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馬疾香幽(3)
段譽道:「你的短箭見血封喉,劇毒無比。勸姑娘今後若非萬不得已,千萬不可再用,殺傷人命,實是有干天和,倘若……」那女郎喝道:「你再跟我羅嗦,要不要試試見血封喉的味道?」右手一揚,嗤的一聲響,一枚毒箭從段譽身側飛過,插入地下。
段譽登時嚇得面色慘白,再也不敢多說。那女郎道:「封了你的喉,你還能不能跟我羅嗦?」說著過去拔起短箭,對著段譽又是一揚。段譽嚇了一跳,急忙倒退。
那女郎笑了起來,將短箭放入囊中,向他瞪了一眼,說道:「你穿了這件斗篷,活脫便是個姑娘。把斗篷拉起來遮住頭頂。再撞上人,人家也不會說咱們一男一女……」段譽道: 「是,是。」依言除下頭上方巾,揣入懷中,拉起斗篷的頭罩套在頭上。那女郎拍手大笑。
段譽見她笑得天真,心想:「瞧你這神情,只怕比我年紀還小,怎地殺起人來卻這等辣手?」見她斗篷的胸口綉著一頭黑鷲,昂首蹲踞,神態威猛,自己斗篷上的黑鷲也是一模一樣,搖頭嘆道:「姑娘人家,衣衫上不繡花兒蝶兒,卻綉上這般凶霸霸的鳥兒,好勇鬥狠,唉。」說著又搖了搖頭。
那女郎瞪眼道:「你譏諷我么?」段譽道:「不是,不是!不敢,不敢!」那女郎道: 「到底是『不是』,不是『不敢』?」段譽道:「是不敢。」那女郎便不言語了。
段譽問道:「你傷口痛不痛?要不要休息一下?」那女郎道:「傷口當然痛!我在你身上割兩刀,瞧你痛不痛?」段譽心道:「潑辣橫蠻,莫此為甚。」那女郎又道:「你當真關心我痛不痛嗎?天下可沒這樣好心的男子。你是盼望我快些去救鍾靈,只不過說不出口。走吧!」說著走到黑玫瑰之旁,躍上馬背,手指西北方,道:「無量劍的劍湖宮是在那邊,是不是?」段譽道:「好像是的。」
兩人緩緩向西北方行去。走了一會,那女郎問道:「金盒子里的時辰八字是誰的?」段譽心道:「原來你已打開來看過了。」說道:「我不知道。」那女郎道: 「是鍾靈的,是不是?」段譽道:「真的不知道。」那女郎道:「還在騙人?鍾夫人將她女兒許配了給你,是不是?給我老老實實的說。」段譽道:「沒有,的確沒有。我段譽倘若欺騙了姑娘,你就給我來個見血封喉。」
那女郎問道:「你姓段?叫作段譽?」段譽道:「是啊,名譽的『譽』。」那女郎道: 「哼!你名譽挺好么?我瞧不見得。」段譽笑道:「名譽挺壞的『譽』,也就是這個字。」 那女郎道:「這就對啦!」段譽道:「姑娘尊姓?」那女郎道:「我為什麼要跟你說?你的姓名是你自己說的,我又沒問你。」
走了一段路,那女郎道:「待會咱們救出了鍾靈,這小鬼頭定會跟你說我的姓名,你不許聽。」段譽忍笑道:「好,我不聽。」那女郎似乎也覺這件事辦不到,說道:「就算你聽到了,也不許記得。」段譽道:「是,我就算記得了,也要拚命想法子忘記。」那女郎道: 「呸,你騙人,當我不知道么?」
說話之間,天色漸漸黑將下來,不久月亮東升,兩人乘著月亮,覓路而行。走了約莫兩個更次,遠遠望見對面山坡上繁星點點,燒著一堆火頭,火頭之東山峰聳峙,山腳下數十間大屋,正是無量劍劍湖宮。段譽指著火頭,道:「神農幫就在那邊。咱們悄悄過去,搶了鍾靈就逃,好不好?」
