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馬疾香幽(2)
那女郎口中低喝,命黑玫瑰放慢腳步,問道:「你服了么?聽我的話了么?」
段譽大聲道:「不服,不服!不聽,不聽!適才我死在臨頭,尚自不懼。你小小折磨我一下,我怕……我怕……」他本想要說「我怕什麼?」但此時恰好被拉過路上兩個土丘,連拋兩下,將兩句「什麼」都咽在口中,說不出來。
黑衣女郎冷冷的道:「你怕了吧!」一拉彩帶,將他提上馬背。段譽道:「我是說『我怕什麼?』當然不怕!快放了我,我不願給你牽著走!」那女郎中哼的一聲,道:「在我面前,誰有說話的份兒?我要折磨你,便要治得你死去活來,豈是『小小折磨』這麼便宜?」 說著左手一送,又將他拋落馬背,著地拖行。
段譽心下大怒,暗想:「這些人口口聲聲罵你小賤人,原來大有道理。」叫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罵人了。」那女郎道:「你有膽子便罵。我這一生之中,給人罵得還不夠么?」段譽聽她最後這句話頗有凄苦之意,一句「小賤人」剛要吐出口來,心中一軟,便即忍住。
那女郎等了片刻,見他不再作聲,說道:「哼,料你也不敢罵!」
段譽道:「我聽你說得可憐,不忍心罵,難道還怕了你不成?」
那女郎一聲呼哨,催馬快行,黑玫瑰放開四蹄,急奔起來。這一來段譽可就苦了,頭臉手足給道上的少石擦得鮮血淋漓。那女郎叫道:「你投不投降?」段譽大聲罵道:「你這不分好歹的潑辣女子!」那女郎道:「我本是潑辣女子,用得著你說?我自己不知道么?」
段譽道:「我……我……對你……對你……一片好心……」突然腦袋撞上路邊一塊突出的石頭,登時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覺頭上一陣清涼,便醒了過來,接著口中汨汨進水,他急忙閉口,卻忍不住咳嗽起來。這一來口鼻之中入水更多。原來他仍被縛在馬後拖行,那女郎見他昏暈,便縱馬穿過一條小溪,令他冷水浸身,便即醒轉。幸好小溪甚窄,黑玫瑰幾步間便跨了過去。段譽衣衫濕透,腹中又被水灌得脹脹地,全身到處是傷,當真說不出的難受。
那女郎中勒住了馬,要看看他是否尚未醒轉。其時晨光曦微,東方已現光亮,卻見他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怒氣沖沖的瞪視著她,那女郎怒道:「好啊,你明明沒昏過去,卻裝死跟我鬥法。咱們便斗個明白,瞧是你厲害,還是我厲害。」說著躍下馬來,輕輕一縱,已在一株大樹上折了一根樹枝,刷的一聲,在段譽臉上抽了一記。
段譽這時首次和她正面朝相,見她臉上蒙了一張黑布面幕,只露出兩個眼孔,一雙眼亮如點漆,向他射來。段譽微微一笑,心道:「自然是你厲害。你這潑辣婆娘,有誰厲害得過你?」
那女郎道:「這當口虧你還笑得出!你笑什麼?」段譽向她裝個鬼臉,裂嘴又笑了笑。那女郎揚手拍拍拍的連抽了七八下。段譽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洋洋不理,奮力微笑。只是這女郎落手甚是陰毒,樹枝每一下都打在他身上最吃痛的所在,他幾次忍不住要叫出聲來,終於強自克制住了。
那女郎見他如此倔強,怒道:「好!你裝聾作啞,我索性叫你真的做了聾子。」伸手入懷,摸出一柄匕首來,刃鋒長約七寸,寒光一閃一閃,向著他走近兩步,提起匕首對準他左耳,喝道:「你有沒聽見我的說話?你這隻耳朵還要不要了?」段譽仍是不理。那女郎眼露凶光,一提手,匕首便要往他耳中刺落。
