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隧道
站台的天花板都很低,是為人類量身打造的。但那些隧道顯然不是為人類打造的:它們的直徑足足有五米。
在遙遠的地鐵系統的另一端,住著一群相信大蟲的野蠻人。他們奉大蟲為神,他們相信大蟲挖出了隧道,人類是從大蟲腹部誕生,人類後來否認了他們的造物主,改造了這些隧道方便交通,人類為自己建造了金屬列車,欺騙自己說大蟲從不存在。大蟲神也挺好的。蟲子比人適合在地下生存。
隧道裡面又黑又嚇人,地表的積水滲透下來形成涓涓細流,好似要把鑄鐵的隧道腐蝕穿,淹沒整個地鐵。流水產生了水汽,形成了霧,手電筒在霧中也照不遠。毫無疑問隧道不是為人設計的,當然人也不是生來適合住隧道里的。
就算在這兒,離開站台只有三百米的地方,周圍的一切都很嚇人。人們靠大聲說話來壯膽。
潮濕的兵營外燒著篝火,冒出縷縷青煙。
隧道當然是活生生的:它把篝火的霧氣吸進自己的肺,細細品嘗,像在抽煙一樣。煙氣繞了幾個圈,向上飄去,消失在通風管道里。
不遠處停著那輛人力軌道車,守衛就在旁邊。這裡離站台有三百米。如果有人從北邊隧道里的黑暗中沖向站台,守衛得不顧性命全力抵抗,然後派一個人去警告站台。小孩有時間躲起來,婦女會拿起槍加入男人,用血肉之軀擋住敵人。
每次他們都能擋住敵人,所以展覽館站還在,存活了二十五年。但在過去的兩年里,如果有人闖進來,一般都是走錯路了。黑族已經消失了,他們曾是這個車站和整個地鐵最大的威脅。兩年前一波導彈把他們徹底消滅了。
車站的所有人都記得是誰拯救了車站:阿爾喬姆。
現在在展覽館站的北邊只剩一串寒冷的廢棄車站,首先是植物園站。那個站離地面很近,原本用於隔開里外的密封門大敞著。在植物園站居住是不可能的,而且沒人對之後的車站感興趣。因此這個兵營的篝火能照到的地方標誌著地鐵世界的盡頭。再往外就是未知世界。
哨兵坐在那裡,和北方的黑暗隔著沙袋堆成的街壘。他們的AK步槍圍成一圈架在一起。篝火上有一個老舊熏黑的水壺。
阿爾喬姆面對篝火坐下,背對著空蕩蕩的隧道。他讓荷馬在他身邊坐下。阿爾喬姆故意把他帶到這個沒人的地方。他不想在眾人面前聽老頭的故事。他沒法躲開所有人,但周圍人越少越好。
“你不該背對著隧道坐!”里瓦薩夫小聲說。
但阿爾喬姆信任這條隧道,他已經學會了如何感受它。
其他守衛都面向隧道坐著。阿爾喬姆讓荷馬小聲講故事,不要引起大家注意,但荷馬不知道怎麼輕聲講這個故事。
“這個小城叫極地曙光城,遠在克拉半島上。城旁有一個運行良好的核電站。這個核電站有維持運行一百年的備用零件。核電站只給這一個城供電。這個城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堡壘。他們建了原木圍欄還有其他防禦。核電站附近有軍隊駐紮,他們負責保衛核電站,同時也調了一撥人去防守極地曙光城。城市附近環境惡劣,那可是很北的地方。但他們堅守了下來。核電站提供了照明和供暖,他們建立了溫室農場。所以…”
“別再編故事了,行不?”里瓦薩夫在篝火的另一邊喊道。他眼睛紅腫,耳朵肥肥的,散亂的小鬍子朝上豎著。“你在說什麼他媽曙光城?植物園向北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些流浪狗!一個自大狂還不夠,又來一個!”(譯註:顯然里瓦薩夫沒聽清荷馬在說什麼。以為是隧道北的城市。)
“他們馬上要有自己的社團了,”阿門謝科邊說,邊用指甲挑著牙縫裡塞著的肉,“就叫‘猩紅白日夢社團’”。
“誰收到的信號?誰和他們交談了?”阿爾喬姆看著老頭的鬍子和嘴唇,急切地想讀出一些信息。
“是我…”荷馬說,“我就來自那個地方,我出生在阿爾漢格爾斯克。所以我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些那兒的倖存者,也許有的人活下來了。我不停地搜索監聽。終於我找到了一些信號。阿爾漢格爾斯克沒人活下來。但極地曙光城有!整個城市都倖存了下來,你能想像嗎?就在地面上!那裡有熱水,照明…但最牛逼的是他們有一個完好無損的電子化圖書館。所有書都在硬碟和光碟里。世界上所有的文學藝術作品都有…你明白嗎?他們電力充足…”
“波長是多少?頻率是多少?”阿爾喬姆打斷了荷馬的描述,急忙問起來。
“極地曙光城就像是諾亞方舟,儘管沒有救出一對對的動物,但就出了我們的整個文明…”老頭無視他的問題,繼續說著。
“什麼時候聯繫上的?多久聯繫一次?你的無線電在哪兒?你用的什麼型號的無線電?你的天線有多高?為什麼我收不到任何信號?”