那女郎冷冷的道:「怎麼逃法?」段譽道:「你和鍾靈騎了黑玫瑰快奔,神農幫追你們不上的。」那女郎道:「你呢?」段譽道:「我給神農幫逼著服了斷腸散的毒藥,司空玄幫主說是服後七天,毒發身亡,須得設法先騙到解藥,這才逃走。」
那女郎道:「原來你已給他們逼著服了毒藥。你怎麼不想及早設法解毒,仍來給我報訊?」段譽道:「我本以為黑玫瑰腳程快,報個訊息,也耽擱不了多少時候。」那女郎道:「 你到底是生來心好呢,還是個傻瓜?」段譽笑道:「只怕各有一半。」
那女郎哼了一聲,道:「你的解藥怎生騙法?」段譽躊躇道:「本來說好,是用閃電貂的解藥,去換斷腸散解藥。他們拿不到毒貂解藥,這斷腸散的解藥,倒是不大容易騙到手。姑娘,你有什麼法子?」那女郎道:「你們男人才會騙人,我有什麼騙人的法子?跟他們硬要,要鍾靈,要解藥!」
段譽心頭一凜,知道她又要大殺一場,心想:「最好……最好……」但「最好」怎樣,自己可全無主意。
兩人並肩向火堆走去。行到離口央的大火堆數十丈處,黑暗中突然躍出兩人,都是手執葯鋤,橫持當胸。一人喝道:「什麼人?幹什麼的?」
那女郎道:「司空玄呢?叫他來見我。」
那兩人在月光下見那女郎與段譽身披碧綠錦緞斗篷,胸口綉著一隻黑鷲,登時大驚,立即跪倒。一人說道:「是,是!小人不知是靈鷲宮聖使駕到,多……多有冒犯,請聖使恕罪。」語音顫抖,顯是害怕之極。
段譽大奇:「什麼靈鷲宮聖使?」隨即省悟:「啊,是了,我和這姑娘都披上了綠色斗篷,他們認錯人了。」跟著又記起數日前在劍湖宮中聽到鍾靈說道,她偷聽到司空玄跟幫中下屬的說話,奉了縹緲峰靈鷲宮天山童姥的號令,前來占無量山劍湖宮,然則神農幫主靈鷲宮的部屬,難怪這兩人如此惶恐。
那女郎顯然不明就裡,問道:「什麼靈……」段譽怕她露出馬腳,忙逼緊嗓子道:「快叫司空玄來。」那兩人應道:「是,是!」站起身來,倒退幾步,這才轉身向大火堆奔去。
段譽向那女郎低聲道:「靈鷲宮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扯下斗篷頭罩,圍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對眼睛。
那女郎還待再問,司空玄已飛奔而至,大聲說道:「屬下司空玄恭迎聖使,未曾遠迎,尚請恕罪。」搶到身前,跪下磕頭,說道:「神農幫司空玄,恭請童姥萬壽聖安!」
段譽心道:「童姥是什麼人?又不是皇帝、皇太后,什麼萬壽聖安的,不倫不類。」當下點了點頭,道:「起來吧。」司空玄道:「是!」又磕了兩個頭,這才站起。這時他身後已跪滿了人,都是神農幫的幫眾。
段譽道:「鍾家那小姑娘呢?帶她過來。」兩名幫眾也不等幫主吩咐,立即飛奔到大火堆畔,抬了鍾靈過來。段譽道:「快鬆了綁。」司空玄道:「是。」拔出匕首,割斷鍾靈手足上綁著的繩索。段譽見她安好無恙,心下大喜,逼緊著嗓子說道:「鍾靈,過來。」鍾靈道:「你是什麼人?」司空玄厲聲喝道:「聖使面前,不得無禮。她老人家叫你過去。」鍾靈心想:「管你是什麼老人家小人家,反正你不讓人家綁我,山羊鬍子又這樣怕你,聽你的吩咐便了。」便走到段譽面前。
