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太極初傳柔克剛(1)
張無忌心想宋大師伯等不知是否已從西域回山,這一路始終沒聽到他們的音訊,倘若途中有什麼耽擱變故,留守本山的只有太師父和若干第三代弟子,三師伯俞岱岩殘廢在床,強敵猝至,卻如何抵擋?想到此處,不由得憂心如焚,朗聲道:「各位前輩、兄長,武當派乃先父出身之所,太師父對我恩重如山。今當大難,救兵如救火,早到一刻好一刻。現請韋蝠王陪同本人,先行赴援,各位陸續分批趕來,一切請楊左使和外公指揮安排。」說著雙手一拱,閃身出了山門。
韋一笑展開輕功,和他並肩而行。群豪答應之聲未出,兩人已到了少林寺外。這兩人輕功之佳、賓士之速,當世再無第三人及得上。
兩人哪裡敢有片刻耽擱,足不停步,急奔了數十里。韋一笑初時毫不落後,但時刻一長,內力漸漸不繼。張無忌心想:「到武當山路程尚遠,終不能如這般奔跑不休,何況強敵在前,尚須留下精力大戰。」對韋一笑道:「咱們到前面市鎮上去買兩匹坐騎,歇一歇力。」韋一笑早有此意,只是不便出口,便道:「教主,買賣坐騎,太耗辰光。」
過不多時,見迎面五六乘馬馳來,韋一笑縱身而起,將兩個乘者提起,輕輕放在地下,叫道:「教主,上罷!」張無忌遲疑停步,心想如此攔路劫馬,豈非和強盜無異?韋一笑叫道:「處大事者不拘小節,哪顧得這許多?」呼喝聲中又將兩名乘者提下馬來。
那幾人也會一點武功,紛紛喝罵,抽出兵刃便欲動手。韋一笑雙手勒住四匹馬,將那些人的兵刃踢得亂飛,只聽一人喝道:「逞凶行劫的是哪一路好漢,快留下萬兒來!」張無忌心想糾纏下去,只有更得罪人,縱身躍上馬背,和韋一笑各牽一馬,絕塵而去。那些人破口大罵,卻不敢追趕。
張無忌道:「咱們雖然迫於無奈,但焉知人家不是身有急事,此舉究屬於心不安。」韋一笑笑道:「教主,這些小事,何足道哉?昔年明教行事,那才稱得上『肆無忌憚、橫行不法』呢!」說著哈哈大笑。
張無忌心想:「明教被人目為邪魔異端,其來有由。可是到底何者為正,何者為邪,卻也難下確論。」想起身負教主重任,但見識膚淺,很多事都拿不定主意,單是眼前奪馬這件小事,便猶豫不決,雖然武功高強,可是天下事豈能盡數訴諸武力?言念及此,心下茫然,只盼早日接得謝遜歸來,便可卸卻肩頭這副自己既挑不起、又實在不想挑的重擔。
便在此時,突見人影攔在當路,手中均執鋼杖。
韋一笑喝道:「讓開!」馬鞭攔腰捲去,縱馬便沖。一人舉杖擋開馬鞭,另一名漢子呼哨一聲,左手一揚。韋一笑的坐騎受驚,人立起來。便在此時,樹叢中又竄出四個黑衣漢子,看各人身法竟都是硬手。韋一笑叫道:「教主只管趕路,待屬下跟鼠輩糾纏。」
張無忌見這些人意在阻截武當派的救兵,用心惡毒,可想而知,武當派處境實是極險,心知韋一笑的輕功武技並臻佳妙,與這一干人周旋,縱然不勝,至少也足以自保,當下雙腿一夾,摧馬前沖。兩名黑衣人橫過鋼杖,攔在馬前,張無忌俯身向外,夾手便將兩根鋼杖奪過順手擲出,只聽得啊啊兩聲慘呼,兩名黑衣漢子已被鋼杖分別打斷了大腿骨,倒在地下。他見纏住韋一笑的那四人武功著實不弱,只怕自己走後,韋一笑更增強敵,於是幫他料理了兩個。
嵩山和武當山雖然分處豫鄂兩省,但一在豫西,一在鄂北,相距並不甚遠。一過馬山口後,向南一路都是平野,馬匹奔跑更是迅速,中午時分,過了內鄉。張無忌腹中飢餓,便在一處市集上買些麵餅充饑,忽聽得背後牽著的坐騎一聲悲嘶,回過頭來,只見馬肚上已插了一柄明晃晃的尖刀,一個人影在街口一晃,立即隱去。
張無忌飛身過去,一把抓起那人,只見又是一名黑衣漢子,前襟上兀自濺滿馬血。張無忌喝問:「你在何人的手下?哪一個幫會門派?你們大隊人馬已去了武當山沒有?」連問數聲,那人只是閉目不答。張無忌不敢多有耽擱,心想一切到了武當山上自能明白,當即伸手閉了他的「大椎穴」,叫他周身酸痛難當,苦挨三日三夜方罷。
當下縱馬便行。一口氣奔到三官殿,渡漢水而南。船至中流,望著滔滔江水,想起那日太師父攜同自己在少林寺求醫不得而歸,在漢水上遇到常遇春、又救了周芷若的事來。腦海中現出她的麗容俏影,光明頂上脈脈關注的眼波,不由得出神。
