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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圖南帶我們讀書了

所屬書籍: 小巷人家
江南小巷 1981年秋,庄圖南直升一中高中;庄筱婷和林棟哲也都考入了一中初中部,成為了庄圖南的校友,做為初中生,兩人從少年宮退役了。 改革開放已經進入了第三個年頭。 宋瑩、黃玲所在的棉紡廠是國企大廠,被列入國有企業改革試點廠。 改革頭兩年,廠領導用一系列管理手段提高了生產效率,但計劃經濟的銷售渠道和銷售定額固定,超出計劃的產品只能積壓在庫房裡,銷售價格也由國家指定,幾乎沒有上調,以上兩個原因疊加,棉紡廠的效益並沒有提高。 同時,廠里還在源源不斷地接收返城知青和職工子弟——棉紡廠政策規定,父母退休,子女可以頂替父母的職位;父母未退休,子女如果是中專畢業生可直接進廠,子女如果是紡織系統的技校或職高畢業生,有資格排隊輪候等名額進廠。 幾種情況疊加,職工子弟或頂替,或分配,基本都能進廠捧上鐵飯碗。 有進無出,棉紡廠的職工人數日益增加。 效益一般,人員臃腫,廠領導班子研究決定後,展開了「破牆開店」和「留職停薪」兩項措施。 職工們對「破牆開店」這一措施是強烈支持的——把工廠的圍牆敲掉,租給個體戶開店,小商店如雨後春筍般圍著工廠開了一圈,職工們吃、穿、用都方便了很多。 「破牆開店」的店鋪租金暫時緩解了企業效益和職工們工資之間的矛盾,既讓職工們的生活極大便利,又讓廠里發出了工資福利——獎金數額不大,但用宋瑩的話來說,蒼蠅腿肉也是肉。 職工們工資福利的矛盾暫時解決了,人員臃腫的矛盾卻無法解決——幾乎沒有任何職工響應「留職停薪」的號召,職工們以「我不嫌工資少,領導不嫌我懶」的心態照常上下班,以遲到早退、午休時間多睡一會兒等方式花樣怠工。 院子里現在不種蛇瓜,改種小白菜、空心菜等綠葉菜了。瓜菜由庄超英和林武峰照管,黃玲和宋瑩忙於接單, 上海市有了外貿公司,外貿公司長期向私人發放產品圖片,再定期收購已鉤織好的成品,私人憑此此賺取手工費。 李一鳴在玄妙觀前擺攤,生意很好,他和宋向陽每半個月就要去上海十六鋪碼頭的市場進貨。市場里有幾家外貿公司的門面房,收購手工編織的毛衣、圍巾等商品。 李一鳴和宋向陽去上海時麻袋、行李袋裡是空的,他們索性幫親友們接了外貿單,去上海時把成品帶去出售,回蘇州時帶回售出的現金和下一個訂單。 宋瑩和黃玲都經常接這種外貿單——廠里的活不重,晚飯後和周末正好乾些私活賺些零花錢,宋瑩手腳麻利,偏好杯墊、圍巾等工期短的小件,黃玲手藝精巧,喜歡完成毛衣、披肩等大件。 兩人剛開始接單時還要看著雜誌上的針法編織,熟練了之後,邊看電視邊閑聊邊鉤編,手下的功夫一點不慢,成品刷刷地完成,外快刷刷地賺。 黃玲每月能完成三件手工毛衣,她看著存摺上不斷上漲的數目,很欣慰,庄圖南過兩年讀大學的生活費應該不是大問題了。 吳建國在院子里養了雞鴨,除了自家吃,多出來的雞、鴨、蛋就在街坊鄰居里賣。 張阿妹所在輪胎廠一樣人心浮動,她搭著黃玲和宋瑩的人情,也成了外貿編織軍中的一員。 電視機已經取消了限購,不需要票就可以購買了,吳家也買了電視,吳家的三個孩子就不常來林家看電視了。 宋向陽現在林武峰手下做臨時工。 