老頭只想要一次篝火旁舒適的聊天,而不是被審問。阿爾喬姆期待這一刻很久了,沒有時間碎碎念,他首先要確定這件事是真的發生過。
阿爾喬姆知道很多這種海市蜃樓一般的地方。他不想遠遠地欣賞它們,他想到達那裡。
“想起來了?”阿爾喬姆不願放棄,繼續問,他不能讓這個老頭溜走,“想想清楚!為什麼我收不到信號?”
“我…”荷馬說,翻動著嘴唇,看著遠處的黑暗,終於說出了四個字,“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你自己受到的信號,怎麼可能不知道?”
老頭尷尬得扭了一下身子,坦白道,“我沒有拿起那個聽筒。我只是碰巧遇到了那個無線電操作員,他告訴我的這些。”
“在哪兒?你在哪兒遇到的這個人?哪個站?”
老頭嘆了一口氣。
“在劇院站。”
“你是在哄我嗎?那個地鐵里戰鬥最激烈的地方?你以為我不敢去?”
“我認為你絕對敢去,年輕人”,荷馬肯定地說。
“什麼時候遇到的?”
“兩年前吧,具體日子我忘了。”
他忘了。
阿爾喬姆只在無線電里聽過一次說話聲,那個微弱聲音夾雜在電波的噪音和呼嘯中。但這個聲音已經刻在了他的腦海里,那個聲音就像吹海螺發出的聲音一樣。怎麼可能有人忘了如此重要的事件?
荷馬為寫歷史書嘔心瀝血,他要讓後代了解人類從前的文明,保持他們重回地面的信心。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忘掉這些細節?
劇院站?很可疑。
“你在撒謊,”阿爾喬姆非常肯定地說,“你只是和我搞好關係。”
“你誤會了,我就是…”
“你想搞好關係,然後我會和你講黑怪的故事。他媽的整個故事。你想耍我,對嗎?你找的我的弱點然後一擊致命,對嗎?”
“絕對不是!這是個真事。”
“啊,算了吧!”
“哦,”鷹鉤鼻的阿門謝科吸了吸鼻涕,“兩個幻想家在爭論誰的夢更虛幻了。”
阿爾喬姆被這個老騙子氣壞了,他把頭靠在沙袋上,閉上了眼。可憐的夢想家,當你心中的傷口快癒合時,總有人來揭開傷疤。
老頭皺了皺眉,也沒想去說服阿爾喬姆。
隨他去吧。
值班的剩下時間裡他們一句話都沒說。他們回到站台,分別的時候阿爾喬姆看都沒看老頭一眼。
loc 760
“有可靠消息,我們收到了克拉半島的無線電信號。那裡有倖存者”,阿爾喬姆說,嚴肅地看著科利爾。
“真的嗎?”
“千真萬確!”
科利爾興奮地跳起來。可他的肺還是不行,他開始劇烈的咳嗽。阿爾喬姆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遞給他一塊手帕。科利爾平復了一下,他從嘴裡掏出手帕,用一種驚懼的眼神檢查著手帕。阿爾喬姆看著揪心。
“你會恢復的,之後你還能去追老鼠。沒什麼事,只是一點血而已。”
“媽媽不喜歡我這樣。別給她看手帕。你不會給她看的,是嗎?”
“得了吧,我們是兄弟,我怎麼可能打小報告呢?”
“向斯巴達發誓!
“我向斯巴達發誓!”
“認真點!”