過漢水後,催馬續向南行。此時天色早黑,望出來一片朦朧,再行得一個時辰,更是星月無光,那坐騎疲累已極,再也無法支持,跪倒在地。他拍拍馬背,說道:「馬兒,馬兒,你在這兒歇歇,自行去罷!」展開輕功疾奔。
行到四更時分,忽聽得前面隱隱有馬蹄之聲,顯是有大幫人眾,他加快腳步,從這群人身旁掠過。他身法既快且輕,又在黑夜之中,竟然無人知覺。瞧這群人的行向,正是往武當山而去,二十餘人不發一言,無法探知是什麼來頭,但隱約可見均攜有兵刃,此去是和武當派為敵,決無可疑。他心中反寬:「畢竟將他們追上了,武當派該當尚未受攻。」
再行不到半個時辰,前面又有一群人往武當山而去。如此前後一共遇見了五批,每批人多則三十幾人,少則十餘人。待看到第五批人後,他忽又憂急:「卻不知已有幾批人上了山去?是否已有人和本派中人動上了手?」他雖非武當派弟子,但因父親的淵源,向來便將武當派當作自己的門派。這麼一想,奔得更加快了。
不久便即上山,幸好沒再遇到敵人。將到半山,忽見前面有一人發足急奔,光頭大袖,是個僧人,腳下輕功甚是了得,張無忌遠遠跟隨,察看他的動靜。
見那僧人一路上山,將到山頂時,只聽得一人喝道:「是哪一路的朋友,深夜光臨武當?」喝聲甫畢,山石後閃出四個人來,兩道兩俗,當是武當派的第三四代弟子。
那僧人合十說道:「少林僧人空相,有急事求見武當張真人。」
張無忌微微一怔:「原來他是少林派『空』字輩的前輩大師,和空聞方丈、空智、空性三大神僧是師兄弟輩。他不辭艱辛的上武當山來,自是前來報訊。」
武當派的一名道人說道:「大師遠來辛苦,請移步敝觀奉茶。」說著在前引路。空相除下腰間戒刀,交給了另一道人,以示不敢攜帶兵刃進觀。
張無忌見那道人將空相引入紫霄宮三清殿,便蹲在長窗之外。只聽空相大聲道:「請道長立即稟告張真人,事在緊急,片刻延緩不得!」那道人道:「大師來得不巧,敝師祖自去歲坐關,至今一年有餘,本派弟子亦已久不見他老人家慈范。」空相道:「如此則便請通報宋大俠。」那道人道:「大師伯率同家師及諸位師叔,和貴派聯盟,遠征明教未返。」
張無忌聽得「遠征明教未返」六字,暗暗吃驚,果然宋遠橋等在歸途中也遇上了阻難。
只聽空相長嘆一聲,道:「如此說來,武當派也和我少林派一般,今日難逃此劫了。」那道人不明其意,說道:「敝派事務,現由谷虛子師兄主持,小道即去通報,請他出來參見大師。」空相道:「谷虛道長是哪一位的弟子?」那道人道:「是俞三師叔門下。」空相長眉一軒,道:「俞三俠手足有傷,心下卻是明白,老僧這幾句話跟俞三俠說了罷。」那道人道:「是,謹遵大師吩咐。」轉身入內。
那空相在廳上踱來踱去,顯得極是不耐,時時側耳傾聽,當是擔心敵人攻上山來。過不多時,那道人快步出來,躬身說道:「俞三師叔有請。俞三師叔言道,請大師恕他不能出迎之罪。」這時那道人的神態舉止比先前更加恭謹,想是俞岱岩聽得『空』字輩的少林僧駕臨,已囑咐他必須禮貌十分周到。空相點了點頭,隨著他走向俞岱岩的卧房。
張無忌尋思:「三叔伯四肢殘廢,耳目只有加倍靈敏,我若到他窗外竊聽,只怕被他發覺。」走到離俞岱岩卧房數丈之處,便停住了腳步。
過了約莫一盞茶時分,那道人匆匆從俞岱岩房中出來,低聲叫道:「清風、明月!到這邊來。」兩名道童答應了。
張無忌在武當山上住過數年,那知客道人是俞蓮舟新收的弟子,他不相識,卻識得清風、明月兩個道童,知道俞岱岩有時出來,便坐了軟椅由道童抬著行走。見二童走向放軟椅的廂房,悄悄跟隨在後,一等二童進房,突然叫道:「清風、明月,認得我么?」
二童嚇了一跳,凝目瞧張無忌時,依稀有些面熟,一時卻認不出來。張無忌笑道:「我是無忌小師叔啊,你們忘了么?」二童登時憶起舊事,心中大喜,叫道:「啊,是小師叔,你回來啦!你的病好了?」三個人年紀相若,當年常在一處玩耍。
張無忌道:「清風,讓我來假扮你,去抬三師伯,瞧他知不知道。」清風躊躇道:「這個……不大好罷!」張無忌道:「三師伯見我病癒歸來,自是喜出望外,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會責罵於你?」二童素知自張三丰以下,武當六俠個個對這位小師叔極其寵愛,他病癒歸山,那是天大的喜事,他要開這個小小的玩笑,逗俞岱岩病中一樂,自是無傷大雅。明月笑道:「小師叔怎麼說,就怎麼辦罷!」清風當下笑嘻嘻的脫下道袍、鞋襪,給他換上了。明月替他挽起個道髻。片刻之間宛然便是個小道童。