段譽大急,叫道:「喂,你真刺還是假刺?你刺聾了我耳朵,有本事治得好嗎?」那女郎呸的一聲,說道:「姑娘殺了人也治得活,你若不信,那就試試。」段譽忙道:「我信,我信!那倒不用試了。」
那女郎見他開口說話,算是服了自己,也就不再折磨他了,提起他放上馬鞍,自己躍進上馬背,這一次居然將他放得頭高腳低,優待了些。段譽不再受那倒懸之苦,手足被縛處雖仍疼痛,但比之適才在地下橫拖倒曳,卻已有天淵之別,也就不敢再說話惹她生氣。
行得大半個時辰,段譽內急起來,想要那女郎放他解手,但雙手被縛,無法打手勢示意,何況縱然雙手自由,這手勢實在也不便打,只得說道:「我要解手,請姑娘放了我。」那女郎道:「好啊,現下你不是啞巴了?怎地跟我說話了?」段譽道:「事出無奈,不敢褻瀆姑娘,姑娘身上好香,我倘成了『臭小子』,豈不大煞風景?」那女郎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心想事到如今,只得放他,於是拔劍割斷了縛住他手足的帶子,自行走開。
段譽給她縛了大半天,手足早已麻木不仁,動彈不得,在地下滾動了一會,方能站立,解完了手,見黑玫瑰站在一旁吃草,甚是馴順,心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悄悄跨上馬背,黑玫瑰也並不抗拒。段譽一提馬韁,縱馬向北賓士。
那女郎聽到蹄聲,追了過來,但黑玫瑰奔行神速無比,那女郎輕功再高,也追它不上。段譽拱手道:「姑娘,後會有期。」只說得這幾個字,黑玫瑰已竄出二十餘丈之外。他回過頭來,只見那女郎的身子已被樹木擋住,他得脫這女魔頭的毒手,心下快慰無比,口中連連催促:「好馬兒,乖馬兒!快跑,快跑!」
黑玫瑰奔出里許,段譽心想:「耽擱了這麼一天,不知是否還來得及相救鍾姑娘?路上只有不吃飯,不睡覺,拚命的跑了,但不知黑玫瑰能不能挨?」正遲疑間,忽聽得身後遠遠傳來一聲清嘯。
黑玫瑰聽得嘯聲,立時掉頭,從來路奔了回去。段譽大吃一驚,忙叫:「好馬兒,乖馬兒,不能回去。」用力拉韁,要黑玫瑰轉頭。不料黑玫瑰的頭雖被韁繩拉得偏了,身子還是筆直的向前直奔,全不聽他指揮。
瞬息之間,黑玫瑰已奔到了那女郎身前,直立不動。段譽哭笑不得,神色極是尷尬。那女郎冷冷的道:「我本不想殺你,可是你私自逃走不算,還偷了我的黑玫瑰,這還算是大丈夫嗎?」
段譽跳下馬來,昂然道:「我又不是你奴僕,要走便走,怎說得上『私自逃走』四字?黑玫瑰是你先前借給我的,我並沒還你,可算不得偷。你要殺就殺好了。曾子曰:『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我自反而縮,自然是大丈夫。」
那女郎道:「什麼縮不縮的?你縮頭我也是一劍。」顯然不懂段譽這些引經據典的言語,手握劍柄,將長劍從鞘中抽出半截,說道:「你如此大膽,難道我真的不敢殺你?你倚仗誰的勢頭,一再挺撞於我?」
段譽道:「我對姑娘事事無愧於心,要倚仗誰的勢頭來了?」
那女郎中兩道清冷的眼光直射向他,段譽和她目光相對,毫無畏縮之意。兩人相向而立,凝視半晌,刷的一聲,那女郎還劍入鞘翅,喝道:「你去吧!你的腦袋暫且寄存在你脖子上,等得姑娘高興,隨時來取。」段譽本已拚著必死之心,沒料到她竟會放過自己,一怔之下,也不多說,轉身一跛一拐的去了。
他走出十餘丈,仍不聽見馬蹄之聲,回頭一望,只見那女郎兀自怔怔的站著出神,心想:「多半她又在想什麼歹毒主意,像貓耍耗子般,要將我戲弄個夠,這才殺我。好吧,反正我也逃不了,一切只好由她。」那知他越走越遠,始終沒聽到那女郎騎馬追來。
