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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所屬書籍: 安樂傳(帝皇書)
第二日,帝梓元一早就上朝去了。溫朔睡到日上三竿才從暖和的榻上爬起來,不甘不願一步三回頭地離了書閣。 侯府外,東宮總管擺了一張笑得忒溫厚的笑臉,眼巴巴地望著大門口,看見溫朔出來,眼底是明晃晃的驚喜。 溫朔小臉一板,卻不像昨晚一般橫眉冷對,只皺皺眉一個人下了石階徑直離開。 這態度已在林雙期待之上,老管家差點高興得一蹦三尺,他舍了一張老臉小心翼翼跟在溫朔身後。 隨了兩條街,溫朔兇巴巴的聲音傳來:「我可沒有原諒你,是你自己要跟著的。」 「是、是。」林雙笑眯眯的,立刻便答,「老奴出宮辦點事,正好借了道和公子一路。」 溫朔不自在地咳嗽一聲,又道了一句:「姐說了陛下不會嚴懲殿下,等幾日他就會回東宮。」 溫朔說完便又沉默下來,聽到身後老頭子的喘氣聲,他的腳步不自覺緩了緩。到底是自小照顧他的人,他有再大的氣、再多的委屈也發不出來。 林雙見溫朔如此,嘴角的笑容越發柔和了。難怪殿下肯為小公子做到這個地步,小公子啊,是真的心慈。 哪知溫朔並沒如他所想回侍郎府,反而一路出了京城,去了城郊的涪陵山。 溫朔一步步爬上石梯,林雙微一猶疑,跟上了前。 半個時辰後,溫朔氣喘吁吁停在涪陵寺帝盛天休憩的小院前。林雙不敢造次,留在寺外沒敢跟進來。 這時候日頭正好,帝盛天躺在樹下的藤椅上磕著瓜子仁。整個京城還能有這份閒情逸緻的恐怕非她莫屬。 溫朔在院外徘徊良久,他第一次見帝盛天是忐忑期待,第二次反而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這位帝家的老祖宗、曾經一手建立大靖王朝的開國者怕是知道他的身世,否則守歲那一晚對他不會完全一副家中長輩的態度。溫朔本就聰明,很多事串起來一想就全明白了。 「進來吧,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懶洋洋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 溫朔來回打轉的腳步一頓,長舒一口氣,走進院子。他行到帝盛天面前,行了一禮,「見過帝前輩。」 帝盛天挑眉,溫朔第一次見她時隨梓元的叫法,喚的是「姑祖母」,這次上山卻是「帝前輩」。 「怎麼?你不準備告訴梓元你的身份?」見溫朔不語,她又道,「是因為韓燁?」 溫朔未答,卻反問:「帝前輩知道我是誰,為什麼沒告訴姐姐?」 帝盛天在藤椅上挪了個舒服的姿勢,看向溫朔,「因為韓燁。」溫朔有些詫異。 「他來涪陵山見我,讓我對你的身份保密。你是怕一旦你的身份暴露,韓仲遠會對魏諫動手?」 溫朔點頭,「前輩,殿下他為何不肯告訴姐姐,如果說了……」 「如果說了,梓元或許會心軟,對不對?」帝盛天接過溫朔的話,「燼言,韓燁比你更了解梓元,對他而言,你的身世說出來,只會阻了梓元的路。」 「姐姐的路?前輩是說……」溫朔朝京城的方向望了一眼,「那殿下呢?殿下不會覺得可惜嗎?」 「溫朔,梓元不是為了復仇才為皇,韓燁和她從始至終……都走在一個方向上。九年前我從南海歸來,看到九華山上滿山帝家墳冢時,跟所有人所想的一樣,以為自此以後韓帝兩家是死局,解不開。」 「那前輩現在……」 「韓燁或許可以改變兩家不死不休的結局。」帝盛天閉眼,良久,才響起這麼一句,「真是奇怪,梓元的性子像韓子安,韓燁卻像我。」 她說完揮揮手,「回去吧,你想怎麼選不用問我。」 溫朔立了一會兒,應了一聲,走出了院子。 寺外,林雙左顧右望往寺里瞅。大風驟起,山巔無物可擋,老總管被吹得一個趔趄。 