明月道:「你要冒充清風,相貌不象,就說是觀中新收的小道童,清風跌跛了腿,由你去替他。」張無忌笑道:「好極了……」那道人在房外喝罵:「兩個小傢伙,嘻嘻哈哈的搗什麼鬼,半天不見人過來。」張無忌和明月伸了伸舌頭,抬起軟椅,徑往俞岱岩房中。
兩人扶起俞岱岩坐入軟椅。俞岱岩臉色極是鄭重,也沒留神抬他的道童是誰,說道:「到後山小院,見祖師爺爺去!」明月應道:「是!」轉過身去,抬著軟椅前端,張無忌抬了後端。俞岱岩只瞧見明月的背影,更瞧不見張無忌。空相隨在軟椅之側,同到後山。那知客道人不得俞岱岩召喚,便不敢同去。
張三丰閉關靜修的小院在後山竹林深處,修篁森森,綠蔭遍地,除了偶聞鳥語之外,竟是半點聲息也無。明月和張無忌抬著俞岱岩來到小院之前,停下軟椅。俞岱岩正要開聲求見,忽聽得隔門傳出張三丰蒼老的聲音道:「少林派那一位高僧光臨寒居,老道未克遠迎,還請恕罪。」呀的一聲,竹門推開,張三丰緩步而出。空相臉露訝色,他聽張三丰竟知來訪的是少林僧人,大感詫異,但隨即料想必是那知客道人遣已先行稟報。俞岱岩卻知師父武功越來越是精深,從空相的腳步聲中,已可測知他的武學門派、修為深淺。
張無忌的內功遠在空相之上,由實反虛,自真歸朴,不論舉止、眼光、腳步、語聲,處處深藏不露,張三丰反聽不出來。他見太師父雖然紅光滿面,但鬚眉俱白,比之當年前分手之時,著實已蒼老了幾分,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悲傷,忍不住眼淚便要奪眶而出,急忙轉過頭去。
空相合十說道:「小僧少林空相,參見武當前輩張真人。」張三丰合十還禮,道:「不敢,大師不必多禮,請進說話。」五個人一起進了小院。但見板桌上一把茶壺,一隻茶杯,地下一個蒲團,壁上掛著一柄木劍,此外一無所有。桌上地下,積滿灰塵。
空相道:「張真人,少林派慘遭千年未遇之浩劫,魔教突施偷襲,本派自方丈空聞師兄以下,或殉寺戰死,或力屈被擒,僅小僧一人拚死逃脫。魔教大隊人眾正向武當而來,今日中原武林存亡榮辱,全繫於張真人一人之手。」說著放聲大哭。
張無忌心頭大震,他明知少林派已遇上災劫,卻也萬萬想不到竟會如此全派覆沒。
饒他張三丰百年修為,猛地里聽到這個噩耗,也是大吃一驚,半晌說不出話來,定了定神,才道:「魔教竟然如此猖獗,少林寺高手如雲,不知如何竟會遭了魔教的毒手?」
空相道:「空智、空性兩位師兄率同門下弟子,和中原五大派結盟西征,圍攻光明頂。留寺僧眾,日日靜候好音,這日山下報道,遠徵人眾大勝而歸。方丈空聞師兄得訊大喜,率同合寺弟子,迎出山門,果見空智、空性兩位師兄帶領西征弟子,回進寺來,另外還押著數百名俘虜。眾人到得大院之中,方丈問起得勝情由。空智師兄唯唯否否。空性師兄忽地叫道:『師兄留神,我等落入人手,眾俘虜儘是敵人……』方丈驚愕之間,眾俘虜抽出兵刃,突然動手。本派人眾一來措手不及,二來多數好手西征陷敵,留守本寺的力道弱了,大院子的前後出路均已被敵人堵死,一場激斗,終於落了個一敗塗地,空性師兄當場殉難……」說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
張三丰心下黯然,說道:「這魔教如此歹毒,行此惡計,又有誰能提防?」
只見空相伸手解下背上的黃布包袱,打開包袱,裡面是一層油布,再打開油布,赫然露出一顆首級,環眼圓睜,臉露憤怒之色,正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性大師。張三丰和張無忌都識得空性面目,一見之下,不禁「啊」的一聲,一齊叫了出來。
空相泣道:「我捨命搶得空性師兄的法體。張真人,你說這大仇如何得報?」說著將空性的首級恭恭敬敬放在桌上,伏地拜倒。張三丰凄然躬身,合十行禮。