“我鄭重地向斯巴達發誓絕不給她看手帕。”
“快點。都和我說說。”
“好吧,”阿爾喬姆說,“消息非常肯定。從北方收到了一個信號。是從克拉半島來的。一座核電站完好無損地存活了下來。核電站旁有一個小城,叫極地曙光城。名字挺好聽的,是不?所以我們並不孤單。你知道嗎,科利爾?我們不孤單。還有其他倖存者。我們已經找到他們了。感覺咋樣?”
“哇嗚,太棒了!”科利爾說,用他的灰白大眼睛盯著阿爾喬姆,“但這真是真的嗎?”
“這絕對是真的。那座核電站有足夠的電給那個小城全年供暖。他們在城市上方建了一個巨大的玻璃半圓頂。你想像的出來嗎?”
“不太能。”
“就像一個超級大的玻璃碗一樣。”
“建這個幹嘛?”
“用於保持內部的溫暖。在圓頂外面,是暴風雪,但在裡面,溫暖如春。裡面有茂密的樹木,就和你那本書里畫的一樣。果園裡面種了蘋果和番茄。人們在街上走路只穿短袖。山珍海味堆成了小山。他們有各種各樣的新式武器。可不像你的這樣,子彈都是用廢彈殼做的。”
科利爾眯著眼睛,極力地想像這些場景。他輕輕咳嗽了幾下,極力地控制自己。他長出一口氣,看來是想像不出來了。其實阿爾喬姆自己也想像不出來。
“到了夏天,這個圓頂就會打開。他們都生活在開放的空氣里,不是在地下,是在地上,在帶窗戶的房子里。透過窗戶他們可以看到其他房子和樹林。這就是他們過的生活。一切都是那麼的乾淨,整潔,新鮮。他們就在太陽下生活,在那麼新鮮的空氣里沒有病菌可以存活,所有病菌都死了。人們在街上來來往往,不戴防毒面具。”
“所有病菌都死了?肺結核桿菌也死了?”科利爾一下來了精神。、
“所有,肺結核桿菌第一個被殺死。”
“所以我可以去那兒呼吸一下空氣,病就好了?”
“我是這麼覺得的,”阿爾喬姆說,“沒錯,隧道里潮濕厚重的空氣適合結核桿菌生長。但新鮮空氣立刻就能把它們殺掉。”
“哇嗚!我要告訴媽媽!她會很開心的。你要去那兒嗎?”
“現在看來,這個極地曙光城非常非常遠。要去那兒不容易。你得積蓄體力。”
“我會的!我需要多少體力?”科利爾問。
“你需要很多很多。你知道去那兒要多久嗎?如果坐全地形運兵車的話,估計得…六個月!穿過平原,森林和沼澤。沿著損毀的路走。”
“那又怎樣?我還是會到那兒的。”
“不行,我不會帶你。我只和斯巴達的其他戰士去。”
“啊?為什麼?”
“你媽媽說你不吃東西。我們的武裝運輸隊可不帶一個體弱的膽小鬼。你不過是個累贅罷了。這是一段艱難地旅途。有許多困難需要克服。每走一步都要好多怪物。我們必須歷經許多冒險。你不吃東西,如何挺的過去?你第一場戰鬥就會掛掉。不行,斯巴達旅需要戰士,而不是弱逼。”
“我看到蘑菇就想吐。額…”
“那蔬菜呢?你媽媽給你弄來了一些蔬菜。你看到那些番茄了嗎?它們可是從塞瓦斯托波爾一路運過來的,就為了你。”
“啐。”
“這種番茄和極地曙光城種的那種一模一樣。趕緊,吃一個,裡面有很多維生素。”
“好吧。我會吃番茄的。如果和曙光城是同一種的。”
“現在就吃,就在我面前吃。”
“吃的時候再給我說說那個城和玻璃圓頂。”
科利爾的媽媽,娜塔莉亞,站在外面,透過帳篷聽到了他們所有談話,每一句話。她臉色變得陰沉,手指擰成一團。
“我讓他吃番茄了,”阿爾喬姆笑著對她說。
“你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無稽之談?他會天天來煩我的。”娜塔莉亞說,笑也不笑。
“別急著說這是無稽之談。也許極地曙光城真的存在。讓他想像一下。”
“漢莎的醫生昨天來過了。”
阿爾喬姆忘了他該說什麼。他怕娜塔莉亞接下來要說的話,他想都不敢想。他竭力不去想,怕一語成讖。
“他只剩三個月可以活了。就那麼多。去你的極地曙光城。”
娜塔莉亞的嘴已經變得扭曲,阿爾喬姆意識到了她聽他們說話時的心情。
“你是說,無計可施了?”
