?誰?告訴我,別害怕!你!你在哪兒?”
“你是誰?”是個女人在回答。
“伊戈爾。伊戈爾和你們一起來了嗎?”
“什麼伊戈爾?沒有人。。。”
“伊戈爾!”阿爾喬姆大喊,“伊戈爾-佐伊夫!伊戈爾,你還活著嗎?佐伊夫!”
阿爾喬姆靠著牆,用一條腿站起來,抓著隧道牆上的管道。
“伊戈爾!這裡有來自獵人商行站的伊戈爾嗎?從馬克思站來的?”
“別喊了!別喊了!不然他們會來的!他們會過來的!”
“我們今晚去看電影怎麼樣?嗯?天氣這麼好,待在家裡可惜了。”
沒人回答阿爾喬姆。
也許伊戈爾的就躺在這裡,但一半腦袋被削掉了,所以沒法說話。也可能是聰明的魔鬼把他藏了起來,不想讓他被人找到。
“伊戈爾!佐伊夫!有誰和伊戈爾一個牢房的?伊戈爾是那個知道其他城市倖存者情況的。。。知道極地曙光城。。。見過那些來到莫斯科的人。。。誰見過伊戈爾?”
“什麼?”
“伊戈爾經常吹噓他見過其他城市的倖存者!他說他們是專程來莫斯科的!”
“你不知道席勒站浪費了多少屎,夥計們,你們肯定不敢相信!”
“他不在這兒。啊。。。啊。伊戈爾不在這兒。”
“什麼?是誰?誰剛才說話了?”
“伊戈爾不在這兒。他們把他交給漢莎了。”
“等下。再說一遍。你在哪兒?你在哪兒?操!快點,告訴我。別遮遮掩掩!”
“你為什麼要找他?他是你的朋友嗎?”
“我必須得知道。我得知道他說了什麼!那些是什麼人?他在哪兒出現的?他們從哪兒來?和漢莎有什麼關係?”
“那些人,啊啊。。他們不是從極地曙光城來的。操他媽的極地曙光城,那些都是胡編的。。。他們是我們自己的人。。。他們是從羅科索夫斯基大街回來的。啊啊啊,是我們的工人。。。他們被派到去修路。。。通往巴拉希哈的路。。。他們就從那裡回來的。從巴拉希哈回來。”(譯註:巴拉希哈是莫斯科東部的一個小城。離三號線東段的五一站和曉爾科沃站不遠。)
“等下。你在哪兒?”
阿爾喬姆朝前挪了一步,突然牆上空了一塊——這是一條走廊嗎?阿爾喬姆跌倒了,又爬起來,開始朝那個說話聲移動。
“喀山是個很漂亮的城市。他們那裡有一個很漂亮的清真寺。”
“我可以靠建那樣的寺廟賺大錢,如果我能拿到合同的話。”
“我是從喀山來的。我奶奶是那裡鄉下來的,她叫海魯林,她甚至不會說俄語!”
“你在哪兒?那個說有外來倖存者的人,是你嗎?巴拉希哈倖存下來了嗎?極地曙光城呢?那些來訪者都被殺掉了嗎?我不明白!”
“你的茶里要點奶嗎?”
“誰知道那裡有什麼倖存者?只有蠢貨才會談論極地曙光城。啊啊。。。那是一個美麗的傳說。在巴拉希哈。。。有一個哨所。那個哨所在地面上,還有無線電。。。是一個無線電中心。。。如果需要的話。。。他們可以聯繫其他城市。。。伊戈爾是這麼說的。。。”
“什麼?伊戈爾說什麼?”
“今天誰去幼兒園把女兒接回來,你還是我?”
“滾開,魔鬼;別碰我。走吧,請你走開。我不屬於你,他們在天堂等我。”
“一個哨所?在地面上?誰在造?我不明白,什麼無線電?”
“啊啊啊。。。”
“你在哪兒?告訴我,為什麼要建一個無線電通訊站?”
“那些法西斯都是真正的混蛋。他們無緣無故地折磨人,什麼都不考慮。”
“紅線。。。紅線在建造那個哨所。。。在地面上。。。在巴拉希哈。。。建一個秘密基地。。。一個無線電哨所。。。所以。。。那裡有個地鐵站。。。他們把工人都往那裡趕。。。”
“巴拉希哈有一個地鐵站?什麼樣的地鐵站?”
“他們從羅科索夫斯基林蔭路站派出工人。。。他們自己回來。。。啊啊,啊。。。”
“他們收到信號了嗎?他們在那兒可以收到信號嗎?”
“啊。。。啊。。。”
那個人的聲音消失了,好像他從來沒存在過。他從黑暗中出現,又消失在黑暗中。阿爾喬姆試著搖動周圍還活著的人,想要說服他們開口,但一切都是徒勞的。
“在巴拉希哈!”阿爾喬姆不停地對自己重複,所以他不會忘了這場談話,不會以為這些話都是他想像出來的。“在巴拉希哈!巴拉希哈!巴拉希哈!”