張無忌想起光明頂上比武較量之際,空性神僧慷慨磊落,豪氣過人,實不愧為堂堂少林的一代宗師,不意慘遭奸人戕害,落得身首分離,心下甚是難過。
張三丰見空相伏地久久不起,哭泣甚哀,便伸手相扶,說道:「空相師兄,少林武當本是一家,此仇非報不可……」他剛說到這個「可」字,冷不防砰的一聲,空相雙掌一齊擊在他小腹之上。
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張三丰武功之深,雖已到了從心所欲、無不如意的最高境界,但哪能料到這位身負血仇、遠來報訊的少林高僧,竟會對自己忽施襲擊?在一瞬之間,他還道空相悲傷過度,以致心智迷糊,昏亂之中將自己當作了敵人,但隨即知道不對,小腹上所中掌力,竟是少林派外門神功「金剛般若掌」,但覺空相竭盡全身之勁,將掌力不絕的催送過來,臉白如紙,嘴角卻帶獰笑。
張無忌、俞岱岩、明月三人驀地見此變故,也都驚得呆了。俞岱岩苦在身子殘廢,不能上前相助師父一臂之力。張無忌年輕識淺,在這一剎那間,還沒領會到空相竟是意欲立斃太師父於掌底。兩人只驚呼了一聲,便見張三丰左掌揮出,拍的一聲輕響,擊在空相的天靈蓋上。這一掌其軟如綿,其堅勝鐵,空相登時腦骨粉碎,如一堆濕泥般癱了下來,一聲也沒哼出,便即斃命。
俞岱岩忙道:「師父,你……」只說了一個「你」字,便即住口。只見張三丰閉目坐下,片刻之時,頭頂冒出絲絲白氣,猛地里口一張,噴出幾口鮮血。
張無忌心下大驚,知道太師父受傷著實不輕,倘若他吐出的是紫黑瘀血,憑他深厚無比的內功,三數日即可平復,但他所吐的卻是鮮血,又是狂噴而出,那麼腑臟已受重傷。在這霎時之間,他心中遲疑難決:「是否立即表明身份,相救太師父?還是怎地?」
便在此時,只聽得腳步聲響,有人到了門外,聽他步聲急促,顯是十分慌亂,卻不敢貿然進來,也不敢出聲。俞岱岩道:「是靈虛么?什麼事?」那知客道人靈虛道:「稟報三師叔,魔教大隊到了宮外,要見祖師爺爺,口出污言穢語,說要踏平武當派……」
俞岱岩喝道:「住口!」他生怕張三丰分心,激動傷勢。
張三丰緩緩睜開眼來,說道:「少林派金剛般若掌的威力果是非同小可,看來非得靜養三月,傷勢難愈。」張無忌心道:「原來太師父所受之傷,比我所料的更重。」只聽張三丰又道:「明教大舉上山。唉,不知遠橋、蓮舟他們平安否?岱岩,你說該當如何?」
俞岱岩默然不答,心知山上除了師父和自己之外,其餘三四代弟子的武功都不足道,出面禦敵,只有徒然送死,今日之事,惟有自己舍卻一命,和敵人敷衍周旋,讓師父避地養傷,日後再復大仇,於是朗聲道:「靈虛,你去跟那些人說,我便出來相見,讓他們在三清殿等著。」靈虛答應著去了。
張三丰和俞岱岩師徒相處日久,心意相通,聽他這麼說,已知其意,說道:「岱岩,生死勝負,無足介懷,武當派的絕學卻不可因此中斷。我坐關十八月,得悟武學精要,一套太極拳和太極劍,此刻便傳了你罷。」
俞岱岩一呆,心想自己殘廢已久,那還能學什麼拳法劍術?何況此時強敵已經入觀,怎有餘暇傳習武功,只叫了聲:「師父!」便說不下去了。
張三丰淡淡一笑,說道:「我武當開派以來,行俠江湖,多行仁義之事,以大數而言,決不該自此而絕。我這套太極拳和太極劍,跟自來武學之道全然不同,講究以靜制動、後發制人。你師父年過百齡,縱使不遇強敵,又能有幾年好活?所喜者能於垂暮之年,創製這套武功出來。遠橋、蓮舟、松溪、梨亭、聲谷都不在身邊,第三四代弟子之中,除青書外並無傑出人材,何況他也不在山上。岱岩你身負傳我生平絕藝的重任。武當派一日的榮辱,有何足道?只須這套太極拳能傳至後代,我武當派大名必能垂之千古。」說到這裡,神采飛揚,豪氣彌增,竟似渾沒將壓境的強敵放在心上。
俞岱岩唯唯答應,已明白師父要自己忍辱負重,以接傳本派絕技為第一要義。
張三丰緩緩站起身來,雙手下垂,手背向外,手指微舒,兩足分開平行,接著兩臂慢慢提起至胸前,左臂半環,掌與面對成陰掌,右掌翻過成陽掌,說道:「這是太極拳的起手式。」跟著一招一式的演了下去,口中叫著招式的名稱:攬雀尾、單鞭、提手上式、白鶴亮翅,摟膝拗步、進步搬攔錘、如封似閉、十字手、抱虎歸山……