溫朔走出來,正好看見這一幕,他抬步朝寺外走,林雙依舊沉默小心地跟在他身後。 少年的腳步頓住,溫煦的聲音突然響起:「林總管,所有事,總會有平息的一日吧?」 林雙一怔,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甚至不怕死地嘮嗑一句:「是啊,小公子,無論什麼事,總會有結束的時候。老奴歷經了兩朝繁華,當年混戰了十幾年的諸侯之亂,不也照樣被帝家主和先帝結束了。這世上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得相信事在人為,人總不能被天欺了去。」 聽完這席話,溫朔立在涪陵寺山巔,如釋重負,靜靜頷首。 左相被誅的第二日,早朝照常在金鑾殿上進行。還不等左相一派的人跳出來彈劾太子,姜瑜貪墨軍餉構陷老臣的罪名就被諫官一條條擺了出來,金鑾殿上朝臣激憤,紛紛奏請嘉寧帝查抄相府,要一查這國之蛀蟲究竟貪了多少家產。 就連從不介入黨派爭鬥的幾位老公侯在這件事上亦是義憤填膺,個個中氣十足在金鑾殿上請命,全不似平日和稀泥的菩薩模樣。左相一派的朝官被堂上一邊倒的氣勢一駭,加之群龍無首,懨懨地不敢出聲了。 太子素得朝臣敬重,在此事上倒是可見一斑。 嘉寧帝順應臣意,降旨查抄相府,相府男子被判充軍,婦孺發配西北。 此旨一下,讓眾臣格外感慨,當年秦老大人被冤貪墨黃金時,闔府上下亦是這般結局。十年輪迴道轉,真真應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句因果循環之話。 至於一劍劈了當朝宰輔的太子爺,倒無人敢說他無罪。只是朝臣皆言太子心懷百姓感恩幼時帝師,悲慟之下才會手刃左相,雖難容法理,卻在情理之中。兼之不少百姓跪於重陽門前為太子求情,希望陛下能看在往日太子的功勞上酌情處理。 按理說沐王已亡,五殿下是個吃齋念佛的慈悲人,九皇子尚是少年且遠在西北,大靖能撐得起江山的皇子唯有太子一人。這回朝臣們搜腸刮肚琢磨著帝心在金鑾殿上不斷為太子說好話,哪知最該鬆口的嘉寧帝卻一臉淡然地將處置太子的事壓了下來。既未責罰,也不放出來,把一眾朝臣吊在半空中後就這麼散了朝。 得,他是皇帝,被關的又是他的兒子,關他們啥事啊!大臣們自個兒安慰自個兒後,憋屈地回府了。 國終究不可一日無儲君,在太子被關的第三日,迎娶安寧公主的東騫使團的到來,還是將太子之事推上了風口浪尖。 再怎麼樣,也得想想皇家別苑裡千里迢迢來嫁太子爺的北秦大公主啊! 朝臣們終於找到了解救太子的理由,一封封奏請陛下早日賜婚的摺子在上書閣里堆得有尺高。 嘉寧帝前些時候關著太子還真只是想晾晾他,這幾日卻是實在自顧不暇。上書閣里堆積的摺子他連翻都未翻,臉色卻一日比一日陰沉。不用猜也知道,整個大靖朝能讓他焦頭爛額的只有靖安侯府里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帝梓元。 趙福匆匆走進上書閣,抹了抹額上冷汗,「陛下……」 「今天又是誰?」嘉寧帝立於窗前,手裡端著杯茶,瘮人的目光掃來。 趙福心底一怵,聲音更忐忑了,低聲道:「是臨遠侯。」 嘉寧帝猛地將杯子擲在地上,粉碎的瓷片滴溜溜轉,「她到底想如何,散了朕的朝廷不成!這些公侯怎麼回事,朕這些年的恩德還不夠厚,就只心心念念一個帝家!帝梓元才一回朝,就上趕著表忠心去了!」 趙福惴惴難安,不敢開口。自左相被誅,太子押在宗人府的第二日起,帝梓元開始秘密地和朝中老臣見面,每一次都很隱蔽。前幾次嘉寧帝布在京中的密探並未發覺,直到前日深夜,守在靖安侯府的暗衛不小心見到帝梓元深夜出府,跟上了前,就再也沒有回來。 