李一鳴基本選周日去上海進貨,宋向陽和他一起去,幫他扛貨,幫他分擔商品的出站風險——兩人去上海時扛半麻袋或一麻袋的外貿商品,回蘇州時大概是五、六個麻袋的小商品,他們怕被蘇州火車站查獲沒收,總是坐半夜的車次回來,分批出站。 李一鳴和宋向陽被抓過一次,李一鳴是社會青年,宋向陽是壓縮機一廠的臨時工,火車站打了個電話給壓縮機廠,林武峰施施然來了,送了一塊手錶,領走了兩人和商品。 宋向陽惴惴不安地回廠,並沒有受到很嚴重的處罰——車間會議上,林武峰說臨時工工資低、沒獎金,幫朋友扛個麻袋掙點辛苦錢,罰他打掃一個月車間,算了吧;有人提議檔案上記一筆,林武峰搖頭,小夥子還沒成家,還要談戀愛、找對象,算了吧。 林武峰是技術一把手,人又和氣,在車間人緣好,他幾句「算了吧」就把事情「蓋」住了。 宋向陽向李一鳴不住感慨,「林工平時那麼和氣,大事上真有擔當。」 李一鳴冒著「投機倒把罪」的風險勤奮掙錢,所幸在他擺攤一年半後,也就是1981年夏,蘇州市發放了首批個體工商經營執照,李一鳴立即去工商所登記,拿到了個體工商營業執照,他的小攤位和「倒買倒賣」的行為從此合法了,不用再東躲西藏打游擊了。 . 和小巷裡棉紡廠職工的「不務正業、專心副業」相反,庄超英一心撲到了工作上,新學期剛一開學,他就被提為教導主任。 教育局頒發了新文件,要求學校在具體教學中打破男女界限,體育課男女生一起上,實驗課男女生同組等等。 文件上特別註明,「在嚴禁校園早戀的前提下,學校的具體教學要打破男女界限,讓異性同學正常相處…….」 各校校長負責人,「教育局,我謝謝你!」 教育局這波操作太**了,教導主任庄超英一籌莫展,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開展工作。 高考制度的確立讓中學生的學習壓力驟然劇增,單一的填鴨式教學方式和枯燥的題海戰術又讓學生們心生乏味,學生們紛紛用「文學」來疏解壓力,滿足自己情感上的需求和精神上的逃逸。 社會精神面貌日新月異,小說、詩歌、電影等文藝作品一波波地衝擊著所有人的思想,其中宣揚和歌頌愛情的優秀作品層出不窮,高中生做為思想最開放、感官最敏銳的群體——剛發表的小說、剛放映的電影,父母家長們還不知道名字呢,高中生就已經看完並熱烈討論了——首當其衝地接觸到了這些作品。 庄超英只能採用笨辦法,在學生中不厭其煩地開展思想工作,重複、重複、再重複學習的重要性,並嚴禁在黑板報、班報上抄寫或宣傳任何有關愛情的文藝作品。 除此之外,庄超英還排了值班表,老師們輪流在上下學時間段蹲守在學校自行車棚附近,看有沒有男女生一起騎車上下學,儘力把早戀扼殺在萌芽狀態。 庄超英埋伏在自行車棚附近的樹叢里,他身邊的英語老師塞給他一本手抄小報,「老莊,我昨天在班上沒收的,你先看看。」 庄超英一瞥,看到兩行標題,「迷茫」,「苦悶」。 耳邊一隻蚊子嗡嗡地飛,庄超英無奈心想,「我一把年紀蹲樹叢里,我也很迷茫,很苦悶。」 英語老師似乎讀出了庄超英的腹誹,自言自語道,「以前沒高考,學生們都盼高考,現在有了高考這個上升渠道了,他們反而覺得學習枯燥、生活千篇一律,迷茫了。」 庄超英草草翻看了一遍,把手抄小報還給英語老師,「還給學生吧,只是迷茫和抱怨學習任務重,很正常。」 庄超英沉默了一會兒,「我看過更……厲害的詩歌,內容比這嚇人多了,質疑、叛逆、**……」 英語老師膛目結舌,「這才剛吃飽了飯幾年啊,這些孩子們怎麼就不珍惜好好讀書的機會呢。」 庄超英提到的「更厲害的詩歌」是從他兒子庄圖南的一中詩社報紙上看到的。 