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瘋婦人(3)
她看著眼前一片黑暗,兩行眼淚緩緩流下。羋姝、羋茵、孟嬴,你們贏了,我放棄了!
燕國,薊城,西市。
這個時代,每個城市的建築都是東貴西賤,東廟西市。西邊是市井之地,是落魄失意被邊緣化之人的最終歸宿,是販夫走卒群聚之地。
臟污和粗野是這裡的特色。
羋月走在西市,這是她第一次進入燕國的市井,卻是她人生第二次走進這樣的市井之地。
走著走著,她似乎生出一種恍惚之感,彷彿又回到了她生命中最黑暗的那個日子。那一天,她扶著向氏從西郊獵場回來,似乎也是穿過一條條這樣的市井小巷,最終走進最絕望、最無助的深淵。
而今,她不再是一個孩子,然而走入這樣的市井,她依舊無法擺脫內心的恐懼之感。
女蘿扶著羋月,盯著前面引道的牙婆,一臉警惕地看著周圍。此時天寒地凍,路上的行人並不甚多。這牙婆原說定了今天有三處房子介紹,方才已經看了兩處,只是一家大院里都是下九流的賣藝人,另一家雞飛狗跳都是攤販,她再三說了要清靜,那牙婆亦保證必是清靜的。
可自從轉到這條路上,似乎是越走越清靜了,清靜得叫人瘮得慌。
走了半晌,女蘿問道:「五婆,到了沒有?」
那牙婆五婆忙賠笑道:「快了,快了,前面就是了。」
女蘿只覺得心頭有些慌,悄悄對羋月道:「夫人,這西市都是下等人才住的地方,既骯髒又粗野,奴婢怕真找不到能住的地方啊!」
羋月面容不改,只淡淡道:「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中……天底下人的賤貴不在於他住在哪裡,而在於他的內心。只要內心安定,天下又有什麼地方,是不能去的呢?」
女蘿猶豫道:「可是……」
羋月舉手阻止:「不必說了,既然已經決定了,我們就要學會面對最壞的情形。」
便見那五婆一路數著門:「十四、十五……」便站住了,賠笑道:「夫人,就是這一家。」
女蘿抬頭看這戶人家,只見半塌的土牆和破損的木門,不禁皺了皺眉頭,問道:「怎麼這麼安靜?」
那五婆忙賠笑道:「你們不是嫌前兩家太吵嗎?這家保准安靜。」見羋月點了點頭,那五婆上前叫門:「貞嫂,貞嫂。」
就這一會兒工夫,一個粗野的醉漢從女蘿身邊踉蹌走過,一隻黑漆漆的手差點拍到她的肩上。女蘿側身躲過,正要喝罵,一個大哭大鬧的孩子卻撞到羋月的身上,又被一個穿著破衣的粗胖婦人拉住大聲叫罵道:「小兔崽子,你撞喪啊!衝撞了貴人,你有幾個腦袋賠得起?」
那孩子就勢倒在地上打滾號哭道:「打人啦,貴人打人啦。」
女蘿一個箭步穿回來,惡狠狠地道:「你們好大膽,想訛詐貴人,找死嗎?」她是從奴隸營混出來的人精兒,何嘗不知道這些人的心思,必是看她們穿著打扮不似市井中人,知是貴人剛剛淪落,便要來趁機敲詐揩油。
那胖婦人見勢不妙,連忙拉著孩子跑了,一邊跑一邊回頭叫道:「哼,那家是鬼屋,誰住進去誰死!」
女蘿大驚,急問:「什麼鬼屋?」
正在這時,五婆所敲的門打開了,一個表情木然的青衣婦人探出頭來,獃滯地問:「誰啊?」
五婆忙道:「貞嫂啊,是我,我是五婆,我帶了個客人,來租你的房子。」
便見這貞嫂木然地看著五婆,一動不動。那五婆想來是極了解她的,也不理會她,只推開貞嫂,這邊殷勤地沖著羋月道:「夫人,大姐,請進去看看吧。這房子絕對清靜,絕對寬敞!」
女蘿只得扶著羋月走進去,打量著這個到處長草的荒院,疑惑道:「你家有幾個人?這個院子怎麼租?」
貞嫂這時候才些微有點反應,遲鈍地慢慢轉身跟進來,說:「我家就我一個人,給我一個住的地方就行,其他房間你們都可以住。」
這時候女蘿已經挨個房間打開去察看情況了。
羋月問貞嫂道:「這麼大一間院子,怎麼就只有你一個人,你家裡其他人呢?」
貞嫂目光獃滯,僵直地抬手,指著一個個房間道:「原來這個院子都住滿了人。那個房間是我公婆住的。那一間是我大伯的,我大伯是軍籍,雖然不怎麼回來,但公婆還是一直給他留著房間。那間是我們夫妻住的,那一間是我兒子住的,那一間是我小叔住的……」
羋月看著一間間擺著傢具卻落著灰土甚至結著蛛網的空屋子,打了個寒噤:「他們……」
能言善道的五婆進了這個小院,似乎也感覺到了恐懼,竟也不敢說話了,只有貞嫂的聲音,響在這空蕩蕩的小院里:「我大伯死在軍中。後來,我丈夫被抓去打仗,也死了。我公公為了讓小叔留下,就自己去軍中,也死了……後來,齊國人打進來,小叔被齊國人殺死了。兒子病死了,婆婆餓死了,我……也在等死!」
女蘿驚叫一聲,拉住羋月的手,顫聲道:「夫人,我們走,快走……」
隔著門,市井中小孩哭大人罵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映襯著這裡的死寂一片,格外令人難以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