趙福覺得有異,將大半暗衛布在靖安侯府外,這才查到帝梓元每日秘密約見京城休賦的公侯或老將,他一得到消息就稟告了嘉寧帝。 許是前幾日帝承恩送來紙條上的那句話刺激了嘉寧帝,他眼都沒眨就直接認定了帝梓元顛覆大靖的野心,否則她好好的日子不過,見這些當初一起和韓帝兩家打江山的老臣做什麼。更令嘉寧帝驚心的是帝梓元見的還是一向對韓家忠心耿耿又手握兵權德高望重的臣子。 當然「忠心耿耿」四個字是他們和帝梓元見面前嘉寧帝認為的,現在這些人是不是還忠於他真是說不準。 「臨遠侯、安永侯、張重、胡勻,居然全敢私下去見帝梓元……她的手段倒不差。」嘉寧帝輕斥一聲,摩挲著拇指上的扳指,神情越發陰冷。 若這些人真向帝家效忠,他可以倚仗的老臣就失了一半,且京城駐兵就在臨遠侯掌中。 「陛下。」趙福進言,「奴才倒是認為不可輕信,雖說暗衛折了不少好手才查到這些消息,但是靖安侯君約見的大半都是陛下可以信得過的老臣,若她只是以此來迷惑陛下,那陛下可就中了她的離間之計啊……」 趙福說的嘉寧帝豈會不知。偏偏帝梓元聰明絕頂,虛虛假假真真實實,這些老臣里大半是效忠於他的臣子,其他全是平日里中立的老勛爵。他動不得也不能放任不管,若帝梓元真的動手,這些人定會成為掣肘他的棋子。 嘉寧帝是個剛愎自用的帝皇,按理說這些人都是他重用了十幾年的老臣子,不應如此簡單就懷疑他們的忠誠。可他天性里對帝家和帝盛天忌諱太深,執念太重,否則當初也不會因為一己私心就滅了帝氏滿門。 當年帝家在朝中威望可和韓家比肩,帝盛天在朝臣心中更是「無冕之皇」,是毫不遜於太祖的存在。如今太祖已亡,帝盛天還活著,若是帝梓元攜了帝盛天之勢暗中許以重恩,這些人十有八九會倒戈。 「趙福,擬個名單出來,不管是真是假,這幾日朕尋個理由將這些人調出京城。」嘉寧帝向來謹慎,不可能僅憑帝梓元的一番動作就誅殺大臣,只能暫時尋個最穩妥的方法來處置這件事。 「陛下,這裡面不少大人在朝里都兼任重職,若是他們被遣出京城,朝廷裡頭怕是會亂啊。」趙福小心道。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驟起波瀾只會讓皇室威信蕩然無存。 嘉寧帝揮手,「這些歷經幾朝的老狐狸朕素來就不信,誰知道他們是不是當年帝盛天安插在朝里的。這些年朕提拔了不少新貴上來,就是為了可以取代老臣。朕本來還想打磨他們幾年,如今事急從權,提前將他們拉上來也好。去擬旨吧!」 趙福一想也是,這五六年朝廷出了不少新貴,都是陛下一手扶持上來的,絕對忠心於皇室。他想起一事,並未退下去,道:「陛下,今日守在靖安侯府外的暗衛來報,溫侍郎出了侯府去了涪陵山。」 見嘉寧帝挑眉看來,趙福想了想開口:「陛下,老奴見過靖安侯君和溫侍郎相處的樣子,怕是有些子弟情誼,年節的時候侯君帶他去了涪陵山。看來那位也對溫侍郎青眼有加。」 「他是太子一手教出來的,自然能入帝盛天的眼。」 先帝駕崩前,陛下到最後也沒能讓先帝和帝家主完全無憂地將天下放心交予他,這件事一直是陛下的心病。如今看太子一手教出來的溫朔讓帝盛天心喜,他怕是有種扳回一城的勝利感。 趙福摸摸鼻子,沒敢把心底的話說出來。 「溫朔對太子的忠心朕不懷疑,但他和帝家走近也不是件好事。趙福,去查查帝梓元待溫朔到底如何,免得日後橫生枝節。」 「是。」趙福應了一聲,又道,「陛下,東騫的使團已經到了,三日後會和北秦大公主莫霜一起正式入宮覲見陛下。」 「讓內務府在御花園備下宴席。」 「是,陛下可要提前跟安寧公主知會一聲?」 在趙福看來太子的婚事是板上釘釘,唯有東騫皇子的求娶還是未知之數。更何況陛下對安寧公主有愧,怕是不忍她這等剛烈的性子屈居東騫後宮。 「安寧這幾日一點聲息都沒有,哪裡去了?」嘉寧帝神色有些遲疑。以他的性子,就算心底對安寧有愧,也不會拉下臉面承認。 「這幾日公主足不出府,聽說每日都在練劍。