一中雖然是重點中學,但校風自由,師生們自發組織了眾多的文學社團,抄寫黑板報、辦校報、給雜誌投稿、組織座談會、舉辦詩歌講座…… 高中就兩年,時間緊迫,庄超英說服了庄圖南退出報社,希望他把時間和精力都儘可能地放在學業上。庄圖南理解父親的苦心,但他依舊為自己的精神生活留了一條縫隙。 庄圖南和他的同齡人們如飢如渴地接觸著層出不窮的新文學、新思想。 世界名著,傷痕文學,朦朧詩各種文學形式來者不拒,《收穫》、《萌芽》、《青春》等雜誌在庄圖南和他的同學們手中爭相傳閱…… 小說、電影、詩歌猶如黃鐘大呂,在少年們眼前敲擊出一個全新而廣闊的新世界。 庄圖南不再剪報,簡報本換成了摘抄本,他在本子上摘抄了大量的名言名句,北島、舒婷等新時代詩人的作品頻頻出現在他的筆記本上。 庄超英和黃玲自然注意到了庄圖南「開小差」的行為,黃玲有些擔心,希望丈夫適當管管。 庄超英更清楚高中生的動態,他安慰妻子,「高中生思想活躍,新的小說、電影只要一出來,我們還不知道名字呢,他們就已經看完了、聚在一起討論過了,你一點不讓圖南看,他都沒法和同學交流。」 黃玲搖頭,「不是不讓看,考上大學再看不行嗎?」 庄超英嘆氣,「圖南如果成績下降,我會和他談的。」 林棟哲借庄圖南帶回家的《收穫》看,他沒看懂,但宋瑩無意間翻開看了幾頁就放不下了,她廢寢忘食地熬夜看完,拿過來給黃玲看,「玲姐,這些小說你看了沒有?」 黃玲道,「斷斷續續看了不少了。」 宋瑩道,「看完半天緩不過神,很多以前想不到的事兒、說不出的話兒,看到書上寫了才覺得原來是這麼回事。」 宋瑩試圖說清心中的模糊感慨,「這些文章,和以前的不一樣,很不一樣。」 庄圖南道,「是的,我們語文老師在課堂上解析了現在的文學創作趨向,說現在的作品以『人』為本,講訴『人』的個體價值。」 庄圖南侃侃而談,「知青文學、傷痕文學、詩歌,這些文字里有傷痛,有反思,有愛……親情、友情,描寫了人性,傳達了人道主義思想。」 宋瑩吶吶道,「我就覺得怪好看的,看到精彩的故事就想一口氣讀完。」 庄圖南回自己房間了,宋瑩對黃玲道,「我以前一直以為『圖南』是『圖男』,是再生一個男孩的意思,我還想一兒一女不比兩個兒子好,那天看書才知道是『圖南』指志向遠大,這名真好,真有文化。」 黃玲唏噓不已,「我爸取的,他是中專生,要不是……,我應該多少也念了點書。」 宋瑩遺憾,「年輕時要能多讀些書就好了,別的不說,多看幾篇名著也好啊。」 林武峰正從院中經過,聽到了隻言片語,笑著接話,「現在讀也挺好的,就當是圖南帶大家一起讀書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宋瑩猶豫再三,用穿衣打扮的錢去郵局訂閱了《收穫》、《十月》,三家媽媽也常看書了。 庄超英進屋,看見黃玲和宋瑩正對著圖片研究針法,林棟哲和庄筱婷坐在窗下理毛線——林棟哲伸直了兩條胳膊綳直毛線,庄筱婷揪著線頭,把毛線纏成團。 宋瑩抬頭見庄超英回家了,喊了一聲,「棟哲,我們回家了。」 庄筱婷道,「阿姨,我快纏好這一團了。」 宋瑩道,「到阿姨屋裡接著纏。」 宋瑩率先出屋,林棟哲和庄筱婷像個不協調的、四手四腳的怪物一樣橫著出去了。 黃玲放下毛衣圖片,「回來了,在門口遇見珊珊了嗎?」 庄超英道,「我看到珊珊進她家小院了,怎麼了?」 黃玲欲言又止,庄超英探究地看了她一眼。 黃玲道,「她來找圖南借雜誌,今天才周三,我這周已經碰見兩次她來咱家找圖南了。」 