張無忌目不轉睛的凝神觀看,初時還道太師父故意將姿勢演得特別緩慢,使俞岱岩可以看得清楚,但看到第七招『手揮琵琶』之時,只見他左掌陽、右掌陰,目光凝視左手手臂,雙掌,慢慢合攏,竟是凝重如山,卻又輕靈似羽。張無忌陡然之間省悟:「這是以慢打快、以靜制動的上乘武學,想不到世間竟會有如此高明的功夫。」他武功本就極高,一經領會,越看越入神,但見張三丰雙手圓轉,每一招都含著太極式的陰陽變化,精微奧妙,實是開闢了武學中從所未有的新天地。
約莫一頓飯時分,張三丰使到上步高探馬,上步攬雀尾,單鞭而合太極,神定氣閑的站在當地,雖在重傷之後,但一套拳法練完,精神反見健旺。他雙手抱了個太極式的圓圈,說道:「這套拳術的訣竅是『虛靈頂勁、涵胸拔背、松腰垂臀、沉肩墜肘』十六個字,純以意行,最忌用力。形神合一,是這路拳法的要旨。」當下細細的解釋了一遍。
俞岱岩一言不發的傾聽,知道時勢緊迫,無暇發問,雖然中間不明白之處極多,他只有硬生生的記住,倘若師父有甚不測,這些口訣總是由自己傳下去,日後再由聰明才智之士去推究其中精奧。張無忌所領略的可就多了,張三丰的每一句口訣、每一記招式,都令他有初聞大道、喜不自勝之感。
張三丰見俞岱岩臉有迷惘之色,問道:「你懂了幾成?」俞岱岩道:「弟子愚魯,只懂得三四成,但招式和口訣都記住了。」張三丰道:「那也難為你了。倘若蓮舟在此,當能懂得五成。唉,你五師弟悟性最高,可惜不幸早亡,我若有三年功夫,好好點撥於他,當可傳我這門絕技。」張無忌聽他提到自己父親,心中不禁一酸。
張三丰道:「這拳勁首要在似松非松,將展未展,勁斷意不斷……」正要往下解說,只聽得前面三清殿上遠遠傳來一個蒼老悠長的聲音:「張三丰老道既然縮頭不出,咱們把他徒子徒孫先行宰了。」另一個粗豪的聲音道:「好啊!先一把火燒了這道觀再說。」又有一個尖銳的聲音道:「燒死老道,那是便宜了他。咱們擒住了他,綁到各處門派中遊行示眾,讓大家瞧瞧這武學泰斗老而不死的模樣。」
後山小院和前殿相距二里有餘,但這幾個人的語聲都清楚傳至,足見敵人有意炫示功力,而功力確亦不凡。
俞岱岩聽到這等侮辱師尊的言語,心下大怒,眼中如要噴出火來。張三丰道:「岱岩,我叮囑過你言語,怎麼轉眼便即忘了?不能忍辱,豈能負重?」俞岱岩道:「是,謹奉師父教誨。」張三丰道:「你全身殘廢,敵人不會對你提防,千萬戒急戒躁。倘若我苦心創製的絕藝不能傳之後世,那你便是我武當派的罪人了。」俞岱岩只聽得全身出了一陣冷汗,知道師父此言的用意,不論敵人對他師徒如何凌辱欺侮,總之是要苟免求生,忍辱傳藝。
張三丰從身邊摸出一對鐵鑄的羅漢來,交給俞岱岩道:「這空相說道少林派已經滅絕,也不知是真是假,此人是少林派中高手,連他也投降了敵人,前來暗算於我,那麼少林派必遭大難無疑。這對鐵羅漢是百年前郭襄女俠贈送於我。你日後送還少林傳人。就盼從這對鐵羅漢身上,流傳少林派的一項絕藝!」說著大袖一揮,走出門去。
俞岱岩道:「抬我跟著師父。」明月和張無忌二人抬起軟椅,跟在張三丰的後面。
四人來到殿上,只見殿中或坐或站,黑壓壓的都是人頭,總有三四百人之眾。
張三丰居中一站,打個問訊為禮,卻不說話。俞岱岩大聲道:「這位是我師尊張真人。各位來到武當山,不知有何見教?」
張三丰大名威震武林,一時人人目光盡皆集於其身,但見他身穿一襲污穢的灰佈道袍,鬚眉如銀,身材十分高大,此外也無特異情狀。
張無忌看這幹人時,只見半數穿著明教教眾的服色,為首的十餘人卻各穿本服,想是自高身份,不願冒充旁人。高矮僧俗,數百人擁在殿中,一時也難以細看面目。
便在此時,忽聽得門外有人傳呼:「教主到!」殿中眾人一聽,立時肅靜無聲,為首的十多人搶先出殿迎接,餘人也跟著快步出殿。霎時之間,大殿中數百人走了個乾乾淨淨。
只聽得十餘人的腳步聲自遠而近,走到殿外停住。張無忌從殿門中望去,不禁一驚,只見八個人抬著一座黃緞大轎,另有七八人前後擁衛,停在門口,那抬轎的八個轎夫,正是綠柳庄的『神箭八雄』。
張無忌心中一動,雙手在地下抹滿灰土,跟著便胡亂塗在臉上。明月只道他眼見大敵到來,害怕得狠了,扮成了這副模樣,一時驚惶失措,便倚樣葫蘆的以灰土抹臉。兩個小道童登時變成了灶君菩薩一般,再也瞧不出本來面目。