施將軍原本是要這幾日回西北的,也因為擔心公主留下來了。」 嘉寧帝琢磨了一下,突然開口:「施諍言倒是不錯,配安寧也相得。」 趙福聽見嘉寧帝這話,想得更遠。安寧公主和施少帥默契相投也不是什麼秘密,只是若陛下真將安寧公主賜婚施家,就絕不只是成全小兒女的情義如此簡單。施家掌著西北二十萬大軍,公主一旦下嫁,施家必對皇室更加忠誠。 「那東騫的三皇子……」 嘉寧帝神情一頓,猶疑半晌,沉眉道:「先派人去別苑,和三皇子商量,朕願贈予東騫十萬擔糧食,換一公主賜婚。若他願意,你再賜些東西去鍾秀宮告訴姜嬪,朕為韶華選了東騫的三皇子為駙馬,如果韶華安心待嫁,朕自會將小九從西北召回來。」 倒也不是如今左相府敗落,嘉寧帝連個女兒都容不下,只是除了安寧,大靖皇室適婚的公主只有韶華。 趙福想起那位榮華驕縱的韶華公主,低聲應「是」,退了下去。 果然,東騫國內多山丘,自來少糧,每年餓死不少子民。三皇子宋言一聽嘉寧帝願賜予十萬擔糧食,爽快地應下了此事。 鍾秀宮裡,姜嬪母女跪地接旨。聽完嘉寧帝的旨意後,姜嬪跌倒在地,臉色慘白,手抬了好幾次,遲遲不去接趙福手中的御旨。 都說帝王涼薄,她在深宮裡為他耗了大半輩子,到如今父族一倒,她連唯一的女兒都護不住了。 「娘娘,陛下還說了,只要公主願意遠嫁,娘娘過去做的事,陛下永不再提。」 姜嬪怔住,失了反應。她做的所有事,難道嘉寧帝早就知道嗎? 韶華神色一凜,抿住唇,出乎意料的冷靜。她起身接過聖旨,朝趙福道:「多謝公公傳旨,請替韶華回稟父皇,韶華謝父皇恩典。」 趙福頭一次正眼打量了韶華幾眼,不愧是皇家裡長大的公主,性子果斷,知道如何取捨。他鄭重點頭,朝韶華行了一禮:「老奴定為公主轉達。」 姜嬪怔怔看著趙福退出去,突然站起奪過韶華手裡的聖旨往外沖:「我去求求你父皇,韶華,你怎麼能領旨,憑什麼你要替安寧和親!」 韶華死死拉住她,「母妃,你想想九弟!」 姜嬪頓在原地,渾身顫抖,癱軟在地,「韶華,是母妃沒用,護不住你。」 韶華抱住她,聲音酸澀,卻也成熟起來,「母妃,皇姐善戰,父皇不會讓她遠嫁東騫。宮裡只有我的年齡適合,這也不算壞事,日後三皇子若能繼承皇位,我就是東騫的皇后。只要九弟能回來,就算太子登基,你日後也能隨他出府頤養天年,我在東騫才能有倚仗。外公不在了,相府倒了,母妃,我們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九弟了。」 姜嬪怎麼會不知道這個理,她只是不甘心,忍了十幾年,到如今就落得這麼個結局,想起這些年她在後宮做的事,生生打了個寒戰,這都是報應啊! 鍾秀宮內愁雲慘霧,京城內卻非如此。韶華代替安寧遠嫁東騫的消息一經傳出,朝臣皆是贊同,畢竟比起驍勇善戰的安寧,一個韶華公主怎麼想都更划算些。 公主府里,安寧聽到消息時面色淡淡,抱著一盅熱茶躺在迴廊下的木榻上,只顧盯著院子里落下的葉子,整個人很是疲懶,像是在聽毫無干係的事一般。 自從太子被禁宗人府後,安寧就一直是這副模樣。施諍言擔心她,卻想不到辦法,只能每日和她說話。 他替安寧剝了瓜子仁放在手上,安慰道:「安寧,陛下到底念著父女之情,沒有讓你遠嫁東騫。太子誅了左相,韶華日後在京里的處境只會尷尬,沒有公侯之家敢求娶於她,嫁到東騫也好。」 安寧漫不經心嚼著瓜子,勾了勾唇,「他不過是想著我還能領兵,嫁到東騫去不划算罷了。」 施諍言安慰的話被噎在喉嚨里,只得換了個話題,「殿下如今還被關在宗人府,看陛下的意思怕是不會輕放此事。」 安寧眼底有了些許波瀾,搖頭,「只有皇兄才能撐得起大靖,父皇不會動皇兄的東宮之位。他關著皇兄,只是想給他一點教訓。」 施諍言好奇,「你怎麼知道?」 安寧神情一僵,閉上了眼,「猜的。」 施諍言見她又成了這個模樣,正欲想些有趣的話題。