像是一部最悲慘的電影。
“媽咪,阿爾喬姆要帶我做武裝運輸隊去北方!你會讓我去嗎?”
loc 827
他覺得安娜現在應該已經睡了,或是在裝睡。反正她會儘力避開他的。但她卻盤腿坐在床上,抱著一個500ml的瓶子,瓶子里有些絮狀的東西。看樣子像是怕別人把瓶子搶走。他聞到了酒精的味道。
“給你,”安娜說,把瓶子遞給阿爾喬姆,“來一口。”
阿爾喬姆照做了,高度的私釀酒燒過喉嚨,讓他感到窒息。酒精讓他顫抖了一下,感覺暖和了一些。然後呢?
“坐下,”安娜拍打著身旁的毯子,“請坐。”
阿爾喬姆在那兒坐下,轉過半個頭看著她。
她穿著一件普通的弔帶背心。
她手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是太冷了嗎?
她還是和兩年前一樣。男孩子一樣的黑色短髮。薄而無色的嘴唇。精緻的臉龐上的鼻子顯得有些大,還有些歪。但沒了這樣的鼻子整個臉就顯得無趣了。她的手臂青筋暴出,像是一個解剖學模型,一點都不像女孩子的手臂。她的肩膀肌肉發達得像肩章一樣。脈搏在她的細長脖子上猛烈跳動。她的鎖骨突出。阿爾喬姆看到這對鎖骨,就想要愛他,呵護她直到燈盡油枯。白色的布料下顯出了激凸的**。為什麼婚姻開始時候充滿激情,之後就消退了呢?
“抱住我。”
阿爾喬姆伸出手圍住她的肩膀,像是在和哥們擁抱一樣,又像是在抱一個小孩。安娜朝他靠近了一點,像是要靠在他身上一樣,但她渾身都不自在。阿爾喬姆也放鬆不下來,他又喝了一口酒。
他怎麼也做不好,他已經很不習慣了。
安娜撫摸著他,然後用嘴唇划過他的臉頰。
“好扎。”
阿爾喬姆猛灌下一口酒。他的腦子裡滿是遙遠的北方和全地形運兵車。
“我們…我們得試一下,阿爾喬姆。再來一次。我們必須從頭再來一次。”
她把冰冷粗糙的手指伸向他的腰帶,熟練地打開了扣子。
“吻我。快點。吻我。”
“好,我…”
“快過來。”
“等下…就一下。”
“怎麼了?把…把這個脫下來…它太緊了…我要你脫我的衣服。你來。”
“安娜”
“怎麼了?很好…安靜…我很冷。”
“好,我…”
“過來。很好…快點…快點…把這件臟襯衫脫掉…”
“好。馬上。”
“天哪,讓我喝一口。”
“拿去。”
“啊,就這樣,像你以前那樣。你記得嗎?你還記得嗎?”
“安…安娜”
“怎麼了?你在幹什麼?”
“你…你真是太…”
“你在幹嘛?快點。”
“我已經不太習慣了…不好意思。”
“那讓我來…”
“安娜…”
“恩?快點…就在這裡…你感覺到了嗎?”
“是的…是的”
“我已經等了太久了。你已經完全…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難道你不明白嗎?我需要的是你。明白嗎?”
“好的。就一會兒。只是今天…不太順。”
“閉嘴!讓我來試一下…你躺那兒就行。”
“今天我…”
“閉嘴。閉上眼睛。就是這樣,很好…你怎麼回事?怎麼會?”
“我不知道。就是不行。”
“怎麼不行?”
“天知道。不對,我的腦子裡全是…”
“全是什麼?你腦子裡全是什麼?”
“抱歉。”
“放開我。滾遠點。”
“安娜…”
“我的背心呢?”
“等一下。”
“我的背心呢,我好冷。”
“別這樣,這不怪你。這不是因為你…”
“到此為止。別再假惺惺的。”
“不是這樣的…”
“放開我,聽到沒有?放開我。”
“好吧。我…”
“那條該死的褲子在哪兒?在這兒。如果你不想要的話,你就直說。還是說輻射已經把你的蛋蛋照幹了?”
“當然不是,你…”
“你就是不想和我**…不想有我的小孩…”
“我跟你說過了…今天很不順。”
“我們沒有一個孩子,大家都知道,是你不想要小孩,你更本不在乎小孩!”
