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人生苦短
打開,一張信紙寫得密密麻麻。看完折好,放進信封,收在包里。家麗愣了幾秒鐘,小冬來拉她的手,「媽,走不走。」家麗這才反應過來。
「奶,媽,走了,年三十過來,」家麗道別,走到門口,突然轉頭問,「誰是赫茲?」老太太脖子一縮,顯然不知道。
美心脫口而出,「劉媽家的貓叫赫茲。」
家麗眨眨眼,皺皺眉,尚未參透其中玄妙。
回到軍分區的家,小年和建國也剛到家。爺倆都很興奮。家麗問:「打了雞血了?」小年嚷嚷著:「媽,知道淮海戰役嗎?」
「不知道,你媽那時候還沒出生。」
小年說:「我那時候也沒出生,我都知道淮海戰役。」
「你知道什麼?」家麗覺得兒子可愛。看看建國,建國忙說明年是淮海戰役勝利四十周年,軍分區有個預展,下午帶小年去看了。小年拉著家麗,「媽,你聽我說,淮海戰役是以徐州為中心,東起海州,西至商丘,北起臨城,南達淮河的廣大地區,對國民党進行的戰略性進攻戰役。淮海戰役是三大戰役中解放軍犧牲最重,殲敵數量最多、政治影響最大、戰爭樣式最複雜的戰役。」
家麗腦子裡事情太多,只好應付一下兒子,「真棒,以後你也去參軍,打敵人,就別跟姚家灣那幫小子攙和了。」
剛準備做飯,一個單位同事找來了。年前,家麗就從蔬菜公司總部調到了蔬菜公司洞山供銷社做支援。這也是家麗申請的,這裡離家近,她必須照看好兩個孩子。
家麗火速幫建國和兒子們做了飯,出去了。供銷社的雞蛋供應出了問題。她作為總部的代表,必須協調。過年期間供應不能斷。天已經黑透了。公司的運輸車掉不動,家麗只好帶兩個小孩,騎三輪車去。忙到夜裡三點。家麗實在累不動了。不願意再往洞山跑,就近摸回娘家。倒頭就睡。
床上有個人。是家歡。她被家麗砸醒。
「大姐,幾點,怎麼現在回來……跟姐夫打架了?」這是家歡想得到的情節。「睡你的。」家麗說。
一會天就亮了。家麗去小賣部打了兩個電話,一個給供銷社,供貨已經正常。一個給建國辦公室,簡單說了昨夜的情況,保平安。開小賣部的大老吳笑道:「不錯啊家麗,鳥槍換炮,成領導了。」家麗不禁笑,回贈他一句,「什麼領導,我只能領導我自己。你也不賴,電話號碼加了一位數,五位數了。」大老吳道:「哎呦,這可不是我加的,是電話局加的。」家麗問:「加一位數什麼意思?」
「人多了唄,電話多了唄,咱們市現在大發展,興旺發達!」
「發達,發財!」家麗作了個揖。
年二十八開始準備菜。美心又要做肥西老母雞湯。
家麗打趣,「媽,你那湯還比不過雞汁速食麵。」美心執拗,還是要做,這是老傳統。家歡坐在窗前梳頭髮。
家麗湊過去,問:「怎麼樣?」
家歡不懂,「什麼怎麼樣?」
「學習。」
「很好。」家歡答得乾脆。
「翻過年就要畢業了。」
「終於畢業了。」
「你們學校也是分配製?」
「全國的大中專院校都分配。」
「有意向了?」
「有。」
「回淮南?在哪個銀行?」家麗打聽了,區里剛創辦了一個信託公司,需要人,向財貿學院打了申請。簡直是為家歡量身定做的。
「留蚌埠。」家歡說得很輕鬆。
家麗心沉了一下。她把門關好,才問:「阿奶和媽知道嗎?」
「不知道。」家歡說,「你是第一個知道的。」
「蚌埠哪裡?」
「蚌埠農場,他們缺一個會計。」
一聽是農場,家麗急了,那跟下放有什麼區別。農場的孩子千方百計考大學出來,她好,往裡鑽。「老四……」家麗剛開口,家歡便攔住她,「大姐,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農場不好偏遠沒有前途,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做決定,用不著跟任何人商量。」
「老四……」家麗又要說話。
「大姐——」家歡更大聲,「你就尊重我行不行?這個家沒了我不轉嗎?沒了爸都照樣轉,別又說你那套理論,什麼家庭至上,我是這個家的成員,這些跟老三說估計可以,跟我說沒用。」
老四何家歡的陳詞結束。
「說完了吧?」家麗沉住氣。
「完了。」
「你為什麼不想回淮南?」
「蚌埠比淮南好,我想離開家,單獨生活。」
「放著西瓜不要,撿芝麻,你告訴誰誰信?」家麗撥雲見日。
「理由已經說了,你不信,我沒辦法。」家歡攤手。
「赫茲是誰?」家麗忽然問。
家歡渾身抖了一下。她現在聽到這個名字還感到不舒服。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家歡要往門外走。家麗擋住門,一把將她推到床上。
「大姐!你到底要幹嗎?!」
「赫茲是誰?!」每一個字都是鼓點,敲得家歡的心亂跳。
「我說了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家歡眼神忽然凌厲,「你翻我東西了?」不對,信都已經燒掉。