轎門掀起,轎中走出一個少年公子,一身白袍,袍上綉著個血紅的火焰,輕搖摺扇,正是女扮男裝的趙敏。張無忌心道:「原來一切都是她在搗鬼,難怪少林派一敗塗地。」
只見她走進殿中,有十餘人跟進殿來。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踏上一步,躬身說道:「啟稟教主,這個就是武當派的張三丰老道,那個殘廢人想必是他的第三弟子俞岱岩。」
趙敏點點頭,上前幾步,收攏摺扇,向張三丰長揖到地,說道:「晚生執掌明教張無忌,今日得見武林中北斗之望,幸也何如!」
張無忌大怒,心中罵道:「你這賊丫頭冒充明教教主,那也罷了,居然還冒用我姓名,來欺騙我太師父。」
張三丰聽到「張無忌」三字,大感奇怪:「怎地魔教教主是如此年輕俊美的一個少女,名字偏又和我那無忌孩兒相同?」當下合十還禮,說道:「不知教主大駕光臨,未克遠迎,還請恕罪!」趙敏道:「好說,好說!」
知客道人靈虛率領火工道童,獻上茶來。趙敏一人坐在椅中,她手下眾人遠遠的垂手站在其後,不敢走近她身旁五尺之內,似乎生怕不敬,冒瀆於她。
張三丰百載的修為,謙沖恬退,早已萬事不縈於懷,但師徒情深,對宋遠橋等人的生死安危,卻是十分牽掛,當即說道:「老道的幾個徒兒不自量力,曾赴貴教討教高招,迄今未歸,不知彼等下落如何,還請張教主明示。」
趙敏嘻嘻一笑,說道:「宋大俠、俞二俠、張四俠、莫七俠四位,目下是在本教手中。每個人受了點兒傷,性命卻是無礙。」張三丰道:「受了點兒傷?多半是中了點兒毒。」趙敏笑道:「張真人對武當絕學可也當真自負得緊。你既說他們中毒,就算是中毒罷。」張三丰深知幾個徒兒儘是當世一流好手,就算眾寡不敵,總能有幾人脫身回報,倘真一鼓遭擒,定是中了敵人無影無蹤、難以防避的毒藥。趙敏見他猜中,也就坦然承認。
張三丰又問:「我那姓殷的小徒呢?」趙敏嘆道:「殷六俠中了少林派的埋伏,便和這位俞三俠一模一樣,四肢為大力金剛指折斷。死是死不了,要動可也動不得了!」張三丰鑒貌辨色,情知她此言非虛,心頭一痛,哇的一聲,噴了一口鮮血出來。
趙敏背後眾人相顧色喜,知道空相偷襲得手,這位武當高人已受重傷,他們所懼者本來只張三丰一人,此時更是無所忌憚了。
趙敏說道:「晚生有一句良言相勸,不知張真人肯俯聽否?」張三丰道:「請說。」趙敏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蒙古皇帝威加四海。張真人若能效順,皇上立頒殊封,武當派大蒙榮寵,宋大俠等人人無恙,更是不在話下。」
張三丰抬頭望著屋樑,冷冷的道:「明教雖然多行不義,胡作非為,卻向來和蒙古人作對。是幾時投效了朝廷啦?老道倒孤陋寡聞得緊。」
趙敏道:「棄暗投明,自來識時務者為俊傑。少林派自空聞、空智神僧以下,個個投效,盡忠朝廷。本教也不過見大勢所趨,追隨天下賢豪之後而已,何足奇哉?」
張三丰雙目如電,直視趙敏,說道:「元人殘暴,多害百姓,方今天下群雄並起,正是為了驅逐胡虜,還我河山。凡我黃帝子孫,無不存著個驅除韃子之心,這才是大勢所趨。老道雖是方外出家人,卻也知大義所在。空聞、空智乃當世神僧,豈能為勢力所屈?你這位姑娘何以說話如此顛三倒四?」
趙敏身後突然閃出一條大漢,大聲喝道:「兀那老道,言語不知輕重!武當派轉眼全滅。你不怕死,難道這山上百餘名道人弟子,個個都不怕死么?」這人說話中氣充沛,身高膀闊,形相極是威武。
張三丰長聲吟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是文天祥的兩句詩,文天祥慷慨就義之時,張三丰年紀尚輕,對這位英雄丞相極是欽仰,後來常嘆其時武功未成,否則必當捨命去救他出難,此刻面臨生死關頭,自然而然的吟了出來。他頓了一頓,又道:「說來文丞相也不免有所拘執,但求我自丹心一片,管他日後史書如何書寫!」望了俞岱岩一眼,心道:「我卻盼這套太極拳得能留傳後世,又何嘗不是和文丞相一般,顧全身後之名?其實但教行事無愧天地,何必管他太極拳劍能不能傳,武當派能不能存!」
