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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治國治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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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急死了,你還同我打趣。」我撥開無恤的手,轉身把角落裡的陶釜端了上來,「晚上還沒吃東西吧,給你留了黍羹。」 「找了一天,我可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無恤搓了搓手笑著在小几旁跪坐了下來,「無邪的事你就別操心了,順其自然是最聰明的做法。對了,你今天同阿婆說了嗎?我們明天要走的事。」 「說了,剩下一袋黍米我都留給她了。」我用小碗給無恤盛了一碗羹,又從隨身的小袋裡倒出兩條小魚乾放在他碗里,「這一袋是阿婆給的熟魚乾,說是讓我們帶在路上吃的。另外,阿婆今日同我說,她有個外孫女前些年被她的女兒賣去曲阜為奴了。」 「嗯,然後呢?」無恤喝了一口黍羹含糊地問了一句。 「她想托我們在曲阜找到她外孫女,然後託人幫她送回來。阿婆要給我兩顆海珠做酬勞,但是我沒要。」 「那你拿什麼贖買奴隸啊?」無恤咬了一口小魚乾,輕笑道,「小婦人,你難道忘了,我們家裡現在可是一個幣子都沒了。」 「你別同我哭窮!你既然在齊國能有五處置業,那在魯國也一定會有生意。像你這樣的大商戶,我就不信你連買個女奴的錢都沒有。喏,這是你的匕首,我替你換回來了。」我從懷裡掏出那把被無邪拿去換了酒的匕首放在小几上,「這白刃的匕首看樣子是件稀罕物,怎麼能隨隨便便用兩壇薄酒就換出去了。」 「這哪裡是什麼稀罕物,兵器坊多的是。」無恤笑了一聲把匕首重新納入了袖中,「酒已經喝了半罈子,你這回是拿什麼去換的?可是把我前日給你採的海珠給人了?」 「你採的珠子我怎麼捨得給人,是用從魯姬展衣上扯下來的寶石換的。」 「你把展衣脫給那庶人女子前,還扯了衣服上的寶石?」無恤一挑眉毛,笑得很是高興。 「嗯,物盡其用嘛!」我見無恤吃得差不多了,就起身坐在床榻上繼續收拾明日上路的包袱,「紅雲兒,你說阿魚他們現在到曲阜了嗎?」 「如果他們這一路沒有被陳氏的人追上,現在應該已經在曲阜了。孟談和董舒送了齊侯到高宛城後,也會南下與我們在曲阜會面,算算日子大約這兩天也就到了。」 「這樣說來,最晚到的倒是我們了?從這裡去曲阜只能走陸路,我們現在沒錢雇車,這路上可要耗去好些日子了。」 「我們不用一路走到曲阜去。翻過焦原山,就能到季孫氏的封地費邑,到那裡我們就能雇車了。」 「雇車的錢呢?」 「小婦人,方才是誰信誓旦旦地說我在魯國一定有生意的?放心吧,等到了費邑,我定能替你僱到一輛既漂亮又舒服的馬車。」 費邑,是魯國「三桓」之首季孫氏的封邑。而「三桓」指的則是魯國的三大氏族——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因為這三族皆是魯桓公之後,所以世人便將這三家統稱為「三桓」。如果說,晉國的掌權者是趙、智、韓、魏四家,齊國掌權者是陳氏,那掌握魯國軍政大權的便是這「三桓」,或者說就是費邑的主人,「三桓」之首的季孫氏。 在漁村休息了一夜後,第二日一早我們就朝費邑出發了。 四日後,終於趕在城門關閉前進入了費邑。 齊國重商,魯國重農,費邑雖是魯國最重要的幾座城池之一,但和齊國的幾座大城相比,這裡卻要粗陋簡敝很多。入了夜,街道上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沒有。我們在城裡逛了許久,好不容易才在城東一條窄街上找到了費邑的館驛。 驛站里來客不多,我用魯姬展衣上扯下來的幾顆穿孔紫晶石付了店資,驛站的主事立馬將我們引到了二樓一間朝南臨街的房間。 驛站主事走後,我拿起案几上的一根小木棍支起了房間的窗戶:「紅雲兒,邑宰公山不狃叛亂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怎麼費邑還是這樣一副光景?」 「當年公山不狃帶費人叛亂的時候,費邑被毀了,逾禮的城牆後來也被孔丘派人拆掉了。我們剛剛進城看到的是季孫氏後來新修的城牆。」 孔丘拆毀費邑城牆的事發生在他出任魯國大司寇的時候,那年我還沒有出生。八歲時,夫子同我講解周禮。他說周禮有規定,諸侯之牆不可逾一十八尺,而魯國「三桓」的采邑城牆均高於魯都曲阜,是屬僭越,所以孔丘要派人推倒它們。 在年幼的我看來,拆牆是件小事,所以孔夫子對拆牆之事的執著和費邑邑宰公山不狃因為拆牆而領著費人進攻魯都謀逆造反的事讓我很是不解。 