黃玲一邊說,一邊低頭起針,「借書、還書,還書的時候再討論一下閱讀心得,一本雜誌能接觸好幾次,我就怕這個年齡段,接觸多了,又是討論文學、交流思想……」 庄超英知道黃玲的顧慮有一定道理,但為了寬妻子的心,他佯裝玩笑,「要說接觸多,你該擔心筱婷和棟哲啊,他倆也經常討論文學,棟哲老想抄筱婷的作文。」 庄超英由衷感慨,「棟哲這種喜歡抄作文的孩子,將來肯定不會加入文學社搞什麼『朦朧』、『迷茫』、『叛逆』的幺蛾子,這娃好,省心!」 簡直像是現場驗證庄超英的說法,林棟哲從西廂房出來,在院子里喊,「圖南哥,咱們一起去打乒乓球吧。」 庄圖南在自己屋裡回話,「我在看書,沒空,你自己去吧。」 林棟哲撲到庄圖南窗戶上苦苦哀求,「老大,求求你了。」 庄圖南「砰」的一聲把窗戶關上,毫不猶豫地把窗帘緊緊拉上。 林棟哲伏在窗框上,一聲聲地哀嚎,「老大,可憐可憐我吧。」 宋瑩在西廂房裡吼了一聲,「別嚎了,難聽死了,別人還以為我們院里殺豬呢。筱婷想踢毽子,你陪筱婷踢毽子吧。」 黃玲沉默了一下,「珊珊也不是光借閑書,她借了圖南一中的筆記和試卷,說寒假在家好好複習,也打算考一中。她現在初三,要是秋天進了一中,圖南正是高二畢業班,最關鍵的時候。」 庄超英沉思了一會兒,「珊珊的事情,你千萬別衝動,很多時候孩子們還不明白,你要一衝動捅破了窗戶紙,他們反而明白了,家長就難再干預了。」 黃玲道,「很難再干預了?」 庄超英道,「他們這個年齡似懂非懂,自以為成熟又沒有自控能力,老師們都很頭疼怎麼正確引導,你以為我們這些老師天天蹲自行車棚是為什麼,還不是防患於未然。」 庄超英沉默了一下,「正是慕少艾的年齡,我們做老師的,絞盡腦汁也防不住,班上有對早戀的,成績刷刷地下降。」 「……十八、十九……」,窗外傳來數數聲,林棟哲在院子里一臉生無可戀地踢毽子,庄筱婷站在一旁數數。 庄圖南騎車到了巷口,一眼看見庄筱婷、林棟哲和吳姍姍正站在巷口。 巷口台黑黝黝的鐵筒子爆米花機和一隊等著爆米花的孩子,庄筱婷拿著一個紗布口袋站在在隊伍最前列,林棟哲一手端著一碗大米,另一手攢著一把毛票站在她身邊。 庄圖南下了車,等爆米花出爐,和他們一起回家。 「砰砰」幾聲巨響之後,一大袋香噴噴的米花出蹚,庄筱婷和吳姍姍撐開乾淨的紗布袋,裝滿米花,林棟哲付了錢,大家分了幾**米花,一起往家走。 吳姍姍看到自行車車筐里的《萌芽》,「最新的一期?哪裡來的?我到處借都沒借到。」 庄筱婷替哥哥回答,「學校圖書室的。」 林棟哲憤然,「珊珊姐,不是我不幫你借啊,初中生只能在圖書室看,不能借,高中生有圖書證,可以借回家看。」 庄圖南對吳姍姍道,「這一期也很好看,有幾篇特別好的文章,我快看完了,看完了就借你。」 吳姍姍道謝,「太好了。」 林棟哲邊吃米花邊發出靈魂質問,「這些雜誌有什麼好看的?你每次都向圖南哥借,我在學校圖書室里看得直打瞌睡,那篇啥啥,就是一個人牽著一隻狗在村裡自言自語,你說你看哭了,我看完也快哭了,太難看了,這些雜誌哪有租書攤上的小畫書好看。」 吳姍姍笑得靦腆,「我以前不想考高中的,自從看了庄圖南從學校借的雜誌,我突然覺得一中是不一樣,看的書是外面借不到的,討論的東西是我不知道的。」 庄圖南附和,「戰爭與和平,動亂和反思,舒婷和普希金……,書里有更廣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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