趙敏白玉般的左手輕輕一揮,那大漢躬身退開。她微微一笑,說道:「張真人既如此固執,暫且不必說了。就請各位一起跟我走罷!」說著站起身來,她身後四個人身形晃動,團團將張三丰圍住。這四人一個便是那魁梧大漢,一個鶉衣百結,一個是身形瘦削的和尚,另一個虯髯碧眼,乃西域胡人。
張無忌見這四人的身法或凝重、或飄逸,個個非同小可,心頭一驚:「這趙姑娘手下,怎地竟有如許高手?」眼見張三丰若不隨她而去,那四人便要出手,張無忌心想:「敵人甚眾,這一班人又儘是奸詐無恥、不顧信義之輩,非圍攻光明頂的六大派可比。我實不易保護太師父和三師伯的平安。就算擊敗了其中數人,他們也決計不肯服輸,勢必一擁而上。但事已至此,也只有竭力一拼,最好是能將趙姑娘擒了過來,脅迫對方。」
他正要挺身而出,喝阻四人,忽聽得門外陰惻惻一聲長笑,一個青色人影閃進殿來,這人身法如鬼如魅,如風如電,倏忽欺身到那魁梧漢子的身後,揮掌拍出。那大漢更不轉身,反手便是一掌,意欲和他互拼硬功。那人不待此招打老,左手已拍到那西域胡人的肩頭。那胡人閃身躲避,飛腿踢他小腹。那人早已攻向那瘦和尚,跟著斜身倒退,左掌拍向那身穿破爛衣衫之人。瞬息之間,那人連出四掌,攻擊了四名高手,雖然每一掌都沒打中,但手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這四人知道遇到了勁敵,各自躍開數步,凝神接戰。
那青衣人並不理會敵人,躬身向張三丰拜了下去,說道:「明教張教主座下晚輩韋一笑,參見張真人!」這人正是韋一笑。他擺脫了途中敵人的糾纏,兼程趕至。
張三丰聽他說自稱是「明教張教主座下」,還道他也是趙敏一黨,伸手擊退四人,多半另有陰謀,當下冷冷的道:「韋先生不必多禮,久仰青翼蝠王輕功絕頂,世所罕有,今日一見,果是名不虛傳。」
韋一笑大喜,他少到中原,素來聲名不響,豈知張三丰居然也知道自己輕功了得的名頭,躬身說道:「張真人武林北斗,晚輩得蒙真人稱讚一句,當真是榮於華袞。」他轉過身來,指著趙敏道:「趙姑娘,你鬼鬼祟祟的冒充明教,敗壞本教聲名,到底是何用意?是男子漢大丈夫,何必如此陰險毒辣?」
趙敏格格一笑,說道:「我本來不是男子漢大丈夫,陰險毒辣了,你便怎樣?」
韋一笑第一句便說錯了,給她駁得無言可對,一怔之下,說道:「各位先攻少林,再擾武當,到底是何來歷?各位倘若和少林、武當有怨有仇,明教原本不該多管閑事,但各位冒我明教之名,喬扮本教教眾,我韋一笑可不能不理!」
張三丰原本不信百年來為朝廷死敵的明教竟會投降蒙古,聽了韋一笑這幾句話,這才明白,心想:「原來這女子是冒充的。魔教雖然聲名不佳,遇上這等大事,畢竟毫不含糊。」
趙敏向那魁梧大漢說道:「聽他吹這等大氣!你去試試,瞧他有什麼真才實學。」
那大漢躬身道:「是!」收了收腰間的鸞帶,穩步走到大殿中間,說道:「韋蝠王,在下領教你的寒冰綿掌功夫!」韋一笑不禁一驚:「這人怎地知道我的寒冰綿掌?他明知我有此技,仍上來挑戰,倒是不可輕敵。」雙掌一拍,說道:「請教閣下的萬兒?」那人道:「我們既是冒充明教而來,難道還能以真名示人?蝠王這一問,未免太笨。」趙敏身後的十餘人一齊大笑起來。
韋一笑冷冷的道:「不錯,是我問得笨了。閣下甘作朝廷鷹犬,做異族奴才,還是不說姓名的好,沒的辱沒了祖宗。」那大漢臉上一紅,怒氣上升,呼的一掌,便往韋一笑胸口拍去,竟是中宮直進,徑取要害。
韋一笑腳步錯動,早已避過,身形閃處,伸指戳向他背心,他不先出寒冰綿掌,要先探一探這大漢的深淺虛實。那大漢左臂後揮,守中含攻。數招一過,大漢掌勢漸快,掌力凌厲。韋一笑的內傷雖經張無忌治好,不必再象從前那樣,運功一久,便須飲熱血抑制體內陰毒,但傷愈未久,即逢強敵,又是在張三丰這等大宗師面前出手,實是絲毫不敢怠慢,當即使動寒冰綿掌功夫。兩人掌勢漸緩,逐步到了互較內力的境地。
突然間呼的一聲,大門中擲進一團黑黝黝的巨物,猛向那大漢撞去。這團物事比一大袋米還大,天下居然有這等龐大的暗器,當真奇了。那大漢左掌運勁拍出,將這團物事擊出丈許,著手之處,只覺軟綿綿地,也不知是什麼東西。但聽得「啊」的一聲慘呼,原來有人藏是袋中。此人中了那大漢勁力無儔的一掌,焉有不筋折骨斷之理?