安寧低低的聲音傳來:「諍言,再過幾日我向父皇遞個摺子,咱們一起回西北吧。」 施諍言很是意外。靖安侯府和皇家對立,太子被禁宗人府,三國國婚在即。京城裡頭一團糟,安寧哪個都放不下,怎麼都不該選擇在這個時候回西北才對?再說…… 「你以前不是請過旨,陛下說你若不成婚,便不能回西北?」 安寧突然輕笑出聲,她睜開眼,望向皇城的方向,神情中是說不出的苦澀,「現在他不會說這句話了,我在京城的作用已經沒有了,他現在需要我去戍守西北才是。」 「安寧?」施諍言被她面上的神色一驚,握住她的手,只覺得冰涼無比。 「我這個父皇啊,最會用人了。臣子如此,我們這些做兒女的,也不例外。」她安安靜靜說完這句話,扯了個笑容出來,突然起身。 「你要出府?」 「嗯,走之前,我去見一個人。」 靖安侯府,帝梓元聽聞安寧拜訪,眉挑了挑,讓苑琴領她去院子里等,然後她一個人獨自去了侯府庫房。 一會兒後,曬太陽曬得暖洋洋的安寧眯著眼看帝梓元抱著一個陳舊的木盒走出來,挑了挑眉,「喲,幾日不見,你倒客氣了,給我備的禮?」 帝梓元煞有其事地點頭,把木盒放在安寧手裡,坐到另一邊,「是給你備著的。」 安寧疑惑地打開木盒,看見裡面的東西,神情一怔。 裡面放著一根長鞭,藤條被磨破,看得出來經常被人帶在身上把玩。 這是安寧七歲從永寧寺下山時凈玄大師贈她之禮。當年帝梓元回晉南時強要了去,她還曾經問過帝承恩此物的下落,那時帝承恩說這鞭子早就丟了。 鞭子的觸感讓人懷念,安寧心底酸澀,抬頭道:「沒想到你還留著,我以為……」 「以為被我扔了?」帝梓元朝鞭子一指,「我在晉南十年,一直揣著它。當年強奪了你的東西,自然是要完完好好地還給你。」 安寧知道帝梓元說的是玩笑話,這是凈玄大師所贈,對安寧來說意義非凡。她沉默半晌,突然抬頭,「你欠我的,隔了十一年已經還清了。可是梓元,我欠你的,這輩子怕都換不了了。」 不等帝梓元開口,她靜靜道:「我已經知道當年帝家冤案是父皇一手造成。」 小院里靜默下來,帝梓元眼底有抹意外,這件事她最不想安寧知道真相,因為對她而言太殘忍了。 「我以為自己已經還你一個真相和公道,沒想到到最後卻是我讓真相被永遠埋進塵土。」 「安寧,當初我們都不知道真相,是我在仁德殿前逼你指證太后,這件事錯不在你。」 「我知道,梓元。」安寧垂眼,「我只是邁不過這道坎。」 「你想回西北?」 安寧點頭,「我是來和你告別的,我這輩子怕是都不會再回京城了。」 帝梓元一怔,沉默良久,只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這些年,她和安寧背負著重擔一步步走來,到如今都已筋疲力盡。或許安寧離開這裡,對她而言才是最好的結局。 安寧露出個如釋重負的笑容,起身朝院外走去,行了兩步,停下來。 「梓元,無論將來如何,你和皇兄都要好好的。」 帝梓元沒有回答,有些事,做不到就不能輕易許諾。 「安寧,保重。」 安寧嘆息一聲,頷首,出了院子。 帝梓元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懷念起很多年前她和安寧在冰天雪地的御花園追鬧,沒心沒肺的日子。 她不願意承認,或許她十九年的人生里,最肆意開心的時間……是從晉南來京的那一年。 回晉南的頭幾年,她每日每夜都想把韓燁和安寧從記憶里刪除,讓自己對韓家只剩仇恨,可終究,沒有做到。 這兩個人行過她人生的痕迹太重,哪怕是傾她全力,也無法抹殺。 後來姑祖母告訴她:人一輩子,總得有值得懷念的人,這樣才能走下去,一個人好好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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