家麗不正面回答,直擊要害,「赫茲是張秋林?」
家歡捂住耳朵。此地無銀三百兩。
「赫茲是張秋林,你喜歡張秋林,但是張秋林已經有了新女朋友並且打算結婚,他們都會回到淮南在電子八所工作,這就是你不想回淮南不想回這個家的理由!」
抽絲剝繭,家麗洞察真相。
振聾發聵,家歡無處可逃。
家歡蜷縮在床上。家麗一把拉起她,「何家歡!就因為這個就因為這點事情你就要毀掉自己的前途拋棄這個家庭?!你想清楚了嗎?!」
家歡忽然失控,尖叫道:「沒有秋林我根本就不會去考大學!根本就沒有我的今天!」
家麗咆哮,「但你現在已經有能力往前走!走你自己的人生,你應該邁過去,而不是轉頭就跑!那是逃兵乾的事!」
「我邁不過去……」
「張秋林就是個屁!」家麗手指地,「為什麼要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老四,一步錯步步錯,你必須懸崖勒馬,活出個人樣來,你哪裡比那個丫頭差,我看你比她強得多。」
「我比她強,可是秋林就是不喜歡我不愛我!」
「不愛就不愛!不缺他這盤菜!我們愛你老四,奶奶,媽媽,我,你的姐姐妹妹,我們永遠心疼你,回來吧,不要逃避,你工作之後可以搬家,搬走,田家庵這麼大,住哪裡不行。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老四,我是過來人,我清楚明白你的感受,當初我和為民哥,那還是很談得來呢,後來不也不了了之,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你還有別的,親情友情,將來你也會遇到你自己的愛情。會有的,一定會有的,大姐向你保證。你現在最重要的是讓自己強壯起來,堅強,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事業,這些都不會背棄你,我們也不會。」
「大姐——」家歡撲在家麗肩頭痛哭。
美心聽到動靜,敲門,「沒事吧,老四幹嗎呢。」
家歡難為情,連忙收了哭聲。
家麗打掩護,「沒事!媽,這休息呢。」
美心嘀咕,「休息還哭爹喊娘的。」又喊,「老四,一會去買瓶醋!顧橋的。」家歡應承了。
「來瓶顧橋陳醋。」五一商場門口,副食品專櫃,一個個頭高高的小夥子遞上錢和糧票。家喜一個人在櫃檯上。師傅王懷敏上廁所去了。顧橋陳醋在貨架最頂端。家喜夠不著。小夥子笑眯眯地,拉了櫃檯擋板,直接進去,幫著把醋拿了下來。
家喜說了聲謝謝,又立即反應過來,「不行,你不能進來,你出去。」小夥子又禮貌地站出去。拿出一張紙,依次念道:「淮建牌味精一袋,益益全職奶粉一袋,益益強化麥乳精一罐,龍眼牌老虎油補酒一瓶,雲龍牌豬肉鬆、豬肉乾各兩袋,淮南特曲酒一瓶,甘芝牌小磨麻油一瓶,天兵牌荔枝汽水五瓶。沒了。」
家喜忙不迭取貨,算賬。師傅王懷敏回來了。
小夥子叫一聲:「媽!」
家喜詫異,她才知道,王師傅的兒子都這麼大了。
王懷敏介紹,「家喜,這是我兒子閆宏宇,在二汽工作,宏宇,這是我們同事,何家喜。」兩人點了個頭,算認識了。
衛國家,春榮、春華還有家文想好了過壽的法子,多半是請客吃飯,兒孫滿堂之類。陳老太太一個都不滿意。她想要出去看看。衛國問:「娘,您想看什麼。」
陳老太太說:「熱鬧熱鬧。」
家文道:「娘,剛開了龍湖電影院,挺熱鬧的,門口過幾天有慶祝淮南解放四十周年的活動,再看看最近有什麼好看的戲,也去欣賞欣賞。」
「這個好。」陳老太太同意了。衛國立即去打聽,得知唱豫劇的牛得草率團來淮表演,就落腳龍湖電影院。陳老太太聽了,道:「牛得草的《七品芝麻官》和《三願意》我聽過,不錯。」
既然老太太願意聽,就這麼定下了。接下來是外出工具需要做。去醫藥公司,一時買不到輪椅。衛國便找朋友連天加夜,打出一個架子,再去修車行加兩個輪子。到了那日,衛國便先把輪椅拿下樓,再背著老太太下了四層。用三輪車拉著,往龍湖電影院去。看牛得草,陳老太太的笑聲比往常都大些。
看完出來,電影院門口的慶祝活動還沒結束,頭頂上到處是花燈,大放光明。廣場上立著大標燈牌,在夜色中紅紅綠綠的。淮南解放四十年了。陳老太太對衛國說:「我和你爸,就是解放那年到淮南來的,剛開始住北頭,就一間茅草屋子,人生苦短。」
衛國眼眶濕潤,但還是笑,「娘,長著呢,你一定能長命百歲。」
陳老太太笑道:「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今兒高興,明天你把他們都叫來。」
衛國道:「明天年二十九。」
陳老太太說:「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