他接連走上幾條岔道,這才漸漸放心,心下稍寬,頭臉手足擦破處便痛將起來,尋思: 「這姑娘脾氣如此古怪,說不定她父母雙亡,一生遭逢無數不幸之事。也說不定她相貌醜陋無比,以致不肯以面目示人,倒也是個可憐之人。啊喲,鍾夫人那隻黃金鈿盒卻還在她身邊。」可是要回去向她取還,卻無論如何不敢了,心想:「我見了爹爹,最多答允跟他學武功,爹爹自然會去救鍾姑娘,就算爹爹不親自去,派些人去便是,這隻金盒也沒多大用處。只是我沒了坐騎,這般徒步而去大理,勢必半路上毒發而死。鍾姑娘苦待救援,渡日如年,她如見我既不回去,她父親又不來相救,只道我沒給她送信。好歹我得趕到無量山去,和她死在一塊,也好教她明白我決不相負之意。」
心意已決,當即辨明方向,邁開大步,趕向無量山去。這瀾滄江畔荒涼已極,連走數十里也不見人煙。這一日他唯有采些野果充饑,晚間便在山坳中胡亂睡了一覺。
第二日午後,經另一座鐵索橋,重渡瀾滄江,行出二十餘里後,到了一個小市鎮上。他懷中所攜銀兩早在跌入深谷時在峭壁間失去。自顧全身衣衫破爛不堪,肚中又十分飢餓,想起帽子上所鑲的一塊碧玉是貴重之物,於是扯了下來,拿到鎮上唯一的一家米店去求售。米店本不是售玉之所,但這鎮上只有這家米店較大,那店主見他氣概軒昂,倒也不敢小覷了,卻不識得寶玉的珍貴,只肯出二兩銀子相購。段譽也不理會,取了二兩銀子,想去買套衣巾,小鎮上並無沽衣之肆,於是到飯鋪中去買飯吃。
在板凳上坐落,兩個膝頭登時便從褲子破孔中露了出來,長袍的前後襟都已撕去,褲子後臀也有幾個大孔,屁股角到凳面,但覺涼颼颼地,心想:「這等光屁股的模樣實在太不雅觀,該當及早設法才是。」飯店主人端上飯菜,說道:「今兒不逢集,沒魚沒肉,相公將就吃些青菜豆腐下飯。」段譽道:「甚好,甚好。」端起飯碗便吃。他一生錦衣玉食,今日光著屁股吃此粗糲,只因數日沒飯下肚,全憑野果充饑,雖是青菜豆腐,卻也吃得十分香甜。
吃到第三碗飯時,忽聽得店門外有人說道:「娘子,這裡倒有家小飯店,且看有什麼吃的。」一個女子聲音笑道:「瞧你這副吃不飽的饞相兒。」
段譽聽得聲音好熟,立時想到正是無量劍的干光豪與他那葛師妹,心下驚慌,急忙轉身朝里,暗想:「怎麼叫起『娘子』來了?嗯,原來做了夫妻啦。我這一卦是『無妄卦』,『 六三,無忘之災;或擊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災。』這位干老兄得了老婆,我段公子卻又遇上了災難。」
只聽干光豪笑道:「新婚夫妻,怎吃得飽?」那葛師妹啐了一口,低聲笑道:「好沒良心!要是老夫老妻,那就飽了?」語音中滿含盪意。兩人走進飯店坐落,干光豪大聲叫道: 「店家,拿酒飯來,有牛肉先給切一盆……咦!」
段譽只聽得背後腳步聲響,一隻大手搭上了右肩,將他身子扳轉,登時與干光豪面面相對。段譽苦笑道:「干老兄,干大嫂,恭喜你二位百年好合,白首偕老,無量劍東宗西宗合併歸宗。」
干光豪哈哈大笑,回頭向那葛師妹望了一眼,段譽順著他目光瞧去,見那葛師妹一張鵝蛋臉,左頰上有幾粒白麻子,倒也頗有幾分姿色。只見她滿臉差愕之色,漸漸的目露凶光,低沉著嗓子道:「問個清楚,他怎麼到這裡來啦啦?附近有無量劍的人沒有?」
干光豪臉上登時收起笑容,惡狠狠地道:「我娘子的話你聽見了沒有?快說。」段譽心想:「我胡說八道一番,最好將他們嚇得快快逃走。否則這二人非殺了我滅口不可。」說道:「貴派有四位師兄,手提長劍,剛才匆匆忙忙的從門外走過,向東而去,似乎是在追趕什麼人。」
干光豪臉色大變,向那葛師妹道:「走吧!」那葛師妹站起身來,右掌虛劈,作個殺人的姿式。干光豪點點頭,拔出長劍,逕向段譽頸中斬落。