“不是這樣的!”
“我…阿爾喬姆!我為了你離開了大都會。就因為你和我爸爸鬧翻了。我爸爸他…經歷了這些戰爭…和紅線的衝突…他坐在輪椅上!他再也不能走路了!他的一條手臂已經被截掉了…你真的明白這些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嗎?他就是一個廢人了!我還離開了她,我的親生父親——就為了和你在一起。我違抗了他的意願!”
“我能怎麼辦?你爸爸覺得我不是一個男子漢。。。我曾試圖告訴他所有真相。。。但他。。。他是那個要拆散我們的人。這又不怪我?”
“為了有你的孩子。你懂嗎?你的孩子。。。為了保持生育能力,我已經很久不去地面了。。。那些器官就像海綿一樣吸收輻射。。。你又不是不懂!我天天照看那些該死的蘑菇,就是為了融入這裡,融入你的這個站!你以為這就是我想要的未來嗎?我離開了遊騎兵,就為了給豬唱兒歌?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可你還是固執己見!你已經在上面把自己燒廢了。你明白嗎?也許這才是為什麼我們不能**。就像現在這樣不行。我已經求了多少次不要上去了?你爸爸已經求了你多少次了?”
“蘇霍伊他並不。。。”
“你做這些是為了什麼?你就不想要小孩,不是嗎?你不想和我有小孩!你根本就不想要小孩!你根本就不在意。你就適合拯救世界。但我怎麼辦?我現在在這兒,但你讓我傷心絕望!你想趕我走,對嗎?”
“安娜,你怎麼會…?”
“我不能再過這樣的日子了。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了。我不想求著你和我**。我不想天天夢想著懷孕的那一刻。我不想懷上一個怪物!”
“夠了!閉嘴!”
“你自己也會變成一個怪物的,阿爾喬姆!你也是一個吸輻射的海綿!你會為每一次上地面的行為付出代價的。你明白嗎?”
“走吧,阿爾喬姆,別再回來了。”
“我會走的。”
“很好。快滾。”
所有的對話都是小聲的。小聲地咆哮,小聲地怒吼,然後是小聲地哭泣。
周圍一切都是那麼安靜,想螞蟻窩一樣。
鄰居都假裝睡著了。
其實所有人都聽到了。
loc 913
阿爾喬姆把防護服疊好紮緊,上面掛著他的AK步槍。值勤用AK步槍按規定是不能帶出站的。防護服里包了六個彈匣,它們被兩兩用藍色膠帶綁在一起,一袋干蘑菇也被打包進去。最上面的防毒面具像一張臟臉一樣盯著阿爾喬姆看。阿爾喬姆噌得一下收緊帶子,把紮好的包袱甩上肩,像是背上了西西弗斯的巨石。(譯註:西西弗斯是希臘神話中的角色,他被冥王哈迪斯懲罰。受罰的方式是:必須將一塊巨石推上山頂,而每次到達山頂後巨石又滾回山下,如此永無止境地重複下去。阿爾喬姆這裡的打包方式應該類似於以前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那種方法,把武器彈藥,衣服,頭盔,餐具扎在一起,以方便機動。解放軍可能是從蘇聯學來的這種方法。)
“老爺爺!快起床!收好你的行李!別太大聲。”
老頭好像是睜著眼睡覺一樣,立刻醒了過來。
“我們要去哪兒?”
“你和我說的劇院站的事是真的嗎?那個無線電操作員?”
“真。。。真的。”
“那好。。。你可以帶路嗎?”
“去劇院站?”荷馬猶豫地問道。
“你以為我會退縮,不是嗎?去你的,老頭。對某些人來說,劇院站就像地獄一般,但那裡是我們斯巴達戰士的榮耀之地。還是說,你在撒謊?”
“我沒有撒謊。”
“和我一起去劇院站。我得親眼見見你說的這個人。問他所有問題。讓他把那台無線電給我。。。確定極地曙光城是真的。”
“已經過去兩年了。。。”
“我們來訂個君子協定。你帶我去找那個無線電操作員,我把我所有的故事毫無保留地告訴你。不管是什麼黑族人,白族人,臟族人,我通通給你講。我會告訴你我所有的英雄偉業,包括很多我都不跟別人講的事情。我會把那整個他媽的希臘悲劇從頭到尾講給你聽。成交?君子一諾千金,來握個手。”
荷馬疑惑而猶豫地伸出他的手,像是怕阿爾喬姆往裡吐痰一樣,但他還是緊緊地握了握阿爾喬姆的手。
當荷馬在收拾細軟的時候,阿爾喬姆一下一下地給他的手電筒充電,電筒發出滋滋的聲音。這是阿爾喬姆現在唯一感興趣的事。
阿爾喬姆突然開口說,“給我說說你的那本歷史書,幹嘛用的?”