段譽伸左手拉住她手,扯在身邊,捏了捏她手,打個招呼,料想她難以明白,也就不理會了,對司空玄道:「拿斷腸散的解藥來!」
司空玄微覺奇怪,但立即吩咐下屬:「取我藥箱來,快,快!」微一沉吟間,便即明白:「啊喲,定是那姓段的小子去求了靈鷲宮聖使,以致聖使來要人要葯。」藥箱拿到,他打開箱蓋,取出一個瓷瓶,恭恭敬敬的呈上,說道:「請聖使賜收。這解藥連服三天,每天一次,每次一錢已足。」段譽大喜,接在手中。
鍾靈忽道:「喂,山羊鬍子,這解藥你還有嗎?你答允了給我段大哥解毒的。要是盡數給了人家,段大哥請得我爹爹給你解毒時,豈不糟了?」段譽心下感激,又捏了捏她手。司空玄道:「這個……這個……」鍾靈急道:「什麼這個那個的?你解不了他的毒,我叫爹也不給你解毒。」
那黑衣女郎忍不住喝道:「鍾靈,別多嘴!你段大哥死不了。」鍾靈聽得她語音好熟, 「咦」的一聲,轉頭向她瞧去,見到她的面幕,登時便認了出來,歡然道;「啊,木……」 立時想到不對,伸手按住了自己嘴巴。
司空玄早在暗暗著急,屈膝說道:「啟稟兩位對使:屬下給這小姑娘所養的閃電貂咬傷了,毒性厲害,兩位聖使開恩。」段譽心想若不給他解毒,只怕她情急拚命,對那黑衣女郎道:「姊姊,童姥的靈丹聖葯,你便給他一些吧。」司空玄聽得有童姥的靈丹聖葯,大喜過望,在地下連連磕頭,砰砰有聲,說道:「多謝童姥大恩大德,聖使恩德,屬下共有一十九人給毒貂咬傷。」
那女郎心想:「我有什麼『童姥的靈丹聖葯』?只是我臂上腿上都受了傷,要照顧兩個人可不容易。且聽著這姓段的,耍耍這山羊鬍子便了。」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道:「伸手。」司空玄道:「是,是!」攤開了手掌,雙目下垂,不敢正視。那女郎在他左掌中倒了些綠色葯末,說道:「內服一點兒,便可解毒了。」心道:「我這香粉採集不易,可不能給你太多了。」
司空玄當她一拔開瓶塞,便覺濃香馥郁,沖鼻而至,他畢生鑽研藥性,卻也全然猜不到是何種藥物配成,待得藥粉入掌,更是香得全身舒泰,心想天山童姥神通廣大,這靈丹聖葯果然非同小可,大喜之下,連連稱謝,只是掌中托著葯末,不敢再磕頭了。
段譽見大功告成,說道:「姊姊,走吧!」得意之際,竟忘了逼緊嗓子,幸好司空玄等全未起疑。
司空玄道:「啟稟聖使:無量劍左子穆不識順逆,兀自抗命。屬下只因中毒受傷,又斷了一條手臂,未能迅速辦妥此事,有負童姥恩德,實是罪該萬死。自當即刻統率部屬,攻下劍湖宮。請聖使在此督戰。」
段譽道:「不用了。我瞧這劍湖宮也不必攻打了,你們即刻退兵吧!」
司空玄大驚,素知童姥的脾氣,所派使者說話越是和氣,此後責罰越重,靈鷲宮聖使慣說反話,料定聖使用這幾句話是怪他辦事不力,忙道:「屬下該死,屬下該死。請聖使在童姥駕前美言幾句。」
段譽不敢多說,揮了揮手,拉著鍾靈轉身便走。司空玄高舉左掌托著香粉,雙膝跪地,朗聲說道:「神農幫恭送兩位聖使,恭祝童姥她老人家萬壽聖安。」他身後幫眾一直跪在地下,這時齊聲說道:「神農幫恭送兩位聖使,恭祝童姥她老人家萬壽聖安。」段譽走出數丈,見這幹人兀自跪在地下,實在覺得好笑不過,大聲說道:「恭祝你司空玄老人家也萬壽聖安。」