那大漢一愕之下,一時手足無措。韋一笑無聲無息的欺到身後,在他背心「大椎穴」上拍了一記「寒冰綿掌」。那大漢驚怒交集,急轉身軀,奮力發掌往韋一笑頭頂擊落。
韋一笑哈哈一笑,竟然不避不讓。那大漢掌到中途,手臂已然酸軟無力,這掌雖然擊在對方天靈蓋上,卻哪裡有半點勁力,不過有如輕輕一抹。韋一笑知道寒冰綿掌一經著身,對方勁力立卸,但高手對戰,竟敢任由強敵掌擊腦門,膽氣之豪,實是從所未聞,旁觀眾人無不駭然。倘若那大漢竟有抵禦寒冰綿掌之術,勁力一時不去,這掌打在頭頂,豈不腦漿迸裂?韋一笑一生行事稀奇古怪,逾是旁人不敢為、不肯為、不屑為之事,他逾是幹得興高采烈。他乘那大漢分心之際出掌偷襲,本有點不夠光明正大,可是跟著便以腦門坦然受對方一掌,卻又是光明正大過了火,實是膽大妄為、視生死如兒戲。
那身穿破爛衣衫之人扯破布袋,拉出一個人來,只見他滿臉血紅,早在那大漢一擊之下斃命。此人身穿黑衣,正是他們一夥,不知如何,卻被人裝在布袋中擲了進來。那人大怒,喝道:「是誰鬼鬼祟祟……」一語未畢,一隻白茫茫的袋子已兜頭罩到。他提氣後躍,避開了這一罩,只見一個胖大和尚笑嘻嘻的站在身前,正是布袋和尚說不得到了。
說不得的乾坤一氣袋被張無忌在光明頂上迸破後,沒了趁手的兵器,只得胡亂做了幾隻布袋應用,畢竟不如原來那隻刀劍不破的乾坤寶袋厲害。他輕功雖然不及韋一笑,但造詣也是極高,加之中途沒受阻撓,前腳後腳的便趕到了。
說不得也躬身向張三丰行禮,說道:「明教張教主座下,遊行散人布袋和尚說不得,參見武當掌教祖師張真人。」張三丰還禮道:「大師遠來辛苦。」說不得道:「敝教教主座下光明使者、白眉鷹王、以及四散人、五旗使,各路人馬,都已上了武當。張真人你且袖手旁觀,瞧明教上下,和這批冒名作惡的無恥之徒一較高低。」
他這番話只是虛張聲勢,明教大批人眾未能這麼快便都趕到。但趙敏聽在耳里,不禁秀眉微蹙,心想:「他們居然來得這麼快,是誰泄漏了機密?」忍不住問道:「你們張教主呢?叫他來見我。」說著向韋一笑望了一眼,目光中有疑問之色,顯是問他教主到了何處。
韋一笑哈哈一笑,說道:「這會兒你不再冒充了嗎?」心下卻也在想:「教主必已到來,卻不知此刻在哪裡。」
張無忌一直隱身在明月之後,知道韋一笑和說不得迄未認出自己,眼見到了兩個得力幫手,極是喜慰。
趙敏冷笑道:「一隻毒蝙蝠,一個臭和尚,成得什麼氣候?」
一言甫畢,忽聽得東邊屋角上一人長笑問道:「說不得大師,楊左使到了沒有?」這人聲音響亮,蒼勁豪邁,正是白眉鷹王殷天正到了。說不得尚未回答,楊逍的笑聲已在西邊屋角響起。只聽他笑道:「鷹王,畢竟是你老當益壯,先到了一步。」殷天正笑道:「楊左使不必客氣,咱們二人同時到達,仍是分不了高下。只怕你還是瞧在張教主份上,讓了我三分。」楊逍道:「當仁不讓!在下已竭盡全力,仍是不能快得鷹王一步。」
他二人途中較勁,比賽腳力,殷天正內力較深,楊逍步履輕快,竟是並肩出發,平頭齊到。長笑聲中,兩人一齊從屋角縱落。
張三丰久聞殷天正的名頭,何況他又是張翠山的岳父,楊逍在江湖上也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當下走上三步,拱手道:「張三丰恭迎殷兄、楊兄的大駕。」心中卻頗為不解:「殷天正明明是天鷹教的教主,又說什麼『瞧在張教主份上』?」
殷楊二人躬身行禮。殷天正道:「久仰張真人清名,無緣拜見,今日得睹芝顏,三生有幸。」張三丰道:「兩位均是一代宗師,大駕同臨,洵是盛會。」
趙敏心中逾益惱怒,眼見明教的高手越來越多,張無忌雖然尚未現身,只怕說不得所言不虛,確是在暗中策劃,布置下什麼厲害的陣勢,自己安排得妥妥貼貼的計謀,看來今日已難成功,但好容易將張三丰打得重傷,這是千載難逢、決無第二次的良機,今日若不乘此機會收拾了武當派,日後待他養好了傷,那便棘手之極了,一雙漆黑溜圓的眼珠轉了兩轉,冷笑道:「江湖上傳言武當乃正大門派,豈知耳聞爭如目見?原來武當派暗中和魔教勾勾搭搭,全仗魔教撐腰,本門武功可說不值一哂。」
說不得道:「趙姑娘,你這可是婦人之見、小兒之識了。張真人威震武林之時,只怕你祖父都尚未出世,小孩兒懂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