這一劍來得好快,段譽見到那葛師妹的手勢,便知不妙,早已縮身向後,可是仍然避不開,眼見白刃及頸,突然間嗤的一聲輕響,干光豪仰天便倒,長劍脫手擲出。跟著又是嗤的一聲。那葛師妹正要跨出店門,聽得干光豪的呼叫,還沒來得及轉頭察看,便已摔倒在門檻上。兩人都是身子扭了幾下,便即不動。只見干光豪喉頭插了一枝黑色小箭,那葛師妹則是後頸中箭。聽這嗤嗤兩聲,正是那黑衣女郎昨晚滅燭退敵的發射暗器之聲。
段譽又驚又喜,回過頭來,背後空蕩蕩地並無一人。卻聽得店門外噓溜溜一聲馬嘶,果見那黑衣女郎騎了黑玫瑰緩緩走過。
段譽叫道:「多謝姑娘救我!」搶出門去。那女郎中一眼也沒瞧他,自行策馬而行。段譽道:「若不是你發了這兩枚短箭,我這當兒腦袋已不在脖子上啦。」那女郎仍不理睬。
店主人追將出來,叫道:「相……相公,出……出了人命啦!可不得了啊!」段譽道: 「啊喲,我還沒給飯錢。」伸手要去掏銀子,卻見黑玫瑰已行出數丈,叫道:「死人身上有銀子,他們擺喜酒請客,你自己拿吧!」急急忙忙的追到馬後。
那女郎策馬緩行,片刻間出了市鎮。段譽緊緊跟隨,說道:「姑娘,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去連鍾姑娘也一併救了吧。」那女郎冷冷的道:「鍾靈是我朋友,我本來要去救她。可是我最恨人家求我。你求我去救鍾靈,我就偏偏不去救了。」段譽忙道:「好,好。我不求姑娘。」那女郎道:「可是你已經求過了。」段譽道:「那麼我剛才說過的不算。」那女郎道:「哼,你是男子漢大丈夫,說過的話怎能不算?」
段譽心道:「先前我在她面前老是自稱大丈夫,她可見了怪啦,說不得,為了救鍾姑娘一命,只好大丈夫也不做了。」說道:「我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我……我是全靠姑娘救了一條小命的可憐蟲。」
那女郎嗤的一聲笑,向他打量片刻,說道:「你對鍾靈這小鬼頭倒好。昨晚你寧可性命不要,也是非充大丈夫不可,這會兒居然肯做可憐蟲了。哼,我不去救鍾靈。」
段譽急道:「那……那又為什麼啊?」那女郎道:「我師父說,世上男人就沒一個有良心的,個個都會花言巧語的騙女人,心裡凈是不懷好意。男人的話一句也聽不得。」段譽道:「那也不盡然啊,好像……好像……」一時舉不出什麼例子,便道:「好像姑娘的爹爹,就是個大大的好人。」那女郎道:「我師父說,我爹爹就不是好人!」
段譽眼見那女郎催得黑玫瑰越走越快,自己難以追上,叫道:「姑娘,慢走!」
突然間人影幌動,道旁林中竄出四人,攔在當路。黑玫瑰斗然停步,倒退了兩步。只見這四人都是年輕女子,一色的碧綠斗篷,手中各持雙鉤,居中一人喝道:「你們兩個,便是無量劍的干光豪與葛光佩,是不是?」
段譽道:「不是,不是。干光豪和葛姑娘,早已那個……那個了。」那女子道:「什麼那個、那個了?你二人一男一女,年紀輕輕,結伴同行,瞧模樣定是私奔,還不是無量劍干葛兩個叛徒?」段譽笑道:「姑娘說話太也無理。葛光佩臉上有麻子點兒,這位姑娘卻是花容月貌,大大不同。」那女子向黑衣女郎喝道:「把面罩拉下來!」
驀地里嗤嗤嗤嗤四聲,黑衣女郎發出四枚短箭,錚錚兩響,兩個女子揮鉤格落,另外兩女子卻中箭倒地。這四箭射出之前全無徵兆,去勢又是快極,居然仍有兩箭未中。黑衣女郎立即躍下馬背,身在半空時已拔劍在手,左足一著地,右足立即跨前,刷刷兩劍,分攻兩名女子。兩女也正揮鉤攻上,一女抵擋黑衣女郎,另一名女子挺鉤向段譽刺去。