司空玄一聽之下,只覺這句反話煞是厲害,登時嚇得魂不附體,險些暈倒。他身後兩人見幫主筱筱發抖,生怕他掌中的靈丹聖葯跌落,急忙搶上扶住。
段譽和二女行出數十丈,再也聽不到神農幫的聲息。鍾靈不住口中作哨,想召喚閃電貂回來,卻始終不見,說道:「木姊姊,多謝你和這位姊姊前來救我,我要留在這兒。」
那女郎道:「留在這兒幹麼?等你的毒貂嗎?」鍾靈道:「不!我在這兒等段大哥,他去請我爹爹來給神農幫這些人解毒。」轉頭向段譽道:「這位姊姊,你那些斷腸散的解藥,給我一些吧。」那女郎道:「這姓段的不會再來了。」鍾靈急道:「不會的,不會的。他說過要來的,就算我爹爹不肯來,段大哥自己還是會來。」那女郎道:「哼,男子說話就會騙人,他的話又怎信得?」鍾靈嗚咽道:「段大哥不會騙……騙我的。」
段譽哈哈大笑,掀開斗篷頭罩,說道:「鍾姑娘,你段大哥果然沒騙你。」
鍾靈向他凝視半晌,喜不自勝,撲上去摟住他脖子,叫道:「你沒騙我,你沒騙我!」
那女郎突然抓住她後領,提起她身子,推在一旁,冷冷的道:「不許這樣!」鍾靈吃了一驚,但心中欣喜,也不以為意,說道:「木姊姊,你兩個怎地會遇見的?」那女郎哼了一聲,不加理睬。
段譽道:「咱們一路走,一路說。」他擔心司空玄發現解藥不靈,追將上來。那女郎躍上馬背,遙自前行。段譽於是將別來情由簡略對鍾靈說了,但於那女郎虐待他的事卻避而不提,只說她救了自己性命。鍾靈大聲道:「木姊姊,你救了段大哥,我可不知該怎麼謝你才好。」那女郎怒道:「我自救他,關你什麼事?」鍾靈向段譽伸伸舌頭,扮個鬼臉。
那女郎說道:「喂,段譽,我的名字,不用鍾靈這小鬼跟你說,我自己說好了,我叫木婉清。」段譽道:「啊,水木清華,婉兮清揚。姓得好,名字也好。」木婉清道:「好過你的一段木頭,名譽極壞。」段譽哈哈大笑。
鍾靈拉住段譽左手,輕輕的道:「段大哥,你待我真好。」段譽道:「只可惜你的貂兒找不到了。」鍾靈又吹了幾下口哨,說道:「那也沒什麼,等這些惡人走了,過些時候我再來找。你陪我來找,好不好?」段譽道:「好啊!」想起了那洞中玉像,又道:「以後我時時會到這裡來的。」木婉清怒道:「不許你來。她要找貂兒,自己來好了。」段譽向鍾靈伸伸舌頭,扮個鬼臉,兩人相對微笑。
三人不再說話,緩緩行出數里。木婉清忽然問道:「鍾靈,你是二月初五的生日,是不是?」她騎在馬上,說話時始終不回過頭來。鍾靈道:「是啊,木姊姊怎麼知道?」木婉清大怒,厲聲道:「段譽,你還不是騙人?」一提馬韁,黑玫瑰急沖而前。
忽聽得西北角上有人低聲呼嘯,跟著東北角上有人拍拍拍拍連續擊了四下手掌。一條人影迎面奔來,到得與三人相距七八丈處,倏然停定,嘶啞著嗓子喝道: 「小賤人,你還逃得到那裡?」聽這聲音,正是瑞婆婆。便在此時,背後一人嘿嘿冷笑,段譽急忙回頭,星月微光之中,見到正是那平婆婆,雙手各握短刀,閃閃發亮。跟著左邊右邊又各到了一人,左邊是個白須老者,手中橫向執一柄鐵鏟,右首那人是個年紀不大的漢子,手持長劍。段譽依稀記得,這兩人都曾參與圍攻木婉清。