“那本書?好吧,情況是這樣的,我們生活在這裡,但時光已經停滯了,你懂嗎?已經沒有歷史學家了,已經沒人記錄我們的存在和生活了,好像我們的生活已經失去意義。所以我要記錄下這一切。”荷馬停了下來,手裡拿著一個灰色的皺枕套,“他們會在一萬年以後把我們挖出來,但找不到一行字的記錄。他們會研究我們的骨頭和湯碗,試圖找出我們的信仰和生活方式。然後後他們必然會錯的離譜。”
“誰會把我們挖出來,老爺爺?”
“考古學家,我們後代里的考古學家。”
阿爾喬姆沉重地搖了搖頭。他舔著嘴唇,試圖壓制自己心中的怒火。但憤怒還是從嘴裡噴湧出來。
“我不想讓他們把我們挖出來。我不想變成一個亂葬崗里的骨頭和碗。我寧願自己來挖,而不是被人挖出來。已經有無數人想苟且活在這個活人墓里了。我寧願在地面上被輻射至死,也不想在地鐵里活到白髮蒼蒼。地鐵不是給人住的,老爺爺。操他媽的地鐵和後代。我可不想讓我的後代終生都活在地底下。我不想他們個個都得肺結核,不想他們為了最後一罐吃的互相廝殺,不想他們和豬一起吃住。老爺爺,你想給他們寫一本歷史書,但他們根本看不了,他們的視力會因為黑暗而退化,你懂嗎?但他們的嗅覺會進化得像老鼠一樣靈敏。他們不會再是人了!我們要撫育那樣的怪物嗎?就算只有百萬分之一的機會,我也要找到那個地方,在太陽下自由地呼吸,懂嗎?我們要在那兒建立全新的生活,養兒育女!我們必須為了那一刻而奮鬥!我們不能把自己活活困在這地底——絕對不能!”
荷馬震驚於阿爾喬姆的決心,話也說不出來。阿爾喬姆在等著荷馬反駁他,他已經等好再被打臉一次。但老頭只是露出殘缺的牙齒,欣慰地笑了起來。
“我這一趟沒白來。我有預感不會白來。”
阿爾喬姆剛倒出了心中所有的苦水,嘴裡還感到一陣酸澀。不知怎麼老頭的笑容讓他覺得放鬆和愉快。這個老頭看上去笨拙又滑稽,但阿爾喬姆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們倆是一邊的。荷馬也有同樣的感覺,他朝阿爾喬姆揮揮手,像一個充滿活力的年輕人。
“我準備好了。”
他們偷偷地溜除了地鐵站。隧道上方的牆上掛著一個鍾,這可是站里最神聖,最重要的東西。鐘上顯示現在是晚上,所以對所有人來說現在就是晚上。阿爾喬姆是唯一有能力反對這個時間的人,但他要離開這個站了。(譯註:阿爾喬姆天天都上到地面,知道真正的時間。)大廳里基本沒有人,有幾個人在廚房裡喝茶。紅色的公共照明燈被調暗了。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帳篷里,打開LED小燈。每個帳篷都變成了皮影戲舞台。每個舞台上都有不一樣的表演:他們路過蘇霍伊的帳篷,看到一個身影靠在桌子上;他們路過阿爾喬姆家的帳篷,安娜手抱著頭,坐在那裡。
老頭小聲地問:”你想去道個別嗎?“
“沒什麼人可道別,老爺爺。”
荷馬沒有反駁。
“去阿列科謝耶夫斯科站,”阿爾喬姆對南隧道入口處的守衛說,“蘇霍伊知道我們的行程。”
守衛敬了個禮,如果阿爾喬姆說蘇霍伊知道,那就當蘇霍伊知道吧。還好他不是要去地面。
他們從鐵梯爬下站台,踏上軌道。
“隧道,”阿爾喬姆走進了黑暗,伸手撫摸著隧道壁上的鑄鐵固定條,打量著五米高的天花板和前方無盡延伸的鐵軌,“隧道在召喚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