後來,伍封在同我講到魯國季孫氏的時候又提及了此事,我趁機詢問了他。 他告訴我,天下亂了,孔丘是在用自己的方法扭轉這個亂局。他拆費邑的城牆,是為了削弱「三桓」,輔佐匡正公族,而「三桓」之首的季孫氏願意讓他拆牆,則是因為他手下的家臣公山不狃在費邑擁兵自重不聽他的話了。 周王被各國諸侯奪了權,諸侯被國中卿族奪了權,卿族又被家臣奪了權。這就像熊被狼吃了,狼被狗吃了,狗也許有一天會被螞蟻吃了。 「這天下,就屬魯人最愛講禮法,他們以前總說秦人是邊塞蠻人,不懂禮法,可他們自己這裡居然連一個小小的邑宰都敢作亂犯上進攻國都,謀刺魯君。這樣看來,天天坐在屋子裡講禮法實在沒什麼用處。」 「小婦人,你這是在嘲諷孔丘嗎?」 「倒不是嘲諷他,我之前同你提過,我家夫子早年就拜在孔丘門下求學。夫子很推崇孔丘那套禮樂治國的想法,他教了我很多,我也真真切切學到了很多做人的道理。只是孔丘很多治國為政的想法,到了今天我依舊無法理解。」 「也許等我們到了曲阜,你可以當面問問他。」 「你難道不想問問他當年為什麼大罵你卿父?」 「哈哈哈,我可沒打算拜在孔丘門下聽學,不過你若問了,我不介意一起聽聽。」 「別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聖。你若是個做大事的人,是該多聽聽不同人的說法。瞧瞧現在的范氏、中行氏,再瞧瞧當年的狐氏,趙氏一族百年立家艱難,毀起來卻容易得很呢!」 「弟子省得了,女夫子!」無恤笑著往後移了一步,恭恭敬敬地同我行了一個揖禮。 「哎,不說了,你現在肯定在心裡罵我是個啰嗦的老阿婆。」 「你是個老阿婆,但啰嗦倒稱不上。」無恤一攬我的肩膀笑著把我推到了床榻前,「趙家的事你就別替我操心了,我心裡有數。今天走了一天,累了吧?別想那麼多,早點休息吧!」 「今晚讓我睡地上吧,你這幾日比我更辛苦。」 「我趙無恤就算站著不睡覺,也決不會讓你睡地上。」無恤按著我在床榻上坐了下來,「你先睡吧,我今晚還要出去一趟。」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去看看我在費邑的生意啊,順便拿點錢回來。」無恤扶著我躺好,又拉過被子蓋在我身上,「費邑到平邑,再到曲阜,走的都是官道。明天雇了車,最晚三天後,你就能見到四丫頭了,興許無邪也在那兒。你這幾日眉頭總是皺著的,要是不想變成老阿婆,就別胡思亂想了,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最重要。」 「那你早點回來。」我抓著無恤的手小聲道。 「嗯,你先睡吧。」無恤俯身在我額上輕吻了一下,起身吹熄了床邊的油燈,開門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無恤在費邑的生意是什麼,但是次日我們的包袱里一下子就多了許多魯國的貝幣和碎金。於是,第二日一早,費邑的西市就出現了兩個一夜暴富的人。 魯國的天氣出奇得熱,從漁村裡討來的麻布衣服又厚又硬,穿在身上極不舒服。所以,在去車馬行雇車前,無恤打算帶我先在費邑的市集上採買幾件夏衣。 如果說,齊地的織物以冰紈、細繒為優,那魯國則盛產一種未經染色的素縞。縞為生帛,它沒有齊紈那樣明亮的光澤,也沒有華麗繁複的綉工,但魯縞勝在輕薄柔軟,用它所制的衣裙最適合在炎熱的夏日穿著。 短衣、襦裙、繡鞋,一眨眼的功夫,無恤就替我買下了四大包的衣物。 「紅雲兒,我們兩個穿成這樣,為什麼沒有監市的人向我們質問錢財的來歷?」我和無恤走了幾天的山路後,身上的粗麻布衣早已又臟又破。如果在新絳,有像我們這樣打扮的庶人在市集上大把大把地花錢,早就被司市手下的人盤問了。可是在費邑,大家似乎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興許是你我相貌出眾,談吐文雅,不似一般庶人吧!」無恤笑著沖我挑了挑眉,隨手在一家店鋪的攤子上取了一支塗彩木笄在我頭髮上比量著。 「胡說,魯國盛行開辦私學,讀詩學禮的庶人也不在少數。」我拿下無恤手中的木笄放回了攤子上,「我喜歡你制的,其他的就不用再買了。」 「嗯,這些也配不上你。」無恤在店鋪里隨意掃了一眼,轉頭對我說,「不同你說是怕你擔心,魯國這兩年連遭旱災、蝗災,以至道路之上盜寇橫行。幸運者被盡取衣裝、車馬;不幸者則慘遭殺害,陳屍道旁。不過只要被劫的人沒有死,又是貴族的話,就能到費邑宰那裡領一筆補助,用以采賣衣物和僱傭馬車。」 「你的錢就是從邑宰那裡領的?」 「不全是。」無恤笑著搖了搖頭,轉身用魯語問那店鋪的主家:「店家,這月像我們這樣遭了劫,又保住命的有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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