木婉清冷笑道:「你們陰魂不散,居然一直追到了這裡,能耐倒是不小。」平婆婆道: 「你這小賤人就是逃到天邊,你們也追到天邊。」木婉清嗤的一聲,射出一枝短箭。那使劍漢子眼明手快,揮劍擋開。木婉清從鞍上縱身而起,向那老者撲去。
那老者白須飄動,年紀已著實不小,應變倒是極快,右手一抖,鐵鏟向木婉清撩去。木婉清身未落地,左足在鏟柄上一借力,挺劍指向平婆婆。平婆婆揮刀格去,擦的一聲,刀頭已被劍鋒削斷,白刃如霜,直劈下來。瑞婆婆急揮鐵拐向木婉清背心掃去。木婉清不及劍傷平婆婆,長劍平拍,劍刃在平婆婆肩頭一按,身子已輕飄飄的竄了出去。她若不是急於閃開瑞婆婆這一拐,長劍直削而非平拍,平婆婆已被劈成兩爿。
這幾下變招兔起鶻落,迅捷無比,平婆婆勇悍之極,剛才千鈞一髮的從鬼門關中逃了出來,卻絲毫不懼,又向木婉清刷刷刷三刀,木婉清急閃避過。便在此時,瑞婆婆和兩個男子同時攻上。木婉清劍光霍霍,在四人圍攻下穿插來去。
鍾靈在數丈之外不住向段譽招手,叫道:「段大哥,快來。」段譽奔將過去,問道:「 怎麼?」鍾靈道:「咱們快走。」段譽道:「木姑娘受人圍攻,咱們怎能一走了之?」鍾靈道:「木姊姊本領大得緊,她自有法子脫身。」段譽搖頭道:「她為救你而來,倘若如此舍她而去,於心何安?」鍾靈頓足道:「你這書獃子!你留在這裡,又能幫得了木姊姊的忙嗎?唉,可惜我的閃電貂還沒回來。」
這時瑞婆婆等二女二男與木婉清斗得正緊,瑞婆婆的鐵拐和那老者的鐵鏟都是長兵刃,舞開來呼呼風響。木婉清耳聽八方,將段譽與鍾靈的對答都聽在耳里。
只聽段譽雙道:「鍾姑娘,你先走吧!我若負了木姑娘,非做人之道,倘若她敵不過人家,我在旁好言相勸,說不定也可挽回大局。」鍾靈道:「你除了白送自己一條性命,什麼也不管用。快走吧!木姊姊不會怪你的。」段譽道:「若不是木姑娘好心相救,我這條性命早就沒有了。遲送半日,便多活了半日,倒也不無小補。」鍾靈急道:「你這獃子,再也跟你纏夾不清。」拉住他的手臂便走。
段譽叫道:「我不走,我不走!」但他沒鍾靈力大,給她拉著,踉蹌而行。
忽聽木婉清尖聲叫道:「鍾靈,你自己給我快滾,不許拉他。」鍾靈拉得段譽更快,突然間嗤的一聲,她頭髻一顫,一枚短箭扦插了她髮髻。木婉清喝道:「你再不放手,我射你眼睛。」鍾靈知她說得出,做得到,相識以來雖然頗蒙她垂青,畢竟為時無多,沒什麼深厚交情,她既說要射自己眼睛,那就真的要射,只得放開了段譽的手臂。
木婉清喝道:「鍾靈,快給我滾到你爹爹、媽媽那裡去,快走,快走!你若耽在旁邊等你的段大哥,我便射你三箭。」口中說話,手上不停,連續架開襲來的幾件兵刃。
鍾靈不敢違拗,向段譽道:「段大哥,你一切小心。」說著掩面疾走,沒入黑暗之中。
木婉清喝走鍾靈,在四人之間穿來插去,腿上鉤傷處隱隱作痛,劍招忽變,一縷縷劍光如流星飄絮,變幻無定。忽聽得那老者大叫一聲,肋下中劍。木婉清刷刷刷三劍,將瑞婆婆和那使劍漢子逼得跳出圈子相避,劍鋒迴轉,已將平婆婆捲入劍光之中。頃刻之間,平婆婆身上已受了三處劍傷。她毫不理會,如瘋虎般向木婉清撲去。餘下三人回身再斗。平婆婆滾近木婉清身畔,右手短刀往她小腿上削去。木婉清飛腿將她踢了個筋斗,就在此時,瑞婆婆的鐵拐已點到眉心。木婉清迅即迴轉長劍,格開鐵拐,順勢向敵人分心便刺。