阿爾喬姆現在決不能死。他得從這個死人堆里爬出來,找一條離開這個墳墓的路,獲得重生。他要治好身上的傷,走到那個希望之地——巴拉希哈,不管那裡有誰。
阿爾喬姆又站了起來,抓住了隧道牆上的管道,像是抓著母親的手一樣。席勒站的路被切斷了。紅線駐守在新庫茲涅茨克站。也許他們不會過來了,他們也聽到隧道被炸塌了,但阿爾喬姆不能往那兒走。
阿爾喬姆想起了牆上的那個開口。也許那是一條車站間的通道。他靠一條腿跳著,摸索著路。。。跳進了那個開口。。。老鼠四散跑開,吱吱叫著。。。阿爾喬姆希望自己也是只老鼠,老鼠就算是被蒙上眼睛也不會迷路。
一陣微風吹過。阿爾喬姆的頭髮動了動,好像是薩沙的撫摸。
阿爾喬姆用他的眼睛朝上看。
又是一陣風輕輕吹過,像是母親對嬰兒的呼氣。
阿爾喬姆用手指在黑暗中摸索著,摸到了金屬。
一條鐵欄,又是一條。這裡是一個豎井,有一個梯子。這是一個通到地面的通風井。那些空氣是從地面上吹下來的。
“嗨!”阿爾喬姆大喊,“嗨!嗨!你們都過來!所有人!走這邊!這裡有一條出去的路!一條通往地面的路!這裡有一個通風井!我們可以爬出去!你們聽到了嗎?我們可以從這裡上到地面!”
“去地面?!你他媽的腦子壞了嗎?”看不見的人抱怨著。
“上去!”阿爾喬姆朝他們喊,“跟我走!跟我走,你們這群人!”
其他人都害怕了,他們不信阿爾喬姆。他們不知道地面上是風和雨,上去一次並不會立馬死掉。阿爾喬姆得先做個示範。
阿爾喬姆用彎曲的手指抓住一條鐵欄,鐵欄和他的手非常配。他跳了一下,提起了那條斷了的腿。兩手交替地向上爬,一下,一下,又一下。
阿爾喬姆開始頭暈目眩。
他的手老是滑下來,但他又立刻抓住。他感覺不到廢了的膝蓋和傷痕纍纍的背部。他掙扎著,充滿希望地向上爬。
阿爾喬姆向下看了一樣——有一個人在跟著他爬。
至少他沒有浪費時間提醒其他人。
阿爾喬姆偶爾停下來休息幾秒——然後又繼續。如果他現在不爬出去,就永遠出不去了。
不知過了過久,阿爾喬姆終於爬到了豎井最頂上的小房間,那是一個蓋著鐵皮的小亭子。一個門從裡面拴上了,門閂已經都銹了。阿爾喬姆的手被磨得血肉模糊,但他還是拉開了門閂。他推開門,倒了下去,翻了個身躺在地上。現在正是清晨:古銅色的太陽正緩緩升起。
阿爾喬姆就這樣躺在地上。是在地面上,不是在地底下。不是阿爾喬姆的頭在轉——是整個地球在轉。
有一個人倒在了阿爾喬姆身邊,躺下了,就一個人,沒有其他人上來。
“你是誰?”阿爾喬姆問他唯一的追隨者。阿爾喬姆微笑地看著粉色的天空,眼睛慢慢閉上了,“你是誰,你是人嗎?”
“我是萊約克,”那人回答,“那個交易員。還會有其它蠢貨跟你上來嗎?”
“你以前只是一個交易員,”阿爾喬姆能活到現在,感覺很高興,“但現在你會成為第一門徒。”(譯註:第一門徒特指耶穌基督的第一個門徒,叫聖安德烈。俄羅斯,蘇格蘭和羅馬尼亞有安德烈日。)
然後阿爾喬姆昏了過去。
“喀山是個很漂亮的城市。他們那裡有一個很漂亮的清真寺。”
“我可以靠建那樣的寺廟賺大錢,如果我能拿到合同的話。”
“我是從喀山來的。我奶奶是那裡鄉下來的,她叫海魯林,她甚至不會說俄語!”
“你在哪兒?那個說有外來倖存者的人,是你嗎?巴拉希哈倖存下來了嗎?極地曙光城呢?那些來訪者都被殺掉了嗎?我不明白!”
“你的茶里要點奶嗎?”
“誰知道那裡有什麼倖存者?只有蠢貨才會談論極地曙光城。啊啊。。。那是一個美麗的傳說。在巴拉希哈。。。有一個哨所。那個哨所在地面上,還有無線電。。。是一個無線電中心。。。如果需要的話。。。他們可以聯繫其他城市。。。伊戈爾是這麼說的。。。”
“什麼?伊戈爾說什麼?”
“今天誰去幼兒園把女兒接回來,你還是我?”
“滾開,魔鬼;別碰我。走吧,請你走開。我不屬於你,他們在天堂等我。”
“一個哨所?在地面上?誰在造?我不明白,什麼無線電?”