段譽「啊喲」一聲,鑽到了黑玫瑰肚子底下。那女子一怔,萬萬料不到此人竟會出此怪招,正欲挺鉤到馬底去刺段譽,背心上一痛,登時摔倒,卻是黑衣女郎乘機射了她一箭。但便是這麼一分神,黑衣女郎左臂已被敵人鉤中,嘶的一聲響,拉下半隻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臂上划出一條尺來長的傷口,登時鮮血淋漓。
黑衣女郎揮劍力攻。但那使鉤女子武功著實了得,雙鉤揮動,招數巧妙,酣斗片刻,黑衣女郎左腿中鉤,劃破了褲子。她連射兩箭,都被對方揮鉤格開。那女子連聲喝問:「你是什麼人?你劍法不是無量劍的!」黑衣女郎不答,劍招加緊,突然「啊」的一聲叫,長劍補單鉤鎖住,敵人手腕急轉,黑衣女郎把捏不住,長劍脫手飛出,急忙躍開。那使鉤女子雙鉤連刺,卻都被她閃過。
段譽早就瞧得焦急萬分,苦於無力上前相助,眼見黑衣女郎危殆,無法多想,抱起地下一具死屍,雙手將死屍頭前腳後的橫持了,便似挺著一根巨棒,向那使鉤女子疾衝過去。
使鉤女子吃了一驚,眼見迎面衝來的正是自己姊妹的腦袋,心中一陣悲痛,右手鉤向段譽面門刺去,可是中間隔著一具屍體,這一鉤差了半尺,便沒刺到段譽,砰的一下,胸口已給屍體腦袋撞中,就在這時,一枚短箭射入她右眼,仰天便倒。
段譽瞥眼見黑衣女郎左膝跪地,叫道:「姑娘,你……你沒事吧。」奔過去要扶。那女郎站起身來,不料段譽慌亂中兀是持著屍體,將死屍的腦袋向著她胸口撞去。那女郎在死屍腦袋上一推,段譽「啊」的一聲,摔了出去,屍體正好壓在他身上。
那女郎見到他這等狼狽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想起適才這一戰實是兇險萬分,若不是先出其不意的殺了兩人,又得段譽在旁援手,只怕連一個使鉤女子也鬥不過,這四個女子不知是什麼來頭,恁地武功了得?叫道:「喂,傻子,你抱著個死人幹什麼?」
段譽爬起身來,放下屍體,說道:「罪過,罪過。唉,真正對不住了。你們認錯了人,客客氣氣的問個明白就是了,胡說八道的,難怪惹得姑娘生氣,這豈不枉送了性命?姑娘,其實你也不用出手殺人,除下面幕來給她們瞧上一眼,不是什麼事也沒了?」
那女郎厲聲道:「住嘴!我用得著你教訓?誰叫她們說我跟你私……私……什麼的?」 段譽道:「是,是。這是她們胡說的不是,不過姑娘還是不必殺人。啊,你……你的傷口得包紮一下。」眼見她大腿上也露出雪白的肌膚,不敢多看,忙轉過了頭。
那女郎聽他老是責備自己不該殺人,本想上前揮手便打,聽他提及傷口,登覺腿臂處傷口疼痛,幸好這兩鉤都入肉不深,沒傷到秀骨,當即取出金創葯敷上,撕破敵人的斗篷,包所了腿臂的傷口。段譽將屍體逐一拖入草叢之中,說道:「本來該當替你們起個墳墓才是,可惜這裡沒鏟子。唉,四位姑娘年紀輕輕,容貌雖不算美,也不醜陋……」
那女郎聽他說到容貌美醜,問道:「喂,你怎地知道我臉上沒麻子,又是什麼花容月貌了?」段譽笑道:「這是想當然耳!」那女郎道:「什麼『想當然耳』?」段譽道:「『想當然耳』,就是想來當然是這樣的。」那女郎道:「瞎說!你做夢也想不到我相貌,我滿臉都是大麻子!」段譽道:「未必,未必!過謙,過謙!」
那女郎中見衣袖褲腳都給鐵鉤鉤破了,便從屍體上除下一件斗篷,披在身上。段譽突然叫道:「啊喲!」猛地想起自己褲子上有幾個大洞,光著屁股跟這位姑娘在一起,成何體統?急忙倒身而行,不敢以屁股對著那女郎,也從一具屍體上除下斗篷,披在自己身上。那女郎嗤的一聲笑。段譽面紅過耳,起起自己褲子上的大破洞,實是羞愧無地。
那女郎在四具屍體上拔出短箭,放入懷中,又在鉤傷她那女子的屍身上踢了兩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