瑞婆婆斜身閃過,橫拐自保。木婉清輕吁一口氣,正待變招,突然間卟的一聲,左肩上一陣劇痛,原來那老者受傷之後,使不動鐵鏟,拔出鋼錐撲上,乘虛插入她肩頭。木婉清反手一掌,只打得那老者一張臉血肉模糊,登時氣絕。瑞婆婆等卻又已上前夾擊。平婆婆大叫:「小賤人受了傷,不用拿活口了,殺了便算。」
段譽見木婉清受傷,心中大急,待要依樣葫蘆,搶過去抱起那老者的屍體衝撞,但隔著相鬥的四人,搶不過去,情急之下,扯下身上斗篷,衝上去猛力揮起,罩上平婆婆頭頂。平婆婆眼不見物,大驚之下,急忙伸手去扯,不料忘了自己手中兀自握著短刀,一刀斬在自己臉上,叫得猶如殺豬一般。
木婉清無暇拔去左肩上的鋼錐,強忍疼痛,向瑞婆婆急攻兩劍,向使劍漢子刺出一劍,這三劍去勢奧妙,瑞婆婆右頰立時划出一條血痕,使劍漢子頸邊被劍鋒一斥而過。兩人受傷雖輕,但中劍的部位卻是要害之處,大驚之下,同時向旁跳開,伸手往劍傷上摸去。
木婉清暗叫:「可惜,沒殺了這兩個傢伙。」吸一口氣,縱聲呼嘯,黑玫瑰奔將過來。木婉清一躍進而上,順手拉住段譽後頸,將他提上馬背。二人共騎,向西急馳。
沒奔出十餘丈,樹林後忽然齊聲吶喊,十餘人竄出來橫在當路。中間一個高身材的老者喝道:「小賤人,老子在此等候你多時了。」伸手便去扣黑玫瑰的轡頭。木婉清右手微揚,嗤嗤連聲,三枝短箭射了出去。人叢中三人中箭,立時摔倒。那老者一怔之下,木婉清一提韁繩,黑玫瑰驀地里平空躍起,從一干人頭頂躍了過去。眾人忌憚她毒箭厲害,雖發足追來,卻各舞兵刃護住身前,與馬上二人相距越來越遠。但聽那幹人紛紛怒罵:「賊丫頭,又給她逃了!」「任你逃到天邊,也要捉到你來抽筋剝皮!」「大伙兒追啊!」
木婉清任由黑玫瑰在山中亂跑,來到一處山岡,只見前面是個深谷,只得縱馬下山,另覓出路。這無量山中山路迂迴盤旋,東繞西轉,難辨方向。
突然聽到前面人聲:「那馬奔過來了!」「向這邊追!」「小賤人又回來啦!」木婉清重傷之下,無力再與人相鬥,急忙拉轉馬頭,從右首斜馳出去。這時慌不擇路,所行的已非道路,幸虧黑玫瑰神駿,在滿山亂石的山坡上仍是奔行如飛。又馳了一陣,黑玫瑰前腳突然一跪,右前膝在岩石上撞了一下,賓士登緩,一跛一拐的顛蹶起來。
段譽心中焦急,說道:「木姑娘,你讓我下馬吧,你一個人容易脫身。他們跟我無冤無仇,便拿住了我也不緊。」木婉清哼的一聲,道:「你知道什麼?你是大理人,要是給他們拿住了,一刀便即砍了。」段譽道:「奇哉怪也,大理人這麼多,殺得光嗎?姑娘還是先走的為是。」
木婉清左肩背上一陣陣疼痛,聽得段譽還是羅嗦個不住,怒道:「你給我住口,不許多說。」段譽道:「好,那麼你讓我坐在你後面。」木婉清道:「幹什麼?」段譽道:「我的斗篷罩在那胖婆婆頭上了。」木婉清道:「那又怎樣?」段譽道:「我褲子上破了幾個大洞,坐在姑娘身前,這個光……光……對著姑娘…… 嘿嘿,太……太也失禮。」
木婉清傷處痛得難忍,伸手抓住他肩頭,咬著牙一用力,只捏得他肩骨格格直響,喝道:「住嘴!」段譽吃痛,忙道:「好啦,好啦,我不開口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