“啊啊啊。。。”
“你在哪兒?告訴我,為什麼要建一個無線電通訊站?”
“那些法西斯都是真正的混蛋。他們無緣無故地折磨人,什麼都不考慮。”
“紅線。。。紅線在建造那個哨所。。。在地面上。。。在巴拉希哈。。。建一個秘密基地。。。一個無線電哨所。。。所以。。。那裡有個地鐵站。。。他們把工人都往那裡趕。。。”
“巴拉希哈有一個地鐵站?什麼樣的地鐵站?”
“他們從羅科索夫斯基林蔭路站派出工人。。。他們自己回來。。。啊啊,啊。。。”
“他們收到信號了嗎?他們在那兒可以收到信號嗎?”
“啊。。。啊。。。”
那個人的聲音消失了,好像他從來沒存在過。他從黑暗中出現,又消失在黑暗中。阿爾喬姆試著搖動周圍還活著的人,想要說服他們開口,但一切都是徒勞的。
“在巴拉希哈!”阿爾喬姆不停地對自己重複,所以他不會忘了這場談話,不會以為這些話都是他想像出來的。“在巴拉希哈!巴拉希哈!巴拉希哈!”
阿爾喬姆現在決不能死。他得從這個死人堆里爬出來,找一條離開這個墳墓的路,獲得重生。他要治好身上的傷,走到那個希望之地——巴拉希哈,不管那裡有誰。
阿爾喬姆又站了起來,抓住了隧道牆上的管道,像是抓著母親的手一樣。席勒站的路被切斷了。紅線駐守在新庫茲涅茨克站。也許他們不會過來了,他們也聽到隧道被炸塌了,但阿爾喬姆不能往那兒走。
阿爾喬姆想起了牆上的那個開口。也許那是一條車站間的通道。他靠一條腿跳著,摸索著路。。。跳進了那個開口。。。老鼠四散跑開,吱吱叫著。。。阿爾喬姆希望自己也是只老鼠,老鼠就算是被蒙上眼睛也不會迷路。
一陣微風吹過。阿爾喬姆的頭髮動了動,好像是薩沙的撫摸。
阿爾喬姆用他的眼睛朝上看。
又是一陣風輕輕吹過,像是母親對嬰兒的呼氣。
阿爾喬姆用手指在黑暗中摸索著,摸到了金屬。
一條鐵欄,又是一條。這裡是一個豎井,有一個梯子。這是一個通到地面的通風井。那些空氣是從地面上吹下來的。
“嗨!”阿爾喬姆大喊,“嗨!嗨!你們都過來!所有人!走這邊!這裡有一條出去的路!一條通往地面的路!這裡有一個通風井!我們可以爬出去!你們聽到了嗎?我們可以從這裡上到地面!”
“去地面?!你他媽的腦子壞了嗎?”看不見的人抱怨著。
“上去!”阿爾喬姆朝他們喊,“跟我走!跟我走,你們這群人!”
其他人都害怕了,他們不信阿爾喬姆。他們不知道地面上是風和雨,上去一次並不會立馬死掉。阿爾喬姆得先做個示範。
阿爾喬姆用彎曲的手指抓住一條鐵欄,鐵欄和他的手非常配。他跳了一下,提起了那條斷了的腿。兩手交替地向上爬,一下,一下,又一下。
阿爾喬姆開始頭暈目眩。
他的手老是滑下來,但他又立刻抓住。他感覺不到廢了的膝蓋和傷痕纍纍的背部。他掙扎著,充滿希望地向上爬。
阿爾喬姆向下看了一樣——有一個人在跟著他爬。
至少他沒有浪費時間提醒其他人。
阿爾喬姆偶爾停下來休息幾秒——然後又繼續。如果他現在不爬出去,就永遠出不去了。
不知過了過久,阿爾喬姆終於爬到了豎井最頂上的小房間,那是一個蓋著鐵皮的小亭子。一個門從裡面拴上了,門閂已經都銹了。阿爾喬姆的手被磨得血肉模糊,但他還是拉開了門閂。他推開門,倒了下去,翻了個身躺在地上。現在正是清晨:古銅色的太陽正緩緩升起。
阿爾喬姆就這樣躺在地上。是在地面上,不是在地底下。不是阿爾喬姆的頭在轉——是整個地球在轉。
有一個人倒在了阿爾喬姆身邊,躺下了,就一個人,沒有其他人上來。
“你是誰?”阿爾喬姆問他唯一的追隨者。阿爾喬姆微笑地看著粉色的天空,眼睛慢慢閉上了,“你是誰,你是人嗎?”
“我是萊約克,”那人回答,“那個交易員。還會有其它蠢貨跟你上來嗎?”
“你以前只是一個交易員,”阿爾喬姆能活到現在,感覺很高興,“但現在你會成為第一門徒。”(譯註:第一門徒特指耶穌基督的第一個門徒,叫聖安德烈。俄羅斯,蘇格蘭和羅馬尼亞有安德烈日。)
然後阿爾喬姆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